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仔回到老宅(1)

此时,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晨曦斜照过来,像是从我家和邻居家中间的空地掷过来的球。我眯缝起眼睛。那是十月初,马路上街沿两旁已积起厚厚一层落叶——落叶比记忆中的厚——天上的云很密。我想,那些离家多年的人重返故乡,首先会注意到记忆中的那些树,它们看起来好像长得更高大了。

我们家离湖 —— 以及那个沙滩 ——

很近。妈妈死了以后,我和妹妹没有立即把房子卖掉,可能是希望房子升值吧。但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勇气把房子处理掉。

现在,我弯着腰,像个逃犯一样朝老家走去。我逃离了事故现场,现在这个时候,他们早该发现了我的车,那辆撞上来的大卡车,被撞坏的广告牌和手枪。我的身体又重,又疼,还流着血,人处于半麻木,半惶惑状态。我知道肯定有人在追捕我

—— 这就更坚定了我自杀的决心。

我跌跌撞撞,走上台阶,在一个花盆里找到了压在一块假石下的房门钥匙。(那是妹妹的主意。)我回头看看,什么都没有,没有警察,没有路人,也没有一辆来往的汽车。推开房门,我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一点发霉的味道,隐约还有一点甜甜的,地毯清洗剂的味道,好像有人(难道是殡仪馆的殡葬师?)刚刚洗过地毯似的。我从门厅的衣柜和小时候常常被我们当作滑梯用的楼梯间穿过,走进厨房。厨房里的瓷砖地已经上了年头了,墙上挂着樱桃木的橱柜。我心神恍惚的拉开冰箱的门,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定是下意识的想去找酒喝。

我后退了一步。

冰箱里居然放了不少吃的。

有食品盒。有吃剩的意大利面条。脱脂牛奶。苹果汁。浆果酸奶。一刹那,我觉得该不是有人搬进来住了,现在这里已经是他的家了。这就是我们长期以来把房子弃之不管所付出的代价。

我打开一扇橱门,里面有力顿茶,一瓶杉卡牌咖啡速溶粉。打开另一扇门,里面有糖、莫顿盐、胡椒粉和色拉酱。我看到水槽里洗洁精的泡沫中浸着一个盘子。我很慢很慢拿起盘子,又放下,好像努力要让它回到原来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

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查理?”

然后又重复了一次。

“查理?”

那是我妈妈的声音。

我跑出了厨房,手指上还沾着洗洁精的泡沫。

“查理?”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躲在后门廊下,心跳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几秒钟前,我还缓缓拖着自己的身体,力不从心的站在冰箱前;几秒钟后,我的心却狂跳不已,觉得氧气不够。我的身体在颤抖。厨房的窗就在我背后,我却不敢回头看。我已经看到过了我死去的妈妈,现在我又听到了她的声音。我身体以前也受过伤,但这一次,我想我不仅身体伤了,脑子大概也坏掉了。

我呆在那里,胸部一起一伏,眼睛不敢离开眼前的草坪。小时候,我们把那叫做后院,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一小片草地罢了。我想过要穿过后院,翻到邻家的院子里去。

然后门开了。

然后妈妈走了出来。

我妈妈。

就在那里。就在门廊下。

然后她转向我。

然后她对我说,“站在那里干吗呀?外面挺冷的。”

现在,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解释清楚,我是怎么迈出那一步的。那一步像是让我从地球上跌了出去。如果你看到的事情和理智告诉你的不相符,那么你就得决定相信什么。我看到了我妈妈,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听到她叫我的名字。“查理?”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这样叫我的人。

是我的幻觉吗?我应该朝着她走过去吗?她会不会像一个肥皂泡那样消失呢?说实话,那一刻,我的四肢完全不听我的使唤,好像是别人似的。

“查理?发生什么了?你怎么浑身都是伤?”

早晨

鸡仔回到老宅(2)

她穿着蓝色的宽松长裤和白色的外套——她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清清爽爽,就算是清晨刚刚起床——她看起来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模样差不多。那次看她是为了她79岁的生日,她戴着一副红边眼镜,那是一件生日礼物。她慢慢抬起手,用眼睛示意我走进她。我不知道,她的眼镜,皮肤,头发,开门的动作。那是个熟悉的动作,以前我不小心把网球仍到屋顶上去,她常常这样开门去捡球。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融化了,好像她的脸庞所散发出的光芒,温暖到了我的心底。那股热量,顺着我的脊背流下去,一直流到脚底心。那时候,有样东西轰然倒塌了,我几乎能够听到倒塌的声音。倒塌的是那堵竖在相信和不信之间的高墙。

我屈服了。

飞出地球。

“查理?”她又开口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做了一件你也会做的事情。

我抱住妈妈,像永远不会再放开那样抱住了她。

她从另一个房间里拿来了一瓶消毒药水和一块毛巾。我看着她把消毒药水倒在毛巾上,然后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的衬衫袖子撸上去,好像我是一个从秋千上摔下来的小孩。或许你会想:在这样荒谬的情景下,为什么不大声地把疑问说出来呢。这一切,显然都是不可能的,首先要问的就是:“妈妈,你不是死了吗?”

