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修罗

1

风野和袊子是十一月最后的一个星期六去的京都。

往年观赏红叶的最佳时间是十一月初到中旬。今年时间迟了一些,到十一月底还能看到。

一般在突然降温时红叶最鲜艳,今年气温过高,所以看上去多少有些逊色于往年。

那天,风野赶在中午前结束了手头的工作,下午两点到东京站的八重洲出人口和袊子会合,然后一起上了“光号”列车。

为了这次旅行,袊子特意买了旅行箱和一件新外套,可惜天太暖和,外套只是搭在右臂上。风野茶色裤子配浅驼色夹克衫,还拿着件风衣。

一起出去的机会不多,两人商量好住两个晚上。袊子星期一是带薪休假。

风野对妻子说去大阪采访。妻子立刻叮问道:“采访什么?”

“还是上次那件事,去见大阪的岛贯。”

岛贯成一郎被称作年轻的关西财界的希望,风野确实也预定要采访他。

“明天可是休息日呀。”

“人家是忙人,约的是星期日上午见面。”

“那你明天就可以回来了?”

“噢,我在京都的大学同学早就邀我在枫叶红了的时候去一趟,我想顺路过去。”

“哪个同学?”

风野略犹豫了一下,脱口而出编了一个极常见的名字。

“叫山,山田……”

“住哪个旅馆?”

“还没有定呢。到了地方再告诉你。”

“我若不问清楚,再出现上次那样的事,哪儿找你去?”

或许是已经察觉风野有诈,妻子格外固执。

到京都时是下午五点多一点儿。

离开东京时还很暖和,在京都却感到一丝秋寒。深秋的天空已经暮色苍茫,映出东山黑黑的轮廓。

来到京都,风野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这种感觉或许是千年古都的魅力所致。

出了站略等了一会儿,出租车就到了。风野让衿子先上了车,随后自己也上了车。

“红叶怎么样了?”风野问司机。

“山上已经不行了。嵯峨一带正是时候。昨天我去三千院看了,漂亮极了。”

风野连连点头,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修学旅行的学生时代。

在四条河原町遇到堵车,到旅馆时已经过了五点半。

在旅馆总服务台填写住宿卡时,风野动了脑子。写上名字后,开始写住址。风野把街区的“2-13”写作“3-12”。职业一栏不填作家,而是填上公司职员,只有年龄如实填上了四十二岁。

风野填卡时,衿子站在总服务台旁边的柜台前等候。

因为衿子也住宿,所以也该填卡。风野想反正是住同一间旁,于是就在卡上填写了“共两人”后,递给了服务员。

房间在六层,服务员提着行李引路,两个人跟在后面。风野边走边想,妻子让他告诉住宿地址。

旅馆就在四条的大路边,交通极为方便,从窗户可以看到下面的庭院。屋里有张双人床,靠窗边是一对沙发。

“喂!”风野仰面倒在床上,招呼衿子。

“干什么?”

看衿子走近了,风野猛地窜起来把衿子揽入怀里用力亲吻。袊子老老实实地接受了。然后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理理凌乱的头发。

“傻瓜……”

“怎么?”

“刚到你就……”

只要一进旅馆,风野就有一种解放感,不用担心谁闯进来,可以随心所欲。

“好,去吃点什么?”

“是啊,来一趟也不容易,还是吃日本料理吧。”

“我以前去过一家馆子,很雅致的,就去那儿吧。好像有火锅水鱼这道菜呢。”

“我还没吃过水鱼什么的呢。”

“吃了精力旺盛,所以不会让你吃的,要不然我怕受不了。”

“乱说什么!”

风野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故作嗔态的袊子,然后走进浴室放洗澡水。

“我洗个澡再去。”

“小心感冒。”

“没关系。”

风野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和袊子住过旅馆了。什么家庭、妻子、孩子今天都不用考虑,可以和袊子好好享乐一夜。

“喂,你不来吗?”

“我不洗了。”

风野泡了一小会儿,走出浴室。袊子已经化好了妆,壁橱上的镜子里映出她身着连衣裙的身影。

“是不是短了点?”

“很漂亮啊!”

风野正要去吻袊子,电话铃响了。

风野顿时错开了已经靠近袊子的脸,紧盯着电话机。

谁也不会知道自己和袊子在这里。跟妻子也是说今天在大阪住。

会是谁呢?风野凝虑重重地拿起电话,传出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是626室的风野先生吗?这里是总服务台,您是准备住两夜,到后天的吧?”

“是的……”

“打扰您了,对不起。”

电话断了。

“吓我一跳!”

风野放下电话,啧啧连声。袊子笑道:“你以为是家里来的,魂都没了吧?”

“总服务台确认住宿天数。来这里,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真像上次那样,你妻子有事找不到你,也麻烦呀。”

风野没答话,穿上衬衣,又穿裤子。

“不换一下吗?”

“还不用呢。”

“我给你带来了。”

风野不知道袊子为自己准备了内衣。临出门前,妻子给拿了一套换洗衣服,这下就有两套了。

“明天再换吧。”

风野随口应着,系好了领带。

以前去过的那家饭馆在祗园绳手大街上。在出租车上一说店名,司机也知道。

饭馆迎门是一排高脚餐桌。楼梯左手好像有个大客厅。

上次是《东亚周刊》的主编带风野来的。掌柜的还记得风野,客气地打招呼:

“欢迎光临,好久没见您了。”

风野和袊子在仅剩下的两个空位坐下了。

“您什么时候到的京都?”

“刚到。这不,直接从旅馆过来的。”

“谢谢您的关照。主编还好吧?”

“嗯。他最近没来过吗?”

“三个多月前来过一次,他是挺忙的。”

都说京都的饭馆欺生,但这位掌柜的如此热情,让风野松了口气。

风野看着菜牌,点了鲈鱼片、清蒸甜鲷和火锅水鱼。袊子点了鲷鱼的生鱼片、比目鱼,也点了火锅水鱼。

“来这儿怎能不吃水鱼呢!我就是冲水鱼来的。”

“东京没有吗?”

“有是有,很少见。”

“啊,你太太是第一次来吧?”

突然听人家叫自己“太太”,袊子颇为不自然。掌柜的却自顾自地接着说:“要不,我把水鱼拿来给夫人瞧瞧!”

“不要,我害怕。在照片上看到过,看一眼就不舒服,也吃不下去的。”

掌柜的笑了。

看到袊子承受了“太太”的名分,仍然举止得体,风野也松了口气。

“有些烫,请慢用。”掌柜的端来了烫好的酒。

两人相互斟上酒。

到底是京都的饭馆,餐桌上方悬挂的灯笼上都写着祗园町的艺伎的名字。四周板壁上贴着护身符。

“请问,要不要喝水鱼血?”

