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残缺不全的人

“你可真交了一位好朋友呀!”

春美婚礼上的激动神情还没有消逝,她红着脸说。

“那是当然……”

涉谷得意地回答了一句,便默不作声。因为他想:在阿尔卑斯山上结下的友情,无论如何,也是用语言难以表达的。

快车载着“高山号”刚刚结合的一对情侣,驰过黑暗的浓尾平原,向他们今晚的宿地高山市急驶。

涉谷和春美在名古屋国际旅馆举行的婚礼式上,“星电研”的员工几乎全体参加。现在,刚刚欢送他们去作新婚旅行。

涉谷接受了新娘要去北陆线旅游的要求。首先,他们在奔向初夜洞房的高山市的列车上,回想起盛大的婚礼和无数人表达的祝愿,再一次涌起了感激之情。

为了参加今天的婚礼,岩村从东京、花冈从大阪,各自在百忙中抽出时间赶来。

在岩村和花冈的领唱下,参加婚礼的全体人员一同合唱了“雪山赞歌”。接着,岩村和花冈深情地为婚礼致词。婚礼开始时,因新婚夫妇感到羞涩而趋于沉闷。但是,随着证实了友情和人们的好心,幸福感也就增大起来。

结婚祝词,并不象一般婚礼上少不得的那种俗套的赞词,而是全部洋溢着纯真的善意。对于这可心的一对,人人都衷心祝贺。任它急驶的列车怎样颠簸,两个人依然沉浸在梦境里。

“花冈先生和岩村先生为我俩朗诵的那首诗,真是美极了。”

春美的眸子梦一般地湿润了。她指的是花冈和岩村在结婚典礼上为新婚夫妇创作的诗,又象念一首抒情诗似地朗读起来了。

“我这儿有记录稿。”

“啊,是你记的吗?”

“是岩村记的,悄悄给了我。这是比什么都贵重的礼品啊!”

双方还都缺乏已经成了夫妻的实感,说起话来还流露着外外道道的口吻。

“让我看看好吗?”

“给你。”

涉谷把诗稿递给了春美。那是岩村到神宫车站来饯行时,从车窗悄悄递给涉谷的。

诗稿用铅笔草草写就。但是字里行间,充溢着深深的友情,字字句句都很动人。

春美低声吟咏起诗句来:

涉谷,恭禧你新婚的盛宴!

当一抹白云染成桃红色的仲夏傍晚,

你将到什么地方去旅行?

我们很清楚。

阿尔卑斯山的晚霞什么样,

晚霞里的天神们多么庄严,

用什么样庄严的旋律,

歌唱大自然的美丽与悠闲?

我们也清楚。

我俩一直在黑暗的溪谷里。

是你邀请我们:

“喂,岩村!喂,花冈!”

你说:“庄严的新婚仪式的程序,

可将非常雄伟哟!”

惟一的知己呀!

做为新婚的赠礼,

把这朵花献给你。

这枝花香透了深山,

洁白的花,开得分外灿烂。

它在无名的高山,

饥饿的重压,

憧憬的不安,

使它周身打颤。

只等一名年轻的寻花人,

已经等得不耐烦。

在花骸中,

花儿凋残。

花儿在私语,

在悬崖上挺身而站。

花儿露出的笑靥,

就象怀念着的身影,

在驻步年轻人张大了的瞳仁里闪现。

花儿抑制不住心跳,

在远远地呼唤:

“永恒的……生命啊!”

把那枝鲜花折断!

把那枝鲜花奉献,

为了珍贵的友谊,

为了知己的心上人,

把她绿云般的发丝打扮……

“太美啦!”春美读罢,闭上眼睛。她那长长的睫毛下,隐藏着一双乌黑的眸子。丰盈的下颏,以及红润的双唇,在涉谷的眼中,今夜都将成为自己的了。

朋友们赠送的诗句,今夜也将变成朵朵洁白的鲜花,装点着他们的新房!

