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医者的道路

让我们强调1960年,是若尔盖·尼玛一生又一个起点。

这一年,红星乡建立兽防站。

之前,组织上动员他和另一个和他一样对藏医学理论有深入研究但却缺少实践的旦科一起出来工作。并提出,一个当人医,一个当兽医。藏医学在人的医疗方面比较顺理成章。历史上,它就是以对人体各种症候的研究来积累和完善的。

兽医,除了一些民间验方就完全是一纸空白。

领导找他谈话时,尼玛想到的却不是这些,也没有想做人医的尊贵和做兽医的低贱。他不能想象这一切东西,是因为他又想起了在西藏曾长期供养他的次巴一家,因为牛病而导致的悲惨结局。

他说:“我选兽医。”

第二天,就背着被褥到兽防站报到了。今天的红星乡兽防站是一个砖木结构的安静的院子,院子里栽了柳树,院子中央是绿鸾莺的草地。而在1960年,一切并不是三十年后的今天的样子。

兽防站有住房,没有设备。一切都要靠自己动手。

乡政府旁边的康萨寺人去楼空。新建的单位就地取材。破木板,废木料全都派上了用场。简陋的房子搭起来了。虽然四壁漏风,但却可以聊备风雨。有了一个困倦后可以放倒身体的地方。冷吗?风带来了啸声和尘土吗?这一切都很简单。只要用大羊皮袄把自己从头到脚一包,一觉醒来,也就是天亮时分了。

这个年代可不是有了什么样条件就干什么样工作的年代。

政府办一个兽医站是因为草原上各种牲畜疾病在四处蔓延,大批牲畜死亡,严重阻碍了牧业生产的发展。而不是像现在建立有些机构,等、靠、要,确确实实花了国家许多钱(国外叫做纳税人的钱,也就是老百姓的钱),却什么事情也不会去干。

红星乡兽防站建站之初一共五名职工,为集体所有制单位。兽医们的月工资额是9元人民币。器械就只有一些听诊器和注射用具。那个配属的土制药厂就是一大口老虎灶,上面一个蒸馏釜算得上现代工具,其他的铡刀、碾子都是准备用来加工就地采集的药材的。但兽防站几名兽医几乎还不知道草原和附近的群山里天赐的众多药物中,哪一种可以解除马牛羊的病厄。

虽然,哪个时代人人都相信可以创造奇迹,但如果人人都创造了奇迹,也就无所谓科学的态度了。或者说科学就不需要了。

这个时候,热当坝乡境内马疥癖病流行,很短时期即死了180多匹。这是一种经常在草原上流行的寄生虫病,经常造成大批牲畜的死亡。但谁也对此束手无策。

在有关的医书中,关于任何疾病的病因,认为是:1.由于黏液、气和胆汁不平被引起的疾病;2.前世所造的罪孽而引致的疾病。而这又是关于人的致病因由,而无关于牲畜。因为它们早已因为罪过而堕人了轮回的恶趣之中了,不在拯救之列。

即使有关于人的病疾,尼玛当时能到手书籍中记载也过于简单,那段时间,一有空闲,他就在翻检手中的医书。书上说疾病有404种,其中42种是气类病,26种是胆汁类病,另33种是黏液类病。

从书上他终于不得其解。

他就和兽防站的同志一起去了牧场,跟在患病的马匹后边观察。

一边观察,一边采集各种药物进行实验。尼玛过去所学的医学理论在这时开始发挥了作用。首先,是有关病理学的知识,让他知道治病其实就是恢复已经被打破的平衡。人体是这样,马也是和人一样因气血的循环而维持着生命力。他仔细观察了患马的症状,决定从灭虫、消炎、和血三个方面下手。有了明确的主攻方向,在过去的学习生涯中,从理论上讲,他是精通药理的。他就开始了在多种可以和血消炎的草药中进行筛选。

最后选出了兰侧金盖花和墨地根两种随处可得的药物。

接下来,日日夜夜,试验配伍,加工方法,而这一切都是在相当紧迫的时间内进行的。兰侧金盏花毒性很大,温度偏高时经常接触的双手肿胀麻木,并对神经系统也起着麻痹作用,而使四肢强直,不思饮食。

只有最后一点起了很好的作用。那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本来粮食就不够吃,这倒叫尼玛解除了后顾之忧,可以专心致志进行他的试验工作。

配方解决了,又要寻找粘合剂。又反复试验。找到了理想的柏枝油。但制作起来却是非常麻烦。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尼玛先生专著《藏兽医验方选》详细记载着这种制作方法:

柏枝干僧油制法:两锅相加,下面的一口锅底部凿一小孔,并衬以细铁丝网,两口锅中间放鲜柏枝,两锅街接处用黄泥巴敷严,不使漏气,锅的周围烧火,待柏枝油从下锅孔中漏出,用容器盛接备用。

