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始 第五节

自打上了大学,邹飞就有一种在别处的感觉,所以大学里需要应付的一切事儿,在他看来都相当于客场作战——只要及格了,就算拿下比赛;没及格,就当被学校拿下。打客场,不求取胜,打平就行。最终,七门课的考试,邹飞过了五门,七战五胜两负,胜利完成任务。

考试的这两周,是充分发挥人死磕能力的两周,虽然过得悲壮,但如此结局会让人有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接下来需要做的一件事儿就是:睡个午觉,然后晚上出去喝酒。

酒,喝多了让人迷糊,看不清世界。因此,只有酒后,世界才显得美好,大学生活才变得可爱。

酒桌上,已经摆了一排空瓶。邹飞和范文强有点儿晕了,眼神迷离,词不达意。罗西酒量大,依然清醒,似乎喝下去的不是酒。老谢也在喝酒,喝得不多,能控制,尚清华喝着饭馆的免费茶,已经喝了三壶。

老谢和邹飞交着心:“别挣扎了,大学就是这个样子。”

邹飞说:“大学可以是这个样,是别的什么样也都可以,但我不能让我的大学就这样。”

老谢说:“那你想什么样?”

邹飞说:“我希望的那样!”

老谢说:“你希望哪样?”

邹飞说:“反正不是现在这样!”

老谢说:“你不想这样,又不知道该什么样,你这叫矫情。”

邹飞说:“矫情就矫情吧,反正我不希望是现在这样。”

老谢说:“我就希望我别老犯病。”

范文强举起酒杯插话:“你俩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喝多了吧?来,再喝点儿!”

罗西也跟着举起酒杯,尚清华举起茶杯,五人碰杯。喝完不等放下杯子,范文强就憋不住了,跑出去吐,然后脸色苍白地回来,一屁股坐下说:“要我说,人不能活过三十岁,到了二十八九,差不多就该死了,你看涅槃的主唱,还有海子,都没活到三十岁,再往后活,就是糟蹋自己和时间了,人活过三十岁,除了吃喝拉撒,还有什么用?戛然而止,这才牛叉!”

“柯本和海子哪儿牛叉了?”老谢夹了一口菜。

“不知道,我就知道他俩都自杀了,谁自杀谁牛叉!”范文强又给自己倒酒。

“那你在意的是他们自杀了,还是他们所做的事儿?”老谢问。

“这是一回事儿,自杀就是他们所做的事儿,牛叉!”范文强又举起杯子,“喝酒!”

五个人碰完杯,范文强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大门那个主唱,说:‘人们惧怕痛苦甚于惧怕死亡,很奇怪他们会害怕死亡。较之死亡,生命的伤痛更深。而一旦死亡到来,痛苦也就随之结束。我猜想,它就像是一个朋友。’”

“你怎么记这么清楚啊?”邹飞说。

“废话,我背过好几遍呢!”范文强很得意。

“你也打算自杀吗?”邹飞问。

“现在我还小。”范文强说,“还不到二十岁。”

“等你长大了呢?”

“没准儿。”范文强说,“我不是没想过。”

“你打算怎么死呢?”

“还没想好,不过最好是睡一觉,然后没醒过来,就死了。”

“那你可以吃安眠药。”

“那样不够壮烈,日后被人提起来太怂(造字,尸+从)。”范文强又举杯示意众人喝酒,“这事儿不着急,等想死的时候再想怎么死也来得及,你们谁跟我一起死啊,搭个伴儿,三十岁之前?”

“走吧,他喝多了。”尚清华站起身建议着。

“坐下!”范文强按住尚清华,“我是喝多了,但我都吐出去了,他们没吐,现在我是喝得最少的。”

“没事儿,让他喝吧!”老谢还把握着分寸,“一学期了,不容易。”

“老谢,这里你……最大,在学校混的时间最长,你说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他妈什么?”

