第三章

艾瑞坐在他的马车里,轻轻打着拍子。忽然他的手指抓紧皮质坐垫,紧紧地握成拳头。他对自己不断想着安莉迪而感到极端愤怒。或许是由于她如此坚决地不想理会他——而他永远喜欢迎向挑战。伍家舞会上那一吻的记忆仍然不时浮上心头。她的唇在他的嘴下竟是如此地轻柔,在他急迫的压力下甜蜜地臣服。他想要更多,自从三个星期前的那一晚之后,他每分每秒都在渴望。

考虑过各种能再见到莉迪的计划之后,他请求他的母亲邀安氏母女前来小住。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也写信告诉他:她们到了。“真是个可爱的女孩,”他的母亲用她高雅的字迹写道。“莉迪很内向,但很可爱。她们带的衣物和用品似乎不多,我虽很想送她一些我的或是桃蒂的衣服,却不敢开口。她们似乎是很有骨气的人,我怕会冒犯她们。来看我们吧,亲爱的……”

艾瑞当然会去。他想要看看存在于他和莉迪之间的那股吸引力,是否仍像他记得的那般强烈。如果是……那么有待解决的就是得打破她对往昔爱人的固执幻想。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只会在万不得已时才离开她。为了更了解席杰斯,艾瑞决定到圣詹姆士街上的赌博俱乐部——柯氏俱乐部走一趟。

身为俱乐部的会员,艾瑞偶尔会在赌桌上玩两把,试试手气,顺便和朋友交际……但那不是他今晚的目的。俱乐部的主人柯瑞克认识英国和欧洲有头有脸的人物,以一个下层社会出身的伦敦人而言,可以说是相当不简单的成就。柯瑞克建立了世界上最出色的赌博俱乐部,而他精确地知道如何满足他的赞助人的需求。谣传说他调查每个伦敦名人的一举一动,所以对他们的祖产、银行户头、实质财产都一清二楚。

艾瑞的马车在建筑物前停了下来。那是一幢正面有许多廊柱和山形墙的大理石建筑,它一部分是希腊神殿,一部分却是温柔乡。柯氏俱乐部提供各种形式的娱乐,包括法式精致美食、葡萄美酒和烈酒、撞球和雪茄、生动的音乐及漂亮的女侍。凡此种种只为了刺激赞助者的一种胃口:赌博!难以想象的巨额金钱,每晚就这样花在牌室的赌桌上。

艾瑞步下宽阔的阶梯,向仆役长点了一下头,走进俱乐部。外交官、贵族、政客和商人们龙蛇杂处在这颇负盛名的赌室之中,室内有金碧辉煌的廊柱和深蓝天鹅绒的地毯。房间呈八角形设计,加上圆顶的天花板。望见赌桌之中柯瑞克瘦长、黝黑的身影,艾瑞向着他走去。柯瑞克用他对所有富有的赞助人一贯的友善迎接他,并且交代侍者帮艾瑞拿杯饮料来。

“晚安,爵士,”柯瑞克以他伦敦腔的英语说道。他是个黑发男子,有着一张硬线条的脸和冷冷的绿眼睛。他的白牙有些参差不齐,使他的微笑带着纠结的味道。“今晚要小试身手吗?”

“或许吧,”艾瑞望着绿色牌桌上滚动的骰子回答道。他接过一位侍者送上的小杯白兰地,以手掌暖着酒杯。“瑞克,”他突兀地说。“有件事想向你请教。”

瑞克扬起黑色的双眉,无言地询问。

艾瑞放低声音,不希望围绕桌旁的其他人听见。“我想向你打听一个名叫席杰斯的人。他目前正在欧陆旅行,但是我想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瑞克评估似地看他一眼。“我可否请问你为什么对他有兴趣?他欠你钱吗?”

艾瑞摇摇头,啜一口白兰地。“和一个女人有关。”

“哦!”瑞克再度展现笑容。“她一定是个可人儿,会令像你这样特别的绅士如此倾心。她是席子爵的人吗?”

“可以这么说。”

“他的事情我知道一点点,”瑞克承认道。“近一个月以来,他几乎天天来俱乐部报到。”

“他回到英国了?”艾瑞有些惊讶地问。

瑞克点点头,他的脸变得更加生硬。“席杰斯玩得很迷,却不付钱。再这样下去,不久我就会中止他的信用。除了他迷人的头衔之外,他只是个空壳子。家族空有名望,没有钱。他没有多少家产可以继承。”

“席杰斯今晚也在这里吗?”艾瑞问道。

“他此刻正在某间牌室里,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呢?”