这样制成的柏枝油每斤调和兰侧金盏花一两,墨地根五钱(均碾为细末,过筛),存放3~7天,待药力充分溶解,马全身擦药。奇迹就这样出现了。这病立即就显得简单了。一般患马,用药三次即可以痊愈。远远近近的患疥癖的马都牵来了。用柏枝油调和膏药,时间太长,求治的马太多。尼玛灵机一动,从拖拉机手那里要一桶柴油,按4%的比例调和药粉,竟然也有一样的疗效。

这之前,他只见过这种本地不产的石油制品使汽车和拖拉机力大无穷。前几天,才在乡政府院子里看见年轻的汉族文书用柴油调了油漆涂抹简陋板房的窗户。白白净净的文书给他比比划划讲了一通石油,事急时拿来一试却派上了用场。

柴油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这种味道是马匹所不熟悉的。第一二次用药,马只能皱皱鼻子。第二次用药,牲口就奋蹄扬尾地奔跑,想要甩掉那古怪的气味。可它们甩掉的只是死亡、痛苦和一层层介壳。不久,患部又会是油光水滑的皮毛了。

马的主人和马的医生禁不住哈哈大笑。

尼玛走上社会,在他新的人生历程上初战告捷!

红星乡兽防站成立伊始即发挥了作用。制止了过去认为势不可挡的病患的蔓延!这是过去喇嘛们念经求神不起作用即归为天遣的疾病,就这样找到了彻底的治疗方法。

最后一匹患马从眼前消失,走向它自己的水草,它自己的清风明月。尼玛并没有过多沉醉。他也来不及沉醉,倒在温暖的阳光下沉沉地睡着了。

直到下午,和风变凉,才把他吹醒了。这么长时间,没睡过一个好觉,也没吃过一顿好饭。在只有每月十几斤配额的情况下,他居然余下了一些糌把,不知哪个患马的主人,往他口袋里装了一块酥油。他心一热。别人想到了他,他想起了妈妈。

回到兽防站,母亲居然看他来了。

尼玛举起省下的糌耙,说:“阿妈,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而母亲也从自己嘴里省下了东西。这时,已经煮在锅里,散发出了香味。

尼玛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就涌出来了。

一两个月了,母子俩在一起时,他才吃到了一顿热饭热菜。

母亲说:“儿子,你的鼻子更大了。”那是说他瘦了。

“可我医好了那么多马。”

“我,知道了。早知道你在拉萨学到那么大的本事,我就不叫你表妹去口@你回来了。”母亲临睡时,念念不忘祈祷。她还问儿子怎么不祈祷。

尼玛故意说:“阿妈,我不祈祷会怎么样呢。”

母亲严肃地说:“会下地狱受苦。”

尼玛笑了,说:“我当一个好医生,功德无量怎么会下地狱啊!”

母亲也笑了。继而很幸福很满足地睡着了。尼玛往母亲褡裢里装了两元钱,和省下来的一袋糌粑。这才整理床铺睡觉。这一觉又沉沉睡去。等他醒来已经很晚了。他是一贯早起的,可他这一向实在太疲倦了。醒来,小屋板壁那些宽大的缝隙里漏进来一片片阳光。牛粪火上茶水在卟卟作响。母亲已经走了。她把那袋糌粑又掏出来了。

只带走了两元钱。他赶到供销社,人家告诉他母亲买了茶叶和盐、针线走了。尼玛望着母亲离开的方向,泪水真的流了下来。他知道母亲收下那两元钱,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另外已有妻儿的儿子。

酸楚和歉疚在他心房上咬啮。

但一投人工作,他就把什么都忘了。刚刚制成的马疥癣药方,使用时,会引起中毒,特别在高温天气使用更是这样。他自己中过毒,也看到牲口中毒后全身水肿,腹胀,颈项和四肢强直,食欲废绝。如不加救治,也会引起死亡。虽然这种死亡率非常之小,但也会给他们初创的前所未有的兽病防治工作带来不利影响。他又开始了解毒药的试验。

