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立昌邑王为帝

宰相病逝田千秋病逝源于他擅自召开的那个国务会议。

桑迁为了感谢放他逃走的救命恩人,偷偷把霍云约在一个偏僻的酒楼里相见。霍云问他这段时间躲藏在哪里。桑迁说躲在他父亲原来的部下侯史吴家里。追捕桑迁的风声越来越紧,霍云害怕事情暴露,就想杀人灭口。他秘密逮捕了桑迁和侯史吴,又安排他的一个铁杆法官朋友审讯,很快判桑迁和侯史吴为死刑,还没来得及上报,那个法官朋友突然失踪了,连卷宗也不翼而飞了。消息不胫而走,霍云不得不把这个案件上交给廷尉。廷尉安排徐仁审查此案,桑迁再次被判死刑,侯史吴因为是徐仁的朋友,徐仁徇私枉法释放了侯史吴。廷尉总监丙吉闻知大怒,追究徐仁的包庇罪。徐仁是宰相田千秋的女婿,很多大臣为了讨好宰相,联名保徐仁。田千秋也想保徐仁,但不敢明保,就召开了最高国务会议,通过了一项徐仁只是用法不当,没有犯罪的决议。霍光从渭河回来听说此事,认为田千秋有意借他离京的机会召开最高国务会议,给自己的女婿开脱罪责,立即下令逮捕了徐仁。由此,谣传四起,说霍光的这个行动是针对宰相的,下一步就轮到田千秋了。田千秋也感到霍光隐伏杀机,十分害怕。太仆杜延年提醒霍光说:“如果大狱再牵连到宰相,会引起朝廷混乱的。现在的流言蜚语已经损害到大将军的名声。”霍光马上声明“此案就此了结”。

田千秋一向办事公道,严于自律,在朝臣中德高望重。论官职,除了皇帝就是宰相。宰相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揽朝政和军权。可是到了汉武帝时,宰相只是一个摆设,权力集中在皇帝和大司马、大将军手里。所以,田千秋也就没有资格召开没有大将军参加的最高国务会议。田千秋也觉得自己越权,不该借此机会包庇自己的女婿。站在霍光一边的朝臣和将军们猛烈攻击田千秋,田千秋既后悔又惊慌,病上加病。他扼腕叹息:“我怎么一时糊涂,为了一个女婿毁了自己一生的名声。”羞愧交加,没有几天就病逝在家里。霍光深感歉疚。在辅政刘弗陵这段时间里,田千秋是他强有力的支持者。对匈奴实行和亲政策,田千秋首先站在他这一边,促成了汉匈两家罢兵休戈、和睦共处,边境二十年无战事;在恢复文帝、景帝时代的“无为而治”国策中,田千秋和他一样顶着压力,并身体力行地在全国推行了抑制工商,发展农业的各项政策。可是,田宰相没有等到霍光去向他解释就走了。人死不能复生,霍光只能以隆重的葬礼,以慰田千秋的在天之灵。

昭帝驾崩刘弗陵是在加封平叛的功臣时晕倒在大殿之上的。

那天朝会,刘弗陵封范明友为平陵侯,张安世为左将军,廷尉丙吉加封光禄勋,霍禹为中郎将,任胜为羽林监,邓广汉为侍郎,霍云为车骑将军,苏武为关内侯,报信人也得到了重赏,大将军秉政如初。在封赏将领的“谢恩”和文武百官的三呼“万岁”声中,刘弗陵晕倒在龙案后面。

在平叛盖长、上官、燕王之乱中,刘弗陵日夜操劳,彻夜不眠,早已心力交瘁。在召开加封平叛功臣大会前他就头晕,大臣们劝他等病好了再开这个会。他说,朕能够活到今天,全赖那些忠于他的文臣武将,一日不报偿一日心不安。他强打精神,在宣布加封所有的功臣后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他一病不起,预感到在世的时日不多,把上官皇后和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大司农田延年、左将军张安世召到身边交代后事,说:“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没有给刘家留下一子一女,愧见先帝于地下。”上官皇后跪在地上请罪:“怪我没有尽到女人的责任。”刘弗陵说:“不,怪朕没有夫妻情义。从你进宫到现在没有得到宠幸,致使朕身后断绝了后继之人。”霍光也自责:“皇后年龄太小,不谙世事,臣未及时教诲,误了社稷大事。臣愧对先帝和陛下。”上官皇后这年刚刚十五岁,还是个中学生年龄,刘弗陵已经是二十一岁的成年人,霍光应该考虑到这点,给刘弗陵推荐几个嫔妃,肯定会给汉室留下承继大统之人的。不知他是疏忽还是因为皇后是他外孙女的缘故,使他犯了无法弥补的错误。尽管他十分后悔,极力自责,也只能是追悔莫及。

张安世、田延年宽慰刘弗陵说:“陛下正是春秋昌盛之时,福寿绵长,后继会有人的。”

