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改造车间

石囡

没有人相信我会做梦,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人会做梦,我就是那少数几个。

我蜷曲在一个球形的房子里。这房子比我还矮半头,外面黑不溜秋,看起来就像把两个大铁锅焊起来,不同的是没有缝儿。里面却是半透明的,然而,除了灰蒙蒙的空洞,什么也看不到。我整天呆在这里,却觉得很舒服。

这个球星房子吊在一棵大树上。大树的树干也是黑不溜秋,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成。和这颗球同样吊在这棵树上的,还有三百六十五颗球。

我只做一件事情:做梦。

我出生在2015年,属虎,因此长得人高马大,肌肉结实,就是有一双迷离的眼睛,说不清是睁着还是闭着。对于小时候的事情,我几乎没有印象。父亲告诉我,2015年的时候,地球上有着数不清的村庄,几乎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还有总也走不到边的田野和牧场。母亲就在那个牧场里生下了我,她的房子在牧场的正中央,周围是牛羊们的宿舍。可是,自从牛博士发明了一种叫“格利高里分子催化剂”之后,这个世界一下子就变了样。这种催化剂能使农作物的产量提高50倍,自从有了它,地球人就再也没有饿过肚子,连非洲人都吃得饱饱的。可是,人们也不需要那么多土地种庄稼了。到处都盖起了食品加工厂、稀有元素提炼厂、植物发电厂、老年游乐场、儿童游乐场、未婚男人俱乐部、健康吸毒公司、笑容促销公司、爱情交通公司等等一大堆我都叫不来名字的建筑。这些事情都是在我十岁之前发生的,可我也太笨了,十岁之前的事情我一点都记不起来。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要想去农村看望朋友,得花几十个小时,驱车穿过一千五百条街道,还得拿到入境农村合作生产社的绿卡。所有的河流都加了百米宽的长堤,防止被长势旺盛的农作物侵占。人们住在几十层高的大房子里,屋子都很舒适,可是没人有时间在家里待着。大家都在忙着工作,因为有那么多的东西需要生产,有那么多的产品需要销售,还有那么多的娱乐场所每天在搞活动哪!

呵呵,你看我满头大汗地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说到正题。

2038年我23岁,膀大腰圆,胆小如鼠。我不光怕黑,不敢一个人上街,还不敢和女孩子说话。她们露着白晃晃的大腿和半个乳房,总让我想到仿真博物馆里的恐龙。上大学时我学的是生物学,主要研究近代植物和动物。但这门学科实在太没用了,因为这些植物和动物大多数都灭绝了,而且因为有很多博物馆,没有人对它们真实的习性感兴趣。倒是博物馆那个大肚子馆长的胡言乱语能让大家高兴。他总是说,嗨,大家看喽,这是非洲羚羊,它的腿很长,是为了避免陷在沙漠里,还有它的角,可以储存雨水。等等等等,哇呜哇呜。哈哈哈哈,大家就笑了,连低腰裤的拉链都崩开了。因此我从来不上博物馆,但我也找不到工作。我整天呆在大房子里睡觉,做梦,上网,记梦,中午吃外卖。

我做的梦的梗概大约是这个样子的:

一、我放了一个屁,因为太臭了,就把它们装在袋子里,封好口。屁在袋子里变成屁精,在屋子里活蹦乱跳,还把茶杯打翻了。不得已我把它们解开放出来,哗啦啦,它们给碎了。

二、很多年以前,一颗金色的蛋从外太空降临到北极,把北极砸了一个大坑。于是那里变成一个蓝色的湖,恐龙、天鹅、奶牛都生活在那个湖里。湖的一边是半个蛋壳。

三、一个湖,湖面上一棵柳树,柳条上吊着十个女人,睡觉。我跟一条很大很大的毛毛虫说话,还够不着它的胡子。

可是没有人相信我会做梦。这是他们给我的留言:

楼主神经病!

妄想症妄想症妄想症妄想症!

骗人,想提高点击率也不用这么无耻。

省省吧楼主,这个世界上没人会做梦!

没有人相信我会做梦,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人会做梦,我就是那少数几个。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有事干,只好让大家指着鼻子说不务正业了。直到有一天,妈妈给我带回一个耳机,说是做梦器。老人家匆匆忙忙地对我说,戴上它,不做正经事,也做些正经梦吧。老人家最近在推销做梦器,推销半年多了才想到儿子。也难怪,她必须每天拿到十万元的订单,我才有饭吃。

有关做梦器,我必须补充一下。有人说它产生于上世纪末,也有人说是本世纪三十年代。但生产者是一个大公司是确切无疑的。到底有多大,有人说是跨103国,也有人说是全部。经常有媒体爆料公司李总裁和美国总统一起打室内高尔夫球。