当年,解毒药研制成功。

药方为木香一两,缬草、甘草、甘松、亚大黄、莨菪各五钱,制成汤剂。

到1963年,马济癖又在若尔盖县范围流行,损失严重。“兰侧金盏花”验方在全县范围推广,疗效达99%。疫情很快得到了控制。

红星乡兽防站并不因此而满足,又开始了预防疥癖方药的研制。从消灭寄生于牲畜身上的疥虫这一根本点入手。查阅资料,访问一些有经验的老牧民。

学过的药理告诉他,应该寻找一种性温,但却能解毒杀虫的药物。医书上还有一幅这种药物的简图,此外并无更多的说明。他就把这图描下来,随时和觉得相像的植物比照。图上植物有边缘锯齿形的掌状叶片,花生于茎顶。草原却多的是这种形态的植物。同一科同一属的许多种植物外形相似,药用价值却是大相径庭。书上说这种药物能治痈疱痔毒,能治蛇伤,并注明味辛且有毒不能内服,为了验证找到的是不是这种植物,他又只好硬着头皮去品尝味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最后在一片林区的边缘阴湿的溪边找到了这种学名叫做细裂叶毛茛的植物。这才发现原医书制图者的草率,隐去了毛茛一个重要的特征,即全株莲干上的细毛。在一个有现代植物学知识的汉族医生帮助下,他记下了这样的笔记:

细裂叶毛茛识别特征:多年生草本,高0.5米。主根不明显,枝根粗壮。全株有毛。根出叶丛生。叶掌状,边缘有银齿、花生于茎顶,黄色,花冠五辦倒卵形。痩果多而小,集成球形。

生于农区海拔2400米的沟边、林边阴湿处。

毛茛却只是济癖预防方中的一种主要药物。后来又寻找、实验,找到了铁线莲花、溪畔银莲花、草决明、大麻籽等药物,配成了药方。大范围使用,预防效果达到了95%。

这样,到1965年,若尔盖全县基本扑灭了这种畜病。

工作一旦取得突破口,只要锲而不舍,即可步步深人。在此基础上,他又整理出牛疥癖治疗方,疗效同样达到95%以上。

每头牛只需用一斤药水。

运用传统藏医学知识摸索着治疗马疥癣病成功成了一个极富意义的开端。

这是首次把只用于人类的医学理论移植到家畜身上进行治疗而取得成功的范例。是一个创举。同时也充分证明寺院文化包含着合理的东西,具有科学性的东西。

从此以后,尼玛就有意识地开始了这种藏医理论移植过来,逐渐完善从而创立一套独立的藏兽医学的浩大工程。

他开始有意识广泛地在民间搜求各种医学书籍。

但却没有专门的时间,更没有专项的经费出去搜集。

搜集到手的书籍往往又残缺不全,而且从未搜集到过专门的兽医书籍。在藏族历史上,曾经在强盛的吐蕃时期,有过一部专门的兽医书籍,叫做《医马明经》。在一个民族强盛扩张的冷兵器时代,人们对驰骋疆场的军马的重视,可以想见。但随着佛教思想的逐渐深人人心,人们连自己也日益轻视,更何况牲畜呢。历史上就出现了这样的现象,一方面惜生,连蚁蝼之命也被珍重爱护,一方面维持人们基本生活的家畜的疾病却再也无人去研究和医治。曾经有过萌芽的藏兽医学也就逐渐失传了。

尼玛从自己最初的实践中看到了一条重建藏兽医学的希望。

“哥拉热撒索拉热”,这句安多地区的俗谚是说“牦牛是黑头藏民的生命源泉”。但却不曾被医学之神眷顾过。

尼玛在深夜阅读医圣宇妥的传记。他已经十分困倦了。突然几个跳进眼中的句子使他一下子又精神焕发了。

宇妥在受了许多外国医生的请教后,轮到汉地医生向他提问了。汉地医生的提问使尼玛精神为之一振。因为汉地医生提到了他所关心的问题。

汉地医生问治疗鸟病和狗病的方法,虽然他问的不是马牛羊的疾病,但毕竟是兽类了。

宇妥回答说:“治疗鸟病的方法叫信号之轮,治疗狗病的方法就叫剃刀之轮。”

这种回答相当巧妙,也相当玄奥。

下面,尼玛以为他要详加解释了,他不禁合上书本,闭上双眼祈祷了一番:“我在佛陀,药王,医学的保护神前鞠躬顶礼,在所有伟大的医生面前鞠躬顶礼,让伟太医圣宇妥大师给我明确开示和教诲,用医学之剑解救牛羊。”脱下装裟以来,除了一些习惯性的仪礼,尼玛是第一次有意识为一件事情而特别地祈祷。祷词是寺院中医学院学僧祈祷的用词。在门巴扎仓中,被顶礼者的名单十分漫长。他已经进行了一些省略了。

夜风轻轻掠过屋顶,之后,寂静一片,好像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存在了。远处的牧场上,传来牧羊犬的吠叫,使夜晚显得更加空旷,更加宽大无边。

尼玛却深深地失望了。

下面的文字笔头一转,到了神话上去了。说宇妥从这提问的汉地医生胸中看到了文殊菩萨的图像。

回答问题也是同前面一样。

比如从多保来的医生问他:“什么是医学的八个分支?”