刘弗陵苦笑了笑。他从太医的眼神里已经看到无救的信号,要抓住仅剩的几个时日和他们商量几件后事。他问霍光:“田宰相病逝谁可继任?”霍光说:“杨敞。”刘弗陵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又问:“刘氏诸王谁可继承大统?”霍光说:“臣不知道,听陛下圣裁。”刘弗陵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而后说:“大将军去查查封国的刘氏王系谱,再来告朕。”“臣遵旨!”霍光领命欲去,刘弗陵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霍光喊着:“快传太医。”田延年、张安世急切地喊着:“传太医,快传太医!”刘弗陵抓住霍光的手情恳意切地说:“大汉朝能有今天的国泰民安,四海平静,大将军功不可没。朕将后事托付于大将军,扶保大汉江山永固,刘家社稷千秋万代地传下去。”霍光连连叩头,向刘弗陵保证:“臣忠心汉室,誓保刘氏朝廷延续。”刘弗陵又对张安世和田延年交代:“你们都是朕的肱股之臣,务必拥戴大将军。”张安世和田延年连忙说:“陛下圣明,臣唯命是从。”

公元前74年7月(元平元年)年仅二十二岁的刘弗陵晏驾,在位十三年。

霍光下令国丧五十日,把灵堂设在未央宫东门,满朝文武日夜守灵;并要求各封国在京设立丧帐,各藩王和外臣十日内到京奔丧。

昌邑王刘贺未央宫东门灵堂高搭,笙乐低吟,如泣如诉。上官皇后率领三公九卿、宰执百僚日夜守灵。

国家不可一日无主,朝里不能一时无君。上官皇后提醒霍光:“外祖父不能只顾悲哀,应该考虑立嗣继位的大事。”

霍光为难地说:“我已苦思了三个昼夜,在武帝先皇的儿子中只剩下广陵王刘胥了。”

张安世听他们提到广陵王凑过来阻拦说:“刘胥乖张荒唐,没有君主的德行,先帝生前就不喜欢他。”霍光忧心忡忡地说:“我已经查过汉室的王系世表,高祖时封的刘氏王至今已历一百多年,血统早已疏远,有的还断绝了后代,有的因犯王法被废除,有的被指控撤销了爵位。现在屈指数来,刘氏王侯后裔已经是寥寥无几。而且,他们远在封国,我们对他们知道甚少,无法了解他们的学识和德行。”

在座公卿们点头称是,却面面相觑,就是提不出合适的人选。

上官皇后急了,说:“后嗣不立,无人扛幡送葬,怎么也不能发丧。选拔太子是当务之急。”

霍光也说:“君主不立,政局难稳。立君是重中之重。大家快发表自己的意见吧!”

张安世突然想起一个人选,说:“现在的昌邑王刘贺是武帝的孙子,他的父亲刘髆是武帝和李夫人生的儿子。在孙子辈中,只有刘贺最近了。”

霍光问:“德学如何?”

张安世摇摇头说:“不知道。”

霍光说:“既然对刘贺不了解,我看还是不要破坏长幼为序这个规矩,让刘胥回来继位吧!”

大司农田延年据理力辩说:“周太王贬逐他的长子姬太白而立他的幼子姬季当了继承人,周文王舍弃长子姬邑考而立姬邑考弟弟姬发当了周武王。前朝已经开了废长立幼的先河,刘胥既然不称职,只好立王孙刘贺了。”

霍光问杨敞:“宰相的意见呢?”

杨敞说:“我听大将军的。”

霍光又问:“大家的意见呢?”

众人都说:“我们都听大将军的。”

上官皇后说:“就这样定了!”

霍光当即派宗正刘德和少府(宫廷供应部部长)史乐成带着上官皇后的懿旨去昌邑国接昌邑王进京。

刘贺的父亲刘髆是刘彻的第四个儿子,自幼身体不好,刘彻就封他为昌邑王去了昌邑封国,没多久就死了。刘贺是跟着父亲在昌邑国长大的。刘髆死得早,没有人能管教得了他,养成了不务正业、狂浪不羁的性格。他一天到晚带着一群狐朋狗友不是吃喝享乐就是上山打猎撵兔子。你听,他们来了……“追呀!”

“往山下跑了,快追呀!”

十几匹马穿林越涧从山上追下来。领头的一匹黑色高头大马首先冲下山来。马上骑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挥着马鞭,疯狂地抽打着坐骑。这人长着一副猥琐的丑陋面相,刀条脸、黄胡须、小眼睛、翘嘴巴,衣饰却不一般,身着盘龙箭袍,脚蹬黄缎长筒靴,与之相得益彰的是他座下的那副马鞍金镶玉坠,闪闪发光,叮当作响。他就是昌邑国王刘贺。他后面的那些人,虽然也骑着马,但穿着打扮却五花八门乱七八糟。有的像侠客,有的像纨绔公子哥,有的像土匪,有的像囚徒,有的像乞丐,还有的像流浪汉。他们在追赶一只麋鹿。麋鹿蹦跳越涧,刘贺拈弓搭箭瞄准。麋鹿在跑上一座土坡时,羽箭飞来,一翻身倒在地上,后面响起一片叫好声:

“好箭法,好箭法!”

