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在那间全球最具规模的投资银行里,我是负责sales的工作,如果要用中文表达,即是营业代表。

公司的产品是一些投资衍生工具,例如期权、期指。而我的客户多数是一些大银行的私人银行家,这些私人银行家,拥有很多极富有的大客户,无论是上市公司客户,抑或是富豪客户,投资金额都不少于数百万元,有时候一单交易甚至过亿元。

我也会接触一些上市公司客户,但我最重要的客人大都是私人银行家,他们运用客户的钱,透过我投资在我公司的产品上。

我很喜欢我的工作,我喜欢一切与经济脉搏并进的事情,可以运用我对投资的知识帮助客户赚钱,令我非常之有满足感。

这是一份令人很快成熟的工作,我每天都用一把专业的声线解答客户的问题,也以最专业的态度面对面与客户周旋。这份工作,令我变得更稳重更自信。

我的见识也增长了。只要与那些大客户吃过饭,你便会明白,什么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一顿午饭可以用上过万元,手持豪宅十多幢,上市公司三间,钱是多得花不完的。

当然,有些时候他们会显得俗气,但无论如何,有钱总比没有钱好,钱都是正当地赚回来的,而且他们的钱令我有就业机会,我很感激他们。

当中最好的客户,我会说是私人银行家,他们同样具有专业知识,而且家境大多数很好,一般来说,他们都很有修养。传媒时常报导的社交名媛,很多都是私人银行家。

今天中午,我与一间美资银行的几个私人银行家吃饭,过程很有趣。当中一个名叫Luna的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很大,时常哈哈哈大笑,又会突然说两个有味笑话娱乐大家,好像我与我的上司才是客人,而她是负责服务我们那样。

Luna长得高大、身材健美,皮肤黑黑的,样子不算真的漂亮,但却有一股热情的风采,加上她的举手投足散发出另一番韵味,见过她的人多数会难以忘记吧。

我问她为什么不去参加香港小姐选美,逗得她很开心,她说她考虑过参加华埠小姐选举,不过香港这间银行聘用了她,她知道正经工作要紧,于是还是回来香港履行新职。

后来我的上司告诉我,Luna手上戴的钻石表,差不多要五十万港币。嗯,有钱的女孩子真不同凡响。

三天之后,我在公司内接到Luna的电话,她居然约我去disco。

我立刻说:“我没有去过埃”

Luna问我:“你多少岁了?”

“二十二岁。”我回答。

“二十二岁也没有去过disco?”

“没有。”

“不喜欢跳舞?”

“也不是的……”我本来想说,我在初中时跳过三个月芭蕾舞,但还是决定不说出来。这根本没有关系嘛。

“那么去吧,和我一起会很好玩的。”

既然她这样说,便答应好了。而且,我真是有点好奇。

那天晚上是Ladies' Night,女士入场不用付入场费。Luna看了看手表,然后对我说:“现在才十时,待会十二时左右会更多人,今天晚上会很热闹。”

“十二时左右?这些人明天不用上班的吗?”场内的人多数是上班服打扮的。

“怎么不用!”Luna瞪大眼,“这里最多律师、会计师、生意人、银行家,他们只是异常的精力充沛罢了!”

我看着四周围的男人,个个都一派年轻才俊模样,都有趾高气扬的神态。我看着他们,他们拿着酒杯,也看着我,忽然间我觉得,这些情景很有点中学、大学的舞会味道,都是你眼望我眼的地方。

Luna今天穿了一条桃红色吊带裙,料子闪闪亮的,外加一件西装褛。我问她:“我会不会穿得太朴素了点?”

她望了我一眼。“朴素一点,男人未必不喜欢。”

我一听便说:“我有男朋友的了!”

“那又怎样?”她瞪眼。“又不是真的叫你出来找‘外遇’,只是开心一晚罢了!”

我喝了口啤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Luna大概也察觉到她刚才的语气不算友善,于是便放柔了声线在我耳边说:“你很爱你的男朋友?”

“嗯。”我微笑。

她点了点头。“他干什么的?”

“议员助理。”

她显得很有兴趣:“干政治的人!是政治明星!”

“不,他不爱出锋头,他爱当副手的角色。”

“大学同学?”

“比我大一年。”

“很英俊?”

“很有才气。”

“家里是否富有?”

我摇头。“我赚的钱甚至比他多。”

Luna很惊奇:“你不介意?”