回答是:“治法、治疗、驱邪、药理、油脂的应用、背诵咒文、外科及再生。”

兴奋的心情又降落到低点,但他还是仔仔细细地往下读,直到天亮,也没有再找到一个字提及兽医方面的事情。一夜未睡,他也不想吃东西,起身到了外面。草原上浓雾笼罩着一切,可以看清脚前的地方,但看不出多远。他心里十分茫然。在这种状况下,他可以一直往前,而走上一条坦途吗?

他忍不住又要祈祷。但平生第一次明确地中止了祈祷。

祈祷不能帮他。不能求助于祈祷了。一轮太阳喷薄而出,慢慢驱散了草原上的雾气。也是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和脚下这片大地,和这片大地上生存的同胞紧紧地联系起来了。

站长玉多站在他身后。他知道尼玛在想什么,也不想打搅他。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尼玛转身扶住他说:“你病了,又不休息,早上就多睡一会儿吧。”

站长想说他睡不着觉,而且还看见尼玛窗前彻夜未熄的灯光,但这不是容许他们抒发感情的时候。他说:“又有羊群得病了。”

两个带点口粮,骑上马就上路了。

路上,顾不得欣赏良辰美景,尼玛向站长谈了他的想法:有目的地研究藏人医学,移植到畜病治疗及预防上来,建立一套独立完整的藏兽医体系的想法。

站长听了,真挚地对他说:“身体和学识都允许你这样做,你努力吧,我的身体不会叫我看到哪一天的。”

说完,不容他伤感,玉多就乘马到前面去了。

在草原,春天百草竞发,也是牲畜繁殖的季节,羊羔、牛犊刚能吃草时,极容易患上痢疾,而且很快大面积感染。羊羔、牛犊的髙死亡率不仅仅只影响到牲畜存栏数目的消长。一个牛群的存在价值主要还在于产犊后大量产出的牛奶。牛犊的死,很多母牛因停止哺育而断了奶水,带来更大的损失。而当时,牲畜产仔成活率在病害不严重的正常年份也仅只能保持在60%。

痢疾在当时牧民中有魔病之称,认为即使是传说中那些神医现世也难以控制,兽防站的人就带上帐篷,随着牧民的畜群在草原上迁徙,就近观察。这样吃苦,他们不怕,但牧民们并不相信他们。没有人会相信凡人会创造奇迹。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他们还披着袈裟,头上就顶着了一轮肉眼看不见的光环。人们就会相信他们。而且,一旦失败就把天意作为遁词,解释也十分圆满,不会影响他们从受灾人家的手中获得固定的收人。

如今,这些头顶光环的人成了一些极其普通的人。跟在羊子的后面,好像那些病羊又脏又臭的稀粪中会混有金子一样。

人们反倒都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们。

更有一种在新时代觉悟了的人,相信的是共产党可以拯救一巧,羊群被病魔的阴影笼罩了,他们盼望救星似的盼望着政府的人4。以前中央慰问团、地区工作组前来带的医生治好过喇嘛们束手无策的人畜疾病。他们却不知道这个国家有多么广大,几乎是每个地方,每个角落都在盼望。而初创政权的共产党也在经历一个相当困难的时期。

盼来的却是以前的格西,趴在草滩上研究牲畜的粪便,照着一些破旧的残章断简在地上寻找草药。

更叫好多人感到好笑的是,那个尼玛竟然羊一样去嚼那些草。后来,竟然扯一大把草熬成汤喝。

有人问他干什么。

他说他是尝药味,掌握药性。

也有好心人以为他饿了,给他端来食物,被他谢绝了。

他说:“我不饿,我是着急。”

有一天他竟然把牧场上随处可见的坚硬灌木,煮成汤喝了起来。这种低矮坚硬的植物连牲畜都不去吃的。平常只采来扎成刷把洗锅,或扎得更大,是草原是最适宜作扫帚的材料。

这种灌木就是小叶杜鹃。

花朵十分美丽。

书上说它性微湿、味苦、涩、小毒、人肺、肠等。

助药:协同主药和辅药更好地发挥作用,以补主、辅药之不足。

抑药:又叫撷抗药,利用一种药牵制另一种药的副作用。

这都需要一种辨证的眼光。

配方终于研制出来了。共用了六味药:小叶杜鹃、丛菔、桂皮、豆蔻、白姜、毕拔。

再研究各药剂量,以达到最佳疗效。

再制成散剂,后又制成发酵酒。

一经使用,神医再世也不能治愈的羊羔、牛犊、马驹的痢疾止住了。当时工作初创,没有充足材料记录所起的作用。从1970年开始统计,7年时间里仅在红星兽防治的范围内,即用此方治病羔5600只,痊愈5320只,治愈率达97%。治愈病犊4000余头,治愈率达到了95%。

