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夺“站”进行时

岳山寺景区,这地方稍偏。老皮和小皮送完了货,有点郁闷。小皮知晓舅舅的心思,前一天还卖得好好的,眨眼就成了搭配白送的货了,实在是那个……那个脸上有点挂不住,而且帅朗转眼投向了正浓的怀抱,用老皮的话说,是被那个骚婆娘把魂勾走咧,魂勾走了也罢,要是人也走了,那这摊子自己可撑不起来了。

说实话,老皮是对渥尔玛的前景担忧,毕竟是自己和厂里签下的代理协议,这关系到以后很长时间的发展。真让帅朗这么胡搞瞎搞,量倒是上去了,只不过最终怎么走、能走多远,还真让老皮搞不清方向。

老皮坐下来歇口气的工夫,看着飞鹏饮业俩小伙满头大汗没送出去几件货,又觉得有点可笑,笑着打了个招呼,那俩人没理会,钻进车里估计是等总部的指挥。这事老皮知道,其实前一天晚上收工后,早和这干摊主串联了,以帅朗那张煽风点火的嘴巴,忽悠这些摊主共同抵制价高、服务恶劣、现货现结的飞鹏饮业自然是容易得紧,更何况还有白送渥尔玛的优惠。

不管怎么说吧,把个大牌挤得进不来市场,上不了货,总还是有成就感的,看着飞鹏批发商的送货车,小皮嘿嘿笑着指着,小声说道:“舅,你瞧,他们也有夹尾巴的时候啊。”

“笑,笑个啥呀,说不定哪天,就得咱夹尾巴了。”老皮忧心忡忡地说。

“啥意思?”

“哎呀,你说现在卖百事、统一、百味啥的,咱这货可咋办,再咋说,量可滑了好多……”

“这个呀,没事,我觉得帅朗说得有道理啊,他昨晚说了。”

“他说啥了,我咋不知道?”

“他说小女人傍个大款才好活,小牌子傍个大牌才好做。”

“呵呵……哎,就怕他做着做着不要小牌子啦,谁不是往高处走呀……”老皮叹了一句,无限惋惜。一夕之间也有很启示,最大的启示是发现,渥尔玛这个小牌子恐怕拴不住帅朗,帅朗之所以接下来,之所以连代理权都不在乎,或许根本没把渥尔玛这个牌子放在眼里……

十件、八件、十五件,成箱成摞的饮料制品从百事、从统一标志的货厢车上搬下来,次第向摊位上送着。畅怀亭周边同样是热热闹闹,飞鹏公司虽然调整策略了,可没料到有如此巨变,又是手忙脚乱。两个推销员早已经习惯了报出名号就接受别人恭维巴结,哪里见过这种十几号人抢着给摊主送货的事,俩人傻眼了,等清醒过来也准备去和摊主们套套近乎时,却不料出问题了。有位奇胖无比的男人找茬来了,愣说飞鹏的货厢车蹭了他的车,而所谓被蹭的那辆小货厢车已经是多少年前的破车了,满车泥迹划痕,比市政的清厕车还糟糕。俩销售员不服气,争辩了几句,那胖子揪着一位销售员的领子,凑得很近,唾沫星子飞溅着恐吓道:蹭了大爷的车,还耍横是吧?

是程拐,这货还有欺软怕硬的优秀品质,说着话一招手,呼啦啦围拢过来十几个人,帮腔的、看笑话的、凑热闹的,把俩人围住,倒没讹,非让俩人道歉,鞠躬认错,然后立马滚蛋……对了,那大胖子诈唬着,看见没,我兄弟几十号人,再看见你在我车边晃悠,见一次揍一次……

优势一般是向烂人、横人、坏人以及有钱人一方倾斜的,今天飞鹏派来这两位,在围攻下成弱势群体了。明知道是卖渥尔玛的和正浓饮业的送货员捣乱,可势孤力薄,还真惹不起这帮烂人,他们嗫嚅着道了个歉,被人七手八脚摁着给那奸笑的胖子鞠了一躬,在众人的哄笑中落荒而逃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形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恶化了。过了这么久,现场指挥的叶育民才明白又跳进坑里了,而且今天的坑比昨天的拦路还要狠。自己公司来了三辆货柜车、四辆小货厢车,连一百件都没有送出去,一线产品本身利润就薄,今天的人工、油耗、过路费算上全搭进去,赔大发了。

公司大了,赔点儿赚点儿倒可以不在乎。没过多大一会儿,派向各景点甩货的四辆小货厢车陆续回来了,一说详细情况,货没送出去不说,畅怀亭景区连送货员都差点儿被揍一顿。这下子让憋了一清早的叶育民有点出离愤怒了,特别是不远处正浓那些送货的调戏加挑衅地吹口哨、做鬼脸的动作,他几次忍不住想找正浓饮业的那几位理论一番,好在被赶到现场的秦苒按住了。

即便按捺住了,有点血气方刚的叶育民也有点不服气,俩人在车旁商议的工夫,愤愤地给秦助理讲着早上发生的事:“这纯粹是又给咱们挖了个坑,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用的还是威胁、恐吓的下三滥手段,畅怀亭景区差点儿把咱们的人打了,再这么下去,秦助理,黄河景区咱们一瓶饮料也卖不出去了。”

“市场不是谁家的后院,没有掌握渥尔玛和正浓联手的消息,能怨谁呀?”秦苒训斥了一句,连打压带激将道,“你就是冲上去和人家打一架,能解决问题吗?对呀,你也知道这是给你挖的坑,还准备跳进去再把自己埋了。”

说到这儿,好歹让叶育民清醒了几分,悻悻然无言以对了。现在不管什么市场,同质化竞争都很严重,除了正当的竞争方式,还有很多非正当的竞争手段,挖你墙脚、捅你价格、造你的谣、收买你的客户、要不给你的经营制造人为困难,这些事做过销售的都经历过。叶育民也算在这个市场摸爬滚打数年的人了,从来没有感觉如此窝火,浑身是劲就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的那种窝火。

好歹舒了口闷气,叶育民无奈地说:“秦助理,现在怎么办?还想着今天一鼓作气拿下黄河景区,结果被人家一鼓作气端干净了,货出不去,咱们今天的日销账不但一分未进,还得倒贴好几千……你说让我这市场部主管怎么向经理交代,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干的这些事……”

“马上就知道了。”秦苒莫名其妙说了一句,眼光看着出口的方向,叶育民侧过脸,也恰恰看到了来车。

一辆红色丰田,俩人略带诧异地互视了一眼,这是正浓饮业当家花旦的座驾。分属两个阵营的竞争对手对于对方都熟稔得紧,这位杜玉芬是个能人,据说是信用社买断工龄的职工,离职后就靠倒腾烟酒副食还真成了点儿气候。不知道怎么被李正义发掘到了这个人才,领到饮料行业后,既熟谙市场又有了货源保障,没过几年,杜玉芬在这行当里还真小有名气。

不过女人只要有点名气,都容易让人往很阴暗的角度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位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位伟大的女人;那么一位成功的女人背后,肯定就要有很多位男人了。何况这又是一位美女,一位大龄单身的美女,多少让人免不了这方面的猜测,传说李正义有一半企业是靠这个女人拉回来的,这事呀,让人不往歪处想都不行。

叶育民就没往好处想,看着车停,人下来,貌似慰问地和正浓的送货员打着招呼,回头笑吟吟地朝秦苒走过来。叶育民呸了口,骂了句:“骚货……肯定就是这骚货捣的鬼。”

“判断正确,不过你用这个称呼可够恶心的啊。”秦苒小声说了句,剜了叶育民一眼。

清晨薄暮、朝阳将起,金晖里的女人带着几分得意、骄傲,款款莲步、娉娉婷婷走着,站在车前的秦苒和叶育民不动声色地看着。只待杜玉芬走到俩人面前,都没给这位竞争对手的女人一个好脸色,话也没说,只是带着几分忿意盯着。

有时候公司之间的竞争很微妙,潜移默化中会转化成双方员工之间的仇视,尽管双方并没有什么嫌隙,也会有这种仇视的现象。此时好像就是这种情况,如果正浓的系列产品在景区全线上架,那没准儿就是面前这位女人作了手脚,没准儿昨天的事都和她有关,这抢人饭碗断人财路的事,岂能不换来对方仇视的眼神。

“秦助理,还有这位叶主管,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吧,市场不是谁家的后院,不姓林、不姓秦、也不姓叶,谁抢到就是谁的,谁坐得稳就是谁的……这好像是林总的格言,对吧?”杜玉芬开口了,笑着问两位,掩饰不住言语中的得意。这也足够她得意了,百事进中州也有数年光景了,市场做得不大不小,处处都是别家的陪衬,终于有这么一次唱主角的机会了,岂能没有几分得意之色。

“坐稳?呵呵,用不了一周,你们哪儿来的,照样回哪儿,大不了大家撕破脸皮干一场,我们降下五毛钱,你们就得全部滚蛋……”叶育民恶言恶声说道。

“是吗?”杜玉芬眉毛一挑,刺激道,“好像这事你说了不算吧?”

“你……”叶育民指着杜玉芬,气结了一下,未出口的恶言被秦苒挡住了。秦苒没好气地打发道:“杜经理,您请便啊,想道歉已经迟了,想看笑话还早了点儿,想打一仗你们回去等着吧,用这种办法从我们手里抢份额,你真觉得自己高枕无忧了?”

不卑不亢很有气势,作为一线品牌的经营者,这份自信还是有的,各代理商的竞争行话里都叫“打一仗”,秦苒这么说倒不是危言耸听,已经发展到这步了,恐怕这事无法善了。不料杜玉芬似乎已经胸有成竹,笑了笑,手指摇摇道:“NO!NO!我们可没和飞鹏打一仗的意思,都挣不了几毛钱,犯不着把好处全让给零售商,再说我们拼财力也拼不过你们,谁干那傻事?”