经过艾瑞同意,瑞克先向牌桌旁的人告辞,然后为艾瑞引路。艾瑞将剩余的白兰地饮尽,酒杯交给一个走过的侍者。他和瑞克一同穿越八角形的房间,经过餐饮区,然后走向一长排的牌室。“你心目中的女士……”瑞克好整以暇地提及。“是席杰斯的情妇吗?”

“不,她自以为和他陷入爱河。”

“漂亮的女郎,对不对?”瑞克问,似乎纯然出于好奇。

艾瑞给他道尽一切的眼神。“的确,一头乌溜溜的秀发,肤色有如新鲜的牛奶。”

瑞克发出赞美的声音。“听起来是上等货。祝你好运,戴爵士,不过我不相信运气。运气是人自己挣来的。”

“很有意思的见解,尤其是出自一个赌博俱乐部的负责人。”

瑞克笑笑,指一指富丽堂皇的周遭环境。“我创造这一切并非全靠运气,爵士。”

他们在一间牌室前停了下来,蓝丝绒帘子开敞处露出一小群人坐在一张圆桌前,桌上堆满筹码、纸牌和点心。玩家之——面扫尽一大把筹码,一面大声吹牛。艾瑞不用问就知道他是席杰斯了。

“这和我在欧陆的大显身手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席杰斯正在说话,他的脸颊因为兴奋和烈酒而红光满面。他是个英俊的男人,黑发光洁,轮廓分明。“每样东西经我一碰就变成金子。总是有女人围绕着我,看我玩每一局……她们觉得这样很性感,你知道吧,看着男人豪赌——”当他见到柯瑞克站在门口时,停了下来,脸上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柯先生,”他热烈地说。“我知道你是来见证我的成功。”

“晚安,各位绅士,”瑞克说,他的眼光扫过整个房里。“要不要我送副新牌过来?还是再来点酒?”

桌旁的五个人都向他保证够舒服了。艾瑞和他们互相寒喧,他们有的在俱乐部里结识,有的是在最近的社交场合打过照面。其中一人尊敬地起身和他握手。“戴爵士,”他满面笑容地道。”请代我向你可爱的妹妹问安。”

“我一定会的。”艾瑞回答。

杰斯注意到艾瑞,专心地凝视着他。“我们没见过。”

瑞克为两人引见,杰斯向艾瑞展现一个迷人的微笑。“有没有兴趣加入啊,戴先生?我已经把在座每个人的口袋都掏光了。”

艾瑞摇摇头。“我正要到餐饮室去。”

“怕输钱吗?”杰斯嘲弄道。

瑞克对这个问题报以一笑,指着艾瑞说:“戴爵士的钱多得可以拿来烧,不过他买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不能用钱买,”杰斯不以为然。“即使是人。”

“总是有例外的。”艾瑞回答,发现自己很难相信这个男人就是莉迪以心相许的人。杰斯这类人满街都是——自视甚高的寄生虫,活在声名的边缘。艾瑞礼貌地点一下头,走出这间牌室,冷冷地怀疑自己何以会对一个迷恋杰斯这种人的女人神魂颠倒。

瑞克尾随而出。“你见过席子爵了,一个神智清醒的女人,不会选择这种喔喔啼的斗鸡,却放弃像你这样的翩翩君子。”

“女人,”艾瑞黯然地说。“谁知道她们的心里在想什么?”

瑞克饶富兴味地嗤之以鼻。“没错,爵士。不过我仍要感谢上帝创造了她们。”

住在戴家比莉迪原先的预期愉快得多。她从来不曾睡在如此美丽的环境之中:一张罩有浅粉色锦缎的卧床,床板还是精巧的橡木,还有光可鉴人的橡木家具。房子的其他地方都一样可爱,高雅的房间保持光亮而且一尘不染。

虽然莉迪念念不忘安家的事务,她仍发现自己和母亲、茱丽和桃蒂在一起时,便会把杂事抛向脑后。她们一同前往伦敦的购物名街、一同坐马车逛公园,在家则过滤邀请函及编列计划,以迎接即将来临的社交旺季。

饼去几年莉迪根本没有时间去和其他年轻女子培养友谊,而她发现自己非常喜欢桃蒂。这个女孩聪明又善良,懂得自我解嘲,使别人撤除心防。“一旦面对切身问题时,我太浪漫也太容易感情冲动了。”桃蒂笑着向莉迪承认。“我似乎每个星期都和一位新的绅士陷入情网。”

“这些恋情后来都怎么了?”莉迪带笑地问道。

“很快就凋谢了,我还没有遇到注定要与他过一生的男人。”

“你又怎么知道自己遇到了呢?”

桃蒂深思地咬着嘴唇。“当我看着他的眼睛,或是当他吻我的时候,我会知道的。那将是全然神奇的感觉!你对那个你所爱的男人是否也有类似的感觉呢,莉迪?”