可以设想,这个药方在若尔盖全县,乃至更大范围推广所起的作用。

随之,又配制出了专治痢疾的“水杨梅方”和“石榴皮毕拔方”。疗效均达到95%以上。

草原上流行的畜病正一个个被克服。

红星兽防站刚成立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攻下了牛犊、羔羊痢疾和马疥癖两个肆虐草原的人人惧怕的病魔。

他们还来不及充分享受胜利的喜悦,首任站长玉多却因积劳成疾而病退了。送完站长上路,冬天就到了。

尼玛因其突出的成绩,乡里任命他继任站长职务。

寒冷一旦降临草原,肆虐的病魔也收敛了淫威。远牧的人们回到冬房。

冬天,人和大地的筋骨都松弛下来了。

只有尼玛知道,两种疾病被克服和大范围提髙防治病害的能力之间有着多么大的一种距离。何况要建立一门独立的藏兽医学需要积累大量的实践经验,更需要有一个坚实的科学的基本理论的指导。这需要以整理研究传统的藏医学著作入手进行这项浩大的工程。

第一步就要搜集这方面的资料。用当时流行的领袖教导,需要这些典籍作“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的工作。

正是这些书籍中的糟粕——属于迷信的、神秘的部分使他心存着忧虑。

当时,正是反封建运动如火如荼、深人人心的时期。出现的扩大化倾向,过火行为都被认为是最有觉悟、最坚决、最彻底的革命行动,被认为是对维护社会主义、建设社会主义最有利的作法。

一个当过僧侣的人,即使是经过实践证明了自己对红色政权的忠诚与贡献,一旦接触这种可以称为科学也可以称为迷信的书籍,谁也不敢担保不会招致厄运。

虽是严寒的冬天,传来的消息却叫人忧心如焚。许多经书被焚毁了。过去藏匿经书的人受不了犯罪感的折磨,自动承认或暗地销毁。那其中,确实是有他正急需的东西呀!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开始了搜求传统医学典籍的工作。

往往是听到一点消息,他就赶去了。

手头有东西的人,不敢随便相信人。而且他还不敢见人就问。一个冬天,他足迹几乎遍及若尔盖,甚至跑到甘肃,又从冰封的黄河到了青海。结果,却往往是失望。

一次,他赶到一个地方,一个人正在羊群边上焚烧一本书。黑色的灰烬飞起来,和那老人的泪水冻在了一起。尼玛赶到时,只从他手下夺下最后的几页。

不一会儿,风就把纸灰吹得干干净净了。只有阳光照耀着低洼处的积雪,闪烁着刺目的白光。

几页残篇在尼玛手中发出被缚的鸟挣扎着拍击翅膀的声响。

烧书的人是一个喇嘛。他告诉尼玛烧的是自己过去写下的作品。但不是医书。尼玛安慰他几句。老人感动了,告诉他一条线索。说他知道甘肃卓尼地方一家牧民手中有一本医书,就是不知道毁掉没有。

尼玛立即赶去了。

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那家人。男主人在这个季节里穿着破烂的单薄衣裳,任你怎么问也一言不发。

尼玛见他冷,脱下自己出门才穿的氆氇衣服给那人披上。这才被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吃完饭,尼玛见索书无望就要离开。

男主人却突然开口了,说:“我们素不相识,这件衣服我受之有愧,你拿走吧,路上很冷。”

尼玛说:“我年轻,顶得住。在西藏比这更冷的天气也没有冻坏我。”

男主人叫他再烤烤火上路,旁敲侧击问他许多问题,都是有关藏医学方面的。尼玛知道人家是在试探他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医生。果然,老人说:“你是真正的医生,也是一个善良的人,可是你自己也要小心。”

并把医书交给了他。

尼玛和主人都很感动。他觉得自己是在夺人所好。就说:“书我拿回去,抄完,马上就还回来。”

男主人摇摇头说:“你只要把想做的事做到了,就不用还我了。书是作什么用的,不就是叫人睁开眼睛能看到别人所看不到的东西吗?献书人还说书上把良药比作甘露,你就替我们的牛羊找到这种甘露吧。”