“那你在这儿抢我们一大块,就这么没事了?”叶育民反问道。

“别着急上火嘛,听我细细说完。其实我是代表我们李总,托二位给林鹏飞总经理带句话,把景区这个市场让给我们,怎么样?免得大家混战起来伤了元气不是?”杜玉芬笑道,两手挽在胸前,很大气,像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

“怎么,刚抢到手就心虚了?”秦苒反问道。

“你想得美,也替我带一句话给李正义,这事没完啊。”叶育民叫嚣了一句。

俩人一阴一阳,态度都不怎么好,不过今天杜玉芬的脾气和涵养非常好,一点儿也不生气,笑着看了看腕上的表,很耐心地说:“二位别误会,其实我们是为林总考虑,以后说不定林总根本没有机会考虑黄河景区这么小的市场区域,还是让给我们这些小户经营的好……拜托了,一定传达到,我相信林总会权衡的……说不定会答应。”

“什么意思?”叶育民没好气地问,秦苒其实也没太听懂,只觉得这位突兀而来的杜经理话里有话。一追问,刚刚抬步离开的杜玉芬回头嫣然一笑,撂了句:“你马上就会明白的……二位不会真的以为,我们只有这么两三下吧?”

“什么意思,杜玉芬,你说清楚点儿……”秦苒没听清,追问道。

杜玉芬嫣然一笑,却没有再往下说。直到看着杜玉芬上车走人,直到目送她的车离开五龙口,猛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才把秦苒惊醒。一瞧是公司来的电话,秦苒勉强保持着助理应有的仪容接听着,不料刚说了句客套话,所有的动作就停住了,惊愕之情很甚,听完电话,手机一收,看了傻瞪着的叶育民一眼,边示意边快步走着说了句:“怪不得刚才杜班芬那么胸有成竹,看来是算计好我们了,这儿根本不算最厉害的。”

虽然没有详述,可叶育民从秦苒慌慌张张的表现上猜也猜得出,肯定是又出事了……

车轮滚滚,早风习习,有点焦躁的秦苒放下车窗,吹进车里的轻风带着几分闷热,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脚底稍稍加力,车速明显提升。

车开得急,人心里也很急,电话是李秘书打来的,几个批发商大清早奔到公司去了,说是区域市场出大问题了,具体出什么问题没有细说,只说让秦苒尽快回来商议。做过市场营销的都知道,表面上风光八面,其实都是一肚子苦水,即便比较成功、收入不菲的营销人士也有类似的感觉,秦苒尤其如此。中州的市场就这么大,可在这个市场来回拉锯战的厂家、代理商有十几家,品种一百多种,每年到了旺季就是这样你争我夺,竞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有时候底层的批发商、经销商甚至发展到打得头破血流的地步,作为公司中层也好过不了多少,能抢到更大的市场、做到更大的销售额,那才等于是抢到了利润,变成了手里不菲的奖金。大家抢来抢去,斗来斗去,不是焦头烂额,就是神经衰弱。

本来秦苒因为昨天景区市场全丢的事就没有休息,现在倒好,还让不让人活了,刚睁眼过了一天,其他地方的市场又丢了……肯定是丢了,秦苒思忖着,不是出了紧急状况,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批发商一般不会到公司,李秘书也不可能大清早就打电话。

车速很快、时间不长,用了四十多分钟,秦苒驶进公司,关门下车看看表,七点五十分。她抬头恰恰看到李秘书带着两男一女朝自己走来,都是公司旗下加盟的批发商,铁西区的杨行、上街区的陈丽丽和姜宇峰,除了陈丽丽是搞超市配货的,剩下俩都是开批发部的小老板。说起来都算身家不菲了,不过今天都像丧家之犬,满脸愤愤不已,上得前来都站在李秘书身后不吭声。李秘书没经过这阵势,拉着秦苒说:“你可回来了,这可怎么办?让林总知道了这可怎么办?秦助理您说说,一下子又丢了这么几大块市场,这可怎么跟林总说呀?”

“什么什么?哪儿又丢了?”秦苒追问道,不过一瞧杨行那德行,立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是火车站?”

没错,猜对了,杨行点点头,这位肥脸油头的爷们撇着嘴,咧咧倒着苦水:“我日他先人,这事办得真狠……真叫一个狠,一个西客站,一天六百多件出货,高峰能上一千多件,一口全吞了,骨头渣都没给留下点儿……还有小峰和丽丽那儿,扫得干干净净的,塞牙缝的地方都没给留下……”

“火车站也丢了?还丢得这么干净?”秦苒问,心里发凉。

姜宇峰点点头,说着原委。火车站东、西两个客站,最大的东客站每天也是清早上货,以避开人流高峰期。而今天上货的职员到场却发现,从售票大厅到车站周围的摊点、商店、小卖部以及饮料摊,全部换成了正浓公司以百事可乐、统一茶饮、百味果汁为主的饮品,不仅换了,而且抵制可口可乐、雪碧、凉茶等飞鹏代理的饮品。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上货,专上百事、统一、百味,还加了一样不起眼的小牌子,叫渥尔玛。

完了,秦苒有点手足冰凉,双眼发直。

姜宇峰苦一诉完,陈丽丽接着就来了,这个胖女人和老公一起搞了个鑫佳配货,专供一些小超市,而且几年前凭着关系在铁路内部搞了点儿小动作,给可口可乐等饮品贴上了“铁路专供”的牌子,俨然成了列车上的专卖饮品,着实赚了不少。说起来这也是个擦边球,不过今天这个擦边球被别人抢走了,也是送货遭到了人家拒收,明白这其中出什么问题了。起初以为是哪家批发商钻空子抢自己饭碗,当然最近的就是这两位同行,不料一打听之下,却是遭遇相同,这才奔到公司来,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丢了,一点儿也不客气,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全丢了。大概是女人比较感性的缘故,陈丽丽头发散乱、胖脸黯然,拍着大腿急不可耐地问:“我说秦助理,这可咋办呀?我当家的和儿子刚出去旅游不到三天就出了这事,我一妇道人家,你说我可咋办呀?我们仓库可还囤了四千多件货,这到底咋回事呀,咋也不能不声不响一下子都丢了吧?要是出不了货,可全砸手里了……我们全指着铁路这块市场呢。”

“嗨,别乱别乱……好像谁不急似的,你可真行,大清早敲我家门,我老婆还以为我和你有一腿了。”杨行回头斥着陈丽丽。不料这下捅到马蜂窝了,陈丽丽本来一肚子气,一听杨行这么说,回头“呸”了一声,揪着杨行骂上了:“你个鳖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悄悄给火车上送货,抢老娘的生意,老娘就守寡也看不上你个鳖孙……呸!”

“好了好了,你俩吵一路了,咱们是解决问题来了,不是吵架来了。”姜宇峰劝道。两个人却互不相让,在这行里,杨行老板好歹也算是个有身家的人物,岂能在人前被个胖老娘们这么糗一顿,憋着劲正要发泄一番,不料李秘书拦下了,埋怨道:“都安生点儿……我说你们真可以啊,挣钱的时候大把大把往兜里揣,出事了就回公司闹来了?你们把市场丢了,还得公司给你们负责是不是?秦助理大老远赶回来,就听你们骂街是不是?”

这些小老板素质向来不怎么高,不过对经理秘书还是蛮忌惮的,陈丽丽不敢胡闹了,赶紧道歉:“不是,李秘书,您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是心里急,这么大的配货量要丢了,我们一家老小可吃什么?”

“对对,我是心里急……您甭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们平时就这么说话呢。”杨行也急切地辩白道。

“别乱了,听秦助理的。”姜宇峰示意道。

此时他们才注意到秦苒半晌无语,怔站着,若有所思,又有点像被猝来的消息惊呆了。众人出声一问,秦苒这才从心惊中反应过来,有点不太相信地问:“陈大姐,你确认,是确认丢了,还是有什么小意外……你们那儿送的可都是关系货。”

“确实丢了。”陈丽丽如丧考妣苦着脸道,“昨天就该配货了,我老公不在,拖了一天,谁知道今天一去,后勤供应部的直接说以后采购换了,让我们别去了,我老公给田处长打电话都找不着人……我都说了,咱公司不该搞什么现货现结,该给人家优惠就得优惠点儿,现在倒好,货款两讫,我连找人家说话的由头都没有了……”

又埋怨回公司了,秦苒摆摆手制止了牢骚,回头问杨行:“你呢?西客站你确认,一瓶咱们的货也没有了?”

“嗯,这还用确认,您自个儿去看一看,连饮料摊都不要我们的货。”杨行苦着脸道。

“那你呢?火车站可是个大站,咱们都一口吞不干净,正浓哪儿来这么大的魄力?”秦苒再问姜宇峰。

“我也不知道,反正都成了正浓的货,其他家零星有点儿,咱们的是一瓶没有,秦助理,这不故意整人吗?这些年我们给公司创利不少啊,不能看着我们见死不救啊……”姜宇峰说。

“那就不对了。”秦苒提高了声音,看着众人,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他们就把市场全抢走了,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办到,更不可能把咱们扫得干干净净……我问你们,难道东、西两个客站加上列车配货,恰恰在这个时候都卖得干干净净,一瓶不剩?也恰恰在卖得一瓶不剩的时候,他们把市场顺理成章抢走了?一瓶货都见不着?”

这是行家……一说到这儿,三个批发商都面面相觑,似有难言之隐。一看这表情,连李秘书都看出不对劲了,三个人稍停了片刻,李秘书训斥道:“咦,我都没发现,你们仨还有隐情是不是?到底怎么回事?要是发现你们串通外人挖公司墙脚,够你们喝一壶的啊……”

“不是不是,李秘书,您听我们说……”陈丽丽赶紧解释道,不过到解释时,又不好意思说了,一把拽着杨行拉了一步,“你说吧……”

“这个……啧啧……这个……”杨行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嗫嚅道,“也不是没有剩下的尾货,不过那些尾货……”

“到底怎么了?”秦苒追问道。

“都被他们收购走了……不光尾货,我们早上还上了点儿货,前脚上货,后脚那些零售商就原价给他们了,被他们都收购走了……”杨行嗫嚅道,这才是觉得大有问题的所在。

“谁收走的?”秦苒吓坏了,隐隐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只不过阴谋无从得知了,三个批发商没明白什么事把秦助理吓成这样,都摇摇头。就姜宇峰好歹还了解了一些,只不过所知一鳞半爪,说是一群貌似社会闲散人员扫的货,而且正浓产品今天有逢八送一的优惠,反正火车站也是人多不愁卖,又有人提供廉价货源给大优惠,又有人消化积下的尾货,再加上一群闲散人员这么大阵势,那些做生意的自然是息事宁人,转眼都改弦更张了。

事情没那么曲折,和景区差不多,都是八箱送一箱,只不过多了一道手续,把零售商店、批发部、饮料摊上飞鹏的货全部原价回收了。一听对方出动的人员不少,光扫货的就有三辆车七八个人;再一听扫货量接近两千件,细细咂摸着这其中的问题,秦苒顾不上市场丢不丢的事了,心惊着喃喃自言自语道:“坏了,要坏事了……李秘书,林总到了没有?”