莉迪犹豫了一段颇长的时刻。不论她对杰斯有任何神奇的感觉,也早就消退很久了。一年的等待与徘徊,已经蚀去她所有的感情。然而她与杰斯之间仍存在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我想我曾有过,”她静静地道出。“但是恋爱并不是只有神奇而已,桃蒂。那是一种我不愿再经历一回的东西。”

桃蒂看起来有些迷惑也有些同情。“肯雷叔叔也说过同样的话。他的妻子去世了,他的心已经支离破碎,不足以献给任何人。”

“你可怜的叔叔。”莉迪诚挚地喃喃说道。虽然他表现乖戾而暴躁,她却相当喜欢这个人。数天之前,当他意外地打断她独自在图书室中看书的雅兴时,她发现了在其粗率外表下,有一份不被察觉的温柔。她因为被撞见阅读一本名为“永远失去的爱”的小说而神情尴尬,跳起来把书搁在一旁。

通常肯雷对她是视而不见的,然而那时他的黑眼珠中有一抹打趣,脸上的线条也稍微放松了一些。“你在读什么啊,孩子?”

莉迪犯罪似地双颊绯红。“一本罗曼史,”她坦诚道。那是她所偏爱中的一本——已经看过许多遍,并且从安家带到这里来。”你一定认为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幻想中很傻气,爵爷。”

“不会,”他静静地打断。“这类幻想能让生命异常愉快。”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饮料。“继续读你的书,孩子,我很快就会走开。”

“爵爷……你不会告诉别人吧?”她无法忍受人们因此而取笑她。她简直想象得出戴艾瑞会如何地笑她。

“当然不会。”他真的展露微笑。“你若喜欢可以和桃蒂一样称我肯雷叔叔。”

由于她已习惯称公爵和公爵夫人为德嘉叔叔和茱丽婶婶,莉迪同意地点点头。“谢谢你。但……我母亲可能不会赞成。”伊莎对肯雷不若对其他戴家人那般敬重是众所皆知的事。伊莎经常把矛头指向他,批评他的酗酒、烟瘾、好赌,以及他的神出鬼没。

“是啊!”肯雷困难地说。“你母亲和我似乎不太对盘。”

“我认为这很可惜。”

“哦?”

莉迪谨慎地遣词用句,因为她知道肯雷尚未看出她母亲慈爱、迷人又脆弱的一面。他所看见的全是当他在场时,伊莎保守又批判的一面。“我知道我母亲似乎显得古板、守礼又相当挑剔……但她其实是个温暖又活泼的人。她太思念我父亲了,而且自从他去世,她必须挑起许多责任。假若你……”莉迪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便闭口不语。

肯雷的表情深不可测,但有那么一刻,他的眼里浮现出好奇。“假若什么?”他追问。

“假若你愿意试着和她多说一些话,”莉迪真心地说。“我想你会很喜欢她的。”

他讥诮地轻哼一声,对她点点头,拿着手中的饮料离开。他会听从她的建议吗?她很快就断定他不会。

某天傍晚肯雷带来一位客人与戴家人共进晚餐,那是一位有着浅色金发、性感红唇,以及慵懒而娇甜嗓音的漂亮女人。虽然裹在高领的黑洋装里,这位被肯雷介绍为“霍女士”的女人似乎毫不庄重。晚餐之中她从浓密睫毛下长长地注视着肯雷,并且说些伦敦最近流传的小道消息。

“你们有没有听说孟太太最近生下第五胎的消息?”霍女士带着一抹猫似的微笑问。“一个有着黑鬈发的可爱男孩?”

“真好,”茱丽真诚地回答。“孟爵士一定高兴极了。”

“他应该高兴,”霍女士格格笑道。“只要男孩长得像他。不幸的是,孩子的面貌却像极了他的好朋友蓝爵士!”

肯雷淡淡一笑。桃蒂和德嘉神情严肃、眼睛向下望着他们的盘里,而莉迪觉得自己脸都红了。她快速地瞥看母亲一眼,伊莎双唇抿得紧紧地,就好象缝了起来一般。

妈妈,拜托什么也别说——莉迪心里想着,但是伊莎以一种决断但控制得很好的声音说:“霍女士,这种话恐怕并不适合在容易受影响的女孩面前提起。”

霍女士的红唇弯成一抹诡异的笑容。“她们总得知道生活的真实面呀,亲爱的。”

“也许没错,”伊莎回答。“不过不是现在……也不是由你来教。”