我只能说事后想来,这样问是有道理的。但在当时,看到死去的妈妈再生,我的震惊程度让我无力去求证其真实性。那像是一个梦,或许我身体的一部分在做梦,我不知道。假设你已经失去了妈妈,你能想象看到她又站在了你面前,近到伸手可以触摸,可以闻到她的气息吗?我知道我们已经埋葬了她。我还记得葬礼的情景。我还记得自己象征性的往她的棺木上掀了一锹土。

但是,她现在就在我面前坐了下来,用毛巾擦我的脸和手臂,看到那些伤口,她皱起眉,小声嘟囔到:“看看你!”——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我内心的感受。那一刻,温情冲塌了我心里的防线。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和我靠得这般近了,愿意这样温柔的帮我卷起衬衫的袖子。她关心我。她为我而紧张。我已经失去了让自己活下去的自尊,而她却在这里帮我擦伤口,我又感觉到了自己是个儿子;我倒在她的怀抱,就像晚上睡觉倒在枕头上那样自然。而且,我不希望这一刻结束。这就是我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解释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我就是不希望它结束。

“妈妈,”我喊,声音微弱。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这两个字了。死亡夺走了妈妈,好像也永远夺走了我喊妈妈的能力。

“妈妈?”

那只是一声哼哼,一声因嘴唇的颤动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哼哼声。可是,这个世界上纵有千言万语,还有哪两个字,能比得上这两个字的份量。

“妈妈?”

她用毛巾轻轻柔柔擦着我的手臂。

“查理,”她叹了口气,“看看你闯的祸。”

早晨

全新的开始

“那么,今天,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妈说。

她站在煤气灶前用塑料勺打蛋。土司已经烤好,白脱油已经放在桌上。边上还有一壶咖啡。我靠在椅子上,神思恍惚,好像连吞咽食物都很困难。我觉得如果我动作太快的话,身体就会爆炸。她腰间系着一条围裙,她的行事举动,从我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就好像这只不过是普通的一天。就好像是我突然出现来,看望她,而她就像往常那样,为我准备吃的。

“查理,可以吗?”她问,“抽空和你妈待上一天?”

我听到了锅子里黄油和鸡蛋嗞嗞冒着热气的声音。

“呃?”她说。

她举着平底锅朝我走来。

“为什么不说话?”

我花了好几秒钟才让自己的喉咙发出声音来,就好像我在努力回忆应该怎样发声一样。怎么和死人说话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表达方式?还是有一套暗语?

“妈妈,”终于,我说出话来,但声音很轻。“这不可能。”

她从锅里舀出鸡蛋来,一勺一勺盛在我的盘子。我看着她满是青筋的手。

“吃吧,”她说。

早晨

共进早餐

我不知道我在那个厨房待了有多久——我的头还是昏昏沉沉,摇摇晃晃的,就好像脑袋撞上了汽车——但不知道哪一刻开始,可能是妈妈说“吃吧”以后,我的身体开始适应了在那里的感觉。妈妈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我放了一勺子炒蛋到嘴里。

我的舌头几乎立即起了反应。我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像个监狱囚犯那样把食物囫囵吞枣似的往肚子里塞。咀嚼让我暂时忘了所处情境的荒谬。老实讲,与其说那盆炒蛋的味道好,还不如说它带来了我熟悉的滋味。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做的食物,味道就是不一样,特别是那些家常菜——煎饼,肉饼,吞拿鱼色拉——那些食物里带着记忆的味道。我妈妈喜欢在炒蛋里放一点香葱——我称之为“绿末末”——它们果然又出现了。

所以,我吃起一顿过去时的早餐,在一张过去时的餐桌旁,和一个过去时的妈妈。

“慢慢来,别噎着了,”她说。

这句话,也是过去时的。

我吃完后,她拿起盘子走到水槽边开始洗碗。

“谢谢你,”我小声说。

她抬起头。“你刚才说‘谢谢你’吗,查理?”