掌柜的问了,风野就让端上来。一只大号酒盅般大小的碗里盛着粘稠的血。袊子眉头紧蹙看着风野喝血。

“太太也喝吗?”

“不,我可不行,竟然有人喝这东西!”

袊子做出痛苦状,眼里却带着笑意。

对“太太”的称呼,袊子似乎不仅没有什么抵触,而且还让人感觉她就是他的妻子。

风野看着双颊发红微醉的袊子,爱怜之意油然而生。

吃完最后一道菜“水鱼杂碎”,离开饭馆的时间是八点半。

“在街上走走吗?”

“这里是祗园吗?”

风野对这一带并不太熟悉,但是知道大地方就是祗园,这一点肯定没错。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巽桥。桥头的石碑上刻着吉井勇写的诗句:“梦中总是祗园情,枕下流水声。”垂柳掩映的河边有一间间挂着竹帘的茶馆。

以前来京都采访时,风野就觉得这一带最具祗园风情,现在仍然是这样。过了桥,正巧与迎面过来的两个舞伎擦肩而过。衿子望着她们的背影说:“太漂亮了,我真想穿穿那身和服,哪怕只是一次也行啊!”

“和服是漂亮,可是舞伎要起早扫地、练功,还要熬夜侍候酒宴,相当辛苦。”

“但是,当女人的谁不想当一回舞伎呢?”

衿子的确身材娇小匀称,如果盘上舞伎发髻,再穿上木屐一定很俏丽。

“那你还不如现在就当呢。不过,就是有点超龄吧?”

“要是不认识你就好了,白糟蹋了五年时光。”

“喂,喂,怎么怪我呀?”

嘴再斗下去,就可能真会搞得不愉快了。

两人朝着山的方向继续走,来到赏花小路,然后又朝南下了个坡,前面就是四条大街,街角处有一块写着“一力”的著名红色影壁,因为是星期六的晚上,街上人潮涌动,几乎让人以为是在过节。

在拥挤的人流里,二人沿四条大街向西,从南座前过了桥,一直走到河原町大街。

一路上,衿子不停地往路两边的店铺里钻,所以更走不动了。走了约一个小时,二人又回到先斗町大街,进了一间略有规模的酒吧。

风野曾经和主编来过这里几次。入口很狭窄,两人脱了鞋进去,在高脚桌前坐下。这是一家有陪酒女郎的酒吧。

“真有意思,到底是京都呀!”

衿子兴致不错。点了加水的威士忌后,衿子把头凑到风野耳边小声说:

“谢谢你,带我来。”

看着如此坦诚的袊子,风野觉得这趟旅行值得。

回到旅馆时已经十一点了。

袊子意犹未尽,还想接着喝。风野在京都也没有其他熟悉的酒吧了,于是,两人一起去旅馆的酒吧。

风野这次旅行,带了二十来万日圆。

仅新干线两个人的往返车票就得五万日圆,两天住宿费、饭费少说也得十万日圆。加上购物和应急所需,怎么也得准备二十万。当然,袊子肯定也带了些钱。但是,总不能拿她的钱做预算。

对于现在的风野来说,二十万日圆是个很大的数目。有这笔钱用于平日小酌,或者买件一直舍不得买的羔皮夹克绰绰有余。如果交到家里,家计自然会轻松许多。

但是,用在与袊子久违的旅行上,风野并不心疼。如果能因此消除隔阂,完全修复和袊子的关系,决不算昂贵。

袊子品着白兰地,忽然灵机一动。

“我就在京都住吧。又安静又有格调,多好啊!”

“那,工作呢?”

“总会有办法的。我看,你也在京都工作吧,稿子写好了寄到东京去不就行了”

“没那么简单啊。”

“我不想回东京了。”

“喂,喂。”

风野有些担心,只见袊子的目光恍若梦中。

“我在这里可以忘了你的夫人……呆在东京太难受了。”

眼看着袊子的情绪有逆转的危险。

“我都知道的。”

风野拍了拍袊子的肩膀安慰道。正想起身时,有人在身后打招呼。

“风野君。”

风野吃惊地回过头去,一位高个男子笑嘻嘻地站在那里。是出版旅游杂志的纪行社的主编田代。风野给这个杂志写过地方铁路沿线的旅行记。但是,现在没有工作上的直接来往。

“很久没见了。住在这家旅馆吗?”

风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田代朝衿子那边瞟了一眼。

“我今天来的。你认识她吗?”

风野顺着田代的目光看见一个女人正朝有隔断的位子走去,但是并不认识。

“我来介绍一下吧?”

“吉井女士。”田代向那个女人喊道。

“这位就是最近写了不少报告文学的风野先生。这位是吉井静乃女士。”

风野以前就听说过吉井静乃这个名字。她是大阪的女散文家,写了很多关于旅游、烹调方面的文章。年龄有五十多岁,皮肤细腻,相貌端庄。看她和田代在一起,大概是因为工作到京都来的。

“在下风野。”

风野低头弯腰行了个礼。吉井也客气地回了个礼。耳闻吉井脾气怪异,可是看上去并不像传闻的那样。

“您今天是有工作?”

“明年要拜托风野先生写连载,请多关照。”

田代替风野做了回答。“好,再见。”田代向风野挥了下手,同时又看了衿子一眼。

那二人离去后,风野又在衿子对面坐下。衿子要了一瓶白兰地。

“今晚上来个一醉方休。”

“你现在就醉得不轻啊!”

“醉了又怎样?”

衿子的情绪似乎突然恶化,风野小心地观察衿子的脸色。

“你就是懦夫。”衿子狠狠地咽了一口酒。

“懦夫?”

“欲盖弥彰!”

劈头盖脸的这通指责,使风野感到莫明其妙。

“不知道为什么吗?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不把我介绍给他们?”

“不是你太太,不敢说,是吧?”

“不是的。”

“在你心目中,我是那种女人。我算看透你了。”

袊子说着,把刚斟满的一杯白兰地一口气喝干。

的确,没有介绍袊子是不合适。但是,介绍了也不合适。当然,如果是过从密切的朋友倒也没什么。可风野与那个主编也就见过两三面,跟那个女散文家还是初次相识。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是我相好的。”不过那个主编很敏感,大概也明白这里边的关系。

“我不过是你的情妇而已!”