霍女士的微笑尴尬地隐退,然后她转向肯雷,在他耳边悄悄耳语,而茱丽则忙不迭地转移话题。

当晚稍后,当伊莎在梳妆台前卸下发夹时,向莉迪倾吐她的感觉。“戴肯雷的冒犯之举实在多不胜数,”伊莎愤愤地把发夹随意一丢,大声说道。她拿起一把镶银的梳子,重重地梳着自己的黑发。“我想不通德嘉和茱丽为什么允许他住在这里,又带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吃饭……如此高贵的家族怎么会制造出一个这么不可理喻的怪物!你有没有看到他让那个女人那样没骨头似地腻在他身上?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莉迪挤出一个笑容,她知道伊莎死也不会承认她在吃醋。“他也并非一无是处,”她轻轻地道。“你必须承认,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而言,他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是吗?他的头总是被雪茄浓烟笼罩,我从来都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莉迪笑了出来。“可怜的男人。他亟需有人加以改造,不是吗?”

“没有一个女人会有力气和耐性去改造他的,”伊莎把梳子摆在桌上低声说。“当然不会是那姓霍的女人!”

“也许肯雷叔叔需要像你这样的女人来影响他,妈妈。”莉迪大胆言道,望着梳妆镜里她母亲的脸。

伊莎似乎被这番话给愣住了。“我……我巴不得离那天生邪恶的男人愈远愈好!”

“我认为他的恶劣举止很可能是寂寞的结果,”莉迪指出来。“爱一个人太久,忽然意外地失去她,是一件很难受的事。你比任何人更了解个中滋味,妈妈。”

“我不想再讨论他了。”伊莎以一种不屑的语调说,而莉迪只有遵命。

坐在戴家图书室的一张红木桌前,莉迪在帐簿上写着数字。帐簿是她们临时的经理寄过来的。她全神贯注于那些数字,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进房里,直到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安小姐,多么令人高兴的惊喜呀!”

莉迪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差点打翻书桌上的墨水瓶。她瞪着艾瑞,后者身着骑马装,高瘦而充满活力。虽然她已经为他俩的再度相遇做过心理准备,还是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呼吸困难。当他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站在那里,他的自信真是无与伦比。突然,她记起他吻她的样子,他嘴唇的温暖,以及他的手轻轻托着她的颈背。一抹红霞染上她的脸颊,不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回复她的机智。

“我确定你一点也不惊讶,”她终于说道。“想必你早已知道家母和我住在你家。”

“住得还高兴吗,安小姐?”他的口气有礼得超乎寻常,简直就像是蓄意嘲弄。

莉迪小心地点点头。“府上非常壮观,而且每个人都很亲切。”

“真是幸运的巧合,我们的母亲得以重聚。”

“对谁幸运?”她有意回避。当艾瑞逐步走近,她就向后退开。

他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仔仔细细地瞧着她的棕色羊毛衫裙。不知是她多心,还是他真的盯着她的胸部?这件高领衫裙三年前还极不合身,但是随着她日渐成熟,上半身已经变得有些太紧。无奈她阮囊羞涩,每季只能够多做一、两件新衣服。莉迪防卫地瞪着艾瑞,恨不得交抱双臂挡在胸前。

“每回见到你,你都比前一次更加漂亮。”他喃喃地说道。

“戴爵士……我想把话说清楚,”莉迪不自在地说,对他的赞美充耳不闻。“我是因为家母的坚持才来住在这里,我实在希望你不要以为我对你有何企图。”

艾瑞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把手伸进口袋。“我碰巧在伍家的舞会中你离开后发现这个。它们是你的东西,不是吗?”

当莉迪看见他手中那双白色手套时,脸刷地红到耳根。那是她被他强吻之后匆匆逃离,留在房里的那双长手套。她得把它们拿回来,以免被他用来破坏她的名誉。“爵士……你不会把那晚的事告诉别人吧,你会吗?你必须保持沉默——”

“我会的。”

“谢谢你。”她松口气说,伸出手想拿回她的手套。

艾瑞更向前靠近,手指碰触她的下巴,并把它轻轻抬起,直到她的目光与他直接相对。“然而,我的沉默是有代价的。”

“代价?”她困惑地回答,收回她的手。

“另一个吻……而且不能以巴掌结尾。”

莉迪怒气冲天,急急向后退。“你是最无耻、下流、不道德的——”

“你想不想要回这些呀?”他打断她的话,将手套在她眼前引诱地扬了扬。“还是我该在某天晚上用餐时,当着全家人的面还给你,再由你说明一切?”

莉迪作势想抓手套,但是他把它们高举过头,想逼人发疯似的笑着。“怎么样啊,安小姐?”