人家又要还他衣服,推辞不过,他找了一件破旧的穿着就上路了。

那本来之不易的书揣在他胸前,烧得他周身滚烫。

回到兽防站,修补破损的书籍这工作本身就成了他巨大的享受。

使他深感遗憾的是,他只能在民间搜集。寺院中的经书中本来还混杂有这些典籍,但不是销毁就已经封存起来了。

甚至,连他离开寺院时,埋藏起来的有用的书,随着反封建运动的深人,也给起出来一把火烧掉了。

起因是和他一起还乡的弟弟这时已经入了党,当了大队干部。向党交心把这件事说了,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听到这个消息,尼玛心头十分难过。他也不能向任何人辩解。这对他正在进行的工作没有一点好处。这一点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同时,他不仅原谅了弟弟,而且理解自己的弟弟。他确信弟弟这样做只是出于对人民政府的衷心拥护,对共产党的拳拳忠心。自己何不也是一样呢。在俗,他们是贫苦人家出身,出家,他们都是虔心向佛,无权无势,几十年也没有富裕起来。解放,才给他们带来了新生。弟弟成了政府倚重信任的基层干部。自己也负责了一方土地上六畜的平安。佛经上说,获取知识与智慧是为了饶益众生。在旧时代,那是一句很崇高、但也无比虚妄的话。只是到了今天,工作代替了空泛的言辞。虽然艰苦、繁杂,但却真正感到了献身的欢乐。

弟弟到红星开会,见了他觉得愧疚不安,倒是他劝弟弟不要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我们的知识分子是有历史观的人。懂得历史越是大步前进,某些方面就会显得过犹不及。尼玛不是超人,但历史观给了他开阔的眼界和由此而来的宽广胸怀。

找书难。

整理书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习惯上,藏文典籍不是装订成册的。而是仿印度贝叶经样式的长条形的散片。每找到一种,都必须仔细辨析,弄清中间有多少缺损,弄清秩序,修补残破,这才成函捆扎。典籍的这种方式决定了在其辗转的过程中严重缺损的不可避免。

有的书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而且这只是指篇幅而言,并不意味着会留下连贯的章节和内容。尼玛有过找7本同名的书才大致整理成一本的纪录。

如今,几乎随处可得的《四部医典》,他自己也有过,医学院用作教材的。后来却是他千辛万苦才拼凑起来,用了4部不同的残缺不全的版本才初具全貌的。

《四部医典》是这样,其它医书搜求也是一样。

一部书面目比较清楚了,等待他的又是繁复而又精细的校勘工作了。同一种书由于刊刻时间与地方不同,就出现了差异,如果,刊刻过程中,主持者再加进一些个人看法,这项工作就会变得更加艰巨了。

日积月累,他终于到手了70多种医书。以前在寺院见到过或从书目上见过的找到了,许多没有见过也没有听人说过的书也找到了。这种书往往更有价值。或者说,这些不是书,因为从未刊刻过。只是一些手抄本。这种书多是民间医生的点滴经验或揣测,但往往闪烁着真知灼见的光芒。只是光芒已为时间和尘土所掩没。现在,他使它们复活了。复出在尘世,造福于人生。

坐在门前的卡垫上,冬天的太阳在中午时分也能够给人足够的温暖。尼玛眯缝着双眼,又一册书整理完毕了。他铺开一张四方的崭新黄绸,长条的书页一张张秩序摞上,再用漂亮的黄绸包扎起来,就是一本完整的书了。书一部部积累,一天天增多,顺着一面墙壁堆砌起来,成了一面更加坚实的墙壁,知识之墙给他一种非常安稳的感觉。

这是一个智慧者所能获得的最好的感觉。

同事们都永远记得他那满意的样子。尼玛搓搓双手说:“有资料就好办了。只要掌握了牲畜的特性、身体结构、生理规律,就能将人医运用到畜医了。”

不论设想多么正确,实行起来却是十分困难的。那时,他一方面自己还处在摸索状态中,另一方面身边已聚集起一批学生。

在红星兽防站,他的学生告诉我他艰苦探索的过程。

在黑河牧场,一个在畜种改良上很有成绩的学生也告诉我这样的故事。

还远不止这些,如今寺庙里主持医学院的喇嘛也是他的学生。他们都了解老师罗让尼玛创立独立的藏兽医过程中所经历的困难。

首先是诊断。

藏医在治疗人体疾病方面已经有了相当的诊断手段。

《四部医典》中把一次检查分为十五个部分:

(1)五官:耳、鼻、舌、眼和躯体;

(2)痰;

(3)粪;

(4)呕吐物;

(5)尿;

(6)血;

(7)体质;

(8)叩诊;

(9)问诊;

(10)脉诊;

(11)病史;