“我根本没那个意思啊。”

“不用说了,设用!”

袊子喝了一杯白主地,又让服务员倒酒。

“别喝了,该走了。”

风野站了起来,袊子却一个劲儿地晃头。

“要走,你一个人走,我不走。”

“走吧,太晚了。”

“天刚黑,急什么?”

风野有些手足无措。要是换个普通酒馆的话,可以硬把她拉走。再说那边还坐着主编和吉井呢,从他们的位置上正好把这边看个清楚。让他们看见拉拉扯扯的,就丢人了。

“反正先离开这儿,再换一家吧。”

“你怕那两个人看见吧!”

“哪儿的话。”

“他们向你老婆告密就麻烦了。”

“他们不是那种管闲事的人。”

“哼,不是太太就是不行。”

“不对的。当了太太,得不到爱,又有什么用?”

“无论得到多少爱,连向朋友介绍都做不到,那不更惨吗?”

话说到这份上,任何解释都无济于事了。

“我走了。”

风野不再拖延,起身向出口走去。衿子拖拖拉拉地终于也跟了出来。

两人上了电梯到六楼,回到房间。

已经十二点多了,四周非常安静。进屋后,风野靠窗前坐下点燃一支烟。衿子默默地对着镜子梳头。

“真是不像话……”风野在心里念叨着。

去再高级的地方,吃什么山珍海味都不能保证与衿子的关系不出现问题。即使一时亲密无间,用不了多久又会发生争吵。

为什么会是这样,实在令人沮丧。但是,细想一想,因为一直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以才没有持久的安宁。

对于衿子所求,只要不正式结婚,是永远满足不了的。这个问题不解决,靠旅行之类的小手腕安抚,其效果有限。

“有什么办法?”风野又对着窗户嘟囔了一句,突然听到关门约声音。

回头望去,镜子跟前已不见了衿子。

“喂……”

风野站起来喊了一声。浴室传来哗哗的放水声。或许衿子是想通过洗浴减轻烦恼吧。

风野疲倦地躺在床上,立刻想起给家里打电话。

估计不会有什么事,但就怕万一。

不过,从这里打出去,不小心再让妻子问住就很可能露馅。

怎么办?打电话,只能趁衿子洗澡的空当儿。

风野毅然拿起话筒,拨动号盘。从房间可以直拨东京。先拨0再接着拨东京区号即可。

浴室里不时地传出轻微的水声,看样子,衿子不会立刻洗完。

电话立刻通了,振铃响五六次仍没人接。妻子不可能不在家,大概是已经睡下了。风野没有放下活筒,又等了几秒钟,妻子出来了。

“是我呀。”

“噢,你在什么地方?”

“大阪。有什么事吗?”

“圭子有点感冒,别的没什么事。”

“是吗?我知道了。”

“你在哪个旅馆呢?”

“旅馆?是家便宜旅馆。”

“有急事往那里打电话行吗?”

“夜里电话好像不太好打进来,所以,我才给你打出去的。明天我会再跟你联系的……”

风野小心翼翼地答道。妻子却突然问道:“你不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吧?”

“真的就你一个人吗?”

“这还用问?”

这时,浴室那边的声音突然大了一些。风野慌忙捂住话筒,又松开手说:“好,我挂了。”

“有急事的话,可别怨我。”

“明天我再打给你。”

在风野撂下电话的同时浴室门就开了,袊子穿着浴衣走了出来。

“你干什么呢?”

“刚给编辑部去了个电话。”

“真的……可这次又不是出差。”

“不是谈工作,有件事需要先打个招呼。”

袊子将信将疑地坐在镜子前,往脸上抹化妆水。

“我也洗个澡吧。”

风野站起来,袊子没有理他。

似乎又办了件蠢事。多余打那个电话。这有点类似犯罪后,犯人又跑回犯罪现场看动静的那种心理。就算是有什么急事也不能及时应付,更何况夜已经这么深了也不可能有什么事。再说,即使有事耽误一天半天的也不至于就怎么样了。自己沉不住气,多此一举,弄得两头生疑。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袊子仍然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一方面是喝醉了酒,一方面是洗澡后有些疲劳。换了睡袍后,就上了床。风野也累了,但是出了一身汗只好洗了再睡。出浴室后,发现袊子已经睡着了。

难得的京都之夜,也没有相互说些悄悄话就睡,未免遗憾。把酣睡中的袊子唤醒,又于心不忍。

风野从冰箱里取出啤酒。喝完以后也上了床。

风野很快也昏昏入睡了。

翌日清晨,风野醒来后,看到一束阳光已透过窗帘的一边射入室内。

枕边的手表时针指向七点。夜里屋里温度较高,有点难受,但还是睡着了。

袊子在风野身边,呼吸均匀地睡着。趁袊子翻身时,风野用脚尖碰了她一下,但是没有醒的迹象。由于袊子的低血压,早上醒了一下起不来,脸色晦暗,情绪低落。要是现在叫她起来,肯定要惹她不高兴的。

看着袊子的睡姿,风野感到一阵躁动。

风野试探着企图把袊子的脸扭向自己,但袊子却不动,于是又用力去搬,“我不要”,袊子嗫嚅道。

从窗帘边射入的光线使袊子的额头奇异地凸显出来,风野盯着看了一会儿,把手插入袊子的胸部。

袊子属于对特别敏感的女人。胸部较小却异常尖耸。当风野的手指摆弄起时,袊子立时“啊……”地起来,双眉紧蹙。风野仍不停地揉搓着,袊子把身子往里挪动了一下。风野无奈,只好把睡袍的下摆往上卷起来。

和往常一样,袊子穿着超短。风野抚摸着袊子光滑的大腿,过了一会儿才一点一点地往下退袊子的。

“讨厌……”

袊子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进一步抵抗。风野手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抚摸。如此这般反覆数次,才把拎子退到大腿上。

浑圆的臀部展现出来,袊子仍然睡着。风野在袊子身后爱抚着,手指轻轻地捅了一下袊子的隐秘处。

虽然袊子还在睡,但是那个地方已经变得湿润起来。

被触弄到敏感部位的袊子猛地团起身子,又摇头叫了一声:“讨厌……”

风野开始从背后抚摸刺激半睡半醒的袊子,对这种做法,风野感到一种施虐的愉快。

“我不要……”

袊子又一次哀求,但声音中分明有几分娇嗔。虽然头还不时地摇动,但是精致的臀部却没躲避的意思。对于半睡状态的袊子,风野非常耐心地逗弄着。直到完全湿润后,才看准时机插入。

“啊……”

随着小声,袊子的胸部开始上翘。风野牢牢地把住拎子的臀部不放。

“你干什么?人家还困呢!”