她的思潮起伏盘旋。一想到让他吻她,经过这些日子的午夜梦回……这个想法使她焦虑得四肢无力。不过也许这次会不一样。这次她可能会没有感觉。噢!她真恨不得让他知道他没有能力影响她!一阵沮丧过后,她回答:“噢,吻吧!速战速决,然后快走!”她闭上眼睛,静静等着,她的嘴唇紧闭,鼻孔因为呼吸急促而跟着翕张。

艾瑞迟疑片刻,欣赏她仰着脸、细致乌黑的眉头皱在一起的模样。他捧起她的脸颊,手指抚着肌肤上柔柔的毛细孔,指尖正好碰到她如丝的发际。能够再次拥着她,真有难以言喻的喜悦。在他的抚触下令她微微畏缩,好象他手心的热度吓着了她;手腕处也感觉她喉间的脉动。

他温柔地吻她,直到她的唇欲拒还迎地分开来。他好整以暇地探索、逗弄、品尝,直到他的心怦怦然而他的身体因为欲望而隐隐作痛。他感觉到她紧抓着他骑马装的衣领以弥补失去的平衡。结束这一吻,他凝视她的眼睛,觉得自己彷佛淹没在那一潭柔和的黑暗中。

莉迪总算找到将自己拉开的力量。“希望你尽兴了。”她努力用一种冷冷的声调说,仿佛这一吻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仿佛她没有被彼此的呼吸和双唇、交织的狂热所昏眩与激荡。

艾瑞微笑并且把手套交给她。“席杰斯是个幸运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她摇摇欲坠地问道。

艾瑞以一种冷漠却有弦外之音的声音说道:“安小姐,你加诸于杰斯头上的光环几乎不是什么秘密。杜家舞会的那天晚上,一位朋友告诉我的。”

好一阵子,莉迪脑中由于惊讶而一片空白。接着一股怒意向她袭来。他怎么胆敢暗示她是别人取笑或可怜的对象!她扭着手中的手套,把它扭成一个麻花。才不管戴艾瑞和他的狐群狗党是怎么谈论她的是非呢!就让他们取笑她对杰斯的爱好了——她才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她转身面向书桌上的帐本。“我有工作要做。”她简短地说。

但是艾瑞仍不打算离去。“事实上,安小姐,我昨晚看见席杰斯了。”

莉迪好一会儿才弄懂他在说什么。她转身面对他,震惊地张着嘴问:“你说什么?”

“席杰斯子爵似乎已经从欧陆回来了。我碰巧昨晚在俱乐部遇见他。他正在玩牌,一面述说他‘世纪之旅’的经验——”

“你在撒谎!”

他的目光锁在她脸上,注意着她表情的微妙转折。他眼里有一抹骤升的冷硬,也可以说是怒意。“没有,”他缓缓地说。“你的真爱在伦敦,而他显然还没有时间来找你。”

莉迪觉得像是肚子被人揍了一拳。“我不相信你。”

“他大部分的晚上都在柯氏俱乐部赌钱——”

“你敢再编派他的不是,”莉迪的声音从齿缝间出来。“我会恨你一辈子!”

他盯着她,努力保持静默,视线却咄咄逼人。

“艾瑞?”一声轻柔的女声传来,然后桃蒂忽然出现在门边。“我听到这里有声音。果然你回来了!你会留下来吃晚餐吧……”当她看到莉迪防卫的姿态和艾瑞僵硬的面容时,笑容在唇边隐去。

艾瑞的表情很快地雨过天晴,恢复自然的微笑。他向桃蒂走去,并且在她的脸颊上印上一吻。“小妹,”他喃喃地说。“我才舍不得错过晚餐呢!我要听听你最近的征服史。”

桃蒂笑逐颜开地挽着他的手臂。“把你的魅力留给妈妈和伊莎吧!她们正在客厅里喝茶。”她抛给莉迪充满希望的一瞥。“你也来吧?”

莉迪摇摇头,笔直地向书桌走去。“我必须处理这些帐本。”

桃蒂的脸上写满着失望。“噢,亲爱的。真希望你能尽快完成,莉迪。”她把手伸进哥哥的臂弯里,和艾瑞一起离开房间;艾瑞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对数目字简直神通。”桃蒂的声音从门外飘了进来。“她的聪明一如她的美貌,艾瑞……”

“的确。”艾瑞的声音带着嘲弄。

他们走后,莉迪在书桌前坐下,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她的心湖里有许多问题。杰斯回来了,他在伦敦。犹记得他向她道别的样子,答应说他将尽快回来,说他会每天都想着她、念着她……他怎能好象如此诚挚,却又在回来后对她不闻不问?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不是她就是他的问题。她必须见他,并且了解究竟怎么回事。