我再摇头。

“我会介意的,”Luna说。“虽然我家里富有,自己也赚到钱,但穷男人我从来看不上眼。你知道吗?男人有钱,会加强他的气势,而男人有气势,代表他有class,有气质。”

我望着她,似懂非懂。

她看到我迷惘的眼神,便笑了:“你是个纯情的女孩子。”

“我也爱钱的。”我说。

“男人给你钱你要不要?”Luna问。

“我喜欢自己赚钱,而且要赚很多钱。”我说。

“如果给你钱的男人,是你心爱的人呢?”

这样嘛……我溜了溜眼珠。“这实在太幸福了!”

我与Luna同时候哈哈大笑起来。

“你呢,你有没有男朋友?”我问Luna。

“刚刚分了手,在美国,”她顿了顿,“他比我大上十六年,而且结了婚,儿子也十二岁了。”

我望着她,只懂“嗯”地发了一声。

“他很有钱的,是跨国上市公司的主席,人也很英俊,很有品味,我很喜欢他,与他一起的两年,我得到很多,不独是物质上的享受,还有见识与爱情。”Luna在我面前扬了扬她的钻石手表:“这是上年我生日时他送给我的。”

“很漂亮埃”我一早便留意到她这份礼物。看着钻石的闪烁光芒,我大胆地问:“他不肯离婚吗?”

Luna嘟起圆圆的嘴唇,说:“我从来没要求过他离婚,也不想他离婚。”

“为什么?”

“我只准备与他一起一段短日子,他有的东西,我吸收了之后,便是我的了,然后我有我生活,而且会活得更好。”

我望着她美丽的单眼皮,不能肯定我是否明白。爱一个人,不是渴望与他生活在一起的吗?怎可能一边爱他,一边想着要离开他?

于是我问:“你爱他吗?”

她肯定地点头,然后小声地说:“太爱了,我要以他为我一生的榜样。”

我抽了口凉气。没料到答案是这样厉害的。这样说,那个男人对她的影响必定很深很重要。果然,每个人都有过去。

突然,Luna的眼睛闪亮起来,她抓住我的手,“这首歌我很喜欢,我们跳舞去!”

我被她拉进了舞池,挤到人堆中。然后,我模仿她的舞步,在震天的音乐声中,不再谈论男朋友的事。

Luna赞我跳得好看,我不久便放松下来,开始适应周围的环境。

两、三首歌之后,有一男一女走过来与Luna打招呼,他们说的是英语,我退后了两步,偶然向左边一望,看到一个站在角落的男人望着我。

他大概比我年长五、六年,一把长头发束在颈后,身材很高大健硕,他的眼神凌厉,像鹰。

他弯起嘴角,好像是向着我笑。

我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尽快别转脸,把视线放回Luna与她的朋友之上。

也不知是否心理关系,每当我把视线溜向左边时,都隐约看见他那似笑非笑的脸。

Luna那两个朋友与我们跳了一会儿舞后又走开,我趁机问Luna:“你是否认识站在左边角落那个高大长发的男人?”

Luna向左边一望,认真地想了想,继而在我耳边说:“好像是个建筑师,而且颇出名的。”

我睁大了眼睛,是吗——

那夜我逗留到十二时左右便嚷着要回家,Luna也说有点累,于是我们便拥抱道别。回家后,我致电简文瀚,告诉他我去了disco,他就不高兴起来。

“那些地方还是少去些好。”他说。

“别这样古板嘛!很多上班族也喜欢去的!我平日少运动,就当是做gym好了。”我说。

“你与什么人去?”他问。

“我与一个privatebanker去,是个从美国回来的女孩子,名字是Luna。她很特别的呢,很开朗,也很会玩。”

简文瀚却说:“她可是正经女孩子?”

“当然是啦!”我很讶异他会这样问我。“她在很有名的大学毕业,在一流的银行上班!”

“你初初出来工作,交朋友要小心。”

“唉,”我拿他没法。“下次介绍你认识好了。”

我与简文瀚依然像从前一样,每晚抽空谈电话,周末周日出来见面,逛一阵子街,买一些衣物,日用品,然后回他的家与他家人吃饭,或是与他两人到酒楼吃些小菜,就如最普通的情侣,非常家常的日子。

有时候珀月会与我们一起,她毕业后在一间中型酒店当公关,她似乎不大喜欢那份工作,工作繁重薪酬又少,也看不见有很大发展。

我们三人之中,事业上似乎数我最顺利。我时常对简文瀚说,将来我们很快便有机会买大屋驾名车,因为公司的花红很高,上年便派了二十个月粮给员工。发了花红后我也要给自己买双Gucci鞋、Prada套装、Hermes手袋,更加要奖自己一只Tiffany手表和钻石饰物。

“一年后,一年后我的生活便会开始很好。”我愈说愈兴奋。

他却没有什么反应。

“我买你一套Versace西装好不好?Versace也有一些沉实的款式,你穿在身上必定会显得很有气质。”

他说:“我不要。”

“那么要一只手表好了。和我一起戴Tiffany吧!”