我轻轻点点头,幅度小到让人几乎难以察觉。

“为了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为了早餐吧。”

她笑了,继续擦着盘子。我看她站在水槽边,熟悉的情感涌上心头,我坐在餐桌边,她站在水斗旁。就这样,我们聊过多少次天,聊学校,聊朋友,聊街坊四邻的流言蜚语我是不是应该相信,哗哗的流水声总让我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

“你不可能是真的……”我开口道,但又打住了。我是这么渴望和她说话——然而,在那一刻,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擦了擦手。

“噢,看看时间,”她说,“我们该出发了。”

她回到餐桌旁,弯下腰,用双手把我的脸拢住。她的手很温暖,还有点湿乎乎的。

“不用客气,早饭而已,”她说。

她抓起桌子上的手提包。

“好了,现在乖乖穿上衣服吧。”

早晨

散步

妈妈穿上了白色的粗呢外套,然后稍稍晃了晃肩膀,让外套妥妥帖帖落在身上。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妈妈常去给那些年老得无法出门的老太打理头发。她挨家挨户的去,让这些老太太们能继续享受美发的权力。她说她有三户人家要去。我随她穿过车库,脑子里依旧一片混沌。走到房子外面。

“想不想沿着河走过去,查理?”她说,“一天中的这个时候非常美好。”

我无语,点点头。自从躺在湿草丛里,看着撞成了一团的车皮,我不知道时间过去有多久了?我还尝得出嘴里的血腥味,疼痛像波浪一样,一阵阵向我袭来,这一分钟还没事,下一分钟就浑身疼痛起来。但我不知怎么就在这里了,走在老镇的街道上,穿着尼子外套的妈妈走在我边上,我还替妈妈拿着她装了美发工具的紫色塑料包。

“妈妈,”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你怎么会……?”

“怎么会怎么样,亲爱的?”

我清了清喉咙。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住这里,”她说。

我摇了摇头。

“不,”我小声说,“你已经不住这里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

“你知道吗,你出生的那一天,天气跟今天一模一样。有点冷,但很舒服。我是黄昏的时候被推进产旁的,记得吗?(妈妈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应该回答她,“噢,是的,我记得。”)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来着?莱珀索?对,莱珀索医生。他让我一定要在六点以前把孩子生出来,因为那天晚上,他老婆给他准备了他最爱吃的晚餐,他说他可不想错过。“

这个故事我已经听过了。

“炸鱼条,”我小声附和道。

“炸鱼条。想不得吧?这么简单的东西。至少也应该是牛排,才说得过去吧。哎,算了,我才不管呢,反正他吃到了他的炸鱼条。”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些许调皮。

“而我呢,得到了你。”

我们又走了几步。我头疼欲裂,用拳头敲了敲额头。

“怎么了,查理?是不是很痛?”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但我却无法回答。痛?我应该从哪里说起呢?撞车?翻车?三天来靠酒精维持的生命?婚礼?我的婚姻?抑郁症?过去的八年?我还有不痛的时候吗?

“我好久没有感觉这么好了,妈妈,”我回答。

她继续往前走,眼睛注意着路旁的草丛。

“你知道吗,我和你爸爸结婚后的三年里,一直想要一个孩子。那个时候,结婚三年还不生孩子,算是很长的时间了。人们开始议论,是不是我身体有什么问题。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不能够想象没有孩子的生活。有一次,我甚至 …… 等等,让我看一看。”

她带着我,朝我们院子一角的一棵大树走去。

“这是有一天深夜,我睡不着,”她拍打着树干,摩挲着树皮说,好像要挖掘出一件宝藏。“哦,还在呢,”她说。

我凑过去,看到树干一侧上刻着“PLEASE”几个字母。小小的,弯弯扭扭的字母。要仔细看才看得清,但确实是那几个字母。“PLEASE”。

“不是只有你和吕贝塔才在木头上刻字呢,”妈妈笑着说。

“这是什么意思呢?”

“一个祈祷。”

“祈祷有个孩子?”

她点点头。

“为了生我?”

又是点点头。

“在一棵树上?”

“树每天都向上看,望着上帝的方向。”

我做了一个鬼脸。

“我知道,”她举起双手,像是向我投降。“你总是老一套,妈妈,”她模仿我的口气说道。

她又摸了摸树皮,发出了轻轻的吁声。她似乎在回忆自从我降生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如果她知道了我的状况,又会有怎样的感慨呢?

