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这一段时间,昏天黑地似的征婚把秦奋搞得身心都很厌倦。周末陪母亲吃饭时,母亲又念叨起想回杭州的话。秦奋听了,灵机一动,想到不如去趟杭州换换心情。

秦奋的母亲是杭州人,50年代随他的父亲移居北京,父亲去世后,母亲思乡情切,总想晚年在故乡度过。如今,秦奋赚到了钱。他一直惦记着去杭州为母亲选购一套房子,让母亲度过一个舒适幸福的晚年。他甚至也想日后随母亲一起搬到杭州去住,一来为照顾母亲,二来也是喜欢杭州这座城市。

秦奋想:现在去,正好是一举多得。为此他又在征婚的网页上选择了两个杭州姑娘,事先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觅到一位杭州姑娘一见钟情呢。

首都机场的T3航站楼开通之后秦奋还没有去过,听朋友说特大,在里面还要坐火车才能去到登机口,所以他提前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机场。换登机牌的时候,秦奋要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看看时间富裕,先不去过安检,慢悠悠溜达到外面,抽支烟。

外面车流不断,井然有序。道路像一条巨大的传送带,把即将登上旅程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抛在路边。在秦奋身旁,一对中年夫妇落车了,男人叫谢子言,看上去五十岁上下,长得有点儿像日本演员高仓健,沉默寡言很有责任心的那种形象,女人是谢子言的太太,看着也像文静得体的那种。卸下行李后,谢子言掏出身份证交给妻子,说:“你先去办登机牌,我抽根烟就进去。”说完掏出烟和打火机。妻子拉着箱子进去了。

但是,谢子言并没有点上烟,待妻子走进门内,他马上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他通话的神情有些焦虑,但还是很按捺,边说边来回走动。秦奋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通话内容。

谢子言对电话里的人说:“这确实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机票是她早就订好的,没想到竟会是你飞这一班……你千万不要这样去理解,我没有理由用这种方式向你示威,你知道我是多么地在乎你。可这是我弟弟的婚礼,我们必须参加的。我当然能够了解你的感受,我很内疚,而且我也不奢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我只是希望你尽量回避吧,眼不见为净……”

原来,电话那一头的人,正是梁笑笑。她穿着空姐的制服,拖着随身的旅行箱,落在一众空姐的队后,正在接这个电话。她们往登机口走去,准备开始工作了。

梁笑笑拿着手机,压低声音吼道:“我怎么回避,机舱就那么大点儿的地方,你们又是坐我服务的商务舱,你让我往哪儿躲?你现在才告诉我,我怎么回避?你怎么能够忍心这样欺负一个爱你的人,你让我太寒心了!”

梁笑笑挂断电话,空姐的队伍已经走远,她眼里汪着泪,有些绝望地站在熙攘的旅客中。这个男人,这个她真心投入深挚感情的人,突然间给她逼上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让她在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内,必须时时去面对他和他的合法配偶,并且为他们提供服务……

这真犹如风口浪尖,她除了愤怒以外,竟感到异常的软弱,几乎要垮掉了。她下意识地转了一圈,茫然地望着周围熟悉的环境,不知该怎么办。寻找出口吗?出口是有,像她的人生一样,并不是死路一条。问题是她怎样才能跨出走向出口的那一步……

“欢迎您乘坐国航的班机,请出示您的登机牌。”

秦奋走进机舱,迎面就碰上了梁笑笑。只见她笑容满面,化着彩妆,脖子上系着一条丝巾,手里一下一下按着计数器。

秦奋认出她,向她打了个招呼:“这不是梁小姐吗?真是冤家路窄呀。”

梁笑笑看到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报以职业性的笑容,说了一句:“请您往前走,不要挡住后面的客人。”

秦奋不知道是梁笑笑没有认出他,还是不想理他,被她这样一说,碰了一鼻子灰,把想套近乎的话又咽了回去,跟着前面的乘客沿走廊去寻找自己的座位。

商务舱里的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直到停止上客的前一刻,谢子言夫妇才踏入机舱。老谢见到在舱口迎客的梁笑笑马上低下头,梁笑笑也不看他,但依旧挂着笑容,说着服务用语。后边一个老者杵着拐杖进来,她热情地搀扶着老者,把他带到座位上。

谢子言夫妇分别在不同的一排就座,谢太太刚好坐在了秦奋的旁边。

梁笑笑端着手巾和饮料走过来,依次递给秦奋和谢太太。谢太太接过来,擦着手问:“小姐,如果有空位我想和我先生的座位调在一起。”

梁笑笑看了一眼坐在另一排的谢子言,职业地含着笑,说:“对不起,今天的商务舱满员,调不了。如果你们非常想坐在一起的话,我可以帮您去经济舱看看。”

谢太太听了有些不悦,轻声说:“其实这是你们航空公司的服务不够人性化,我们夫妇两人一起订的票,没有道理不安排在一起坐的。”

梁笑笑和颜悦色地回敬了一句:“下次您可以早点儿来机场换登机牌,电脑里并不会显示出你们是夫妻关系。”