这时候袊子说什么风野都不予理会,只顾把自己的牢牢地插入袊子的身体里。然后,双手从后面伸到袊子腋下交叉紧紧地搂住。

“啊……啊……”

袊子的声逐渐低了下去,开始配合着风野的节奏动了起来。

风野体味着袊子由痛苦转变为愉悦的扭动,也兴奋了起来。

此时,风野觉得似乎是在对昨天的袊子进行还击。

袊子说话毫不顾及风野的处境,给他出难题,搞得风野穷于对付。对风野与其妻子若即若离的关系大加指责,直逼问得风野无言以对。所以,风野才产生了报复的心理。

同时,可以说袊子通过性交,来忍受对自己张扬跋扈行为的惩处。

这混有施虐与嗜虐的做爱是一种怎样的爱呢?或许这是最糟的,同时也是最牢固地维护关系的方式。两人经常在对骂、争吵之后,通过性爱医好精神上的创伤。然后,再开始新一轮争斗。

2

在旁人看来,他们俩人在不断重复着没有进步、没有意义的蠢事。其实,两个人都是极为认真、严肃的。但他们不是刻意要那么做,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行为。也可能,这正是问题的所在。

不过,眼下风野可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在不间断的声中,袊子转入了主动行为,连腰部也扭动起来。

风野则更加用力地从后面抱住袊子,开始向挺进。

现在,两个人什么都不想,变成了一心的野兽。

大概是清晨追求袊子的缘故,风野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九点。

从窗帘边上射进的阳光更加强烈,几道光束照在脚上。

一些人可能是赶早出去观光吧,所以楼道里喊声不断。几位中年妇女在相互打着招呼。

早上起床困难的袊子,仍然在睡,面庞白皙透亮。风野睁着眼躺了一会儿,好像是被楼道里热闹的说话声吸引,起了床,走进浴室。

好好洗了个澡,又刮了胡子,袊子这才起来。

“现在几点了?”

“快十点了。”

“糟了……”

袊子支起身子,但好像困意未尽,愣愣地看着透过几缕阳光的窗户。

“有什么急事吗?”

“急事?来一趟京都多不容易,睡到这时候了,多么可惜!”

刚才还悠闲地睡,这会儿又突然说可惜,真是不合逻辑。这也是袊子有味道的地方。

“那还不快点起。”

风野一把拉开窗帘,阳光很刺眼,袊子皱起眉头,从床上爬了起来。

“别急,我这就起。”

看情形,昨夜的不愉快已经过去。

这或许是早上做爱的原因,或者是一觉之后神清气爽的原因。总之,风野对袊子情绪转好非常高兴。

十点半,两人下到一楼餐厅,早上的份饭供应已经结束。于是,去咖啡角,吃了三明治,喝了咖啡。

十一点,两人出了旅馆,招了一辆出租车先到了嵯峨野,又去了常寂光寺。

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风野在此为红叶之美而赞叹不已。那时,还在公司上班,说好每年带全家旅行一次,所以是和妻子、孩子们一起来的。

算起来,从那以后再没带家人来过京都了。

这时,风野心里多少感到一些内疚。袊子正东张西望地观赏红叶。

车停在常寂光寺前的空地上。这个寺院名气不太大,风野觉得不会有多少游客,没想到寺院里人相当多。当然,远不及金阁寺、清水寺那样的拥挤程度。游人差不多都是开私家车来的,也有些人是按照地图走过来的。

“哇……太美了。”

站在面向正殿的石阶前,衿子感叹起来。层叠的红叶一直延伸到山上的石阶两边,置身其中,访佛从头至脚也尽染丹朱。

“这种红叶叫一乘寺红叶,比东京的略小,也因此更显得别致。”

风野有些洋洋自得地解释着。从山下往上看,片片树叶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微细的叶脉清晰可辨。

“京都真是名不虚传啊!”

“没白来吧?”

“谢谢。”

衿子痛快地鞠了一躬。如此温顺、加上毫不掩饰的喜悦,让风野感到带她出来这趟值得。

“下面去高雄吧,人会不会多”

司机慢悠悠地回答风野道:“大概少不了吧。”

京都与东京相反,一到周未,从其它地方来的车很多,道路格外拥挤。

但是,过了念佛寺进入岚山高雄的旅游专线后,可能是交通信号较少的缘故,车流通畅了许多。

看罢清泷至溪谷的红叶,两人来到高雄。高山寺的确是赏叶胜地,游客如云,想找个视角开阔的立脚点也很费劲。

还好,往山里深入一些后,一下子安静下来,让人顿感充满了深秋的寒气。

衿子像是想到个好主意,开口说道:

“等咱们老了,就来京都住吧。”

“再过十年,不,五年。你的孩子也就大了,用不着你再操心了吧?”

“可是,这山里边也太寂寞了吧?”

“没关系,反正和你在一起。”

“那,你买的公寓怎么办呢?”

“放着它。没用了卖掉也行。”

袊子总是突发奇想,而且立刻沉醉于自己的新想法之中。

“这种地方,真住下去的话也很难呀!”

风野适当地给袊子泼点冷水。结束了林中散步,返回车上时,已经一点了。

红叶从这里一直分布到尾,再往里走景致也差不多。

“直接回京都。”风野对司机吩咐道。然后又征求袊子的意见:

“先找个地方吃了饭,再逛逛街,晚饭回旅馆吃,行吗?”

“我想买些土特产,你陪我去吗?”

风野点头同意,想起自己也该给女儿们买点礼物。

两人在四条河原町下了车,在河原町大街对面饭店的地下餐厅吃了“松花堂盒饭”。在不熟悉的地方吃饭,他们总是找饭店这种比较放心的地方。

饭后,两人开始在河原町大街逛商店。

走到离四条大街很近的地方,看见一家卖和式手袋、装饰彩带等的装饰品商店。袊子进去,挑了些东西。

风野不喜欢陪女人购物。挑来挑去的净耽误时间。袊子也是好不容易才定下来买两个和式图案的组合式字纸篓。接着又开始挑门帘和手袋。

“怎么样?”