柯氏俱乐部……戴艾瑞说杰斯每晚都到那儿去赌博。或许今晚他也会在那边。她的焦虑消退了些,被决心所取代。如果杰斯今晚在柯氏俱乐部,她就可以找到他;而且不问个水落石出,她绝对无法安心。

晚餐之中,莉迪静静地坐在戴家长餐桌的一隅,并且十分刻意地避开艾瑞的眼神。除了礼貌所需,她没有和他交谈。他也以同样的漫不经心回应,注意力全集中在家人身上。莉迪能够看出母亲对她异乎平常的沉默有些惊讶,更别提戴家的人了,他们显然都崇拜艾瑞。这一群人谈笑风生,热烈讨论着最近的社会和政治事件。莉迪觉得孤立于众人之外,除了杰斯此刻正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这件事外,莉迪什么也无法想……而她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晚餐之后,她以头痛为由,表示想要早些回房休息。桃蒂陪她回房,脸上的神色显得很为她的头痛担心。她们在廊道的中央停下脚步。“莉迪……你还好吗?”

“休息一夜就会没事了。”

“你好象不怎么喜欢我哥哥,对不对?”桃蒂伤感地说。

莉迪欲言又止。“无所谓喜不喜欢,我对他真的没什么感觉。”她对桃蒂亲切地笑笑。“无论如何,我很喜爱你和你的父母。”

“我们对你也有相同的感觉。也许如果你和艾瑞多相处些时候,你会有不同的看法。”

“也许吧!”莉迪半信半疑地说,并且轻轻地拥抱她一下。“晚安,桃蒂。”

桃蒂报以一个微笑,然后当莉迪沿着弧形阶梯上楼时,她返回加入其他人的聚会。

当晚稍后,当戴艾瑞的马车远去,其他人也都就寝之后,莉迪穿上一件灰色毛织的厚重连帽斗篷,溜出她的卧房。当她战战兢兢地潜行至仆人使用的楼梯时,她的心怦怦地跳;她一路下到一楼。走过厨房和仆人使用的走道后,她从住宅后侧的甬道出去。

二月的空气冷而刺骨,但是天空异常地蓝,只有几朵云点缀在星光满天的夜幕里。莉迪瑟缩了一下,拉起斗篷的兜帽罩在脸上,匆匆地穿越戴氏宅邸的后院,来至大街上。走了几分钟之后,她看见一辆出租马车暗暗的轮廓,嘎吱地向她驶来。她急忙走向马车,挥动她的手臂。“嘿!”她叫道。“我要车!”

出租马车停了下来,然后她瞥了车夫一眼,那是个戴着毛织帽子的干瘦老头子。“麻烦载我到圣詹姆士街,”她说。“到柯氏俱乐部。”

“是的,小姐。”他等到她进入车厢里,才鞭策马匹继续前行。

当这一辆出租马车向着伦敦南方行驶而去,莉迪用手摸着天鹅绒的小钱袋,感觉着袋中的铜板和沙沙摩擦的纸钞。她曾经一先令一先令地积攒这些钱,以便应付像此刻的紧急状况。瞥眼窗外的景物,她看见疾驶而过的来来去去的黑影,小偷、妓女和绅士鱼贯地出现,构成这个夜晚的未知的逸乐。

“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晚上单独出门太不安全了。”车夫说着,把车转进圣詹姆士街的方向,经过长长一列停在赌场俱乐部门前的马车阵之后,出租马车停了下来。

“没事的,”莉迪说着,交给他一些硬币,然后步下马车。“晚安,先生。”

“先生?”他带着一声怪笑重复一遍,仿佛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他一直等到莉迪越过大街之后,才又策马上路。

此刻她已站在这幢宫殿似的白色建筑旁,灯光从窗口倾泻出来,带着一派全然阳刚的气息。客人络绎不绝地走进俱乐部,一切都在门边一位仆役长的监看之下。莉迪抓着她的钱袋,沿着阶梯而上。无数好奇的眼光纷纷投向这个无人作陪、独步前进的女子。

“小姐?”仆役长向她致意,脸上不动声色。

莉迪露出一个微笑,努力表现出自信的模样。“我相信席子爵是贵俱乐部的会员。可否请你看一看他今晚在不在里面?我有急事要告诉他。”

仆役长摇摇头。“小姐,俱乐部规定不可以——”

“拜托你,请他出来这里见我。我想他不会介意的。”仆役长狐疑地看着她满怀希望的脸及相当端庄的穿着。莉迪几乎可以读出他内心的挣扎。他想要拒绝她,但是又有某种东西使他迟疑。她屏住呼吸,绝望地期盼他不要下逐客令。

忽然之间,另一个人的出现解决了这左右为难的局面。那是个戴着眼镜的矮小男人,神情透露出他是俱乐部里颇有分量的干部。他似乎对她出现在门口颇为惊讶,并且向仆役长询问:“有什么问题吗?”