“多谢了!”涉谷望着窗外时隐时现的灯火,嘴里喃喃自语道。

岩村元信的日记

四月十X日,晴,

今天涉谷举行婚礼。偏赶上和竹内悦代久别重逢的一次幽会。而且,婚礼不在傍晚举行不是也满行嘛。花冈若是出席,我也就溜不掉了。唉,就是乘“全日空”的班机,往复也需要三个小时。一想到必须要去名古屋,我早晨就心里不痛快。

悦代一直送我到羽田。她陪同经理去旅行,几天不见,她的腰部、胸部的肌肉好象更丰满了。

她含着眼泪对我说:“你可要早点回来呀!”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今晚,我要把全部的爱情都献给她,等着吧!乘飞机到名古屋需要四十分钟,估计婚礼进行一个小时,我十点以前就能赶回来。

还在那个旅馆等我。

真是个无聊的婚礼。不过,新娘长得蛮漂亮。据说她是经理的女儿。涉谷可真有两下子。我真担心时间,如果赶不上四十七次班机,就只好乘火车返回了。恐怕悦代会生气,不等我回来就走了的。婚礼快快结束吧,快快结束吧!

为了缩短贺词的时间,我在来航的飞机上作了一首诗,和花冈一同朗诵。新郎和新娘,都是一副感激的神情。连我自己也认为这是一首好诗。

婚礼总算结束了。好哇!不过,我还是没有解放。大家要前往车站送行,我一个人也不好先回去。等火车的时间多么长啊!要向悦代等候着的东京直线飞奔!真是归心似箭!我和花冈轻易也不讲一句话……

涉谷等人,现在做什么呢?……在婚礼上,我的冷淡的态度,他略有所知!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生活环境有异,人也就大不相同喽。

花冈进的日记

四月十X日,晴,

清晨,一进公司,就出席了产品销售促进会。由于近来家用电器方面的竞争非常激烈,几乎每天都召开销售促进会。逐渐的,电视机眼看滞销,必须寻找一个好销的门路才行。经过大家讨论,决定生产火炉子,这个东西似乎有销路。

使用电炉,电费越来越贵,而且又不怎么热。气炉倒是热,可是污染空气,煤气费就要贵得要命。不过,液化气炉怎么样?这玩艺儿,目前还只是中小企业经营的项目。但是,说不定是家用电器中意外的空白呢。直言不讳地说,我有点疲倦。中午,要在大阪的大型餐厅吃牛排浇番茄汁。

下午,观看宣传科摄制的商品广告影片,色彩很好。不过,希望在采购方面再下一番功夫。来客二批。

三点,想起了涉谷今天结婚,婚礼是在下午五点半。去不去呢?我知道,若是乘特快列车是完全来得及的,便决定前去参加婚礼。

岩村大概也要从东京来吧?按距离,大阪稍稍近些,不去不好。

尽管如此,涉谷若不偏偏在这个大忙季节结婚多好啊!

我乘四点钟的“儿玉号”列车,刚刚赶趟,溜进了会场。因为火炉子的事装了满脑子,当轮到我致贺词的时候,我究竟胡说了些什么,一点也记不清了。若是稍有准备,就会好些的。

由于岩村邀请,和他一同朗诵了一首诗。毕业已快三年了,想不到他还能作出那么好的诗来。不过,朗诵的时候,那么难为情,实在受不了。

我们把新郎、新娘送到神宫车站,我就直接回到了大阪,和岩村几乎没有谈什么。

三年的工夫,彼此间的心已经离得远了。这,也许是由于我们生活在如此残酷的社会里吧。

我们轻轻地挥手告别,回到各自所属的组织当中去。然而,即使那个组织,也并不可能寄托整个身心。人们的种种组织虽有大小之别,但都不过是收容一个人的零碎儿罢了,这是一样的。

岩村、我以及涉谷,全都是残缺不全的人。如今社会,说什么人对人全面接触,实际是冷漠的。残缺不全的伙伴们突然间邂逅相逢,让人生朝露般的短暂时光做一次部分的接触。

今天回想起来,远在疯狂般登山的时候,说不定就都已经是些残缺不全的人了。只因为零碎的块头还比较大,才令人偶尔地念念不忘吧!

晚十一点,抵大阪。乘出租汽车,十一点二十分回到吹田的私邸。洗过澡,立刻躺下了。因为太疲倦,睡得连一个梦也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