老谢抿了口啤酒,往椅子里一靠,不慌不忙地说:“你们要是像我这样病病歪歪的,就知道生活的意义了。情况不同、立场不同,生活的意义自然就不同。”

最终,这顿酒以饭馆没酒了而告终。不知道是没想到学生能喝这么多准备不足真没酒了,还是服务员为了早点儿睡觉谎称没酒。

回宿舍的路上,范文强跌跌撞撞地走着,突然感觉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看了看左右的环境,颇有感触地说:“看来以后即使喝多了也不能逮哪儿吐哪儿,特别是一会儿自己还要走的路上,我可能踩在我刚才吐的东西上了。”

寒假,邹飞和佟玥都选择了在学校待着。佟玥的原因是,父母出差,家里没人做饭,只好回学校吃食堂。邹飞的原因是,在家待着没劲。上了大学,更跟父母聊不到一块儿去了,但是父母还总爱找话题聊,邹飞天天都得动脑回答父母抽冷子冒出的让人难以理解为何会有如此疑问的问题,结果弄得在家比上学的时候都累,况且听说佟玥回了学校,邹飞更不想在家待了。

虽然不喜欢学校,但假期里的校园让邹飞迷恋,空旷,很难见到人,能听见鸟叫。下完雪,那些教室、实验楼、图书馆、食堂被一层白白的东西盖着,看着不那么讨厌了。特别是能跟佟玥在一起,这时候周围也不会有碍事儿的人。

邹飞和佟玥的关系,两人都心知肚明,只隔着一层窗户纸,窗户纸那头是什么,彼此都明白,就是不愿意捅破。这种隔着窗户纸的感觉挺好,两人都想多停留会儿,眼前的风景还没看够,不着急赶路。捅破了会什么样他们不知道,对未来也有渴望,虽然饿了那么长时间了,还是不能狼吞虎咽,容易噎着,细细品尝才能咂摸出滋味,等眼前的关系乏味了,再去捅也不迟。

他俩每天都会见面,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都是明白人,能把握分寸,见好就收,反正还有明天。第二天,两人无论是谁,随便找个借口给对方打个电话,聊几句,然后话锋一转:“该吃饭了,一起去吧?”

电话还是邹飞打得多一点儿,佟玥有时也会打来,这时候往往正是邹飞犹豫现在要不要打给她的时候。

邹飞觉得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暧昧”吧,对于当事人,这种感觉无比美好,可这词说出来却透着贬义,也许是因为使用这词的人对当事人的羡慕嫉妒恨。

“暧昧”再进一步,就是将两人的关系“庸俗化”。对于这种“庸俗化”,邹飞有期待,也担心“庸俗”完了,再想找回“暧昧”,就难了。只要确保佟玥只对自己“暧昧”,那么跟她“庸俗”就是早晚的事儿。

这时邹飞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别人上课,他拒绝;别人写作业,他拒绝;别人谈恋爱,他不拒绝,因为这是生命的召唤,生命同时还告诉他:课想逃就逃吧、作业不写就不写吧。这种声音比老师和家长的声音更真实,更替他着想,那就听它的吧!

邹飞觉得自己需要的是人性化的成长。什么才是人性化的成长,他的定义就是:自己就是一个人,遵循自己的意愿和喜好做事,便是人性化的成长。当然,因为阅历尚浅,个人的喜爱和厌恶正确与否可能有待检验,甚至是反的,但现阶段,这是唯一可以引导他生活的航标,比起其他的指引——那些教育专家和书刊上的主流话语——个人的追求还稍显靠谱。每个人是不一样的,竟然有人试图总结出一套对所有人适用的理论,这显然是不尊重个人的发展和自以为是,所以,对此可以置之不理。

此时,找一个异性,对邹飞而言,也是人性化的需要。

就这样,两人在学校待了十天,然后各回各家,准备过年。

以前一说过年,就跟吃喝玩乐联系在一起。今年这个年,邹飞突然发现自己不快乐了,觉得过年成负担了。这可能也是长大的标志:不再只看到生活中简单的一面。

过完初五,邹飞正犹豫着要不要提前回学校,用不了多久也开学了,开学前还要参加上学期没过科目的补考,该回去复习了。就在这个时候,佟玥来了一个电话,约邹飞去帮她挑一个上网的解调器,然后再顺便给她的电脑重装一下系统。终于有了一个能出去溜达溜达的理由了,挂了电话,邹飞拿上安装盘出了门。

邹飞陪着佟玥买完解调器,又去她家里安装。家里没人。

“你家大人呢?”邹飞问。

“我妈去医院值班了。”佟玥说。

“你爸呢?”