“大王真是神手,箭不虚发。”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刘贺策马上坡从麋鹿尸体身边掠过,腰一弯手一伸把麋鹿抓起横放在马背上,呼啸而去。后边的那些随从又是一片叫好声。

在山下的一个饭庄前,刘贺勒住了马。

店伙计看见有客人来,连忙迎接出来:“欢迎客官光临,欢迎客官光临!”一边赔着笑一边接过刘贺的马缰绳。刘贺从马上跳下来,径直向饭庄里走去,他的那些随从也在饭庄门口下了马。

店伙计看见来了这么多客人满心欢喜,热情地把他们领到一个包间,弯腰打躬地问:“客官吃什么?”刘贺眯着小眼睛,撅着黄胡子向窗外他的黑马瞥了一眼。店伙计一时没有弄懂刘贺的意思,愣站着。随从大胡子张骂起来:“你瞎眼了?”流浪汉姜嬉笑着说:“这伙计眼没瞎,就是长到屁股上了。”店伙计一看这些人不好惹,连忙笑着说:“小人蠢,小人笨,请客官指教。”另外两个急不可待,跑出去把麋鹿从马背上卸下抬了进来。刘贺指着麋鹿说:“本王要吃烤鹿。”店伙计听刘贺说是“本王”,愣怔了一下,他打量着刘贺,人虽长得不起眼,穿着和架势却不一般,赶忙招呼店里的人把麋鹿抬了进去。

王宫总管王善满脸谄笑着奉承刘贺:“大王这马比千里驹还快,一眨眼就跑了二百多里。”

“大王的骑马术天下无双,四海无敌。”土匪黄跟着吹捧刘贺。

刘贺得意忘形地大笑起来。

乞丐李捧着肚子说:“大王,我们从天明跑到现在肚子都饿瘪了,先弄点饭吃吃吧!”

刘贺挥舞着袍袖,豪爽地说:“好,本王有的是钱,大家尽管海吃海喝,吃饱喝足了,再跟本王进山打猎。”

大家一齐欢呼起来:“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纨绔公子对店伙计喊着:“听见没有,快给我们把鹿烤好,吃了饭还要上山打猎。”

店伙计连声答应:“好了,好了!马上来!”

几个伙计把“吱吱”冒着油泡的烤鹿抬上来放在餐桌上。没等刘贺发话,乞丐李伸手就撕下一块,正要往嘴里塞被公子唐按住,训斥道:“大王还没有动筷子,懂不懂上尊下卑的规矩?”刘贺却不讲究这些礼节,挥着袍袖说:“没事没事,尽管吃,尽管吃!”他的袍袖在油乎乎的烤鹿身上拂来掠去,沾满了油腻。王善要给刘贺擦,刘贺满不在乎地说:“算了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回去我就把这件王袍扔了。”

他们吆五喝六,大吃大喝起来。

店里的人偷偷议论:“都是什么人,这样邋遢癫狂?”

“还不是一群死猫溜狗。”

店伙计暗暗指了指刘贺说:“人家说是什么王?”

“看他长那样子,倒像个王八。”

“嘘……”厨师制止他们。他认识刘贺,告诫说,“那个黄胡子就是咱们的昌邑王。去年打猎在这里吃过饭。”

“他?”店里的人有点不相信。

“相信不相信,人家照样当王侯。”厨师说。

正在这时,饭庄外响起一片锣鼓声。

刘贺打开窗户往外看,外面围着一群人。他问店伙计:“那里是干什么的?”店伙计说:“今天有庙会,各庄都出动了表演队,可热闹了。”刘贺把筷子一扔跑了出去。随从们也跟着出去,拥着刘贺往里面挤去。

圈子里有跑旱船的,耍狮子的,跳大神的,新媳妇倒骑驴回娘家等节目。他们踏着“铿锵,铿锵”的锣鼓声起劲地扭着、跳着、唱着、拉着长腔吆喝着。刘贺看得血热心跳,跑进去把那个倒骑在驴上的女人拉下来,又从她的老公手里夺过鞭子,一纵身倒骑在驴背上,挥着赶驴鞭子,晃着身子扭起来。随从们一片叫好声,围观的群众也跟着拍起手来。刘贺越扭越高兴,竟然唱起来:

新媳妇回娘家不住回头看,舍不得新郎啊泪涟涟……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刘贺,把他从驴背上拉了下来。刘贺大怒,一看是昌邑国的中尉王吉。王吉是朝廷派来的侍卫官,刘贺自然不敢得罪他,笑着问:“你怎么来了?”王吉说:“皇帝驾崩,朝廷命令所有诸侯王进京奔丧,大王却跑到二百里外打猎。如果有人汇报上去,大将军会追究大王的。”刘贺连忙承认错误说:“侍卫官屡屡教导我,我非常高兴。不过,你可不要告诉上边的官员,我知错就是了。为了感谢你的提醒,本王赏赐你牛肉五斤,酒五石,干肉五包。你快回去自个儿吃吧!”说完,又挤进人群闹腾起来。王吉哭笑不得。

玩够了,刘贺又带着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回到饭庄继续吃饭。王宫郎中令(宫中总管)龚遂飞马寻找到这里,看座席上人多,想把刘贺拉到一边说话,刘贺硬是不识趣,板着脸问:“什么事,你说吧!”龚遂说:“重要事,必须和大王一个人说。”刘贺把手一挥说:“我扭了半天秧歌,肚子饿得咕咕叫,天大的事也要等吃了饭再说。”龚遂说:“全国都在举哀,大王怎么能在这里大吃大喝。”刘贺说:“致哀事小,吃饭事大,让我饿坏了身子你担当得起吗?”龚遂劝告刘贺:“大王虽不是皇上的儿子,却是皇上的侄子,应该悲哀。”刘贺不耐烦地说:“再悲哀也不能不吃饭。”说着扭回头对店家吩咐:“拣好的酒菜上,没有的你们出去买。”王善附和说:“买不到就治你们的罪。”龚遂藐视地看了王善一眼,还要对刘贺说什么,刘贺撕下盘中的一只鸡腿送到龚遂嘴里:“你先吃,吃饱了肚子再教训我们。”龚遂“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刘贺脚下,痛哭流涕地说:“大王可知胶东王身死灭国的原因吗?”刘贺大口大口地吃着席上的凤翅,头也不抬地说:“不知道。”龚遂告诉刘贺:“胶东王最宠信的一个大臣叫侯得。侯得是一个马屁精。胶东王明明做的是狂悖的事情,侯得却说胶东王简直比尧、舜还要圣明。胶东王听了浑身舒服,越来越亲近侯得,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淮南王叛乱时,侯得又纵容胶东王参加了七国之乱。叛乱失败,胶东王落了个身死撤国的下场。而今,大王亲近的都是小人,他们已经引导你走向了邪路,再不悬崖勒马,昌邑国也将重蹈胶东国的覆辙。”