这个做梦器是专门为不会做梦的人设计的。它其实就是个耳机,顶端有个蓝色圆球。戴上它就会做梦,而且梦境千篇一律。这就是老妈说的“正经梦”。虽然正经梦让人腻歪,但我还是在睡觉的时候戴上那个耳机。一开始是一段音乐,上世纪老歌手柳石明唱的《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然后身体会飘落到一条街道上。这是一个有着怀旧风格的小镇,两旁的阁楼散发着古铜色的光,地面是墨绿色的石板。我很饿,急于想找一家饭馆,在街上跌跌撞撞走了一会,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穿着唐装的女郎。还好,她的乳房上部打了马赛克。欢迎光临李白励志客栈,女郎微笑着说,声音像新闻播音员。由于我是第一次进入梦境,她向我宣读了《梦境世界个人规划说明书》:在梦境世界,你可以选择不同的成功通道,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乡绅、县令、刺史、宰相、皇帝,或者才人、美人、婕妤、昭仪、贵妃、皇后。等级的提升条件有两个,一是不停地在客栈点菜吃饭,也就是消费;一是花时间上老板娘的“成功学培训课堂”。点菜吃饭需要“梦币”,首次进入梦境赠送10梦币,随着等级的提升,会拥有更多梦币。对男性做梦人来说,当然也意味着拥有更多的嫔妃。大意是这样。我听得头晕脑胀,走进客栈,只见满屋子的人在这里吃饭,都是呆头呆脑的。他们吃了一碗又一碗,一碗又一碗。柜台里坐着一个风骚的老板娘,我刚想过去问成功学培训课堂在哪,忽然感觉飘起来,醒了。

第二天我又戴上耳机睡觉,发现自己又来到那个小镇。不同的是街道是古铜色的,阁楼是墨绿色的,看上去像鲶鱼一样腻乎乎的。我感到饥饿的时候,面前又出现了那个女郎,这次穿着一身旗袍。我发现戴上这耳机做梦总是千篇一律,除了这个小镇,有时候是一个深海体验馆,有时候是一个室内牧场,毫无例外,每一次都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郎带着我去这些地方。我做梦直到第三个月的时候,还处在梦境世界的最低等级,因为梦境升级需要“梦币”,而获得梦币最简单的办法是做梦器生产厂商充值。但是,我没钱。

说实话,这些梦(如果是梦的话),和城市里那些骗人的勾当一模一样。我这样腻腻歪歪做了一个月梦,有一天凭窗瞭望,发现不远处建起一个“梦境世界”。也就是那天,妈妈回家后兴冲冲地告诉我,“梦境世界”开业当天就异常火爆,里面有福来客栈、室内牧场、深海体验馆……妈妈还没说完,我就大叫一声倒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孩子你怎么啦,妈妈过来摸着我的额头。我忽然坐起来大声喊:妈妈我饿。

戴做梦器睡觉,使我犯了依赖症。我发现不戴耳机睡觉成为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先是头皮发痒,然后是脸肿得像发面馒头。而且睡一会醒一会,自己做得梦也是乱七八糟,毫无章法。没办法,我继续戴起耳机,那些症状又慢慢消失了。

久而久之,我发现一个秘密。这个梦境是可以控制的,跟游戏里的BUG一样,关键是在梦中要敢于胡来。这个秘密恐怕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因为大多数人根本就缺乏想象力,而且根本不会做梦。呵呵,我很满意自己是少数人。大多数人进入梦境的时候,都要乖乖进入客栈努力吃饭挣“梦币”,而我一进入梦境就拔足狂奔,远离所谓的“李白励志客栈”。这样狂奔的结果是,我经常会被无形的墙撞到。好处是,我也经常误打误撞闯入客栈的后门。从后门进去以后,梦境世界的其他人就看不到我了。老板娘和店小二能看到我,但不能跟我说话。我在楼上楼下到处乱窜,老板娘和店小二就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我走到跟前的时候,她们又不看我了。

我说,呃,你好!

老板娘低着头盯着算盘,好像在数有几个子儿。

这是哪个朝代的建筑?

她看着我张大嘴,但只是发出“咯——咯”的声音。

这就是我们简单的对话。但我并不是一无所获,我知道了她是个白痴。至于那些食客,他们即使能看到我,也根本没有时间和我说话,嘴里都塞着饭团儿。没事干,我就盯着店小二看。他的脑门很小,后脑勺很大,为了把握平衡,只好微微弯着腰,很谦恭的样子。这是一个有趣的人,我想,一边将目光转到他的小眼睛上。发现我在看他,他倒不好意思起来,但看我的眼神十分古怪,好像我是复活的恐龙。