他望着我,很慢很慢地,笑了。

“你这是苦笑,”我拍了拍他的胸膛。“好像我委屈了你似的。”

他摇了摇头,把我拥入怀中。

“好了好了,”我抬头望向他的眼睛:“我出了花红后把钱捐到内地,什么也不买。”

他拉起嘴角笑,吻了吻我的额头,没作声。

就这样,他继续为工人争取福利,我则天天翻着杂志梦想着一年半载后的好日子。一年半载后,我当然不会立刻变得有钱起来,但肯定是我廿多年来手头最松动之时,我期待着不用连买三百元一件衫也要考虑的日子,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读那么多书,也是为了生活得更好,质素更高。不是吗?

不久,我的试用期满了,加了百分之二十的薪酬,上司高度赞许我的工作表现,那一天,我由早上直至下班都是笑着的。

为了庆祝,我在一间同事推荐的餐厅订了位子,餐厅在五星级酒店的顶楼,有无敌维港景致,听人说,那里的气氛很浪漫。

当然,庆祝一定是与简文瀚一起的,我们拍了拖三年多,从没有试过吃这么高级的烛光晚餐。

我很兴奋,指着那正闪亮地燃烧着的玫瑰形状腊烛嚷出来:“很可爱啊,会喷火的玫瑰。”

然后又陶醉万分地望着维港的超级海景:“从来不觉得香港如此美丽!”

简文瀚却用叉翻着他碟上的鸡肉,说:“太老了,很难吃。”

“我的鱼柳却很美味。”我指了指我碟上吃了一半的鱼块,“你要不要?”

“饭堂的鸡做得比这一百五十元一块的还可口。”他抱怨。

“甜品会很美味的。”我说。

“这里的东西怎可能会吃得饱?一个小时后我必定肚饿。”

“那么我们去湾仔吃腊味饭好了。”我有点不高兴。

他放下刀叉,干笑:“你说,来这些地方干什么?”

我觉得委屈了,扁着嘴望他:“很多情侣拍拖也是来这种餐厅的。”

“我一点也不稀罕。”

我光火了:“谁要你稀罕!我只不过是想大家开心一晚,有一个在五星级酒店吃高级西餐的回忆!你也不想一辈子只吃‘金凤’的吧!”

我激动得掩住了脸。

简文瀚也垂下眼来。气氛僵住了。

半晌后,他捉住我的手。“对不起。”

我斜眼望了望他。

“我是粗人,”他望着我。“我衬不起你。”

我笑了出来。“算了吧,别这么说。”

“在高级餐厅吵架,就是我们得到的回忆。”他也笑起来。

“结账好了,我们去吃腊味饭。”我伸手扬了扬,叫唤侍应。

结账后,我们手牵手从走廊步出餐厅,偶然间,我看到在另一边靠窗的位置,坐着那晚在disco中望着我的长发男子,他依然把长发束成一条马尾,眼神也一样的充满火光,他正与两位女士一起,一位长发一位短发,年纪似乎比他稍大,三人有说有笑。

他在不经意间望到我这一边,视线落在我身上。简文瀚拉着我走得太快,我与他眼神的接触,就只有那一秒。

那真是个神秘的男子,他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城市的气质。

证实了简文瀚不喜欢高贵的食肆后,与我作伴吃吃喝喝的变了Luna,她带我去了两间很热闹且精致的酒吧happyhour,其中一次珀月也有来。

Luna贯彻她一向的坦诚,在别人毫无心理准备下坦白自己的爱情历史,又问了珀月好些私人问题,然而不知珀月是否累了,她不太愿意回答似的,也很少笑容,似乎不是太喜欢Luna。

我努力打圆常“你们两个都是月亮女孩,一个中文名字是月亮,另一个是英文名字。”

Luna哈哈哈笑了三声后说:“你们知不知道除了你出生的那个星座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星座,叫月亮星座?”

我问:“是什么来的?”

“是主宰你情绪与爱情的星座!”

我很感兴趣。“哪个是我的月亮星座?”