“我打电话告诉林总了,人还没有来。”李秘书道,看秦苒的脸有点变色,猛地也想到了什么,惊惧地问,“秦助理,他们……他们不会……”

下面的话,没了,是不太敢说出来,不过变化明显,霎时也把李秘书吓坏了。秦苒说着,掏出手机,回头打发着三个批发商:“你们先回去吧,这事暂时解决不了……一会儿我带上市场部的人到你们现场看看,究竟是谁扫我们的货,一定要查清楚,否则要出更大的乱子……”

秦苒说着话拨着电话走开了,这三个批发商没解决了问题,自然是追着问上来了,李秘书回头斥道:“你们别光顾着自己挣钱啊,最好赶紧回去查清是谁,早做准备……你们想想,两千件,四万多瓶,要有人故意捣乱,低价冲击市场,别说你们,连公司都得遭受严重损失……”

莺声呖呖教训得这仨小老板大眼瞪小眼,都不敢出声,等反应过来,这两位女人早并肩进了办公楼,那样子端得是急色得紧,告别的话都没有一句。愣了半晌,三个人咬着耳朵,小声白活着,消息灵通的姜宇峰又说了一番,昨个儿就有人在景区抢了公司直营的市场,今天这事摆明是两大公司竞争,三个人都是受害者,受害都受害了,还没得个好脸色。

于是,愤愤不已的杨行出了个馊主意:要不,咱们跟百事、统一的代理商量商量上他们的货,咱们三家绑一块儿,上货便宜点儿……时间不等人呐,再过两天,人家市场一拓展,有人代理下来了,咱们就是个大萝卜,都没坑位了!

姜宇峰和陈丽丽都没接话茬儿,不过瞧那蠢蠢欲动的样子,没准儿真有点动心!

“……哦,知道了……让小叶撤回来吧,不用来车站了,我现在就在车站,你召集一下公司的销售员和批发商,十一点到公司会议室座谈……知道了,你安排一下,让杨行、陈丽丽、姜宇峰三位最好能统计一下到底被收购走多少货……好的,就这样……”

挂了电话,站在火车站出站口的林鹏飞有点讪讪的,看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八点十分。这个时间尚不是火车站的人流高峰,不过也绝对不是安静的时候,出站广场上各色车辆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拎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步行的、从车上下来的、进站的,熙熙攘攘成群结队的人群之外,站口、场边,偶尔还可见鹑衣百结、一身褴褛的乞丐夹杂其中,把这里装点得和城市其他地方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其实林鹏飞并没有准备来这儿,只是去景区的中途又知道车站这里出了事,这才折回来,顺路叫上了闫副总。俩人驾车无声无息地到了火车站,不但看到了飞鹏饮品全线下架,而且还恰巧看到最后一辆收货的车,是辆单排小货厢,绝对不带强迫性质,林鹏飞亲眼看到是商店的店主笑吟吟地把收货的送走的,闫副总还悄悄拍了照片留存。

郁闷不?搁谁谁都郁闷。想拦不,当然想,不过你拦得住吗?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人收有人愿意卖,非偷非抢非骗,正常的生意,谁管得着。正因为这个匪夷所思的手法让林鹏飞摸不着头脑,这才更加郁闷了。

林鹏飞信步走着,闫副总跟着,进了火车站售票大厅,大厅两侧都是隔间的副食品柜台,商品琳琅满目,差不多都是吃的、喝的。走了几步,粗粗一览,饮料有十多种,每个柜台上摆几个或方或圆的塑料盆,竖着一堆饲料供过往的旅客随手挑瓶买走。不出意外的是,飞鹏代理的可口可乐、统一、汇源几大品牌饮料全线下架,一瓶都见不到了。

生气不?好像不,只是有点不太相信。商场沉浮这么多年,什么恶心狠辣的手法都不稀罕,可就没见过这种让人说不出感觉来的手法,直接把你的货扫得干干净净,几小时把你挤出局。

“老板,渥尔玛多少钱一瓶?”林鹏飞突然站住了,挑了瓶饮料问售货大婶。

“三块,咱本省产品,纯天然的,现在火车上都是这饮料,味道不错,不信你尝尝……”大婶说了一堆推销的话,生怕林鹏飞不买似的。不过林鹏飞已经知道这是免费赠送的货,小贩们巴不得快点儿卖完变成钱,自然是不遗余力推销了,他笑了笑,装作不满意地问:“有可口可乐吗?我不太喜欢喝果汁。”

“有啊,百事可乐……都是可乐,百事比可口可乐好。”大婶手脚麻利,一瓶已经递到林鹏飞眼前了。眨眼就偷换了林鹏飞的概念,林鹏飞强调着:“不是这个,是可口可乐,你们以前不都卖可口可乐吗?”

“啊,是啊,以前都卖,不过百事比可口可乐好……你不知道吧,百事已经收购了可口可乐好多股份,俩公司马上就要合并了,就跟烩面拉面一样,反正都是一类货,都差不多……你再说啥牌,还不都是国产的……”大婶极尽言辞忽悠着,眨眼又有人买东西,赶紧招呼着递货收钱,回头看林鹏飞和一位老头儿还站着,不乐意了,指着问道,“嗨,你到底要不要,不要让开点儿,多少人呢,影响生意……”

“要、要……两瓶都要。”林鹏飞可惹不起这市井大婶,赶紧掏着口袋,递了张百元大钞。那大婶正反面看看、捏捏,确认无误找钱的工夫,林鹏飞小心翼翼地问,“大姐,谁告诉你百事收购可口可乐公司了?”

“这还用说吗?”大婶一愣,跟着把找零递上来剜了他一眼,咧咧道:“你看看火车站,可口可乐全没有啦。”

训了句,又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林鹏飞讪讪地笑了笑,踱着步向站外走去。两侧的柜台看都不用看,全都换了,怨不得这片市场的批发商早早奔去公司求救了,敢情是对这事毫无办法。不过也怨不得批发商,人家把“百事收购可口可乐”的愚民理念都灌输到终端零售了,前期的工作肯定是做得非常细致到位。

“林总,这事怎么办?李正义下手太黑了吧?这是想干什么?”闫副总问道,出了站追上了林鹏飞的脚步。林鹏飞摇摇头:“这不是李正义的手法,他没有这么聪明,也没有这么大胆。”

“那就是渥尔玛的代理,叫什么皮定方的。”闫副总说。

“也不是……你看到没有,车站售票厅内部、外面的饮料摊点、周边的批发门市,甚至列车上的配货都全线倒戈,这必须是铁路内部有关系、有势力的人才能办到,皮定方不是本地人,不可能在这个地方有这么广的人脉。我们的方向错了,所以找对手没有找对,所有的应对策略也就跟着全盘错了……不过我真想不出来是谁,在饮料行业能排出大手笔来的人,特别是在咱们眼皮底下玩花样的,数都数不出几个来,谁能同时指挥得动渥尔玛和百事的代理呢?”林鹏飞有点惋惜地说。

“那就应该是一个我们不知道的‘黑马’了。”

“嗯,应该是,说不定是要开拓市场的。不管是谁吧,这几招搞得咱们手忙脚乱,也算是个人物了。不久前杜玉芬还通过秦苒给我传话,想独占景区市场,看来是志在必得了……我们光顾看景区,没想到他们在市内又做手脚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办事办得损得让人挑不出刺来……”

“对了,林总,收走的这批货可是个大问题,万一谁拿来冲击市场,只要把价格往下降两三毛钱,咱们的价格体系可就全乱了……这事得找找李正义,事不能这么干吧?”

“找也白找,他就干,肯定要假手于人去干,你还抓不着他的把柄……不过,我想不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

“这个人每每出手都出乎意料,既然咱们都往这儿料想,那就肯定不会发生……回公司吧,在找出这个人是谁之前,什么动作也别做……”

说着话,林鹏飞上车,点火,走人……木已成舟,市场已丢,反而心静了。

离火车站站口不远的北门,沿着进站的通道向内六十米拐弯,是货站的货场所在。

娴熟地驾着车,放着金属音乐,激越的音乐颇能代表杜玉芬今天的心情。原本她以为帅朗说一天出个两三千件是吹牛,不料今天来一看,这牛还真不是吹的。景区、两个车站、车站后勤处供应,全线上正浓的货,第一批货要了四个货柜车的货,四千多件,几乎吞掉了正浓存货的一半,这么大的手笔,是杜玉芬想也不敢想的。

驶过通道,拐进货场,停下了车,杜玉芬正看到此处抢滩车站市场的幕后指挥总部。一间大货仓,帅朗正给刚卸完货的一干搬运工人撒烟、点火,拉着家常,没准儿说着什么笑话,一群光膀子穿短裤的爷们嘴里喷着烟哈哈大笑。杜玉芬下车叫了两声,帅朗招着手奔上前来,笑得美滋滋地和杜玉芬打招呼。合作非常成功,就剩一件事了,什么事呢,杜玉芬看着货仓里堆了两大堆的饮料包装箱,都是从车站周边回收回来的饮料,飞鹏代理的产品。原本这事搁谁也不可能,不过好像难不住常年混在火车站的牛必强,他招上一帮长相凶恶的搬运工,连蒙带诈收小商小贩的货还真不算个难事。更何况小商小贩们并不赔钱,还有送饮料的便宜可占,一清早还真把车站周边的尾货收了个干干净净。

接下来问题来了,杜玉芬看着帅朗,笑着问道:“这些货怎么处理?钱可是我们预支的啊,有多少?”