“现在,你知道妈妈是多么希望把你生出来了吧,查理,”妈妈的手松开树杆,“做孩子的,常常会忘记这些。他们觉得自己的降生是个负担,而不是父母实现了的心愿。”

她拉了拉外套。我想要哭。实现了的心愿?有多久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温暖的话了。对此,我应该心存感激,感到羞愧,并对自己的自暴自弃感到后悔,对吧?但是,那一刻我心里想的是酒,我想要喝上一杯,最好是几杯。我渴望陷入酒吧的昏暗之中,在灯泡微弱的光晕下,我渴望尝到让人麻木的酒精的滋味,看着一杯杯的酒变空,知道自己喝的越快,就越快超脱于这个世界。

我走近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期待着我的手会直接穿过她的身体,就像我们在鬼电影里看到的那样。但是,没有。我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我可以隔着衣服感觉到她瘦弱的身躯。

“你已经死了呀,”我脱口而出。

一阵风突然翻卷起地上的落叶。

“你不要想太多了,”她说。

早晨

罗丝

我们继续在老镇的街道上走。此时,我已经云里雾里、恍恍惚惚的接受了——怎么说呢——暂时的错乱?我决定跟着妈妈,随她走到哪里,直到我能够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说实话,我还真不希望这一切马上结束呢。亡故的亲人重又出现在眼前,跳出来捣蛋的是你的理智,而不是你的心。

她要去的第一户人家在雷哈街上,是一幢小小的砖头房子,离开我家只隔了两个街区。房子的门廊上有铁皮的遮棚,门廊前还有铺着鹅卵石的花坛。早晨的空气特别爽洌,此时的晨光有些奇怪,把笼罩在其中的景色的边边角角勾勒的特别清晰,好像是用墨水画出来的一般。一路上,我们什么人都没有遇到,但此时是清晨刚过的时分,可能大部分人都已经开始工作。

“敲门吧,”妈妈对我说。

我敲了敲门。

“她耳朵不好,敲重一点。”

我又砰砰敲了几下。

“再敲。”

我几乎是在砸门了。

“不要那么用劲,”妈妈说。

终于,房门开了。一个穿着罩衫,拄着拐杖的年迈的老妇人出现了,她的嘴撅着,脸上露出困惑的笑容。

“早上好啊,罗丝,”妈妈的声音悦耳动听。“今天我带了个年轻人来。”

“哦……知道了,”罗丝说。她的嗓音非常尖细,几乎像唱歌的小鸟。

“还记得我儿子查理吧?”

“哦,当然,当然记得。”

她往后退了几步。“进来吧,进来吧。”

屋子小小的,但很整洁,里面的摆设像凝固在了七十年代。地毯是深蓝色的。沙发上盖着塑料防尘布。我们跟着她向洗衣间走去。跟在拄着拐杖的罗丝后面,我们的步伐放得又小又慢。

“今天过得还好吧,罗丝?”妈妈问。

“哦,是的。那都是因为,今天你来看我了。”

“还记得我儿子查理吧?”

“哦,是啊。很英俊啊。”

她背对着我,看也没看清楚我,就这么说了。

“你的孩子们怎么样,罗丝?”

“你说什么?”

“你的孩子们?”

“噢,”她挥了挥手。“一星期一次,他们来看我。像完成一桩任务。”

那一刻,我无法判断,这个罗丝是谁,或者说,这个罗丝是什么?是鬼魂吗?还是活生生的人?她的屋子看起来很真实,屋里的暖气实实在在的,空气中还漂浮着土司的香味。我们走进洗衣间,水槽旁放着一把椅子。屋子里有一个收音机开着,正放着音乐。

“能关上吗,年轻人?”罗丝头也不回的说,“那个收音机。有时,我开得太响了。”

我找到收音机的开关,摁下按钮。

“真糟糕,你听说了吗?”罗丝说。“今天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刚才新闻里说的。”

我僵住了。

“一辆轿车和一辆卡车。撞上了一个大广告牌。活活把牌子撞倒了。很恐怖。”

我瞟了妈妈一眼,看她是不是会转向我,要我老实交待。承认你做的一切吧,查理。

“罗丝,别想那个了,新闻总是让人沮丧,”妈妈一边从她的工具包里拿东西,一边说。

“噢,这倒是的,”罗丝回答,“说的对。”

等等。她们已经知道了?她们还不知道。恐惧涌上我的心头,好像马上会有人敲玻璃窗,要我出去。

罗丝朝着我的方向,先转过她的拐杖,然后她的膝盖,最后是她弱的肩膀。

“你能够抽出时间,和你妈妈待上一天,真是不错,”她说,“做孩子的应该多陪陪父母。”

她摇摇晃晃的扶住水槽边的椅子。

“好了,宝儿,”她说,“现在,你能够让我变漂亮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