“要用对照表查看的,要知道你的出生年、月、日、时间。”

“那么,与中国人的批命差不多嘛!应该会很准的啊,时间也一并计算在内。”

我与Luna一人一句说着,珀月却从头到尾没答腔。

在洗手间内,我问她:“怎样,不喜欢Luna?”

“她的爱情历史是真的吗?”她问我。

我放下口红。

“大概是吧,她上次也是那样对我说的。”

珀月抹抹手,望着镜中的我。“她怎可以这样的?与有妻子和孩子的男人一起,竟然一点内疚也没有。”

“她没想过要那男人离婚的。”我说。

她眨了眨眼。“对不起,我不能够接受她。”

珀月推开洗手间的门,我跟在她身后。珀月一向也颇开明,我还以为,她会喜欢多交一个朋友。也很奇怪,对于Luna所说的过去,我倒是一点反感也没有,每一个人,都该有她独有的爱情态度啊。

以后与Luna的约会,我当然不再邀请珀月。Luna说,在她生日的晚上会在disco的卡拉OK房举行生日派对,她想我与珀月一起来,珀月是不会来的了,我也不想只得我一个,于是便叫简文瀚和我一起去。

Luna爱热闹,一间卡拉OK房塞满人,她不停地喝酒唱歌,又不停地与同性、异性朋友拥抱,喝得半醉便索性站到房中间的圆台上,又唱又跳。

我与简文瀚只是合唱了一只中文歌,但我也觉得很高兴,偶然这样疯癫一次也是好的,虽然我整晚不过是乖乖地坐着,绕着简文瀚的手臂。

十时左右,简文瀚说要走,我与他走到卡拉OK房外,问他:“不舒服吗?Luna还未切生日蛋糕。”“想回去。”他只是说。

“不喜欢我的朋友吧!”我微笑。

他似乎是默认了。

“你喜欢的话多留一会,玩得开心点。”

我目送他离开,他在大门前与我挥手。我也伸手挥了挥,犹幸,他是笑容满面的。

坐回卡拉OK房内,Luna走过来问我:“你男朋友不喜欢这里?”

“不习惯吧。”

“你呢?”她又问。

“很好埃”我衷心地说。

然后我便开始想,三星期后就是我的生日,应该怎样与简文瀚庆祝?这是我出来工作后的第一个生日,他又不爱热闹,但我又不想只是吃顿晚饭,嗯,伤脑筋。

我问过一些同事的意见,他们提议我与他到澳门过一晚,还可以作特别的安排,乘直升机由香港飞往澳门。

我听后显得异常兴奋,乘直升机!我肯定我与他都会永世难忘!

就这样决定好了!不论多昂贵我也要试一次。

我没告诉他这次是直升机之旅,只说订了一晚澳门的酒店,要他那夜千万要准时六点到达集合的地方。

那天早上我在家收拾了些简便的行李,也替简文瀚带了我特别为他买的新衣服,精神抖擞地提着旅行袋回公司。

我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任何人也察觉得到我的开朗。早上再致电简文瀚提醒他要准时,他说大概没有问题,这阵子他不算忙。

午饭过后我便没心思工作,不时偷偷看表,实在太兴奋了,兴奋得把全副精神投入去等待六时正的降临。简文瀚的表情一定会很惊喜,他一定会很感动,也一定会说些“有你这个女朋友实在太幸福了!”的话。

我把头埋在文件中吃吃笑。

实在太幸福了。

下班后,我在五时四十五分到达直升机场,起飞时间是六时十五分。我在风中等待,五时五十分、六时正、六时零五分……简文瀚很少迟到的……然后就是六时十分。

我忍不住致电给他。

他的手提电话接通了。

“喂!”我说:“你在哪里?”

“我在新华社!”他说,背景声音很嘈杂。

我很讶异:“干吗突然在新华社!”

“你有没有看中午的新闻报导?李登辉都搞台独,所以我与同事在这里声援中国政府!”

我着急起来:“你可以走了吗?”

“阿彗,我不来了,我会在这儿通宵抗议。”

简直不可置信。我高声说:“但你答应了我的!”

“澳门随时都可以去!”他这样说。

我冲口而出:“但我租了直升机!”

“什么……”他的电话受到干扰。

“简文瀚,我现在来新华社!”我情急地收了线。

跟着我转头请求直升机负责人通容十五分钟,我飞奔到地面,截了辆的士,赶往简文瀚那里。

我从车内的倒后镜中看到自己的脸,我是气得咬着牙的。太可恶了。

突然,水点由轻至重地打在车窗玻璃上,天色突然转暗,落下暴烈的大雨。

街上穿着套装高跟鞋的OL狼狈地争相走避暴雨。我掩住了脸,忽然很想很想哭。

为什么会这样失败?我不是安排得很完美的吗?为什么他不能配合我?