“你,你……”王善气得怒不可遏,指着龚遂质问,“龚大人,你要说就说清楚谁是小人,谁是马屁精……”刘贺按住了王善,笑着说:“他说他的,咱吃咱的,何必跟他生气。”龚遂看难以说服刘贺,不得不以实相告:“朝廷里已经来人了,现在住在昌邑客栈,等着要见大王。”刘贺一听朝里来了人便慌了手脚,以为是来问罪的,手一抖,夹着的一块红烧肉抖落在王善手上,烫得王善咧着嘴直叫唤。刘贺急问龚遂:“谁来了?”龚遂告诉他:“宗正刘德大人。”

刘德是汉武帝栗夫人生的,至今已六十多岁,刘贺应该称他叔叔。他现在官拜宗正要职,管的是皇族事务,还有督察皇族的权力。刘贺自然害怕,怪罪龚遂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说着,扔下筷子,起身就跑。

王善追喊着:“大王,你的马。”

刘贺这才想起此地离王城还有三十多里路,又折回来翻身上马,撂下跟随他的那些人,一个人策马而去。

刘贺一边策马跑着一边想,老叔一定是来追究他的不孝之罪的。接到朝廷的通知后他应该立即去京奔丧,他却没有把朝廷的通知当回事,自知自己的过错。他在昌邑客栈门口下马后犹豫着不敢进去。龚遂紧追慢赶也到了昌邑客栈门口。

刘贺问龚遂:“朝廷派人来,是不是对我问罪的?”

龚遂摇摇头说:“不知道。”他的确不知道刘德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刘贺又问:“我该怎么办?”

龚遂说:“不管是问罪的,还是办其他事,大王都得去见见他们。”

刘贺一见朝廷命官就俯伏在地一个头跟着一个头地磕,连声说:“我有罪!我知罪!”史乐成一见刘贺那副卑微样子,倒抽了一口冷气。左看刘贺像个流浪汉,右看像个乞丐,再看像个土匪。如果让他当了大汉皇帝,怎么能震慑国家,宾服万千百姓呢?刘德也看这个侄子不像当皇帝的料,但皇后的懿旨已经带来了,不能不宣诏。

刘德迟缓地拿出懿旨,斜睨了一眼刘贺,宣读了诏书:“上官皇后懿旨:皇上不幸晏驾,特诏昌邑王刘贺入京,继承大统!”

刘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趴在地上偷偷问跪在后面的龚遂:“懿旨是不是诳我进京治罪的?”龚遂说:“太后懿旨岂是戏言,还不快谢恩。”刘贺连忙磕头:“谢皇后隆恩!谢皇后隆恩!”

王善得知刘贺要当皇帝的消息后极尽谄媚逢迎之事,马上唤来那些杂七杂八的朋友,七手八脚地在王宫外竖起了黄龙旗,在宫内挂起大红灯,还把刘贺平时坐的王座垫得高高的,没有黄龙坐垫,就找了一张黄色狗皮铺在王座上。

刘贺回到王宫,顿时威风起来,一甩袖袍坐在王善刚垫的王座上,还颠了颠,觉得格外舒服。他俯视着脚下跪伏的王善问:“皇帝的御座也是这么高?”王善谄媚地笑着说:“臣用尺子量过,也是这么高。”刘贺哈哈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去了未央宫?”王善嘿嘿笑着说:“我做梦都盼着大王当皇帝。所以,就在梦中去了未央宫,偷偷量了御座的高度和宽度。现在大王的这个王座就是按照我量的那个尺寸垫高加宽的。”刘贺拍了拍王善的肩膀说:“我想也没有想过当皇帝,真是天上掉了个馅儿饼。起来吧!”

王善趴在地上不动。刘贺问:“怎么了?”王善说:“我鞍前马后伺候大王十几年,离不开大王了。大王这么一走,我就不活了。”刘贺笑着说:“那还不容易,你跟着我进京就是了。”王善的目的何止是进京,他要的是做大官,得寸进尺地说:“我一个下人,怎么敢在皇宫里走动,更不敢长期追随在陛下左右。”刘贺明白了王善的意思,爽快地说:“你不就是想当个朝官吗,封你个侍卫官,整天护卫朕就是了。”王善如愿以偿,把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一连迭声地说:“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臣永远效犬马之劳。”王善没想到他没有当朝官的福分,人没到京城,在半路就当了刀下之鬼。

一群王公大臣闻讯都来向刘贺祝贺,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欢呼:“恭喜大王入继大统!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老臣说:“大王当了皇帝可别忘了我们昌邑国这些旧臣故友。”大家也都喊着:“臣等愿追随陛下进京,时刻保护皇上。”刘贺高兴地说:“朕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要把你们一个不漏地都调进京,享受享受京城里的荣华富贵。”