“两千四百多件,还有五月份批次的,都是新货……”帅朗道,报了数,“没花多少钱,原价回收,六万多块……”

“你要是没想好,要不我想办法处理?”杜玉芬说道,眼睛里闪过几丝狡黠。

“咦,昨天你不是还害怕这东西烫手,说我这办法不好?”帅朗诧异道,打量着杜玉芬。

“跟着形势走嘛,谁能想到你玩这么大……既然大了,咱们就来个更大一点儿的怎么样?”

“什么意思?”

“把这些货降价甩给商店、饮料摊,或者直接给超市配货……四万多瓶,价格一波动,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我和李总商量了,如果这样的话,他们肯定短时间内调整不过来,有这么个时间差,足够咱们再夺他几块市场份额了……”

杜玉芬坏坏地笑着,很像那种奸情和奸计全部实施后的坏笑,没准儿是受了帅朗的感染和启发,这法子够阴了,一瓶饮料的售价不过两块多钱,代理商的利润每瓶不过两三毛钱。这分销价和批发价是精确到分的,每瓶批发价少上两三毛钱,如果四万瓶亏损一万多块钱出售,这个损失对于正浓来说是毛毛雨,但对于飞鹏影响可大了,整个价格体系一波动,要么降价亏损,要么不降价丢市场,不论哪一种选择,都是有害无利。

杜玉芬原本以为帅朗会欣然答应,反正是赔正浓的钱,不料帅朗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绝对不行,想也别想。”

“为什么?这坏主意是你出的,转眼又成正人君子了?”杜玉芬不解了,凤眼盯着帅朗,黑黑的面庞下隐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想法。

“绝对不行……杜姐,不是我说你啊,竞争归竞争,事不能办得太绝了,什么时候都别忘了留条后路……你要这么干,两头就成死仇了,要是把他逼急了,真全线降价,到时候你的百事也不好卖了……价格战不是人家伤不起,是谁都伤不起。做生意都是挣钱呢,谁赔钱玩呢?”帅朗道,有几分道理。

一见帅朗不同意,杜玉芬两手一摊,给帅朗出难题似的:“那你说怎么办?几万现金虽然不多,可也不少,都变成飞鹏公司的货了,我们再去一件一件推销?那不成给飞鹏做好事了?”

“不用,马上就能卖了,过不了今天,就能变成现金。”帅朗道。

“谁要啊?”杜玉芬道。

“飞鹏呀。”

“你卖给飞鹏?”

“对呀。”

“怎么卖?”

“你去卖呀。”

“啊?”杜玉芬张口结舌,讶声喊了一句,不理解,不信,肯定也不愿意。这回轮到帅朗神神秘秘地小声道:“咱们捉弄他一下怎么样?批发价收回他的货来,让他们比批发价高两毛买回去。”

“怎么可能?”杜玉芬道。

“怎么不可能,你只要告诉他们,他们敢不买,你就买回来,暗示他们,你们买回去要干吗干吗。这样的话,他就非来咱这儿买,这钱呢,我想不赚都不行……”帅朗嘿嘿笑道。

明白了,杜玉芬想了想其中的诀窍,恐怕自己能想到的,飞鹏这些同行也能想到,要这么说的话,没准儿他们还真不敢不收回去。想清楚了,杜玉芬“扑哧”一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再看帅朗,一脸促狭的样子,刚停下来,忍不住又笑出声来了,要真这么着来来回回几下,真要把飞鹏这些人搞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想想这倒也不错,不过还有个最大的问题,杜玉芬拉着帅朗问:“那谁当这个恶人?我可不行啊,我只能当知情人,就明知道是我,我也不能承认……你也不行,最好别走到前台,保持你的神秘感,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那不现成的嘛……”帅朗一指倚在车旁和搬运工人瞎扯淡的凸前额的大牛,笑道,“典型的暴力分子,车站周边的黄牛都是他哥们儿,一多半地痞流氓都和他称兄道弟,又是铁路职工,你说不管长相还是身份,都是不二人选……怎么样?要行的话我告诉他,直接卖了,利润归他,以后找他好办事。”

杜玉芬抿嘴笑着,点点头,帅朗径直朝大牛走过去。杜玉芬思忖了片刻,上车,关上了车门,拨通了电话,揶揄地开口了:“哦,秦助理呀……别挂别挂,我有个消息告诉您……什么消息呢,就是车站这儿有个小老板,收了你们两千多件货,正急着出手,找上我们了……啧,你说这事闹的,我总不能进你们的货吧?不过人家帮过我的忙,我又不好意思不进人家的货……要不,你们来和他谈谈?我是担心你们呐,万一这些不懂行的拿着货乱卖乱放,把价格打乱了,对你们影响那该有多坏呀。你说是不?就在火车站货场,T15号货仓,这个人好像叫大牛,您一来就能看到……好的,就这样……别生气啊,妹妹,天地良心,这事和杜姐可真没什么关系……”

装模作样地说完,挂了电话,杜玉芬越想越觉得好笑,再看不远处帅朗正色教唆着,那凸脑袋的大牛不迭点头,自然是满口应承。杜玉芬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笑……

把飞鹏公司旗下代理商的货收购回来,抢了人家的市场,然后再把收购回来的货加价卖给飞鹏公司。

这中间转了几个弯的蹊跷让牛必强很难理解,好容易说通了理解了,不过肯定不相信,以这哥们儿的思维方式,至少得拉上几十号人来火拼一番出口恶气才行,哪有这么恶心人的。不过由不得他不相信,电话打出去不到一小时,两辆货柜车一辆小货厢车到了东站站口。门房的一问,直接把电话打来了,放行后跟着就见到三辆车驶进了货场,这下子把大牛惊得张口结舌加目瞪口呆。

看着坐在货仓门口的帅朗得意洋洋地跷着二郎腿,大牛轻轻地蹙足上来,像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认识帅朗一般,想问什么呢,因为吃惊的缘故一下子又忘了,急得他抓耳挠腮,翻着白眼小声道:“我说忽悠,这事办的,是不是有点那个了……”

“哪个啦?”帅朗不以为然地问道。

“有点缺德大发了。”牛必强好像良心发现了,回头做贼心虚地看着车上跳下来的几个人,临上这正场,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帅朗嗤了一声,反问道:“什么叫缺德?会不会用词?”

“不叫缺德,也得是无良吧?这丫事办得有点忒不地道了,收人家的货、抢人家的市场、回头再把人家的货加价卖给人家……这事要搁我身上,我非把你家房子点了……”牛必强瞪着眼,咋想咋觉得不得劲、不舒服,特别是看到货柜车副驾上跳下个女人后,那份奸商的愧疚之情更深了几分。

“你懂个屁,要是把货放出去扰乱了市场,那才叫缺德呢。这不但不缺德,而且给咱们留了条退路,免得真掐起来,都忙着降价,连咱们也无利可图了……”帅朗道,看着来了三位,两男一女,压低了声音,“你要是于心不忍,你可以不挣钱,原价给人家呀。要不你赔点儿钱,白给人家得了。”

“那怎么行?凭什么让我赔钱。”牛必强一听,不乐意了,良心还是有点儿的,可总不能赔钱赚良心吧,更何况这不挣钱都不划算。帅朗一愣,一笑,转身进货仓,小声道:“大牛,考验你良心的时候到了……赚不赚是你的事,你是老大。”

说着帅朗进了货仓里,大上午的光景都和这帮搬运工窝在一起。这群人都是货站临时雇的人,负责货车的上下搬运,有活干活,没活儿就窝在仓库里歇凉扯淡,也给牛必强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动队伍,装车卸货包括早晨收飞鹏的货,都是这帮人干的。

货仓外,人走近了,牛必强咳嗽了两声,直直腰,勉强装了个正襟危立的样子。来人两男一老一少,小的就二十郎当年纪,大的有四五十岁了,女的长得蛮漂亮,长脸,深色制服,比这个大院里的乘务妞都漂亮。一眼看过去印象就这么多,此时大牛心思在身后那一仓货上,多少有点儿心虚。万一这里吵嚷起来,单位的领导知道了总是不好,毕竟自己还是货站的职工,虽说这收货不犯什么法吧,可真让人知道了事是这么个干法,有点太……那个缺德了点儿啊!

不对,咱不缺德,这都是帅朗教的!

大牛一念至此,挺了挺身子,那位年纪稍大的男人迎了上来,没有大牛想象中的威言质问,更没有吵嚷,而是像来取货的客户一般上前握着手,很和蔼地笑笑:“您是牛师傅吧?谢谢啊,就这些货吧?”

“嗯……”大牛使劲点点头,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脱口而出道:“一瓶加两毛,我全给你。”

咝……大牛明显看到这位年纪大的男人身后那位年轻人龇牙瞪眼,几乎要发作了,那位女的脸色铁青,面无表情地看着大牛,大牛强自镇定,回头看了帅朗一眼……妈的,没看到,早躲到饮料堆后面了。大牛暗骂了句,这场合他可不怯,指着那年轻人叱道:“嗨、嗨,瞪什么眼?爱要要,不要拉倒,这片你出去打听打听,只有我瞪人的份,还没有别人瞪我的时候……你叫什么?”