“出差了。”

“够忙的,年还没过完就出差了。”

“他成天瞎忙。”佟玥给邹飞拿来一罐可乐。

邹飞掏出系统盘,拆开解调器,忙乎起来,佟玥在一旁准备帮忙,但是发现自己什么也帮不上,只好陪着说话。

“你平时在家都干什么啊?”佟玥问。

“在家能干什么啊,什么也干不了,我盼着赶紧开学呢!”邹飞说。

“在学校你能干什么啊?”

“也干不了什么,但是没有我妈和我爸那两双眼睛盯着了,我觉得什么都能干!”邹飞说,“你在家都干什么?”

“看书,发呆,坐着,吃东西,画画。”佟玥历数着。

“给我看看你的画吧?”

“给你看我小时候画的吧!”佟玥找来一本发黄的画册。

邹飞打开,纸上都是用蜡笔画的小房子、花花草草、公园游乐场、蓝天白云,而且是真的把天涂蓝了,然后再在上面画上白云。其实画蓝天的时候,把白云的位置留出来不画蓝,白云自然就出来了,想到这里,邹飞笑了:“你那时候是不是认为蓝天是蓝天,白云是白云,所以必须画完蓝天还得在上面画白云?”

“对啊!”佟玥挑出一张问道,“你看这张,光有蓝天,没有白云,知道这叫什么吗?”

“万里无云?”

“聪明!”

邹飞在佟玥的画里发现了一个特征:“你怎么画的都是景物,没有人啊?”

“中国绘画里不是有这么个传统嘛,我四岁就继承了。”佟玥调侃道。

“你现在都画什么?”邹飞说,“给我看看。”

“别看了,现在画得没以前好了。”

“是你要求高了吧?”

“是要求低了,所以画得没小时候的好了。”

“按说长大了技术好了,要求就越高啊?”

“技术是有了,但也知道偷懒、走捷径了,比如白云不用真的拿白色的笔去画。”

“那你现在怎么画?”邹飞还是想看。

这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窗外开始有人放花了。

“看外面的花吧,比我画的好看。”佟玥走到窗前。

邹飞喝光了罐里的可乐,佟玥去冰箱里拿,发现没了:“就剩酒了,你喝吗?要不我再让楼下小卖部送点儿上来?”

“别叫了,麻烦。”邹飞看着窗外说,“他们外国人看烟花的时候就喝点儿酒,虽然我也觉得挺事儿的,但不妨一试。”

“好啊,你要红酒、白酒还是啤酒?”佟玥蹲在冰箱前找着。

“你家还挺全乎啊!”

“他们喝的,我从来不喝。”

“那就来啤的吧,红的太事儿了,白的太不事儿了。”邹飞说。

佟玥给邹飞打开一罐啤酒,邹飞喝了一口:“你妈几点下班?”

“明天下,现在过年,他们二十四小时轮着值班。”

“那就行了,别你妈突然一回来,看见我正跟你家喝酒呢,多不好!”邹飞说。

“也没什么不好的,没准儿她还能跟你一起喝点儿呢!”佟玥说。

这时电脑提示系统装好了,邹飞搞定电脑,收拾了摊子,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就像吃饭差一口没吃饱,仔细一想,原来没给佟玥拷片儿——以前每次给同学装系统前,都会被要求道:“顺便给我拷点片儿啊!”

网也能上了,佟玥申请了一个QQ,加的第一个好友就是邹飞,然后又申请了一个邮箱,发出的第一封信也是给邹飞发的,没有字,只是一个笑脸的符号。

“你先在这儿上会儿网,我下楼买点儿吃的,你想吃什么?”佟玥问。

“什么都行,我不怎么饿,过年吃蓄了。”邹飞说。

“那我看着买吧。”佟玥出了门,一个礼花弹在窗外绽放。现在的花越做越大,能打到十几层楼高。

佟玥走后,邹飞在屋里瞎转悠,看见摆放的照片都是佟玥自己或者和她妈妈的,没看见她爸的,屋里的陈设也很难看出有男人生活过的痕迹,邹飞能猜出个一二了。

邹飞又上了会儿网,给佟玥装了几个小游戏,瞥见窗外有火光闪动,便走到窗口看。

这时候佟玥进来了,邹飞站在窗口问:“你们家旁边这户是卖烤串的吗?”