群臣喜出望外,磕头谢恩。

龚遂规劝刘贺:“朝廷里对封官是有严格规定的,大王怎么能随意封官许愿。”刘贺说:“朕就是要把皇宫里的大小官儿全换成咱昌邑国的人。”

龚遂吃了一惊。

“恭喜大王,恭喜大王!”随着一阵嬉笑声,李王妃带着一群嫔妃进来向刘贺祝贺:“恭喜大王当了皇帝,妾妃们都要伴驾入京,侍候皇上。”刘贺拉着李王妃的手说:“到京朕封你皇后就是了。”李王妃慌忙跪地谢恩。随来的妃子喊起来:“皇上,我们也要讨封。”刘贺拍着一个个妃子的肩膀说:“封你为夫人,封你当美人,你是良人,你是七子,三等九级人人有份。”众嫔妃欢呼起来:“谢主隆恩。万岁,万万岁!”

龚遂站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了,怪罪刘贺:“大王还没有入继大统,怎么又信口开河,乱封嫔妃呢?难道大王真要带这么多女人进京吗?”刘贺思索了一会儿让了一步,说:“这样吧,我们先走,让他们随后再去。这样行吗,我的侍卫官大人。”

王善说:“不带也好,活人不会让尿憋死。”

刘贺说:“我们应该早日入京,免得夜长梦多。王善,你去通知昌邑客栈的来使,让他们做好明日一早出发的准备。”王善行了个跪拜之礼,高高兴兴地喊着:“臣遵旨!”

高兴之余,刘贺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了。他从没想过当皇帝,只要能吃喝玩乐就足够了。他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昨晚他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群狗,头戴方山冠,脖子以下却是人的身子。这群怪异的狗围着他先是汪汪乱叫,后又向他扑来,吓得他连声惊叫,把睡在身边的李王妃也惊醒了。等不到天明他就把龚遂叫来为他解梦。龚遂说:“这群怪异的狗其实是人,它们就是整天围在你身边的那些左右亲信。他们先是汪汪叫着讨好你,以后又向你扑来要害你。只有赶走他们,大王才会保全自己。”刘贺不相信龚遂对梦境的这种牵强附会的破解,笑着说:“不会这么严重吧!不过,让你费心了,赏你五斤牛肉,一壶好酒,你自个儿去享用吧!”一翻身,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大熊窜进了王宫。大熊立起身子,伸着两只毛茸茸的前爪在王宫里到处寻找。他看着大熊,大熊也看着他,“嘿嘿”地笑。吓得他回身就跑,好像被什么绊了一脚,跌坐在地上,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喊着,挣扎着,把睡在他身边的李王妃蹬到了床下边,吓得李王妃子赤身跑了出去。他又传龚遂来给他解梦。龚遂说:“熊是山林中的一种凶恶的野兽,突然窜进王宫,这是凶恶之兆。”刘贺怀疑这次进京凶多吉少,犹豫起来。

王善却对这两个梦作了另一种让刘贺高兴的解释。他说:“大王一想就可明白,戴着方山冠的就是满朝的文武大臣,他们围着你汪汪叫着,那是在三呼万岁。至于大熊闯进王宫,那就更明白不过了,分明是大王不期而至地进到了未央宫。大王记住,梦都是反的,你做的噩梦在现实中偏偏是好梦,吉祥之梦。”刘贺也听说过梦是反的这种说法,也就放了心,又抱着李王妃睡了一个美觉,直到龚遂在王宫大院里催促“准备上路了……”他才起来穿衣梳洗,准备赴京。

进京路上龚遂准备了三辆马拉轿车。第一辆是刘贺坐的,由王善、王吉和他陪侍。第二辆是服务人员,第三辆车是行李车,加上京里来的钦差大臣的车一共是四辆。

第一辆轿车配备的是昌邑国最好的几匹马,刘贺当皇帝心切,不让车夫赶车,自己亲自驾驭。马车一出昌邑王城就奔跑起来。他骑马技术高,平时出去游猎,一天就跑三百多里,现在进京,他依然按照游猎时的速度,把侍从、钦差大臣和行李车远远地甩在后面。

龚遂提醒刘贺:“大王不顾钦差大人的车,一个人奔跑是不礼貌的。”

王吉也说:“大王这样一天跑三百里路,后面的马匹会累死的。”

刘贺却笑着说:“可我这马就是日行三百里,怎么能让它停下来。”

王善纵容说:“迟则有变。陛下只有坐上金銮大殿的宝座才算保险。我看这个速度还远远比不上陛下在山林里奔跑得快哪!”

“你就会拍马屁。”龚遂不满地瞥了王善一眼。王吉也戏谑王善:“我早就说王大人是个马屁精。”

“你们……”王善想发怒,被刘贺把话抢了过去:“他们说你是马屁精你就当马屁精不就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何必争来争去浪费口舌。”

马车十分平稳地跑着。这个皇帝车夫还真是一流的驾车技术。如果比赛马术,一定是个冠军。王善不失时机地又拍刘贺的马屁:“陛下是神骑,就是大将军的战马也跑不过大王的车驭。”龚遂白了王善一眼,训斥王善:“你怎么敢贬低大将军。”王善“嘻嘻”地笑着:“大将军怎么了?他也得听咱们皇帝的。”