呛上了,市井痞子向来一言不合拳脚相向,一眼不对恶语相加,即便心有不忍,可咱还不受人气不是?这么一凶,大牛的气势出来了,凸个前额、瞪对牛眼、咧着暴牙,革命老片都找不出这么极品的形象。瞪人的叶育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碰上惹不起的烂人了,秦苒本想解释一句,当先的中年男人呵呵笑了笑,当着和事佬:“和气生财嘛,和年轻人置什么气嘛……就按你说的价,我们带走,还是卖给我们合适,几万瓶你就挨着小店上货也得些时日不是……多少钱,秦助理,给牛师傅结一下账。”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给钱的人。牛必强一听,早忘了刚才的不快,嘿嘿笑着,早准备好了一张手写的单子,递上来说:“两千四百七十二件,这个账不好算,有的是二十瓶一件,有的是二十四瓶一件,干脆零头抹了,都按二十瓶一件算,一件加四块,四百七十二件零头也抹了。除了货值八万六千四百九十二块,就按两千件乘以四,额外给我八千……装运您甭管,都是我们的。”

每说一个数字,叶育民的眼皮都跟着跳几下,这生意经算得蛮好,收了公司的货,转眼再卖回来,空赚八千元,而且话说得好像飞鹏还占了很大便宜似的。本来这口气让叶育民如何也咽不下去,哪怕叫上公司一干销售员要么拼价、要么拼人,怎么着也得出了这口恶气。没想到的是,林总亲自出面了,不但出面了,而且还一反常态,忍气吞声地赔着笑脸。

钱对于飞鹏公司、对于林总,都是九牛一毛,只不过实在忍不下这口气,特别是看着牛必强喜滋滋数着一摞一摞新取的现钞,这气呀,气得叶育民咬得嘴唇发白,白净的脸上几乎失血了。

“你到车上等着……”林鹏飞回头指指车,示意叶育民上车,性子烈有时候是好事,可有时候也能办出坏事来。林鹏飞支走了叶育民,回头耐心地等着牛必强数钱,随意问道:“牛师傅,这么大个市场才挣八千,有点少了吧?”

“什么意思?你想多给……我没意见。”牛必强手指蘸着唾沫,脱口应声。

“铁路这块市场不小,东、西站再加上列车销售,一个月挣十个八千都是小意思呀。”林鹏飞笑道,像在诱导。

诱导起效,数钱的牛必强明显手一颤,愣眼看着他,问道:“真的?”

“当然真的,我们批发商哪个没有百万身家……要不把这块市场给你,我还可以给你优惠的货源?”林鹏飞不经意地把话题绕着,观察着这位貌似有点憨傻的大牛,要说这是幕后人,恐怕说服不了人。比如现在,刚说把这块市场给大牛,大牛抹抹鼻子,斜忒着眼睛,然后很为难地说:“行是行,不过我说话不算数。”

果不其然,这是假手于人了,秦苒笑了笑,这市场此时早已不属于飞鹏了,而林总也学着对方,拿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市场作饵,没钓着。不过林鹏飞不急不躁,笑笑示好道:“没关系,你告诉说话算数的,随时可以来找我……或者你可以告诉我是谁,我直接找他谈。要不,为这事,我再付你八千?”

林鹏飞笑吟吟和蔼的样子实在比一个美女还有诱惑力,大牛停下手来了,成摞的钱不数了,吸着凉气,脸上表情变化着,彰显着此时激烈的心理斗争。大牛憋了半天,咬牙切齿道了句:“我哥们儿不让我告诉你们……甭想收买我……嗨,我说老头儿,小看我是不?八千块就想收买我……切!”

大牛训了林鹏飞一句,噌噌数着钱,整钱拿在手里,零的揣兜里。林鹏飞不以为忤,笑了笑,递了张名片,说着有事找他即可、期待大驾光临的话。这会儿大牛不理会这等示好了,招着手,呼啦啦从货仓里出来一群人,指挥着倒车、搬货、运件、码堆,十几分钟的工夫,两千多件货上了三辆车。

临走时秦苒也示好地递了张名片,她明白了林总的意思,也对大牛强调着这块市场价值多少多少之类的话,让大牛需要货源时直接找她即可。这么高的利润、这么大的市场、这么殷切的邀请,还真让大牛心里忽上忽下的,把三辆车送走,拽着帅朗过一边,附耳紧张地说:“听见没有?这块市场一个月能挣八万……人家说了啊,把这块市场给咱们,还给咱们提供优惠货源。”

“你傻呀你。”帅朗伸手一巴掌扇过去,强调着,“这块市场已经是咱们的了,你个笨蛋,你不抢他市场,他能跟你这么说好话?”

“咦,对呀……我怎么把这茬忘了……现在咱们说了算。”大牛摸着脑袋清醒了几分。帅朗不迭地拿着钱,说这是今天回收的货款,把这几摞装起,提醒大牛八千有自己一份,回头再算账。要走的工夫,大牛又想起一茬来,拽着帅朗说:“喂喂喂,帅朗,你的名字值八千块呀……要不,我告诉他们是你做的手脚,再挣八千?”

“你妈的,八千就想卖我,我就值这么点儿钱?”帅朗瞪着眼骂了句。大牛嘿嘿笑着,手挠着胸前一副猪八戒的样子,那模样十成十是动心了,乐呵地损着帅朗:“你放心,八千块绝对不出卖兄弟,八万还差不多。不过就怕你不值那么多。”

“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啊,这两天还嫌挣得不多是不是?赶紧的,组织车上送货……把火车站看牢点儿,只要没人来搅和,有你赚的钱。看见没有,所有大公司都是纸老虎,真干起来,他们连你也干不过,更别说我了,对不对……我先走了……”帅朗道别着。

大牛“哎、哎”应了几声,这些日子眼瞅着天天进钱,对于忽悠哥快到崇拜的水平了,恭送着帅朗,回头扯着嗓子一喊:“开四号货仓……老布、强子、高驴,我那儿有单,照着单子送货,收工发钱,今天一人两百,饭钱另算……哥都请了。”

这绝对是绩效管理的典范,一句话说完,刚搬完货的爷们呼啦一声聚到了另一个货仓门前,厚重的卷闸门一拉,成堆成件的百事、统一、百味各色饮料,整个货仓琳琅满目。人忙起来了,货轧车开起来了,因为刚才来人停顿片刻的上货又运转起来了。再回头看到如此繁忙的景象,让帅朗心里多了几分踌躇满志的感觉,混了很多年了,以往也就蹬着三轮车、开着货厢车满街流窜的水平,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还能有指挥十几辆车、几十个人同时做市场的机会。景区、西站、东站、列车,连下数城,飞速攀升的销量此时还无法准确统计,不过帅朗很肯定的是,今年赚大了……

“嗨,帅朗,等等……”刚走到货站场边,大牛喊着又奔上来了,往帅朗手里塞着两张名片,很正色地赌咒发誓道,“给你,别说哥们儿出卖你啊,不过我觉得,刚才来拉货这老头儿不错,你自个儿想辙,该怎么办你拿主意,我听你的。”

“忙去吧,挣钱时别表忠心,赔钱时才能看出人品来。”帅朗收着名片,随意说了句。打发走了大牛,走了几步,在把名片塞进口袋里的工夫,帅朗随意扫了一眼,手势登时顿住了,跟着人站定了,像是吓了一跳。

名片上书:飞鹏饮业董事长兼总经理林鹏飞。

“捅到有些人的痛点了……连这么大的有钱主儿都来了……”

帅朗暗道,把名字和刚才忽视的那位对上了号,那位微胖发福、看不出很有霸气的中年男子,敢情就是飞鹏饮业的老总,这可真没有想到,还以为是飞鹏的小中层。这个名字对于中州饮料行业大多数人都是如雷贯耳,因为飞鹏是可口可乐、雪碧等国内外几种大品牌饮料的省总代理,能从飞鹏公司争取个分销商、批发商的身份,那等于是直接抱了棵摇钱树。当年帅朗跟着小货厢车推销小厂三无产品的时候,这个名字相当于传说中的仙界人物,可闻而不可及,可就这样一个人物,今天居然亲自上门带走被收购的饮料。

不合逻辑?有点儿,这么尴尬败兴兼丢人的场面,老总还亲自来?

不合身份?也有点儿,按理说,这个事根本不用他这么高身份的人出面。

“我得小心点儿了,别真被敲了闷棍,钱有命挣没命花才叫冤呢。”

想了很久,已经习惯于从阴暗角度揣度人心的帅朗给了自己这么一个警示,出了货站,打了个电话。早窝在一旁看笑话的杜玉芬驾车到了附近,帅朗上了车,一袋货款往车前窗上一拍,很得意地一指。

杜玉芬没吭声,竖着个大拇指,那眼神嘉许得不得了……

飞鹏饮业公司,综合会议室,紧急召集的市场营销会议……

“大家看,这是拍下的五龙口水泥墩,路被分割成二点四四米来去两道,咱们的货柜车差十厘米过不去,国道上他们采取的是同样办法,用工程车拦着路。这是昨天发生的事,其结果是,咱们四十多个景点的市场全部被渥尔玛抢滩……不但渥尔玛抢滩市场了,还有绿尔、蓝莓、沸爽、冰意几家小代理商趁乱也进入了一部分。这个季节我们在景区的销量一家独大,日平均有两千到三千件左右……截至今天,一件也没有销出去,市场部核算了一下,按市价每天我们在这儿的损失有二点七万左右,还不算我们今天几辆车全部放空了……”

秦苒放着幻灯片,解说着景区市场情况,语速很慢、很沉重。这种沉重的语气代表了在座大多数人的心情,大部分人知道,在中州,飞鹏平均日销量在八千件左右,而最好的销售时间就是暑期的几个月,高峰期能达到三万件。往年都是分销商、批发商的车候在院子里等货,而今年稀罕了,刚开局就出了个大洋相。听说出的货被人收购,回头林总又亲自出面买了回来,这种事是在座的批发商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的。

当然,幻灯片上放的也同样理解不了。不过两三小时,市场全部丢掉,这可是绝无仅有的,而这种半黑半白的手法,还真让人干瞪眼挑不出刺来。

还有更狠的,秦苒调出画面,是收集了各人手机、DV拍下的资料,有车站收货的场面、有各柜台琳琅满目独缺飞鹏产品的场面、更有悄悄录下从货仓买回被收购产品的场面,那个凸脑袋大嘴的大牛还给来了个特写镜头……秦苒边放边解释道:“今天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到景区市场后才发现渥尔玛和正浓饮业联手了,他们采用捆绑销售的办法上货,避免了直接降价对产品的冲击。当然,主要还是靠这一帮来历不明的销售人员,把整个市场全部铺了正浓的货……这一点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位,愧对公司的培养了。”

轻轻一说,悄悄一瞥面无表情的林鹏飞,秦苒不知道,捅了这么大娄子,会发生什么事。她耐着性子,鼓着勇气继续说道:“不仅仅是景区,在西站、东站,今天还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有人在幕后作了手脚,把我们向车站售票厅内的摊位、批发部、门市、饮料摊的上货、尾货全部回收走了……一回收,正好给了正浓进入市场的空间,同样是在两小时内就铺满了市场,随后陈丽丽老板发现自己靠关系谈下来的列车销售业务也被人挖了墙脚……整个东站、西站市场全部丢失,不仅如此,对方还通知我们,要多花八千块钱,把收购走的货全部买回来……”

一片哗然、嘘声四起,三个批发商苦着脸、低着头,有点儿羞见同行。而其他没遭殃的批发商却窃窃私语,不管怎么样,都在一条船上,都有点儿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秦助理,查出来是谁了吗?这害群之马得想办法剔出去……”有人在喊,不过得了秦苒一个摇头否认。

“还用说吗?老对手正浓捣的鬼呗……”又有人下结论了,不过附和者不多。若干年了,正浓在和飞鹏的竞争中从来就没有冒过头,有这本事,不至于韬光养晦这些年没动静吧?