“应该是上班的那种人吧,在这儿租房的。”佟玥放下买来的吃的。

“他们经常自己在家做烤鸭吗?”

“他们连饭都不做,天天叫餐,吃完也不收拾了,就把餐盒往楼道里一堆。”

邹飞又往旁边的阳台里面看了看,然后突然醒悟:“我……那他们家着火了!”

佟玥赶紧跑过来:“怎么回事儿?”只见旁边的阳台上,正冒出黑烟,一只毛茸茸的玩具鸭吊在晾衣杆上,在烈火中经受着考验。

“看来这家没人。”邹飞看着火势愈演愈烈,而这家住户毫无动作。

“赶紧打119。”佟玥跑到电话旁拨号。

“把你们家煤气和电关了,我去看看楼道有没有灭火器。”邹飞去了楼道。

楼道还真有灭火器,放在显著位置,怕人看不见还用几个大字标示出来,不过就是放灭火器的地方上着锁,一把硕大的防盗锁。

邹飞去敲着火住户的门,没人,使劲踢了两脚门,发现没有破门而入救火的可能,便在楼道喊着火了,试图让其他住户知道,出来能帮点儿什么忙就帮一把。

这么一喊确实管用,有一家开了门,出来一个人,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地按了电梯,然后拎着包下楼,看样子像是来串门的。

邹飞又进了佟玥家里,在救火队赶来前,直觉和能力告诉他,只能从这儿往对面阳台泼水救火了。

“火警已经过来了。”佟玥说,“但没说清楚要多久,就说别着急。”

这时候咔嚓一声,旁边阳台的玻璃烧碎了,火苗冒出窗外,蹿到楼上。

邹飞想不了那么多了,拿起手边的液体就泼,泼完发现是啤酒,不知道会不会助燃,一想,没事儿,度数不高。然后又让佟玥陆续拿来几罐啤酒,使劲晃动后,打开盖儿,像扔手榴弹一样扔进火海,让它们在火中乱滋。

有人敲门,佟玥去开,是物业和保安,每人脖子上挂条白毛巾,赶来救火,更像是准备洗澡。

物业的人显然熟悉楼体结构,在佟玥家观察了火情,然后对保安下命令:“去把消防栓打开,水管拉过来。”

保安们跑去楼道,十秒钟后一个保安又跑回来:“消防栓锁着呢!”

“那就把玻璃踢碎!”物业的人说。

“这可是您说的啊,那我就踢了。”保安确认着。

“赶紧的吧,别废话了!”物业的人脱下西服。

邹飞跟着保安去了楼道,保安后退几步,照着消防栓的玻璃窗就是一脚,玻璃应声落地,与此同时,保安的脚开始流血。

“你们救火吧,我得去医院了。”踢碎玻璃的保安从脖子上取下白毛巾,捂住自己的脚走了。

另几个保安开始接水管,邹飞帮着把水管往屋里顺。还好,够长,可以通到窗口。

物业的人拿着枪头,一声令下:“开!开水!”

“开了,水压不够,上不来水!”一名保安回答道。

“等一下就好了!”物业的人举着水枪头,时刻准备着。

等了会儿,枪头终于流出水,像在输液,一滴一滴的。

物业的人扔下水枪头:“还是拿盆泼吧!”

佟玥和邹飞用各种盆帮他接来水,他顺着窗口往对面阳台泼,头几盆没泼出去,都直接泼楼下了。

“少接点儿,我没那么大劲儿。”物业的人发现了问题所在。

佟玥和邹飞又一小盆一小盆地给他接完水端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一个胖女人,擅自从佟玥家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杯子,巡视半天,然后在饮水机处接水。

“那儿接水慢,去厨房和卫生间接。”邹飞以为是来帮忙灭火的热心邻居。

没想到这个女人接完水后,并没有交给物业的人去救火,而是自己喝了。

莫非她要去窗口喷水吗,邹飞想到。

可是她并没有含着水走到窗口,而是给咽了。邹飞想,只要她不给救火添乱,咽就咽吧。

此人叉着腰,喝着水,说出一句让邹飞万万没有想到的话:“你们快救火啊,我们家着火了。”原来着火这家有人。

邹飞一边给物业的人端着水,一边想:那个女人在接水喝之前还左右巡视了会儿,难道是在找茶叶?