风野看不出来究竟怎么样,就说:“买这些东西,还是在专卖店或者大百货店比较稳妥。”

“你说的也对……”

袊子立即决定不买了。可是,马上又为是否买下门帘而盘算起来。

风野在一边等着,发现橱窗里陈列着各种小杂物盒,上面都点缀着碎花图案,十分可爱,送给女儿们正合适。

见袊子仍然站在门帘前考虑,风野就让女店员拿出小盒子看看。

盒身部分是篮子形状,罩了一层布面,盒子口可用两侧的布带束紧。风野不能肯定女儿是否用这种和式的东西。但是,这么漂亮,女儿肯定会高兴的。标价是二千日圆。

买不买呢?风野又朝袊子那边看了一眼,她正在柜台上展开帘子,和女店员说着什么。

风野想,尽可能不让袊子知道自己买礼物。花自己的钱,袊子不会说三道四的。但是她不会因此而高兴。

若是让袊子说一句“出了门还惦记着家啊”,可受不了。

风野捧着小盒,犹豫之际,袊子已经拿着帘子走了过来。

“你买什么啊?”

如同正在干什么坏事的男孩被抓个正着,风野顿时连连摇头。

“哟,这个给你女儿挺合适嘛。”

袊子一下就看到风野的心底。

“这个,我要了。”袊子把帘子轻巧地塞给女店员。

话说得很客气,但看得出来,袊子又不痛快了。难得一次两个人旅行,风野却仍在心里记着家里,袊子当然不好受了。

“快点买下来吧!”

那语气冷淡而生硬。

“不,我不要。”

风野放下了盒子。袊子又来了一句:“送给夫人也不错嘛。”

“为什么?”

“人家一个人在家苦等多可怜呀!”

这也是袊子擅长的揶揄。风野径直朝出口走去。

“感谢光临。”

女店员把装着帘子和字纸篓的纸袋递了过来。

接过纸袋,袊子走到在出口处等待的风野身边。

“你要想买礼物什么的,我陪着你。”

“我说过的,不需要。”

对执拗的袊子,风野提高了嗓门。

“去喝点咖啡吧。”

过了一会儿,风野提议道。

“不想喝。”

“那,回旅馆吧?”

两人沿着四条大街又往回折。风野感到紧张空气又在两人之间弥漫。

回到旅馆后,风野把袊子一个人留在房间,自己到楼下大厅喝咖啡。

从昨天白天、夜晚到现在将近三十个小时一直和袊子在一起。其中约一半的时间是关在旅馆的房间里。

跟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应该是很快乐的,实际上却累得很。

与其这么累,一个人喝咖啡多么轻松啊。

如果是夫妻的话,肯定会悠闲自在,不会这么累。不过,或许因此也就没有了乐趣和紧张感。

和袊子在一起时,无论是说话还是买东西必须随时小心翼翼。话说回来,即使这样,也没有与妻子两个人去旅行的心情。

虽然疲劳一些,但是和袊子在一起有兴奋感,能切实体会到旅行的味道。

喝完咖啡,回到房间后却不见了袊子。桌子上有袊子留的一张字条。

“我去旅馆的美容室了,一小时后回来。”

碰上不顺心的事,袊子总爱去美容院。大概重新做做头发可以起到散心的作用。

风野想,刚才晚点上来就好了。现在懒得再次下楼。于是,仰面躺在床上,摊成个大字,脑子里想着给女儿们买礼物的事。

袊子不在屋,现在可是个机会。当然,再去河原町,时间是太紧张了,在旅馆的商店里或许能买到合适的礼物。

要去,就得趁现在……

风野对自己说着,从床上一跃而起。

旅馆的商店在地下一层,下了电梯往左转,是寿司店和食品店。对面是几家卖土特产、衣服、陶瓷品、箱包等的商店。

到底是京都,传统的和式钱包、编绳、香袋、扇子等都摆放在一起。风野的右边是装在一个小匣子里的景泰蓝项链,图案很漂亮,价钱不过一千到二千日圆不等。不占地方,买了也不显眼。风野挑选了蔷蔽和水仙图案的项链。

“三千块钱。”

在女店员包装时,风野小心地环视四周,提防袊子的突然出现。

风野拿着买的东西乘电梯回到房间,袊子还没回来。

风野把纸袋收进提包,打开了电视。

星期日傍晚,电视在转播高尔夫球比赛。风野一年前打过几次高尔夫球,但是球技太差,也就放弃了。不过,看电视转播就挺过瘾。

风野无精打采地看着电视,打起瞌睡来了。睁开眼时,看见袊子靠窗边坐着,嘴里叼着烟。

“哎,不出去了?已经五点了。”

袊子已经化了妆,做好了出去的准备。

虽然只是短暂地睡了一会儿,风野觉得体力恢复了很多,他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看见对面的房间里的灯也亮了。

“今天,我想吃牛排。”

风野并不太饿,但还是决定出去。

“我要找个好地方,吃顿大餐。”

风野不知道什么地方好,就打电话问总服务台。

“敝旅馆做的牛扒就很地道。”

听了这样的回答,风野无可奈何地苦笑道:“原来如此。”

于是,两人决定去二楼餐厅。

“你刚才打呼噜了。”

“是吗?……”

除了醉酒或特别疲劳以外,风野一般不打鼾。看来,风野确实累了。

“哎,这里有迪斯科吗?要是在京都跳迪斯科,一定有意思。”

“那太吵了,还是安静点的好。”

“不中用了,老头子!”

“你说什么?”

离晚饭时间尚早,但餐厅里已有很多客人。风野二人坐在餐厅中部靠窗的位置,点了里脊牛扒和啤酒。

“瞧,那两人像夫妻吗?”

袊子用眼示意风野右边的一对男女。

男人约四十五六岁,戴眼镜,体格魁梧。女人看上去比男的小两三岁,微胖,穿了件花俏的连衣裙。

“他们一直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菜。你说,这有意思吗?”