有了这次经历,我开始对戴着耳机做梦感兴趣了。我可以摆脱做梦器的控制,每一次都能把梦境世界转悠个遍。在梦中我经常为所欲为,搞得老板娘、小二、牧场主都惊恐不安,这使我感到快意。可惜的是,梦境世界总是那么小,而且每次梦境只有半小时,时间一到,客栈门外那个穿唐装的女郎都会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指着墙壁说,看,看,时间到了。然后我的心窝好像被踢一脚,醒来。

做梦器改变了我的生活。因为有天早晨,我被三个满腹赘肉、头戴大沿帽梦境管理者带走了。他们给我的罪名是:扰乱梦境秩序罪。

审判长正是那个前额短小后脑勺大的店小二,戴上大帽子之后,他更像一只窝着身子的大猩猩。他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服不服。

我没有想到服不服的问题。我几乎不用脑子就能想到,我所扰乱的“梦境”,不过是几个蹩脚的电脑高手设置的虚拟程序而已。那个店小二,也不过是个缺乏想象力的虚拟网管。我在梦境中胡作非为,并没有伤害谁的利益,而是让他们感到害怕了。

我决定不说话。我果然没说话。

店小二的宣判声音好像在朗诵新闻稿:你触犯了梦境治安管理条例第三百八十五条第四节,任何有或者没有自主意识的生命体或非生命体都不得不以任何自主或非自主理由做出梦境控制器已有受保护程序之外的行为,违反者量刑予以罚款、梦境改造、终身监禁或者“失身”处罚。

我知道“失身”处罚。那是本世纪对思想犯罪的最高处罚,受罚者的身体被“托管”,浸泡在试管内,失去呼吸心跳,体温保持1°。但其意识以波的形式被植入计算机,用来管理“格利高里分子催化剂”的运行。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梦境治安管理条例”,新闻也没有公布过。

店小二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让助手给我拿过来一个小册子。这是做梦器使用说明书,该条例就附在说明书后面。我翻了翻,使用说明用的是五号字,该条例是六号字,结尾处用七号字标明:任何公民一旦使用本做梦器即代表读过并认可此条例。

哦,我无话可说。问题是,对我的处罚是哪个?

根据你的犯罪情节,予以梦境改造教育。审判长翻起眼皮说。

我得承认,2038年是个充满人情味儿的好时代。被“梦境改造教育”之后,我不但有了一个新名字——虎四,而且由一个无业游民变成一个有正常职业的人。我参加合法劳动,也领取合法的劳动报酬:每天三块钱,特殊时期还有补贴。不过我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花钱。

梦境改造教育所原来是一个废弃的场院。这地方至少是80年前的建筑,灰色水泥墙皮上用白灰刷出几个大字:打倒×××。后面几个字斑驳不清。这院内杂草丛生,砖块、碎玻璃和破桌椅堆在一块儿,还有狗的粪便。另一边是一个大棚,原来是一个养殖场,周围的灰色水泥常年被雨水浸泡,渗出大便一样的图案。这便是我们的工作场所:梦境改造车间。每一个犯人的任务就是睡觉、做梦。如果你不是一个缺乏想象力的人,一定会觉得我们的工作场景蔚为壮观。几百个人被赤条条捆绑在钢丝床上,一字儿排开,头上吊着液晶显示器,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型屠宰场。看守人员身着绿色防护服,手拿催眠器,在赤条条的凡人中间走来走去,好像在给庄稼打农药。

我们每天要保证睡眠22小时,剩下的两个小时就被赶出大棚,赤条条在场院的垃圾堆上走来走去,吃饭,听看守长训话。这种生活并不算差,跟在自己家里差不多,而且省了穿衣服的麻烦。唯一让人受不了的是,每天睡觉22小时让人眼睛发红,浑身浮肿,看守长不得不每隔一个星期给我们发消肿片。

醒着的时候也不算难熬,大家可以相互欣赏肉体,也可以欣赏彼此的梦境。如果你对味道要求不高的话,这地方是个消遣的好地方。刚来的时候,我一闻到垃圾堆的臭味儿就恶心,后来当一群人都站在这个院子里的时候,我却老是蹲在垃圾堆旁边。人们的汗味、口臭,以及从什么地方散发出的甜腻腻的味道能让人着狂。没用多久我就习惯了,大家的灵魂和肉体都一览无余,谁也没办法取笑谁。有一次我故意连续一个月没吃消肿片,浑身肿得像烤乳猪。那天我故意站在一个满腹赘肉,乳房拖到肚脐眼上的女犯跟前,两人的头顶播放着各自的梦。那女犯正梦见有上千个男人排着队向她求婚,领不到排队号的人在场外大吵大闹,招来了警察。而我正梦见在胡子上种萝卜,每个萝卜长大后都变成一个小孩。这滑稽的景象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虎四!不许搞恶作剧!看守长大叫起来,虎四,你为什么不服消肿片?