仆役长低头在他的耳边耳语一阵,而这个小蚌子的男人则透过镜片审视着莉迪。最后小蚌子表明自己是这家俱乐部的总管,并且轻快地对她说:“俱乐部不允许女士进入,小姐。这是柯氏俱乐部坚持的规定。”

“我并不想进去里面,我只希望有人去通知席子爵,说我有话要对他说。”遭到拒绝使她眼睛刺痛,不自觉地闪着泪光。“拜托你,先生。”

两个男人似乎都对她的表情提高了警觉。“别哭,小姐,”总管急忙说道。“这没有必要,我会去询问席子爵今晚有没有来。麻烦告诉我你的芳名。”

莉迪松了一口气,回答道:“我不想说出名字。只要告诉他一个老朋友来找他就行了。”她感觉得出杰斯在里面;她打从骨髓里确定。

“很好。可否请你在此稍待,小姐?”

“当然。”她感激地喃喃说道。

总管消失在俱乐部的人群中,而莉迪往后站,看着仆役长送往迎来。几分钟之后,她看见一个高高的男人身影出现在门边。她连忙推落斗篷的兜帽,并且跨步向前。她听见杰斯熟悉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怎么回事……莉迪?老天,我不敢相信你会在这里!”

他的黑发与轮廓分明的五官;他是如此地英俊、如此地熟悉。经过一年的等待和朝思暮想,莉迪情难自己地投入他的怀抱。她把脸颊靠在他的肩上,泪水从眼睑之中滑了下来。“杰斯,”她苦尽笆来地说。“杰斯,真的是你。”他的手臂慢慢地合抱着她,而她因为被他拥抱的感觉而泪如泉涌。

当他终于开口说话,一阵强烈的酒味出自他的鼻息。“老天!我从没想到过这一幕。”他的声音里有一抹喜悦的震颤。

“你什么时候从欧陆回国的?”莉迪问道,仍然紧紧地靠着他。

“就在几个星期之前。”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连捎个信也没有,甚至——”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的?”

莉迪专注地望着他。是她的幻想吗?还是杰斯没有以前那么勇敢了?她记忆中的他有如世外高人,她对他的阳刚之美无比倾倒……但是如今的他,似乎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虽然她仍然想要他。杰斯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所爱的人,而她怎么可以因为自己在记忆中将他神化,如今发现他比较人性化,就因此责怪他?

“我住在戴家,”她告诉他。“你得来找我,杰斯。我们必须谈谈。我一直想着你、等着你——”

“戴家,”他插嘴道,显得颇感兴趣。“怎么会这样的?”

“家母和公爵夫人是老朋友。你会来吗,杰斯?”

“会的,我会找个时间……”

“什么时候?”莉迪突然怒上心头,也为自己哀求他而觉得丢脸,她的骄傲碎落一地。

“我不确定什么时候。我是个忙人啊!亲爱的,我答应你尽快就是。”他低头向她微笑,并且吻一下她的前额。“当个乖女孩,莉迪,现在回家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或许……”莉迪欲言又止,希望他能送她回家,但是他已经掉头走了。他怎么可以这样骤然地支开她,如此地毫不在乎?他走进俱乐部,留下她独立门边。“你不会来的,”她喃喃低语。“你根本无意来访。”

莉迪听见仆役长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来自外层空间,询问她是否需要他帮忙叫一辆出租马车。她摇摇头,步下台阶。她麻木地走向大街,只想赶快远离这喧嚣的人群和灯光。她努力想了解,她已经见过杰斯,她跟他说过话,但一切丝毫不是她在梦中想象的样子。一个很大的声音在告诉她:他没有爱过她。他们曾经共享对她意义重大的那些,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困惑、愤怒、痛苦像盲目的巨浪向她袭来。这股声音愈来愈大,她不耐地摇摇头,一面无意识地向前走。

突然,一个愤怒的叫声出现,她被人狠狠地一把抓住,有人把她向后一拉,致使她失去平衡且被拖到街道边缘。在她惊慌失措的眼前,一辆大型马车上几个人因为紧急煞车而撞成一团。许多有钱人喜欢如此飙车,并且马匹和车夫愈多,愈能彰显他们的地位。这种景象固然教人印象深刻,却也让他们所到之处的路人惊险万分。她几乎被其中的一辆撞倒在地——她太心不在焉,没有注意马车的靠近。

当她的眼光从眼前的混乱转移,她发现自己紧紧地靠在一个男人坚硬的胸膛。他身上有刮胡水和亚麻布的味道,以及一丝丝白兰地。好一阵子,她以为那是杰斯——他跟随着她并且把她从危险之中拉了回来——但是当她抬头望去。“戴爵士。”她以惊讶的声音说道。