“这鳖孙,干得这么损……林总,您吭个声,找着人了,我们来处理……”另一位捋着袖子表忠心了。

有人在说,有人在议,愤慨和不满充斥着言语之间,半晌才见林鹏飞叩叩桌面,渐渐安静的人群目光再投向林总时,却发现林总很沉稳。对,很沉稳,很多人心里觉得,跟这位老总还是有差距的,再一想这数千万的身家、辐射全省的分销网络,这么个小市场,还真伤不了筋、动不了骨。

“好了,今天的议题就完了,就是让大家了解一下市场的走向……话过三遍淡如水,本来旺季销售我不想横加干涉,不过这两天出了这么多事,我还是要强调几点。”

林鹏飞坐在会议室的主桌,沉吟了片刻,指摘道:“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我们一家独大得久了,已经忘了这个市场当年是怎么辛辛苦苦、磨破嘴皮、跑断细腿谈下来的。还是那句话,市场不是谁家的后院,不管你怎么指责人家手法下作,只要人家没有违法,那就是合法的。输了就是输了,不学会认输,也学不会怎样去赢……这个幻灯,每人发一份,回去都揣摩一下,学学人家抢市场的这个速度。我现在召集会议都得几小时,就这种速度,我可以肯定地说,市场还要丢。

“第二,你们学学人家的服务。我们手里有好牌子不愁卖,我们店大了,就有店大欺客的心思,对吧?你看看人家,货是亲手搬到零售商柜台的,这两天,抢市场的人就守在景区和车站,我甚至听说他们还在一块儿吃饭喝酒,再过几天,这样的供货和销售关系会联结得多牢固可想而知。可你们呢,最起码是谁打电话才给谁上货,揣摩着谁给钱不利索,还不给他上货,是不是?上货的时候,咱们飞鹏出来的都是大牌,不训他们就不错了,还给他们搬东西,想都别想,对吧……”

连训几句,虽然不至于到生气的程度,不过话可没那么好听了,批发商个个脸色有点儿悻然,敢情林总要借这事教育大家了。教育了几句还没完,林鹏飞一支肘,继续说:“最后强调一点,放弃门户之见,别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腰包,不顾公司的大局。我知道,大家中间有人把货给了抢市场的人,你们挣了不过几百千把块钱,可别人拿着飞鹏的货抢占咱们公司的市场,损失有多大,你们自己算算……更重要的还不是经济损失,要是外人都知道景区是有人拿着我们的货冲击了我们的市场,外人会怎么看我们?正因为我们各行其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我在此提醒大家一句,在座的各位,不管你们谁的区域市场丢了,谁的货量下降了,结果是自动出局。我是做公司,不是做慈善,到时候别指望公司给你同情……”

说着,眼光扫过一众批发商,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不过哪一个都让林鹏飞觉得不怎么顺眼。这么大的一个团队,连续两天重大失利,集合开个碰头会都要到中午才召集齐了人,这个龟速实在让林鹏飞怀疑,没准儿明天睁开眼,哪个地方的市场又会丢了一大块。丢一大块也就罢了,没准儿还得丢一次人。

林鹏飞扫过一眼,铿锵一句:“散会。叶主管、秦助理来我这儿一趟。李秘书,招待一下大家。”说着话他起身,夹着笔记本走人,在批发商和中层敬畏的目光中出了会议室。叶育民和秦苒讪讪离座,跟着出去了。

丢了,丢得糊里糊涂,这市场谁抢到就是谁的,被抢走了,再拿回来恐怕有点儿难度,特别是正浓和渥尔玛捆绑之后明摆着利润要大于销售飞鹏的产品。叶育民挖空心思没有想到应变之招,秦苒呢,也没有揣准领导的真实意图,俩人站到林总办公桌前,都有些紧张。

翻着打印的资料,看了许久,林鹏飞把那张长得很卡通的大牛照片递给叶育民。叶育民稍稍一怔,就听林鹏飞说:“小叶,我很看重你的能力和敬业精神,不过光有这些是不够的,现代的销售和过去的走江湖有点类似,三教九流你多少得打打交道,而且你这脾气得改一改……就从这儿开始吧,去认识认识这个人。以我的判断,不是正浓操纵的,应该也不是这个人的手笔,不过这个叫大牛的肯定认识和知道是谁,把幕后策划人给我找出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

“是,我一定办到。”叶育民应了一声,没想到是这个任务,满口答应,本来还以为要被批一顿,可没想到林总这么和气,叶育民巴不得地小步退出了经理办。

林鹏飞目光又投向秦苒,凝视了片刻问道:“小秦,你怎么看我刚才在会上说的话?”

“您说的很对,我们公司大了,免不了僵化,也需要以此事为契机,点点下面的批发商,特别是在速度、服务和协作上,我们差了很多。”秦苒小心翼翼道。林鹏飞不置可否,笑了笑:“那你觉得,再有变故,我们防得住、挡得住吗?就靠开会的这些人。”

问到正题了,秦苒想了想,摇摇头道:“不行,那个人不按规矩来,咱们收货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光在东站能指挥动的闲散人员就有几十人,真把这些人放出去,我们的销售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景区差点儿就打起来了,我现在都搞不清哪儿冒出来这么多生面孔。更让人担心的是,他手里掌握着中、低两种差价大的货源,这样他在操作的时候灵活度很大,即便真打价格战,恐怕输的还是我们。”

“看样子你已经考虑到了,那你说怎么办?”林鹏飞问。

“老办法,要么纳贤招安,要么釜底抽薪。不管哪个办法奏效,都能去掉这个祸患。”秦苒道。

“呵呵……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我就轻松了。去办吧,和闫副总一起去。”

林鹏飞笑了笑,很嘉许的眼光。秦苒告辞着,出了办公室,轻轻掩上门,吁了口气,知道这一次又要出趟远门了……

龙湖外环西路,离农贸市场不远,毗邻龙湖公园的奥林花园写字楼,B05幢4层,正浓饮业有限公司所在地。

午后时间,杜玉芬在楼外停车场熄火下车,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她微微蹙眉。这个时候到户外简直是受罪,关车门随手一拍都感觉到车身被阳光烤得炙热,脚踏在白花花晃眼的停车场路面,像走在刚刚凝固的岩浆上,脚底、身畔、头顶,处处是热浪袭来。她下意识地加快步伐,向写字楼门厅快步奔去,到了大门厅,进了电梯,好歹舒了一口气。

杜玉芬直上四楼公司的办公地。正浓起步稍晚,没有机会也没有财力像飞鹏饮业那样买一块地皮、建一幢公司大楼,只能采取这种经营和货仓分离的模式,办公在中州新东区,货仓却在南郊。虽然比上不足,可比货仓和办公地点合二为一的小饮料代理商还是要强出不少。

出了电梯,扑面而来的换成了中央空调吹出来的凉风,杜玉芬很惬意地拢了把头发,笑着和前台的一位迎宾打着招呼,进了玻璃门厅封着的办公区域,财务部、市场部、招商部、办公室……一溜部门名称挺全,在这里,杜玉芬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副总,而且还兼市场部的经理。

一个女人在不好不坏的职场能爬到这个职位上,免不了会让别人往裙带关系的方向想,杜玉芬也知道自己身后的闲话不少,每每总会感觉下属或者同事的目光后隐藏着什么。不过今天呢,她很不在乎了,和虚掩门里的刘会计打了个招呼,和市场部几位正忙得焦头烂额调货的一群男女聊了几句,在众人景仰的眼光中出了市场部,又溜达进招商部,和那位花枝招展的招商部经理又攀谈了几句。这位经理同样用景仰的眼光看着杜玉芬,拉着手夸赞了一番杜玉芬穿着的裙子很潮、很合身。

不是对这个人景仰,而是算算今天的出货,按照公司的规定,谁销售出去一件货都有相应的提成可拿,今天杜副总倾销出去几千件,按这个速度发展下去,这个月能拿到的提成足够让大家都报之以景仰的目光了。

是啊,足够跩一下子了,公司各部门溜达了一圈,杜玉芬觉得不至于锦衣夜行了,这才叩响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里面和着轻柔的乡村音乐,传来了李总很儒雅的声音:“请进。”

“哦,杜总啊……坐……辛苦了啊……今天干得漂亮。”

李正义摁着音响开关,关了音响,起身从办公桌下的小冰柜里拿了瓶饮料,刚拿到手里,站到桌前的杜玉芬笑吟吟地把一张银行回执单放到李总的桌面上:“早上的提现已经归还了,这是回执。”

“呵呵……还是你有胆量,要我,我可不敢借给他。”

李正义笑了笑,把饮料递给杜玉芬。这是昨天商议的事,一步是收货、一步是出货,收飞鹏的货,只要能成功收回来,上货就没什么问题了。东、西客站严格意义上说,和景区的市场基础一样,都是有货不愁卖的地方,对品牌的选择不会那么苛求。但是商议的时候,帅朗不但要货源,而且还要大量现金,否则再有想法也没办法。先货后款,李正义勉强能同意,可是还要用公司现金,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的。