天黑时,刘贺的马车到了济阳驿站,站长出来迎接客人。他看只有这么一辆马车,随随便便地问:“客官们如何住?”龚遂说:“给我家主人安排个上好的房间,后面还有……”站长摆着手说:“再来的再说。走,我先领你们主人去看看房间。”说着把刘贺引进一个单身客房。

刘贺掂起床上的被褥,这里看看,那里闻闻,蹙着眉头问龚遂:“这就是让皇帝住的地方。”

龚遂慌忙走到门口看看,见站长已经远去,警告刘贺说:“大王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刘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怎么了,难道我这皇帝是假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龚遂解释说,“如果这里的老百姓听说是皇帝来了,还不把咱们包围个里三层外三层,想出出不去,想走走不了;如果再混进来刺客,不就更危险了。”

“对,对对!”刘贺点头说,“郎中令比朕想得周到。”龚遂对刘贺交代:“大将军待人仁爱,而又智勇双全,曾侍奉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没有任何过失,又辅佐昭帝十几年,四海平安,人民安居乐业,深得老百姓称赞。大王登基以后要谦虚谨慎,处处尊敬大将军,依靠大将军。”刘贺笑而不答。

王善进来报告:“刘大人他们已经到了,说要过来给陛下请安。”

“免了,免了!”刘贺不耐烦地说,“大家都跑累了,让他们早点休息。你们也都早点去睡吧。”

龚遂和王吉走了,刘贺留下王善,悄声问:“我的那些嫔妃你一个都没带来?”

王善说:“由钦差跟着,我怎么敢。”

刘贺不高兴地挥着手:“别说了,你今晚出去给我搞几个美女来,你知道我没有女人是睡不着觉的。”

王善叫苦起来:“天哪,这个时候了,你让我到哪里给你找美女。”

刘贺瞪着眼说:“你在王宫里是怎么说的?”

王善一时想不起来,迷惑地问:“我说什么了?”

刘贺说:“总不能让尿把人憋死。这话是不是你说的,你以为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王善恍然大悟。他的确说过这话。可是,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去哪里给刘贺找女人。刘贺看王善为难,提醒他:“去秦楼楚馆找呗!”王善又叫苦起来:“这荒村野店,哪里有秦楼楚馆,怕是野鸡店也没有。”

“野鸡店不就是妓院吗?妓院总该有吧!”刘贺饥不择食。

王善想,只要你不怕屈尊降贵,我就去给你找个野鸡。

王善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刘贺就急得像等了半年似的那么难熬。这王善平素办事快捷利索,今晚是怎么了到现在还不回来。他坐卧不安,走到窗前向外面瞭望,看见大街上空空荡荡、阒无一人,只有两条狗在野交。刘贺笑了笑叹道:“人狗一样,都离不开干那事儿。”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哧哧”的笑声和脚步声。刘贺慌忙跑到门后隔着门缝往外看,只见王善引领着两个女人说笑着向大院里走来,刘贺高兴得自个儿跳了起来,嘴里骂了王善一句:“这龟孙还真行!”不等他们敲门,他就开门迎接。

王善带着两个女子进来,介绍说:“这是我们的主人,今晚你姐妹俩陪他一个人。”姐妹俩不高兴了,和王善纠缠起来。姐姐说:“我俩人陪一个人,这钱怎么算?”妹妹斜着媚眼说:“钱少了我可是不干。”王善说:“你们一人一份行了吧?”

“一份是多少?”

刘贺发话了:“一份五百两银子,两份给你们一千两银子。”

“啊,这不是骗我们吧?”姐妹俩不相信这个客官一次会给她们那么多银子。在他们济阳,生意最红火时一晚也就只能挣个十串八串铜币。

刘贺见她们不相信,吩咐王善先付款后要货。王善取出一千两银子,白花花的耀迷了两个妓女的眼睛。她俩慌忙说:“我们干,我们干!”一边说着一边宽衣解带上了床。刘贺叮嘱王善:“你到外面盯着朝里来的那两个人,别让他们发现。”

王善的脚刚跨出去,刘贺就关上了房门,迫不急待地张开双臂向两个女人扑去。两个女人看刘贺出手大方,断定他是个大商人,又敲诈他:“客官,你不要着急嘛,我告诉你我们姐妹可不是一般妓女,我们是有身份的窑姐。都是公子哥们来找我们,从没出来陪过客人。今晚是第一次,你看着办吧。”刘贺早已按捺不住欲火,随口说:“只要你们让我玩得高兴,要多少给你们多少。”“哟!口气还不小,大人当的是什么大官?”刘贺毫不掩饰地说:“说了,会把你们魂儿吓掉。”姐姐“哧哧”地笑起来:“别看俺这里是小地方,接待过的大官可不少。什么侍中、郎中令啊,他们的银子可多了,大把大把地给我们。”刘贺不屑一顾地说:“他们能给你们多少?”姐姐说:“一人一次一千两。”刘贺说:“我给你们三千两。”姐妹俩撇着嘴说:“不会是诳骗人吧。”刘贺说:“实话告诉你们,我是昌邑王刘贺,是进京继承皇位的,今晚路过这里。也是咱们有缘分,让我的总管遇见了你们俩。”“嘘……”妹妹笑得前仰后合,端详着刘贺:“我看你顶大不过是个郡府的师爷,哪像个皇帝样子。”刘贺指着驿站院里停放的轿车说:“你们看那是什么?”女人向院内一看,觉得就是与往日客商的车辆不同。正在怀疑间,王善在窗外悄声告诉刘贺:“皇上注意,史钦差起来巡夜了。”刘贺连忙把两个女人按倒在床上,放下帷帐。