着火那家楼上阳台的玻璃也被烧裂了,噼里啪啦往下掉。

佟玥又给119打电话,问到哪儿了,说快了,并让通知物业,把楼层的煤气和电先断了。

“你待会儿再喝水,去跟物业说一声,把这楼的电和煤气断了。”佟玥告诉胖女人。

胖女人又接了一杯水:“泼水的那人就是物业的,你跟他说。”

“他在救火。”佟玥接着水说。

“我去了物业不知道说什么,火警嘱咐的你,还是你去吧!”胖女人说。

佟玥顾不上再看胖女人一眼,放下盆,去了物业。

“你们家着火了,你怎么一点儿不着急啊?”邹飞不理解。

“我租的房子。”胖女人说完又喝了一口水。

“你在这儿一杯一杯地喝水,是在救你的心火吗?”邹飞纳闷儿怎么会有遇事如此从容的人。

“对啊!”胖女人说得很自然。

邹飞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但真的看不下去她在这儿悠闲地喝水:“别光救你自己心里的火,也救救你们家的火,帮着端端水。”

胖女人也觉得自己是该干点儿什么,便不慌不忙地拿起佟玥放下的盆去接水。

“其实我也着急,我刚才有点儿慌,先喝点儿水压压惊。”胖女人站在厨房里说。

“你要真想接水的话,先把水龙头拧开。”邹飞提醒着她。

胖女人这才发现接了半天盆里一点儿水没有:“看来我真慌了!”

终于,胖女人把接好的水递给物业的人,并嘱咐道:“您尽量把水往阳台泼,别泼客厅里,我新买的鞋放在客厅还没收起来呢。”

“阳台放什么东西了?”物业的人问胖女人。

“没什么有用的,烧吧,烧完火自己就灭了。”胖女人很想得开。

“阳台的电跟整个楼都是通的,不是你一家的事儿。”物业的人继续泼水。

这时候火警来了,全副武装,不像来救火的,像要登月,还背着氧气瓶。几个身壮如牛的消防员踹开着火家的门,一股浓烟冒出,他们拿着灭火器进去,三下五除二用了不到一分钟,把火扑灭了。

胖女人看着屋里被弄得一片狼藉,说:“其实不扑,火自己也该灭了,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了。”

消防员没理他,继续拿灭火器喷洒。

“不是已经灭了吗,别喷了。”胖女人要求道。

“明火是灭了,还有暗火呢。”消防员说。

“哪儿有暗火,我怎么没看见?”胖女人说。

“你能看见就不是暗火了。”消防员问,“火是怎么着起来的?”

“不知道。”胖女人又去看被踹开的门,锁和门槛已经变形,很不高兴。

门被踹开前,胖女人曾阻拦道:“你们能别把锁弄坏了吗,要不然我还得花钱换新的。”

“你住这儿?”消防员问。

“对啊,都住两年多了!”胖女人很自豪。

“那你不早说,把门打开。”消防队员说。

“我没带钥匙。”胖女人说得很坦然。

“就你一个人住?”

“两个人住。”

“她呢?”

“不知道,我发现着火了,就赶紧往外跑,门不知道怎么就锁了。”

“起开。”

“干吗?”

消防员一脚踹在门上,用行动回答了胖女人。

踹了半天,踹不开,一个消防员的脚还伤了,又换了一个人踹。

“什么门啊,该开的时候不开,不该开的时候小偷一打就开。”不知胖女人是在抱怨门,还是抱怨消防员,或是曾经光顾过的小偷。

门被踹开后,火警先搜索了屋里,没有找到人。

“和你一起住这儿的人呢?”消防员问。

“不知道。”胖女人回答。

“你往外跑的时候,没看看她在不在屋里?”

“忘看了,火太大,来不及。”

搞定了着火的这家,火警又敲开着火这户楼上那家的门。楼上的主人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家的阳台被熏得漆黑,玻璃碎了一半,扒头往楼下看了看,蒙了,点上一根烟:“我刚睡个觉,我们家怎么成这样了?”