戴艾瑞的神色紧张而苍白,他的眼睛闪着冷冷的愤怒好似正准备杀人。“你这个小笨蛋!”他野蛮地说,重重地摇她,摇得她眼花撩乱。“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戴爵士,”她喘着气,她的手想挣开他铁钳似的手腕。“你弄痛我了——”

“你刚才笔直地走向马车的信道,”他咆哮道。“你差一点被撞死,也差点害了好几个人。”

“我没在想,”她咬着牙抵抗他的用力摇晃,泪水涌进她的眼眶。“别这样,艾瑞……求求你……”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叫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几乎未曾存在她的脑海之中。但是这一喊对他似乎有一种神奇的效果,立刻使他平静下来。他完全不动了,只是凝视着她,手仍然抓着她的手臂。

好久之后他才开口说话。“你没事了。”那既不像是陈述事实,也不像是提出问题,倒像两者之间。

“是的,”莉迪低下头,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放开我。”

他放松手劲,但并没有放开她。“我今晚正好在俱乐部里。柯瑞克几分钟前跑去找我。显然他的总管告诉他有个黑发的女孩正在大门口要见席子爵。我立刻知道可能是你,但我还是决定看一下。老天!你来这里做什么?”

“因为你告诉我杰斯每晚都来这里。”

“那个愚蠢而鲁莽的家伙当然如此……但我没想到你会笨到一个人来!”

“反正我来了,”她反驳道,用模糊的泪眼望着他。“而杰斯竟然掉头不理我。现在我知道他对我所有的承诺都是假的。这样你高——”高兴这个字眼似乎说不出口,她用力抿着唇以免自己痛哭失声。

莉迪以为他会嘲笑她,再不断告诉她她有多笨……但是她却感觉到他的手轻轻地抚掠她的头发,然后她听见一个发夹掉落在街道上。

“你的头发似乎总是会松落,”他喃喃地说,把玩着已经散落的闪亮黑发。他的抚触转移至她的脸颊,指节在那平滑的肌肤上游移。“你的魅力足以把杰斯,或任何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难道不知道吗?”

“噢,当然啦。”她苦涩地说,以为他是在嘲笑她。

她的痛楚开始减轻,心跳也逐渐恢复正常,她开始觉得愈来愈回复自我。挣开艾瑞的怀抱,她整理一下上衣和弄皱的裙子。当她举起手摸头发时,才发现发夹几乎全松了。她又把发夹紧紧地夹回去。

“我的车夫和马车就停在附近,”艾瑞望着她说道。“我会送你回去。”

莉迪真不想回去面对辗转反侧的时刻,接受回忆、悔恨和被拒的情绪交替折磨。“今晚看来是无法入睡了。”她喃喃自语。

一阵长长的静默时刻,然后艾瑞出其不意地回答:“既然如此,何不留在我身边?”

她警觉地瞧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一抹冷静的、稍带恶作剧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彷佛他正在打算提出一项她一定会拒绝的提议。“你今晚想要尝试一件冒险的事吗,安小姐?”

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说类似的话。她作好被羞辱的准备,预期他有冒犯性的提议——不过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什么样的冒险?”

“一项小小的冒险。”

她知道自己可以立刻拒绝……然而点头的诱惑是如此地强烈。一想到若马上回戴家,令人沮丧的失败感会袭上心头,她不要这种感觉。“万一我母亲发现我不见了怎么办?”

“为了去找杰斯,你已担上了那个风险,不是吗?”

“没错,可是……”莉迪默然不语,难以相信自己正在考虑。要他直接送你回家,她心里想,经过刚刚的事件,你应该很清楚相信男人的后果,不论他们表面上有多诚恳。她正处于不愿说不,却也不能说好的情况之中。于是她无助地仰起眉头深锁的脸望着他。

艾瑞忽然笑了出来,拉好她的斗篷,并把兜帽罩住她的头脸。“跟我来。”他替她下了决心。

“去哪里?”

“到伟克庄的欢乐花园。”

“我听过那个地方,那里不是妓女和小偷们出没的地方吗?”

“你想象得到的三教九流都有。”他说,牵着她走向等候在俱乐部外的私人马车。

莉迪既担心又充满好奇,怀疑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居然三更半夜和一个她几乎不认识的男人到伟克庄那种地方去。“那里为什么叫做‘欢乐花园’?”

“你自己去发现吧!”他以故弄玄虚的音调说。

“在我同意和你去之前,你得答应我要遵守绅士风度。”

他露齿一笑,指一指他的马车。“我和你认识的其他男人不一样,安小姐,我从来不答应我做不到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