姐轻声问:“你果真是昌邑王。”

妹问:“大王果真要进京去当皇上。”

刘贺说:“只要你姐妹俩今晚伺候好本王,等我登基后封你们为嫔妃娘娘。”

姐姐仰躺在床上,挺着两个雪白的奶头喊着:“来吧,大王,俺叫红,今晚伺候好你。”

妹撕扯着刘贺的衣袍说:“俺叫兰,会让大王满意的。”

刘贺抱住姐妹俩说:“红、兰朕一起玩。”

微明的大街上,鸡鸣狗咬。王善趴在窗上向内轻声喊着:“皇上,天快明了,该送小女人回去了。”刘贺说:“你把行李车赶过来,把这两个小娘们藏在里面,我要把她们带进京。”王善叫苦起来:“那可使不得,让钦差发现了,小人担待不起。”刘贺不高兴地说:“谁让你担责任,快去吧。”

霍光闻报刘贺的车队已经到了灞桥,离长安只有三十几里路了,就派丙吉和京兆尹等官员带着皇帝坐的车辇和皇宫里的马车去迎接刘贺。

接驾的京官刚到十里长亭,黄尘扑面的灰雾中就冲出一辆马拉轿车,站在车上挥鞭策马的正是刘贺。谁也没有想到刘贺的车辆会来得这样快。丙吉连忙吩咐随来的大臣赶快跪在大路两旁迎接。刘贺“吁”的一声勒住了马。王善抢先下车把垫凳放在地上,又伸出手去搀扶刘贺。刘贺摆了摆手,自己从车上跳了下来。丙吉一看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大将军选来的皇帝竟是一个车夫,加上一路风尘,刘贺头发散乱,眼窝深陷,衣衫邋遢,更像个乞丐。心想,让这样瘦小猥琐的皇帝去接见高大彪悍的匈奴单于岂不丢尽大汉朝的脸面。可是,刘贺已经是皇帝,丙吉不得不收回轻蔑的目光,走上前去行君臣大礼。随来的大臣也跟着揖手跪拜:“大王一路辛苦了,臣等在此迎接大驾。”

刘贺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阵势,有点不知所措,慌乱了一阵,才说:“起来吧。”京兆尹说:“按照规矩大王要换乘皇帝车辇,其他车辆也要换成皇家车队方可进城。”刘贺给王善递了个眼色,王善向京兆尹请示:“行李车就不用换了,倒腾来倒腾去太麻烦了。”京兆尹说:“昌邑国的车驾是不能进皇宫的,一定得换上皇宫里的车。”刘贺示意王善。王善急向行李车走去。行李车上已经上了人,他们正在把上面的东西往皇家车辆上搬运。从济阳带来的那两个妓女藏在里面,听到有人搬动东西吓得蜷缩着。妓女红担心地问:“让他们搜出来怎么办?”妓女兰说:“我们是新皇帝的人,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着。”车板突然被搬开,射进一缕阳光。只听外面有人喊起来:“里面有人!”妓女红和妓女兰吓得直往行李箱缝里钻。

“什么人?”皇宫侍卫以为是刺客,执刀包围了行李车。

“出来!”

“快出来!”

侍卫们怒吼着。

妓女红和兰只得从车厢里怯生生地走出来。

刘德和史乐成怎么也没有想到进京的车里会藏着两个女人。史乐成喝问:“你们是什么人?”妓女红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目光在寻找刘贺。侍卫厉声喝道:“再不说,就拿你们是问了。”妓女兰慌乱中实话实说:“我们是济阳城红花院的人。”

“妓院?”史乐成惊异地问。两个妓女点了点头。京兆尹问随来的昌邑国宰相安乐:“怎么回事?”安乐也疑惑不解,问禁卫官龚遂,龚遂又问刘贺:“大王认识这两个女人吗?”刘贺当着众人的面不敢说实话,摇了摇头。龚遂一把抓住王善质问:“你从什么地方弄来这两个女人。”王善畏畏缩缩想往刘贺身后躲。刘贺看事情闹大了,扭转身离去。两个女人看刘贺也不敢保护她们,撒腿逃走。

不言而喻,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京兆尹不敢询问刘贺,却质问王善:“这两个妓女是不是你给大王找来的。”面对京城的这些大官,王善不敢承认,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刘贺,刘贺躲在车辇后面不敢露头。京兆尹气愤地说:“国丧期间,你们不但不悲哀,反而找妓女寻欢作乐,又私藏在车里准备带进宫,简直是目无王法。”他回头命令侍卫,“把这个总管砍了。”侍卫一拥而上,拖起王善就走。王善向刘贺喊着:“大王,这两个女人……”刘贺害怕王善道出真相,不得不走了出来为王善解围。他问京兆尹:“藏个女人犯不着杀头吧?”未来的皇帝说话了,京兆尹不敢抗命,看着丙吉。丙吉说:“总管在迎驾的车上私藏女人,损坏大王的名声,怎么能放了。”他暗示侍卫。侍卫把王善拉到路边,王善还没有反应过来,刀已经砍下,王善的人头落了地。刘贺吓得脸色灰白。心想,京城里的官这么厉害,连我身边的人也敢杀,以后我这皇帝可不好当。