到达新华社,我冒雨走到他跟前拉着他!以近乎乞求的口吻对他说:“我们走吧!”

他一脸无奈:“阿彗,正经事要紧。”

我望了望周围的环境,说:“这里二十多人,文瀚,少你一个不会嫌少!文瀚,今天是我的生日!”他却这样说:“我不愿意走。留在这里很有意义。”

雨下得更大,我与他都站到一旁避雨,然而我的背部已被雨水湿透。

我使劲地摇他的手:“但我订了直升机、又预留了一流的酒店,并且给你买了替换的衣服!”

他先是愕然了两秒。我还以为他会屈服,谁知他却说:“我不稀罕。”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不想要。”他说。

我摔开了他的手,仰天痛苦地抽了一口气。我听见他说:“你喜欢的东西不代表我喜欢。”

我开始哭了,我呢喃着:“但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以后会有很多这样的生日,很多人会愿意用很豪华的方法与你度过,但我不会是其中一个。”

“这有什么不妥当?间中享受一下而已!文瀚,我不要其他人,我只想你陪我!”我开始歇斯底里。

简文瀚苦恼地摇着头:“阿彗,我们的价值观太不相同!”

我光火起来。“是不是要与你留在新华社门外,睡在街上才算是相同?”

“我们根本是两种人!”他望着我。

我抹了抹脸上淌下的泪,放柔了声线:“我们一直以来也很好的。”

他摇头:“自某一天开始,我们中间出现了太多暗涌。阿彗,你也察觉得到吧。”

我的背部已全然湿透,那冰凉的寒意,直沁进我的肉和骨。我望了望这场下得狠狠的雨,然后问:“你是爱我的吧?”

“是的。”他立刻回答。

我呼出一口气。

然而他这样说下去:“但弥补不到分歧的价值观。”

我瞬即掩住了脸,忍不住饮泣。哭声中,我依然是这一句:“我们一直以来都很好的……”

他上前来按着我发抖的骼膊,“你相信我,我们将来不会好。”

忽然,我气馁了。“简文瀚,我们分手吧。”

他的目光凝住了哀伤。然后,他从外套中掏出一张生日咭给我。“Happybirthday。”

忍不住,我扑进他的怀里嚎哭。“告诉我你不想和我分手!”

他只是抱着我。

“说呀!”

他把我抱得更紧。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过去了,他没有说话。

我推开他,怔怔地瞪着他:“那么,再见了。”

他的眼内布满了红丝,犹豫间,他挥了手。

我咬了咬牙,厌恶地别转头去,冲出下着大雨的马路,伸手截停了一辆的士。

“港澳码头。”我说。

直升机是赶不及坐的了,但澳门,我还是想去的。我期待了那么久的假期,我的生日……

在的士内,我拆开他的生日咭,内里跌出了另一块星星书签。生日咭写着:“给我最爱的阿彗。永远爱你的文瀚。”

我用力把双手按到脸上,忍住不哭出声来。

永远爱我。

生日咭可是今天中午才写的?今天中午说永远爱我的人,为什么在入夜之时不能挽留要分手的我?

那究竟是什么天杀的价值观?难道我有做错吗?我只是一个努力改善自己生活质素的女孩子,也但愿能够改善我所爱的人的生活质素。

简文瀚不想与我一起过更好的生活吗?

我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我把头伏在玻璃窗上,哭得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一直的哭,在船上哭,在偌大的豪华酒店房间内哭。开了一整晚的电视机,内里播着一套又一套中外电影,我干瞪着萤光幕,哭了又哭。

哭累了,便倒头睡去。醒了之后,又是哭。

我以哭泣来庆祝二十三岁的生辰。我的头快要爆裂了。

蓦地,我想去一个地方。

我急急地在清晨checkout,赶搭早班船回香港,然后,转车到半山。

我突然想吃我的早餐B。

跑到学校餐厅中,我站在早餐的餐牌前,看到一系列粥面油器的名字,但没有我的早餐B。

我问收银员:“从前的早餐B呢?有沙爹牛肉公仔面那种!”

她回答我:“不卖了,中式早餐受欢迎些。”

我缓缓地走到一角坐下来,望着窗外。

脸孔发烫了,喉咙也干涸了。

早餐B居然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