风野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要是与妻子一起旅行,也会是那样子吧。

原以为没有食欲的风野,吃得津津有味。对他来说,仅仅好吃是不够的。

旅行接近结束,钱也所剩无多。退房时起码得准备三万日圆。另外,乘新干线返回东京的车票,两个人合起来按二万五千算,最起码要准备六万日圆。再加上这顿饭钱,风野颇觉紧张。

来的时候,带了二十多万日圆,当时觉得会有不少富余,现在看来,即使有余款也极为有限。

仅住宿两夜的旅行,就开销二十万,表面上看确实很贵。可是,住的是一流旅馆,晚饭在高级餐馆,又乘出租车看红叶,花这些钱也在情理之中。

总之,可以说,难得的旅行,不搞豪华些就没有意义。

“哎,咱们出去走走吧。”

风野随着袊子,沿着贺茂川岸缓缓前行。

深秋时节,穿着外套也能感到阵阵凉意,月光粼粼地映照在河面上。

风野忽然心情激荡,随口吟出:

“加茂川蜿蜒,秋水共长天……”袊子笑出了声,说道:

“这是句古诗。”

“嗬,你也知道。”

“诗的名字是《旅之夜风》吧?听我妈妈读过。”

“你还真不简单。”

风野与袊子相差十四岁。初交时,感到年龄差异很明显,近来已完全感觉不到了。当时,风野三十七岁,袊子二十三岁,看上去有点像父亲与女儿。现在一个四十二,一个二十八,好像倒也般配。

如果再过十年,五十二与三十八的组合当属极为正常的了。

说到底,年龄的增长,似乎使男女间年龄的差异趋于弥合。风野想到这些而感到宽慰。只是在谈起儿时喜欢的歌,或者留下较深印象的事时,十四岁的差异才明显表现出来。

两人沿着河堤走到三条,然后拐上木屋町大街,一直走到四条。

虽然,在萧瑟秋风中身上有些发凉,可是一想到即将结束京都之旅,就觉得回旅馆休息未免可惜。两人又继续向前穿过河原町大街。走到拱廊大道时,看到一队修学旅行的学生。

“真怀念旧日时光啊!”

风野第一次来京都是上高二的时候,离现在已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时,袊子还没到或刚到上幼儿园的年龄。

“哎,等一等。”

风野回头一看,袊子一边招手,一边进了一家土特产商店。

色泽鲜艳的玩偶、钱包、扇子、香袋、玩具衣柜等等女孩喜好的东西,琳琅满目。买东西的顾客也是高中生,特别是女孩子居多。风野不感兴趣,就站在店门口。袊子又在叫他。

“那个怎么样?”

线绳上吊着很多用和纸折叠的和服打扮的女孩玩偶。

“又能装饰房间,又能当礼物送人。”

已经买了礼物,但是看见喜欢的东西,袊子马上又想买。

“就来这个吧?”

袊子又拿起一个做成牛车形状的宝石匣子,左看右看。终于买了两个。

“多精致啊!”

袊子现出满足的神情。向店家要了一个大纸袋,把一个个小包都装了进去,这才与风野出了商店。

“再喝点酒吗?”

风野立刻表示赞成。两人来到河原町大街。

今天是星期日,昨天去过的几家店都关门休息。两人只好进了路边旅馆的酒吧。酒吧朝向大街,在旅馆最上一层,可以清楚地看到京都夜景。风野要了加水威士忌,袊子是白兰地。

“啊……明天就回东京了。”

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袊子感叹着,又接着说:

“今天多喝点,一醉方休如何?”

“算了吧,你醉了就乱来。”

“哎?我怎么乱来?”

“其实也没太出格。”

“不过,带我出来,真的很感谢你。谢谢!”

袊子伸过来酒杯,风野轻轻地碰了一下,心想这趟没白来。

两人再次在夜风吹佛下回到房间已是十一点了。

微醉的衿子兴奋异常,因为是旅行的最后一夜,风野欲火旺盛。两人事毕后,风野想起该给家里去个电话。

“哎,你想什么呢?”

“没……”

风野闭上眼,不去想家里的事,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天气晴朗,两人都在八点前起了床。简单的洗漱之后,一起去一楼的餐厅吃了早饭。

本来,衿子星期一请了假不必上班,晚上再回去也行。但是,旅馆的退房时间是十一点。

早饭后回到房间,各人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衿子除了替换的衣服,买了不少礼物。所以,来时的旅行箱一下就塞得满满的。

“哎,在你那里放点行不行?”风野的提包里只有一身内衣和洗漱用具及准备在车上看的几本杂志,空地方很大。

“别给我弄太沉了。”

风野边说边剃胡子。

十点钟左右收拾了行装,正准备离开时,衿子却立住脚环视着房间说:“就这么走了,真有点可惜。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来这里了。”

风野听了不禁苦笑了一下,拎起重了许多的提包,走出房间。

下到一楼大厅,先把包存在行包寄存处存好,然后去结账。

房费略低于预算的三万元。付了钱,两个人就从旅馆前乘出租车去了清水寺。

清水寺和银阁寺名气很大,总是挤满了游客。风野和衿子自修学旅行以后都再没有来过。有人会说,几十年不变的游览路线没意思。但是,对风野和衿子来说,就是想重走当年的路线。再者,这个季节来还是第一次。

在通向清水寺的坡道前,两人下了车。开始徒步上行。修学旅行时觉得这坡道很长,现在却没觉得那么长。当时也可能因为排着长队,不紧不慢地边走边看路两边的商店的缘故吧。

故地重游,清水寺的红叶似乎分外鲜艳。在大戏台上看罢京都街景,即顺着音羽瀑布下行,穿过树林,走在下山的台阶上。

“要是再当一回高中生就好了!”

袊子小声说道。风野心有同感。

从清水寺后边进圆山公园,然后到八坂神社,从这里再去银阁寺。这条路线可以看到东山山麓一带的所有名胜,但是,要走相当长的路程。两人离开银阁寺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

秋风依然凉意袭人,阳光却十分明媚。

“哎,既然来这一趟,干脆再去看看三千院和寂光院吧。”

袊子是想按照着新干线开车的钟点,尽量多走几个地方,反正班次频密。娇小的躯体却有着令人吃惊的能量。

风野多少有些累了,但是听袊子一说,也觉得这么回去是可惜。而且,如果表现出要回去的样子,恐怕又徒然惹得袊子起疑。

商量好了接着去大原,两人就在银阁寺附近的西餐馆吃了午饭,然后上了出租车。往返的车费相当高,但是,风野手上仍剩了一点钱。

到太原的很远很远,红叶特别漂亮。三千院石阶下的红叶,红得耀眼。两人漫步在山路上,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

“该去车站了吧?”

“是啊……”

袊子终于也现出倦容。

再次乘上出租车,先去旅馆取出行李,然后直奔京都火车站。

时间已过六点,街上的霓虹灯与汽车灯交相辉映。

约半个小时可以到车站,立刻上新干线的话到东京也得九点半多,回到家就将近十一点了。

明天是给周刊杂志交稿的日子,还要出去采访一趟。

想到这些,风野一下子有些心急起来。

到京都车站是六点半。在站里的商店,袊子买了点老卤菜和其它京都特产。结果,乘上新干线时已经快七点了。

星期日晚上,乘车的人很少。但是,风野一咬牙买了软席座票。

“你这又何必?”