报告首长,我的肚子上没有口袋,消肿片弄丢了!我煽动大嘴唇,含糊不清地说。

看守长是个只有18岁的年轻人,比女孩儿还长得俊俏。他还不太习惯面对这么多裸体,每次放风时都低着头。被我一顿抢白,小家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从上衣口袋拿出一袋儿消肿片,都扔给了我。

最近我的运气不错,经常受到看守长的奖励。原因是我做的梦改造后,还可以销售,在市场上十分畅销。忘了告诉你,我所服刑的这个梦境改造车间虽然不大,却是做梦器制造公司的一个重要部门。我们做出的梦境通过数据线输入到做梦器里,消费者就能充分享受更多的梦境了。前不久,做梦器市场惨淡,对于每天重复的单调梦境,消费者怨声载道。不用说,我那些不守规矩的奇怪梦境为公司赢得了大量利润。

当然,为了彻底改造我的梦境,车间主任费了不少心思。我被抓来之前,梦境改造车间就设置了“梦境雷区”,比如:梦境中不得写诗。梦境中不得与超过三个人交谈。梦境中不得鼓动他人反对做梦器生产公司。等等。我来了之后,“梦境雷区”又增加了十几条。其中有一条是:梦境不得引起超过一百名做梦人的注意——因为我的梦境总是十分离奇搞笑,搞得其他做梦人从梦中笑醒,影响了整个车间的梦境质量和产量。逾越梦境雷区是十分可怕的,一旦警报响起,就会有一大盆屎从头上扣下来。是真的屎,我被扣了两次屎盆子之后,发誓要好好梦境改造,报效公司对我的宽容。

上学的时候,我从不相信劳动能改造人的灵魂。我从不参加集体劳动,只是对搞恶作剧感兴趣,这使我在生命的前23个年头成为一个没用的人。现在,我的觉悟有了很大提高。我认识到,人活着就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比方说,我的梦能让大多数人觉得快乐,这就是我的生命价值。我还认识到多劳多得的道理,我每天很勤奋地睡觉做梦,因此我的饭盒里总是比别人多几颗鸡蛋。有一次,一个老头子流着哈喇子从我饭盒里抢走一颗鸡蛋,咬了一口就呕吐不止,差点把肠子吐出来。老人家口吐白沫说,你这鸡蛋是臭的。我笑他缺乏想象力。

大多数犯人都缺乏想象力,他们的梦都恶俗不堪。比如这里最漂亮的女犯,她要是没有犯法,社会上肯定会多出很多强奸犯。可是她的梦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她不是梦见在肚脐眼上种摇钱树,就是梦见踩着百元大钞在城市上空飞翔。这些梦没有一点技术含量,搞得我吃饭都没有胃口。因此,我要感谢领导们给我这次改造机会,我充分觉悟到“梦境世界人人平等”的道理。

可是做梦人并不平等。比如那个抢我鸡蛋的老头子,每餐只能吃一个馒头。因为他做的梦太不合时宜了。老头子在梦里是一匹长着黑胡子的骏马,率领群畜在山坡上奔跑。他不停奔跑,牧场就不停长大,一直长大、长大,映得天空都发了绿光。吃饭的时候,我跟老头子说,我喜欢你做的梦,不过你用不着每天都做同样的梦。老头子叹口气说,我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了,再也没有更好的梦了,总有一天他们会判我终身监禁的,你看着吧,你也一样。

我想老头子的确老了,他的预言没有一个应验。很久以后,当我被判终身监禁的时候,老头子已经被释放,理由是老头子已经不会做梦,成为一个对这个社会没有任何用处,也没有任何危害的好公民。我想对我的改造并不彻底,因为我的梦越来越不像话,越来越暴力,我在梦里殴打车间主任,还梦见在梦境生产车间游荡,给每个犯人穿上绿色防护服。看守人员对我予以严格管理,每隔十分钟电击我一下。这样只导致了一个结果,我的梦境变成这个样子:在山头的一个院落里,车间主任裸着身子,和一群天鹅跳舞,我用稻草向他射击。稻草飞行到空中忽然停下,那家伙张开嘴,口水挂在下巴上一动不动,下体却由于惊吓突然勃起,好像一杆标枪,要刺杀我一样。这样静止一分钟之后,一切重头再来,稻草射出,回去,嘴巴张开,流出口水,合上,再张开流出口水,好像卡了的光盘。

我被判处终身监禁,理由是“梦境伤害未遂”。

所谓终身监禁,就是把我装在一个大铁球里,挂在树上。那铁球是半透明的,却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在这里,再没有人来打扰我,而且我可以睁着眼睛做梦。

我看到自己是一只袋鼠,在草原上奔跑,地上有些火柴盒大小的楼房,里面装着我的粪便。我看到未来世界,到处是草,没有人,也没有动物。那些草们十分吵闹,也不睡觉。

我梦见这棵大树上的铁球都变成绿色的苹果。

我梦见自己是一只苹果,与另一只苹果相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