……

但其中以望舌、切脉和尿诊三种手段最为重要。舌诊是根据舌苔、舌质的情况来诊断疾病。尿诊是观察尿的颜色、沉渣、蒸汽、气味、泡沫的情况进行判断。脉诊则与中医相仿。

而在兽医学初创阶段,有两个困难必须首先解决。

牛、羊、马的生理结构。

牛、羊、马它们症状上的表现与内地疾病的联系。

在人医方面,书上已经有清楚论述,多少块骨头,多少种脉息。哪一种症状和那一种疾病相连,哪一种疾病又会出现哪几种症状。

开创一门独立的藏兽医学,主要困难并不在于病理和药理的移植,诊断才是关键所在。

一段时间里,红星兽防站前象是有人在进行驯兽表演,过往的行人都好奇地在那里驻足围观。

这个演员就是尼玛和他的同事们。

牦牛拴在专门埋下的结实的木桩上,容易受到惊吓的马强制性地推到了木架上边。他们或者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仰面朝天,在牛腿上摸索、或者抱着马脖子,一边摸索,一边谈情说爱一样对着马耳朵喃喃细语。

摸到了什么,就告诉尼玛,他证实了,回身摸出笔来,在红色塑料封面的笔记本上记下几笔什么。又来摸索了。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些兽医要替牛马捉尽身上的虱子吗?

有人就大声发问了。

尼玛并不为大家的不解感到恼火。他点点头,幽默地做了一个掐虱子的动作,以僧人伤了生那种不安的神情说:“罪过,罪过。”

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

这时,尼玛却又摸索到了什么,一脸认真在他的的本子上记录去了。仿佛这笑声不是由他所引发的一样。

一个本子记满了,又一个本子记满了。珍贵的第一手材料就这样积累起来。每一个本子都沾满了牛马身上腥臭的味道。

原来,他是领着大家一起摸索牲畜的骨骼、肌肉群、经脉的分布与特性。这是一切望诊的基础。

晚上,大家都该休息了。

他又抱一头羊子回去,一边熬茶,一边在羊身上摸索,记录。

牲畜的躯体皮毛厚,脂肪多,经络捉摸十分困难。

脉象把握起来就更加困难了。

有些地方明明该有的什么也找不到。死牲畜身上一刀划开,它就在预想的那个地方。活畜身上,却就是摸不到它。或者是偶尔一次两次找到了,下次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终于,日积月累,弄清了经脉及其他组织的分布。

他们又把研究工作更深入一步。

进一步是为了辨析每一种脉象可能代表的症候。方法是把病畜和健康畜成对捉来对比分析。

经过长期努力,把藏医理论中十二脉象的原理用于切脉辨症,并进一步总结完善,开创了独立的藏兽医脉象理论和一整套切脉辨症的具体方法。

择其精要,敬录如下。

人的切脉,是在手腕处,和中医相同。

马的切脉,是在颔下动脉。牛在尾根或脉。猪羊是在后肢股内侧动脉。

脉搏的跳动次数,是以医生一呼吸计算的。人在医生一呼一吸间,跳动四次而且和缓则为正常。马、牛、羊在医生一呼一吸之间,脉搏跳动四次或三次,而且和缓,则为正常。

脉的种类他也总结了很多,一一列举限于篇幅,择主要几种作一个简单介绍。材料来自于尼玛先生遗物中哪些至今腥臭味不散的笔记本,并感谢珍藏这些东西并为我翻译的先生的弟子牡丹先生。

①浮脉:在皮肤表面跳动,轻按即得。这种脉象主表症,外感风寒。

浮数主风热。

浮紧——状如绷紧的绳索一主风寒;浮缓主风湿;浮滑——状如珠子滚动,往来流利主疾热;浮虚主伤暑;浮洪,是热甚;浮而无力,是气血衰弱;浮如抢葱为吐血,血崩及内脏出血。

其次如浮散、浮软、浮微等脉,俱属虚症。

②沉脉:在筋骨之间,重按才得,这种脉象主里证。

沉弦——直上直下——主痛症;沉迟主里寒;沉滑主草积,沉紧主冷痛;沉缓主水湿内蓄;沉优主吐泻、失水;沉结主癌瘤、痈肿。

③迟脉,主里证。有力为疼痛,无力为虚寒。

④数脉;一息六至脉。主热症、呕吐、发热、痈疱。沉数为里热、浮数为表热。数脉无头无尾属热甚脱水,泻痢或崩漏。数而促,是心脏衰弱的脉象。

⑤水冲脉:跳动强,持续时间短,系主动脉瓣闭锁不全,和甲状腺亢进。

⑥交替脉:强弱交替出现,为严重的心脏、血管系统疾病。

⑦奇脉:吸气终了时稍弱,呼气时又变强,主心包膜积液或心包膜炎。

这是若尔盖·尼玛先生早期研究的成果。为藏兽医学独立发展奠定了一个科学的基础。

关于他在事业上取得的成功,他自己总结了五条经验。这五条是记载在一本牛皮纸封面的工作笔记上的。笔记本是他随时带在身边的东西。每一页都有污迹。说明都是在炮制了一种药物之后,治疗了一头病畜之后,来不及洗一洗手就记下的关于某一味药性的再认识,一个典型的病例。这五条经验就夹杂在这些点滴积累的材料与心得中间。纸页间还有一小朵枯萎的白色花瓣。