龚遂催促刘贺:“大王快上车吧!”刘贺胆战心惊地登上御辇。按照京兆尹的安排,第一辆车是全副武装的侍卫开道车,第二辆是刘贺坐的御辇,第三辆是丙吉和京兆尹的车,第四辆是钦差们的车,再后面是迎驾的大臣和禁卫军。京兆尹命令起驾,队伍开始启动,刘贺掀开后车帘,看见车后跟随着浩浩荡荡的迎驾队伍,又高兴起来,不禁感叹:“还是当皇帝威风。”

长安城阙遥遥在望,城头上飘扬着白旗,城门口贴着挽联挂着挽幛,旗幡下站着身着孝服的将士。

迎驾的车辆在东都门外停了下来。刘贺在车上对龚遂吩咐:“传朕的旨意,快点进城。”龚遂说:“在没有举行登基大典前,大王还是大王,不能自称‘朕’,也不能用‘旨意’这两个字。”刘贺恍悟:“对,对!我不懂朝廷的规矩,郎中令要多多指教。”

城门缓缓打开,飘出一阵哀乐之声,接着出来了两队手托大盘、身着孝服的太监。刘贺又问龚遂:“这是干什么的?”龚遂说:“可能是换孝服的。”刘德过来告诉大家下车换孝服。太监们帮助刘贺换上了孝衣,大队人马也换成白旗、白幛、白衣、白头巾,连车辆都挂上了白绫。刘德喊着:“昌邑王刘贺奔丧进京了……”

哀乐响起,迎驾的官员和钦差官员大哭起来,禁卫兵们也跟着号啕。刘贺看着龚遂。龚遂说:“按照规定,奔丧而来的王侯一看见京城就得哭。”刘贺伸了伸脖颈,捏着喉咙,蹙着眉头说:“我喉咙痛,哭不出来。”

队伍进了东都门,里里外外哭声一片。龚遂又提醒刘贺:“我们已经进了城,大王快点哭啊!”刘贺张了张嘴,还是哭不出来。龚遂怪罪刘贺:“昭帝是大王的叔叔,大王怎么连一点悲哀都没有。”刘贺说:“我又没有见过这位叔叔,没有感情怎么会悲哀呢!”“大王你!”龚遂白了刘贺一眼。刘贺道歉说:“郎中令不要生气,到了未央宫我一定哭。”龚遂说:“昌邑国的灵帐设在驰道北边,按照治丧总管的安排,大王先到自己国的灵帐里祭奠。”刘贺说:“一切听郎中令的安排。”龚遂又催促刘贺:“昌邑国丧帐离这里已经不远,大王应该下车步行哭着进帐。”刘贺说:“昌邑国丧帐里都是昌邑国的人,哭不哭他们都不敢说什么。”龚遂带着怨气提醒刘贺:“迎驾大臣和钦差大臣都跟在后面,你就不怕他们责怪吗?”刘贺恍然大悟:“我怎么把他们都忘记了呢?”这才掩着脸干号起来。

真的当上了皇帝刘贺在昌邑国灵帐里烧纸祭奠已毕,刘德传来懿旨,要刘贺到灵堂谒见上官皇后。刘贺没有见过上官皇后,在他的心目中上官皇后一定是个姿色出众、气度不凡的高贵女人。可是,在灵堂外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坐的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不容置疑,这小姑娘就是上官皇后了,因为没有人敢坐在那样的高位上,刘贺紧张了多日的心松弛下来。心想,这么小的皇后,没有什么可怕,最怕的是那个大将军霍光。听说他喋血沙场,一连斩杀过二十多个匈奴兵将连眼都没有眨一下;他铁面无私,性情刚毅,处死他的亲家时,一挥手就杀了上官府三百口人,连他的亲生女儿都没有放过。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身上冒出了冷汗。他偷觑身后站着的那些朝臣,想找到霍光。他只听说过霍光的威名,却没有见过其人。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心里想象的那个大将军。其实,霍光一直站在文武大臣中间。当他看到自己立的是这么个不起眼的皇帝时已经心灰意冷。但在这后继无人的困境中,只得听天由命让这个皇孙坐上了龙廷。

刘德奏道:“昌邑王觐见皇后。”上官皇后点了点头。刘贺慌忙跪在地上,说:“侄儿刘贺参拜婶皇母。”上官皇后问:“你就是昌邑王刘贺。”刘贺回道:“侄儿就是刘贺。”上官皇后回头说:“拿玉玺来。”看来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高昂奉上玉玺,上官皇后背书似的说:“从今日起,你就是汉家的皇帝了。你要继承祖宗祭庙的香火,要担负起安民保社稷的大任。”刘贺一边磕着头一边说:“儿臣听从教诲。”刘德宣布:“授玺开始!”立时响起皇家礼乐。上官皇后郑重地把玉玺授予刘贺。刘贺接过玉玺向上官皇后拜了三拜,而后在众大臣的簇拥下向灵堂内走去。

刘贺率领满朝文武披麻戴孝把刘弗陵葬在平陵。

安葬刘弗陵以后,刘贺继位,十六岁的上官皇后成了皇太后,从未央宫的椒房殿移驾到长乐宫居住。

长乐宫位于长安城的东南角,汉高祖刘邦初进长安时住在这里,后来搬进了新落成的未央宫。到了文帝、景帝、汉武帝时代,这里就成了皇太后居住的地方。长乐宫因为远离未央宫,上官太后也就很少知道未央宫那边发生的事。这给刘贺继位后的狂悖行为有机可乘,在汉朝历史上上演了一幕荒唐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