袊子小声埋怨道。实际上,风野有点破罐破摔的想法,反正钱也用得差不多了,索性花完。

“啊……终于要告别京都了。”

茫茫夜幕中,寺院的塔尖现出水墨画般的轮廓。列车很快驶入隧道,钻出来后,只能看到黑黢黢的山峦迎面扑来。

“去吃点东西吗?”

屈指算来,两点钟在银阁寺附近的西餐馆吃的午饭,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在餐车上,风野点了杂煮肉,没要米饭,就着威士忌吃了起来。袊子要了炸大虾和加水威士忌。

“偶尔出门一次真好。我特别高兴。”

袊子看着车窗,小声对风野说。虽然只是短短的三天,但是,风野觉得那是在东京绝对体会不到的另一个世界。

“以后还带我出来,好吗?”

“嗯……”

“钱,花了不少吧?”

“哪里,没多少钱。”

风野做出大度的神情。袊子十分认真地说道:“按说,我该付我那一半费用的,只是那样做好像也不合情理。”

“没听说过夫妻旅行,妻子还要向丈夫付自己费用的。”

袊子言之有理,但她的目的似在强调与风野就是夫妻关系。

“不过,为表示感谢,我要送你点礼物。要什么就说吧。不许超过五万元。”

袊子往往很任性,但也有这样的可爱之处。

“此话当真?”

“我会撒谎吗?”

“那我得想想。”

风野来了兴致,又要了一小瓶威士忌。

车在黑暗中以极高的速度飞驰着。车窗上映出明亮的餐车内景,仿佛是一幅画。

“好漂亮哟。”

随着旅途即将终结,袊子变得有些罗曼蒂克起来。

列车于九时五十五分抵达东京站。

离开京都时,有一种旅行结束的失落。到了东京看到霓虹灯,又有一种回家了的放心。

“啊,到了。”

风野提着包,先向出口走去,袊子跟在后边。从站台下了台阶,出了新干线检票口,风野停住脚:

“那你就直接回去吧。”

“你呢?”

袊子直盯着风野,风野有点吞吞吐吐。

“是回生田吗?”

3

见风野不说话,袊子脸上现出不悦之色:

“是要回家吧?”

“可我整整三天没回去了。”

“是啊,那请便吧。”

“嗨,先一起到新宿吧。”

在风野的催促下,袊子快步跟了上来。

到了中央线的站台,上了停在站台的电车,两人谁也没说话。

袊子大概认为,到了东京后,风野应该去她的公寓。

可能是在一起呆了三天,有些割舍不得,或者是觉得一个人回去寂寞。对风野来说,袊子愿意与自己在一起当然很高兴,可是家里又让他放心不下。

“我并不是因为想回去而回去。”

车开动后,风野在袊子耳边说道。袊子看着车窗没有说话。

“我离家这几天,会有不少关于工作上的信函、电话,都得处理。”

“写了一半的稿子,待查的资料,事情很多。”

“还要向夫人、孩子送点礼物吧?”

“瞧你,怎……”

“别瞒我了,看看自己的提包还不明白吗?”

在京都的确给孩子们买了礼物,可袊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风野抱着胳膊沉思起来。

对了,早上袊子说东西太多,就把一些东西塞进自己的提包里。准是那时看见的。

糟糕!没法补救了。

两个人沉默着,到了新宿站。车门一开,袊子就跨了出去,出了站台,立即往小田急线售票方向走。实际上,即使拎子直接回家,也与风野的方向一致。

当着那么多的人吵架实在不像样子。风野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和袊子并肩而行。

“你生什么气啊?旅行三天刚回来,谁也没冒犯你。”

“我也没做坏事呀!”

“跟好事、坏事没关系!我讨厌背地里搞小动作。”

“那是在旅馆商店里偶然看见的,觉得挺可爱就买了。没有要瞒你。”

“不是的,那不是给孩子的。”

“撒谎。你悄悄买了,要带回家的!”

“好,是给谁买的?”

“有的女编辑在工作上对我很关照,我想送给她们。”

“女编辑会稀罕你那东西?胡扯!”

袊子表情严峻的脸上浮现出一线冷笑。

“就算是给孩子们买的。为那点东西,值得你生气吗?”

“我才没有为你买东西生气呢。”

“可你不是正在生气吗?”

“不对。你无论去哪里都忘不了你那个家,我讨厌你这样。一想起这些,我就忍受不了。”

袊子的脸因气愤而抽搐。她突然站住,转身向反方向走。

“我打车回去。”

刚才还说要乘小田急线,这会儿又变了主意,要坐出租车。袊子准备从新宿西口的检票口出去。

“喂,等等。你的东西还在我这儿哪!”

袊子并不理会风野,径直出了检票口。

风野站在检票口前犹豫着,是立刻追上去?还是上电车直接回家?

这样怒气冲冲地分手,为什么还要去旅行?看来,还是不旅行的好。可是,家里知道他今天回去。风野要回家,并不是因为妻儿在等待,而是想在久违的家里放松一下。

说实在的,与其说现在风野想回去见妻子、孩子,倒不如说是想在自己的书房里去亲近亲近那些使用了多年的桌子、椅子……

“怎么办呢?……”

风野的身边来往的人们过了一拨儿又一拨儿。已经过了十点钟,有个醉汉大声叫嚷着从旁边经过。即使现在到袊子那里,恐怕没三四个回合,关系是修复不好。想到这儿,风野立时感到疲劳、烦恼。

“管它呢,回家!”

风野自言自语着,转回小田急线。

如果再年轻几岁,精力再充沛些,风野或许会追到袊子住处,解释清误会,让袊子高兴起来。

可是,经过三天的旅行,风野无心亦无力了。

回到家,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好事等着自己,妻子大概会默默地迎接自己。现在喜欢哪一个并不重要,关键是能放松身体。

可是,袊子干吗为那点事发怒呢?

袊子说的不错,一起旅行时,自己是想过家和孩子,可那毕竟是短暂片刻。自己心里装的几乎都是袊子,吃、住、行也在一处。

袊子之所以言辞激烈,多少是有点歇斯底里。出去旅行,男人为孩子买点东西,女人就不能大度些吗?就算站在袊子的立场上看,也不至于立刻雷霆大发。著真是爱着男人,就不能更宽容些吗?

不过,对年轻、单纯的袊子来说,这样要求可能苛刻了些。袊子也不想为那种事争吵,只是没有管住嘴。

理智上清楚,行为上克制不住情绪,大概就是恋爱状态中女人的特点。

风野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了,妻子、孩子们都还没睡。

“你回来了!”