火警检查了楼上住户的安全情况,没发现问题,撤了。楼上的住户把火警送出门:“再有情况随时上来啊,我接着睡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困。

火灭了,楼道里浓烟滚滚。一些闻讯而来的人堆在楼道里议论着火灾的起因和灭火过程。邹飞真佩服他们,想看热闹还那么专业,用不知道是特意带来的还是从哪儿弄来的湿毛巾堵着鼻子,俨然训练有素。

刚才那个被邹飞误以为是来串门的人,也拎着包上了楼,掏钥匙打开自家的门,就像刚刚下了班一样,对楼道的人群和浓烟视而不见,连一点儿看看热闹的兴趣都没有。

消防水管为了证明自己是可以有水压的,终于开始工作,当看热闹的人们聊得正欢时,在地上沉寂了多时的枪头突然一甩,一股水柱喷射出来,正射中一个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烟的人,把火浇灭,用事实证明了自己是可以灭火的。人群被水滋得乱跑。

“火都灭了,怎么不给关上啊!”物业的头儿指责道。

保安赶紧去关水阀,拧了半天,水还在乱滋:“拧到头儿了!”

物业的头儿只好亲自动手,一拧,果然到头儿了,又一拧才发现:“刚才拧反了!”

终于,水停了,人散了,楼道又安静了,只剩下呛人的烟味儿。除了火警,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

佟玥和邹飞去着火的那家看看是否还有需要帮忙的,见胖女人跟一个瘦女人在一片狼藉的屋里拥抱着,互相安慰。佟玥说住这儿的就是这两个女人。刚才着火的时候,不知道瘦女人跑哪儿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她俩互相鼓着劲儿,当她们冷静下来后,想想着火时候对方的表现,她们还能有信心跟对方在这儿合住下去吗,还好意思面对对方吗?

佟玥和邹飞没有打扰她们,悄悄离开了。回到佟玥家,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和窗台上堆满的用于泼水的各种盆具,两人都笑了,也都饿了,坐在沙发上,吃着佟玥买来的东西。

“弄得跟我们家着了火似的。”佟玥抽出纸巾递给邹飞,“擦擦,你脸上都是烟灰。”

“是啊,弄得跟我拿消防队工资似的。”邹飞接过纸巾擦完脸,又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发现鼻孔里都是黑色的烟灰,不禁想到:那些带着毛巾来的人还真不是为了洗澡!

“你刚才站窗台上往火堆里扔啤酒的时候,不怕掉下去啊?”佟玥问邹飞,两人开始回想刚才的场景。

“怕,楼下都是扒头张望的,我真怕掉下去砸到谁,多不好啊!”邹飞又问佟玥,“别人都下楼了,你就不怕葬身火海?”

“也怕,但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吧,不是着了火就得死人的,但着了火就得救。”佟玥突然神秘一笑,“对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刚才下楼去找物业的时候,把我们家现金都装上了,我想能少损失点儿就少损失点儿,卡和存折就算了,可以补办。”

“你说那俩女人往外跑的时候,她们想什么呢?”

“没准儿在比看谁跑得快吧!”

“没准儿也在比看谁跑得远。”

“肯定是瘦的那个赢了,直到火灭了才回来,没准儿都跑出四环了。”

“估计胖的那个晚上肯定得起夜,喝了那么多水。”

“哈。”

两人干杯。

这场火,让佟玥和邹飞发现世界竟然是这样的,他们在倍感失望的同时,也发现了对方是可以信赖的,从对方身上看到了美好以及跟自己的共同之处,让他们觉得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晚上回到家,父亲正在沙发上看电视,邹飞往旁边一坐,还没坐稳,就被问到:“怎么身上这么大煳味儿,晚上吃烧烤了?

“啊,吃了!”邹飞顺着往下说。

“那玩意儿以后少吃,对身体不好。”

“嗯。”

“又喝酒了吧,衣服都湿了。”

“嗯,瓶子倒了,洒的。”

“湿这么一大片儿,这得洒多少酒啊,浪费!赶紧刷牙洗脸睡觉吧,以后少喝酒!”

“嗯。”邹飞起身准备睡觉。

洗漱完毕,邹飞打开电脑,登录邮箱看到了佟玥发来的那个笑脸,然后躺在床上,想着一天里发生的事儿,觉得过得挺难忘,想着想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