秦奋在一旁,把这些细枝末节都看在眼里。他从梁笑笑受过专业培训的笑容里,透视到一股股妒火在喷燃。他直觉认定:那个男人,就是梁笑笑所钟情的人。这时,恶作剧的欲望在他心里骚动起来,他要报复刚才登机时梁笑笑对他的漠视。

于是,他站起身,对谢太太说:“我跟你们换吧,真是不应该把人家夫妻拆开。”又抬头看着梁笑笑,用批评的语气说,“小同志,虽然我知道这是地面的事不归你们空姐管,但乘客的意见你们还是应该虚心接受,回去认真地向上面反映。老说改进服务质量,怎么改进啊?其实就是细节。”

说完,也不顾梁笑笑的反应,径直朝谢子言走去,招呼道:“您过来吧。”

老谢有些着急,使劲摆手:“不麻烦了,谢谢您,一会儿就到了。”

秦奋站那儿不动,硬是坚持说:“不麻烦,我都站起来了,你就过去吧。”

梁笑笑瞪了一眼秦奋,对他和谢子言说:“如果你们要换就请快一点儿就座,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老谢不敢看梁笑笑,站起身,含混地向秦奋说了声“谢谢!”,磕磕绊绊来到了妻子旁边,刚坐下,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飞机开始滑行,机上人员各就各位。秦奋东张西望,透过服务舱的帘子,看见坐在他对面的梁笑笑,见她心潮起伏一脸的愤怒,甚至忘了系上安全带。

秦奋又来劲了,伸手按了一下呼叫铃。

梁笑笑只得匆忙赶过来,没好气地问:“你不知道飞机在滑行吗?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秦奋笑着说:“我想提醒你,为了你的安全请你也系好安全带。”

梁笑笑暗自咬牙切齿地回到乘务员的座位上,啪地扣上安全带,脑袋甩向一边不看秦奋。

飞机爬高后,钻出云层,飞行渐渐平稳下来,机舱里一阵噼里啪啦解安全带的声音。秦奋看了一眼前排的谢子言夫妇,谢太太在看机上的航空杂志,老谢则独自放倒座椅的靠背,躺下去戴上自备的眼罩,也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

秦奋站起身,来到服务舱。梁笑笑背对舱门,正在操作台前忙着准备餐食,秦奋在她背后小声说:“那位先生就是让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鸡肋吧?”

梁笑笑怔住了,身体僵在原地,从她的背影可以看出她努力地克制着情绪,过了一会儿,又继续干手里的活儿,嗓音像感冒似的说:“请你不要干扰我的工作。”

秦奋心里涌起些许的怜悯,他对着梁笑笑的后背说:“有些事当止则止,我过几天就回去,你要想喝酒给我打电话,就拿我当个知心不换命的酒友吧。”

秦奋到杭州后的第二天,就去看房子。让他特别惊讶的是杭州市里竟有一大片湿地,风景独好,房子是独栋的,有庭院,周围植被繁茂,溪水潺潺。秦奋很兴奋,跟着售楼小姐看样板间,中意的样子溢于言表。

售楼小姐一路指着所到之处强买强卖地说:“这是您的客厅,这是您的餐厅,这是您的主卧,这是您的……”

秦奋越听越不舒服,对售楼小姐说:“你别老说这是您的客厅您的主卧,我还不知道买不买呢,你还是先给我说说价钱吧。”

小姐显然训练有素,说:“像您这样的成功人士,钱一定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您是否中意这里的环境,说实话要论房子您一定看过很多比这好的,但是比这好的环境您花多少钱也买不来。”

一番话居然把秦奋给堵住了。心里忿忿不平,正搜肠刮肚要找出话来反击,他的手机却响了。拿出来看看,没想到是梁笑笑打来的。

梁笑笑正在一家美容店作手部的护理,她没有穿制服,很休闲的一身装束,护理师正在为她的一只手作保养,她用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对电话那边的秦奋说,“昨天心情特别不好,请了假留在杭州没走,昨天晚上自己喝了大半瓶酒才勉强睡着,今天睡了一上午,醒了不知道该干什么,你要是也闲着没什么事就陪我聊聊天,心里太堵得慌,烦,还想喝。”

秦奋走到另一个房间去,避开售楼小姐,对着电话说:“聊天没问题,可我下午已经约了征婚的人见面,能不能改在晚上?咱们一醉方休。”

梁笑笑说:“你征婚都征到杭州来啦,网撒得真够大的。”

“我也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

“反正我也没事,你带上我正好可以帮你把把关。”

“那我怎么跟人家介绍你呀?说咱俩也谈过,你没看上我?”

“你就说酒友呗,其实你也不用介绍我,我在旁边喝茶,完了事帮你参谋不给你添乱。”

秦奋想了想说:“也行,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万一我遇到了合适的,就像你说的那种气味相投的,我可就顾不上陪你了,到时候你可别觉得我重色轻友啊。”

梁笑笑满口答应:“你放心,真要是那样的话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