杜玉芬咬咬牙,以个人名义从公司借款二十万元,原本捏着一把汗的事,没想到几小时就翻盘了,成了可自傲和自夸的事。说到胆量,杜玉芬笑了笑道:“再有胆量,没现金也办不到,多亏了李总您支持。我都高估飞鹏的业务了,只用了八万多。”

说是正、副总,其实多少是有区别的,正浓就是个私人企业,杜玉芬充其量也是活动能力强,李总不得不用而已。在是否给钱的问题上,俩人有过争执,尽管结果证明杜玉芬是对的,也不能全把功劳揽到自己头上。

李正义笑道:“呵呵……识人之能你比我强,今天真该跟你去看看,不知道飞鹏掏高价把自己的货买回去是个什么心情啊,哈哈……这个办法好啊,捉着他们的手,用他们的手打他们的嘴巴,再疼都不好意思喊出来……”

话题岔开了,今天的风险李总可没担,要真出点儿问题,那是杜玉芬自己的事。没担风险出了这么大货量,喜形于色之下,把俩人之间小小的芥蒂放过一边了,两个人白活着今天的事。说着说着,李总就有点忍俊不禁了,虽然未到现场,可他想象得出飞鹏公司那几位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表情,谈笑风生中免不了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

“利”字当头,竞争激烈,谁也别指望对手间还会客气,都巴不得同行今天就关门倒闭,只剩自己一家独大呢。正浓自打成立以来,就在飞鹏的品牌优势、资源优势和渠道优势下苟延残喘,客流集中的车站、景区、超市、商店等营销上所谓一类市场的区域都被飞鹏牢牢把握着。几年下来,正浓连飞鹏的三成业务都不到,如果不是手里还有几个代理品牌的话,恐怕早就流于二三流小型饮业公司了。而今天风水轮流转了,一下子夺了飞鹏两块这么肥的市场区域,真是让李总有点儿意气风发,掩饰不住那份春风得意了。

谈笑风生了许久,李正义又一次点着鼠标看着屏幕上的出货报表。这是实时更新的,看着增长的数字都有点令人咋舌,刚过下午三点,出货量已经突破四千件了,两个市场的旺季出货量几乎和正浓的业务量持平了。兴奋之余,李总倒是颇有先见之明,提醒杜玉芬道:“杜总,别说我这人心眼儿小啊,这么大的出货量,货款的回收安全吗?”

“这个问题不大,上货时有些销售商已经现结了,即便没结的,隔日新货压旧货也能结清。货款分流以后,到终端销售手里都不过几百块,风险不大。”杜玉芬抿着饮料,微嗝了一下,这话里不信任的味道太浓了。

“我不是说那些摊主……而是说帅朗。以现在的出货量计算,以后每天他要结的营业款将有十几万……这么大款项……”李正义说着,下面的话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有点担心,没有说出来。

杜玉芬自然明白,这是担心货款的安全,她想了想,大包大揽地说:“没事,李总,出了事跟我说话,真要拖欠了货款,我负责讨账结算……毕竟他是我找的人。”

这句话,和早上借钱时的话几乎一样,甚至暗含着几分赌气。李正义看着杜玉芬,笑了笑,抿抿嘴,像是鼓励,又像是无可奈何放权。不过不管怎么样,货、款安全,就没什么了,他随手点着鼠标,随意地问:“嗯,那就好,业绩考核都算你的,千万别出现营业款安全问题……对了,其他家有什么动作?”

“没什么动作。飞鹏向来是后发制人,情况不明时,他们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其他家都提不上台面,都趁着混乱抢市场,不过有帅朗这帮人在,他们都不足为虑。景区咱们去了十几个人,帅朗这边有三十多个人,火车站更不用说了,他们都是车站大院长大的,没人比他们更熟悉车站这一片了……”

“好,人缘、地缘优势尽占了,财源不开都不行……接下来呢?你们还有什么想法?如果需要协助,你直说,最好有个计划,否则吃货量这么大,调配该出问题了。”

“暂时没有。”

“那就好,先稳占景区和车站,今年这个开局不错,接下来我就等着看你们的好戏了……对了,业务提成你别担心,需要其他支出,你可以先从财务上支……你们在外面这么辛苦,公司不会亏待你们的……”

“李总,我还真有个事。”

“你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我想请您出面,咱们一块儿请请帅朗这帮搞销售的。说起来他们真是给咱们立了汗马功劳了。要不是这帮人奇袭铺货,这块市场我可想也不敢想。虽然没什么协议,但估计以后咱们用到人家的地方不少,您出面显得比较正式一点儿……”

“这个呀,我还是算了吧,你出面就行了。这帮爷们奇形怪状,我看着发怵……再说帅朗干的这事,还是别明打明地扯到咱们头上,就像你说的,咱们和他们之间没什么协议,就是个买卖关系……哟,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李正义侃侃说着,对于这种鼓励加安抚,杜玉芬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见李总拿着电话,迟迟未接,很知趣地告辞。

李正义起身相送,出了门,门随即关上了,心细的杜玉芬稍稍停步,侧耳倾听李正义断断续续的通话:“哦,林总呀,怎么想起小弟来了……什么,请客……哦哟,要请也得我请您……好,好,晚上见……”

稍停片刻,听得只言片语,杜玉芬稍稍有点皱眉,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按理说,帅朗一干人如此大的倾销量,李正义应该巴不得收为己用才正常,可他好像除了对货款、对出货关心之外,其余一概不上心。那个猝来的电话听到个“林总”的称呼,更让杜玉芬有点怀疑是林鹏飞的电话。每年的副食糖酒订货会,他们都是结伴参加,暗里不管竞争多激烈,明面上都是一团和气,难道……

难道这俩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杜玉芬走了两步,冒出个奇怪的想法,可又觉得不可能,不管是互探底线还是握手言和都不可能,就是有可能,也不会发生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奇怪的想法和李正义奇怪的表现,冲淡了下午回来时的欣喜,杜玉芬连办公室也没有回,干脆出了公司,驱车直到景区市场。相比之下,她更喜欢那个热火朝天、而且没有钩心斗角的场合……

不管怎么说,今天都是值得庆贺的日子,要是不庆祝一下,实在有点对不起忙了一天、晒了一天、累了一天的哥们儿以及憋坏水憋了好多天的帅朗,即便李正义没出面,杜玉芬还是决定请请大家。饭桌上比任何一个场合都更容易拉近彼此的距离,对于刚刚认识的这一伙人,杜玉芬是打心眼里欣赏。抛开其他因素,单说做市场的能力,杜玉芬觉得自己身边还真找不出势均力敌的人来,就算找出一个半个来,肯定也找不出这么一个团队来。

对了,还有一个更合她脾胃的性格:豪爽!

收工回城,安排好了第二天的出货,一行人就近到南郊的鑫源酒店落座。光膀子的大牛、染头发的老黄、挺肚子的程拐,再加上搂在一起说小话的罗嗦和帅朗,五个人一出现顿时惊艳全场。一层大厅的目光刷刷直朝这几个穿着大裤衩的爷们射来,虽然是大夏天,也不能热成这样吧,裸着膀子就进大酒店来了,差不多要把酒店当路边摊了。本来服务员想提醒一句的,不过那位光膀子的长相实在凶恶,服务员畏畏缩缩没敢往前走。倒是罗嗦发现了异样的目光,踢了大牛两脚,让大牛穿上褂子,实在有碍形象。不料大牛根本不理会,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装模作样的罗嗦,朝脸上“呸”了一口。

进了包间,杜玉芬和老皮、小皮早等在那儿了,七八个人一落座,这就安生不了了。点菜呢,不用,这事由请客的来,先点酒……大牛要喝白的、罗嗦要喝红的、程拐要喝啤的、老黄要喝红牛不喝酒,意见从来没有统一过。帅朗叱了声,不喝,为什么呢,因为咱们五个谁也不服谁,五个要喝倒两对半,谁管送呀?

哦,这倒是个问题,杜玉芬被逗乐了,干脆主随客便,白的、红的、啤的加上饮料各来一份,谁想喝啥就喝啥。这办法不错,暂时没争执了,不过眨眼又发现问题了。

酒水刚一上,大牛是喝水杯子倒着,往脖子里灌白酒,喝啤酒的程拐不是要几瓶,是直接要一件,喝红酒的罗嗦也好不到哪儿,端着酒瓶对瓶吹。三个人喝完了,哧溜抹了把嘴,估计是看不惯老黄喝饮料的架势,划了几把拳,三个人逼着老黄喝白酒、啤酒和红牛勾兑的饮料。老黄刚推拒了几下,搂着脖子的三个人直往老黄嘴里硬灌……老皮和小皮估计没见过这种喝法,看得哈哈大笑。

“看看,说什么来着……都说不用请他们,特别是不能请他们喝酒,这哥几个不喝得钻桌底,根本停不下来……”帅朗对杜玉芬说。彼此的脾性太过了解,这两天猛捞了几把,早憋着股劲要疯一把了,杜玉芬请客,恐怕是瞌睡着给送了个枕头。看着三个人嘴里鼻子里灌了老黄一番,老黄恼羞成怒,叫服务员拎白酒要拼上了,杜玉芬笑了笑,轻声说:“挺好,挺好……还是你们这活法豪爽……”

“那当然……”老皮笑着接上来了,递给帅朗一杯啤酒,笑着指着众人道,“我们以前走江湖的就说了,生当醉、死当睡,痛痛快快活一辈,这几个娃和我年轻时候差不多……”

“说啥呢老皮,占我们便宜是吧?咱们是兄弟,你兄我弟,兄弟敬你一杯……”大牛得空,要敬老皮,不过敬酒一倒就是半水杯,看得老皮直咧嘴。杜玉芬笑着,悄声问帅朗:“帅朗,你们这几个人,原来都是干什么的?”