叫人推想到他在百忙中终于有了一段闲暇。刚刚在牧场上治疗完了一只病牛。就着女主人的水瓢洗了手,坐在阳光下的草地上,品尝着喷香的奶茶。随手从地上摘起一朵白色小花。弟子们都不忍去打扰他,要让他在这难得的轻松中恢复一下身心的疲劳。

可他拿着那朵小花,望着望着,思绪又转到了工作上面。这时,没有具体的问题来打扰他。于是,就拿起了笔,对自己的工作进行总结。他摸出衣觉里的笔记本,记下了这样的五条。

(1)主要靠坚持学习传统医学知识,对牲畜的病历进行认真的研究工作;

(2)收集群众中较好的验方,进行补充完善;

(3)学习兄弟民族的先进技术;

(4)用科学的态度进行实验工作;

(5)认真总结经验教训。

所谓用科学态度在他当然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已有成果必须进一步印证,二层意思是严谨再严谨,对任何事物不是大概把握,走一般经验主义的路子,而是能彻底掌握的决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失掉它。

红星兽防站现任站长回忆说,他到兽防站给尼玛先生当学生时,兽防站已经可以替病畜进行外科手术了。

有了技术,手术却不能广泛开展。因为施行手术时麻醉药是用西医的人用麻醉剂。人用药品到了牛马身上剂量大增,成本太髙,兽防站没有资金,生产队经济困难没有支付能力。施行手术救活了病畜,却给兽防站自己造成了经济困难。

后来,很偶然地他们发现自己配制的治马鼻疽的药方,马服后引起全身麻木,感觉迟钝,说明有明显的麻醉作用。

这个药方是个复杂的药方,共包括二十五味药。不知起麻醉作用的是哪一种。

尼玛立即决定动手把二十五味药全部制成注射剂进行实验。

工作立即就在作坊式的兽防站土制药厂里展开了。

当时,采来的药物制成注射剂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浸取。先将药物研细,经水酸化处理,过滤,再将药渣按前法处理。前后两次的液体混合,除去杂质,浓缩,加人酒精,放置十多小时,人蒸馏器蒸发酒精,灭菌,这样才可以使用。

第二种用于不适于浸取法的药物。这类药物挥发性较强,加水浸透后,放蒸馏器中蒸馏,取得的药液配成0.9%的等渗溶液,灭菌备用。可以想象25种药物制作的过程是一个多么漫长而繁琐的过程。

好在尼玛许多弟子也有了相当熟练的技术,这些事情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了。

只有一件事情,他绝对不肯让给弟子们去做。

那就是用自己的身体试验药物。他没有说什么大而无当的豪言壮语,也不说试验中隐伏的危险,只说:“药性我比你们熟悉,我琢磨得会比你们透。”

二十五种针剂,一种一种在他身上注射。学生们也不太动情,因为这种场面他们见得太多了。只是试了二十种药物都没有麻醉作用。剩下的都是毒性很大的药物了。

尼玛自己配制了解毒药,熬好,放在身边,吩咐继续开始试验。这回,围着他的学生们眼里涌满了眼泪,打针的同学手在颤抖。这样又试了三种药物,仍然没有反应!

二十四种,毒性更大!

有学生不忍观看,溜到门外,却给他叫了回来。他要每个人都看到反映的过程。经他再三鼓励,学生拿起针,这次,注射到一半,那个意志坚定的学生再也下不了手,丢了针,双手掩面哭了起来。尼玛已经感到了药物的反应。舌尖和指头有了那种期望的感觉。他自己把剩下的半针药剂打进了自己的身体。

他的舌头立即就完全麻木了,他模糊不清地说:“就——是——这——种——药——”说完,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他的学生在十多年前回忆这件往事。完了,他把脸深埋在两手中间,泪水从指缝中淌出来。

就这样举步维艰,但每一步都留下了坚实的脚印。

每一个脚印都印在人民心间。

继初战攻下马济癖和羊羔牛犊痢疾后,从1961年到1975年,一个又一个疾病攻克了。

先是羊痘病、牛肺炎、马腺疫、马胸膜炎、马肺炎。

继而又攻下防治炭疽病、口蹄疫、布氏杆菌、青草瘟的难题。

草原因此出现了人欢马叫的兴旺景象。这条路走过了。但谁又知道这其中包含的艰辛与他经历的困惑啊。

“甘苦寸心知。”

他想起创业之初那种种的艰苦,不禁泪从中来。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让我们收住前行的脚步,回过头去。回顾文化大革命前后那些风雨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