妻子迎到大门口。正在看电视的孩子们只是回过头来,例行公事般地说了声:“爸爸,您回来了。”

“这么晚,也不来个电话,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不可能,我说过今天回来。”

“可是,那靠得住吗?”

妻子面带讥讽地瞧着风野。

“哟,行李多了不少啊。”

“啊,有人求我捎点东西。”

风野慌忙遮掩道。孩子们已围了上来。

“爸爸,礼物呢?”

“我整理好就给你们,别急。”

“你饿不饿?”

“喝点啤酒吧。”

说完,风野上了楼。

虽说整整三天不在,屋里还是走时的那样,整齐的书桌上堆了不少邮件。风野大致扫了一眼,随即打开提包,拿出袊子的东西。虽然没有给妻子买东西,但是,近来出两三天的差都不买什么,妻子已经习惯了。

风野拿着礼物下了楼梯,两个孩子急不可耐地跑过来。

“这是什么?”

“是啊,是什么呢?”

“是,胸针。”

“不,是项链。”

大女儿挂在脖子上,二女儿见了也挂在脖子上。

“真好看,姐姐的是红的。”

“你的不也很漂亮吗?”

两个孩子摘下项链交换看了一下,又都挂在脖子上。

二女儿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谢谢爸爸!”大女儿也说了一声谢谢。可是,孩子们已有好几条项链,大女儿没显出特别高兴,脸又转向电视。

二女儿又盯着姐姐的项链比较了一会儿,也看起电视来。

风野固然没想用一千来块钱的项链讨孩子的欢心。但是,仅仅得到一声“谢谢”,却让他沮丧。为这与袊子还争吵一番,真是愚蠢。

风野默默地喝着啤酒,吃着剩的生鱼片。

“没来过找我的电话?”

“没有。”

“不过,就是来了电话,先不答理不是更好吗?”

妻子话里带刺。

“好了,你们去睡觉,十一点半了。”

风野轻轻拍着孩子们的后背,“快点,快点”地催促着。

“马上就演完了。”

“不行,睡觉了。”

妻子把散乱的衣服、书籍收拾了一下站起身。孩子们这才不情愿地说:“晚安”,上楼去了。看着她们的背影,风野摇了摇头。

风野总觉得,妻子发现了自己与袊子一起去旅行。

刚才,妻子的讥讽,让风野想起了前天通话时,妻子追问“是不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事。

反正今天一回来,妻子的态度就很冷淡,不正常。

可是,妻子怎么会知道自己与袊子在一起。就算是起了疑心,也是既无证据,又没见到人。

只是妻子的直觉简直超群敏感。对她头脑的逻辑性虽不敢恭维,但是,在直觉方面,风野要逊色多了。正琢磨着,妻子从孩子们的房间里出来。

“昨天的报纸呢?”

“不在那儿吗?”

妻子把掉在杂志架子后面的杂志捡起来放在桌上。

“我去睡了。”

“啊……”

“对了,村濑先生说想明天见你。”

“哎?有我的电话?”

“我说你去京都办事去了。”

村濑是《东亚周刊》的编辑主任。可能是有什么事情。可是妻子有电话居然不说,看来是心存忌恨。

风野不再理睬妻子,又喝起啤酒。可能是疲劳的缘故,量虽不大却有了微微醉意。又硬挺着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回书房去了。

只有在书房,面向书桌时才能切实感到回了家。

有的稿明天必须交,但是,风野现在没有情绪动笔。

风野又把邮件都过了一遍,同时脑子里还想着袊子。

她直接回家了吗?她有些不高兴,按理说不会再去别处。可是,袊子的事有时也很难说。

这么想着、想着,手很自然地拿起了电话,拨通了袊子的电话。

袊子可能碰巧正在电话旁边,所以立刻接了电话。

“你直接回家的吗?”

袊子没有回答,却问道:

“哎,刚才给我打过电话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怎么了?”

“又来了个不说话的电话。我一接就没声,过了几十秒钟就断了。”

“我是不会打这种电话的。”

“真烦人。一回东京就又是这事,肯定是有人在盯着我。”

“我不是说,不要放心里去吗?”

“你太太在家吗?”

袊子的声音一下低了下来。

“刚才的电话可能还是你太太打的。她在落实我是否回来了。”

“我人在家里,她没有必要打那种电话呀。”

“不对。我不在的这几天肯定都打过,证明我跟你出去了。你回来后,她没说什么吗?”

“没说什么……”

“她肯定在调查咱们的全部行动。”

“你别乱猜了,放我这儿的东西,明天给你带去。”

“也就是说今天夜里要与久违的夫人亲热吧。”

“又来了!”

“请您自便。”

说完,袊子就挂了电话。

所谓臆想,大概就是无边无际的猜疑。旅行之后,风野并没有拥抱妻子的欲望。只是想在家里久违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说老实话,性欲已在旅行中通过袊子得到满足。回家是为了看看孩子们和积压的邮件,而不是拥抱妻子。

可袊子却似乎不这么想。好像回家就意味着与妻子发生关系。

袊子的这种错党的产生大概是因为风野只要去,可以说次次都要拥抱她。所以,就认为对自己是这样,对老婆当然也是如此。

世上的男人并不是总去拥抱妻子。年轻的时候不论,年过四十以后,谁都会疏远妻子,觉得妻子烦。原本关系冷淡的,自然会愈加疏远。所以,尽管是两三天旅行在外,回来后也不一定立刻接吻、拥抱。已成为过去,如果还像从前一样,反而感到不自然。

可是,无论怎么向袊子解释这一切,她以乎都不明白。

袊子只是依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做出判断。因此,要求她换个角度看问题是很不容易的。

风野望着挂了线的电话,更加深切地感到男女之间的差异。

女人一旦对男人有了好感,似乎会无限止地追求下去。男人却不同,即使喜欢,时间长了也会生厌。

男人要产生、性冲动,需要某种超越单纯的好恶情感的东西。这种东西因人而异。比如说终于得见的欢喜、从此暂时不能相见的紧迫感、怕被别人发现的危机感等等。

总之,某种紧迫感可以煽起男人的情欲。而在可以随时、随地、随心所欲相爱的情况下,男人却萎靡不振,缺乏。

耐人寻味的是,男人的情欲越是具有某种非理性因素,也可以说是负面因素,越趋于旺盛。

风野的情欲对袊子有,对妻子无,很可能缘由于此。

但是,风野即使讲这些,袊子、妻子也不会理解。说不定还会被嘲讽为男人的自私,而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