“什么意思?想摸摸底?”帅朗问。

“不是,我是有点奇怪啊,好像干销售都是把好手……你就不说了,大牛往列车上送,程洋和罗少刚好像都有自己的小团队,今天我见他们带的人不少,组织得井井有条。还有黄国强,今天在牡丹园多设了一个点,批发零售通吃了啊……”杜玉芬悄声问道。不料她一问,帅朗得意了,笑着拍拍手以示安静,指指杜玉芬道:“兄弟们,自报一下家门,杜姐对你们的出身很好奇……”

杜玉芬一听不悦了,要拦却已经来不及了。帅朗一指大牛,介绍上了:“这个货,杜姐,别看他长得傻,其实是火车站投机倒把的,以后你想发货、想要什么货,找他就成……来,大牛,敬杜姐一杯,你们几个,挨着敬杜姐……”

大牛确实貌似憨傻,憨憨笑笑敬了杜玉芬一杯,罗嗦紧接着端着酒杯敬道:“杜姐……我开了个旅行社,凤凰旅行社,出行旅游找我……”

话音没落,其他几个人嘘声四起,大牛瞪眼骂道:“跩个逑呀?你丫就是一倒票的黄牛,蒙谁也不能蒙杜姐呀。”

“不要说得那么直接好不好,留点儿面子行不行?”罗嗦强辩道,不过几个人不依了,直将着让罗嗦多灌了两杯才作罢。程拐一站起来,敬酒有前车之鉴了,嘿嘿哈哈一笑道:“杜姐,咱自己人,我就不装孙子了啊,我是卖书的,就在紫荆路书市混啊……不过您别误会啊,我和其他书商不一样,我是除了正版书不卖,其他都卖……呵呵……”

“扑哧”几声,老皮、小皮加上老黄都笑喷了,杜玉芬压抑着心里的惊讶和诧异,饮了杯敬酒。敢情这几个人都是半黑半白生意上混的,怨不得眼光独到、出手不循常规,正常恐怕都难得一见这些城市地下工作者呢。

没有最雷,只有更雷。老黄一站起来敬酒,笑吟吟道:“黄国强,杜姐咱们认识了……我是出租车司机,以前开出租车的,现在把车租出去了,我偶尔开个黑车赚点儿小钱。你要用车言语一声,技术绝对过硬,我爸就是开机车的。”

“你爷爷还给日本人开过机车呢。”大牛爆着猛料。众人一笑,老黄脸上挂不住了,直叱道:“去你妈的,我爷爷当年是地下党,要不是死得早,哥现在没准儿都红二代了。”

“你丫是黄二代还差不多……哈哈……”

程拐损了句,损得老黄有点恼羞,俩人推推搡搡,你骂我一句,我呸你一口,大牛在一旁帮腔,却连敬酒也忘了。

第一盘菜刚上来,估计是饿急了,一人一筷子,盘子立时见底了。第二盘、第三盘、第N盘上来,杜玉芬瞧得大眼瞪小眼,即便见过豪爽的,也没见过如此豪爽的。

大牛菜就着白酒,早下了一瓶多;程拐的啤酒只当是凉水饮料,连声称不喝酒的老黄也不知不觉拎着啤酒喝上了。他们边喝边吃,偶有间隙,大叫着划两拳,赢者连损带挖苦加灌酒,输者一饮而尽,杯子一顿,不服气地捋着袖子伸着手,再来……今天喝不死谁,谁他妈是狗娘养的!

“您忍着点儿啊,杜姐……我这群哥们儿就这样,其实人都不错……”帅朗见杜玉芬不时蹙眉,有点难堪,那几位渐渐喝高的早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大呼小叫着。杜玉芬听得帅朗说话,抿着嘴,悻然点点头:“嗯,还好……还好……”

还好,勉强还好,好在这几位是相互掐架,没有把杜玉芬当目标。要是真轮番敬酒,就这一个个海量,杜玉芬估计自己是应付不下这个场来。就这场合也是硬着头皮撑着,每每带着性器官的雷语喷出来,总让杜玉芬有点面红耳赤,有点后悔真不该一厢情愿支这个酒场了。好容易支到菜上完,吃了个七七八八,恰恰来了个电话,还是一个打错号码的电话,杜玉芬可找到台阶了,推说家里有事,要先行一步。那几个酒兴正浓,直说杜姐您随便,不过今天兄弟几个碰上了,绝对不能便宜了谁。大牛又叫了几瓶白的,当着酒司令定规矩,得,看样子,这喝酒才刚刚开始。

杜玉芬起身告辞,向帅朗使了个眼色。帅朗没来由地心里跳了跳,借故送杜姐,安排着老皮小皮别喝多,一会儿得送人呢,回头出了包间,送杜玉芬下楼去了。

“喂喂,兄弟们、兄弟们,过来……你们发现了没有?我发现了个大秘密。”

老黄黄国强喝得舌头打结,神神秘秘地招着手,要给大伙儿爆秘辛的样子。几个正喝着的不同形状脑袋向这边聚了聚,几双喝得有点发红的眼睛都看着老黄,有人接茬,问发现什么了。老黄一指帅朗刚刚出门的方向,俩拇指做着那个一目了然的手势,鬼鬼祟祟道:“杜姐和帅忽悠好像有那么点儿意思?”

什么意思呢?老黄龇牙淫笑,口水快流出来了。那意思大家都懂,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呗。

“不可能吧,我怎么没看出来?”程拐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种事。

“对于吃以外的,你没有发言权……”老黄取笑了程拐一句,程拐撇着嘴回骂了句,那俩没理会,不料老黄还来劲了似的说,“兄弟们,真的,你们没发现,帅朗今天表现反常吗?”

“哪儿反常?”众人问。

“你们看啊,平时喝酒数他乱,今天是主动靠边站,半天喝了不到二两半,只顾和杜姐眉来眼去了。刚刚走的时候,杜姐一个媚眼抛过去,这货屁颠屁颠扔下兄弟们就走了……”老黄说得色眼迷迷,口水外溢,白活了半天反常,最后得出个结论:“得了,酒壮色胆,怕是今天不回来了。”

哟,新情况!几个头脑已经稍不清地愣了愣,这说得倒也蹭点儿边,再一想这事就是帅朗和杜玉芬密谋整出来的。昨天还都想着不可能赊货,没想到今天不但赊货了,还给了二十万元资金让帅朗操作,这么大的优惠和实惠,岂是一般关系能办到的?

老黄这么一说,把一干人的思路都引岔道上了,特别是男女之间的事,不能往一块儿想,但凡想往一块儿凑,越想还越有可能。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虽然怀疑,可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可能。虽然杜姐也算个美女,可毕竟是属于那号事业有成、家底不菲、而且年龄不小的大美女,就是再掉价,也不至于和帅朗这无业游民发生点儿什么事。一念至此,罗嗦不相信地摇着头:“去去,什么人呀你,不能想问题老往裤裆里想吧?就算帅朗有想法,杜姐也看不上他,人家好歹是正浓的副总,要找也该找个身份相当的,至于饥不择食拉帅朗吗?”

“错了,错了……”老黄流着哈喇子,神色凛然反驳道:“现在的美女都是很饥渴的……特别是杜姐这种年龄,是巨饥渴的……帅朗虽然长得没我帅,可那家伙身体好呀。现在美女,特别是年纪稍大的饥渴美女,都喜欢这号肌肉猛男。”

几人一听一愣,都是哈哈大笑。偏偏来了个凑热闹的,老皮一想到杜玉芬出现,带来的后果是渥尔玛成了陪衬,对于这个女人自然也是不惮恶意揣度了。老皮一放杯子,以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地说,“……有道理,小黄说得有道理,男人骚,那是骚一辈子穷;女人骚,那是骚一肚子怂。这女子一瞅就不是个正经料,找帅朗没准儿就是老草找个嫩牛啃咧……又能赚钱,又能满足饥渴,一举两得。”

一说几个人笑得更乐呵了。原本皮定方是想说几句坏话引起这几位的警惕和反感,却不料他想错了,这几个货对于奸情烂事的抵抗力很强悍,不但不以为然,而且觉得蛮有意思。程拐思忖了一下,伸着脑袋跟众人分析道:“我倒觉得这是好事啊,杜姐和帅朗一发生奸情,那咱们生意的行情绝对看涨。”

“不能吧?你真可以,从裤裆里还能再想到钱上?”老黄反驳道。

“这你就不懂了,这俩人万一走一块儿,那是代理和分销的完美结合,杜姐以分销价供货,咱们在外面铺市场,以后可有的钱赚了,没准儿我都不用干盗版了。”程拐道。

一说这个,大家理解了,老黄想了想:“哎,有道理啊,哥们儿也能改行了啊。这丫可比开黑车的挣得多,我那车租出去一天还不到两百块……罗嗦,你也能改改行,现在代购车票的多了去了,你这黄牛都不好当了。”

“你们别瞎高兴啊。”老皮提醒道,“饮料行业季节性太强,要是下场雨,立马就是一瓶也出不去。还别说到了冬季,油钱都挣不回来。”

“那倒是,不过这也没什么嘛。”罗嗦估计是有想法了,很憧憬地说:“就这挣法,干仨月其实就能歇九个月……我现在明白帅朗怎么混的了,逮着狠捞一笔,逮不着就歇着。咱们几个你们数数,数他狗日的轻松,屁事没有瞎逛悠,一年钱还不少挣。这回要傍上杜姐了,没准儿又得发一笔了。咱们跟紧了啊,这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大牛,瞪我干吗?”

“不是……”大牛莫名其妙来了句,审视着一干兄弟加上老皮小皮,有所省悟道,“我怎么觉得,人家还不一定有一腿没有,咱们都想上吃软饭了……”

“这一腿如果想有,很容易就会有。”很帅的罗嗦揶揄地教育着大牛。

“嘿嘿,软饭都是好饭,养人呐……”肥程拐笑得脸上肉一直颤。

“来来,为帅朗和杜姐有一腿干杯……倒酒。老皮,来来,甭哭丧个脸,你那渥尔玛成不了主流,能挣点儿算点儿。”老黄乐呵了,催促着几个人举杯。

津津乐道的奸情以及无意中发现的奸情之后蕴含的商机,让这几位酒兴更昂然了,大呼小叫着举杯灌酒,觥筹交错、狼藉一桌。皮定方看着这场面和这干人等,脸上的哭丧之意却更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