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是说,要我在这里通灵问事?”

甘地带着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询问着眼前的男子。对方带着很严肃的表情说;“是的。您或许会觉得‘在这样的车站月台上通灵,真是成何体统’,不过,看样子车还要好一阵子才会来。”

“然也。虽说是受到超强台风的影响,但这个误点未免也太严重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自己的确也正闲得发慌;然而,遗憾的是,我并不是真正的灵媒!前天我是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局面当中,傻傻地被电视台的小姐怂恿,一时不察才假装通灵附身的。后来,我还被我的同伴们狠狠教训了一顿呢!”

“不,您太谦虚了。那个节目我在下榻处看了,您看起来一点不也像是外行人。”

“真的非常惭愧,不过当时的情况确实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并不会真正的通灵问事!”

台风过去之后,阳光显得非常刺眼。在田名部车站月台上的是甘地一行人,还有六乡蓝子的哥哥。在闪动着银光的铁轨旁,夏日的野草正茂盛地伸展着,缆线则成了小鸟们嬉戏的场所。尽管听了甘地刚刚的那一番话,但蓝子的哥哥仍然不打算就此放弃。“其实,我是有件事想请人帮我瞧瞧,所以才会来到恐山的。虽然先前已经请灵媒帮我通灵问了事,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嗯嗯。”

“我本来打算再请其他的灵媒帮我看看,但昨天的风雨太大,上不了山,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准备收拾行囊回东京,结果没料到竟会在车站遇到各位。我想,这也是一种缘分吧!所以,才会如此唐突地提出要求……”

“嗯嗯。”

“您说您不擅长通灵问事,那么面相或易卦呢?”

甘地斜着眼,朝不动丸瞥去。不动丸正背向他看一本八卦杂志,而美保子则是在好奇心驱使下,目光炯炯地走到了甘地身边来。甘地对蓝子的哥哥说;“若是易卦的话,我倒是稍微——”

“果然没错!我就猜想,您必定是擅长某种法术的大师!”

“所以,您要占卜什么呢?”

“要请您算算某个人的生死。”

“……那可不容易喔!”

“拜托,请您务必帮我这个忙!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我会多添一些费用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稍等一下,我这就开始酝酿卜卦的情绪。”

甘地打开包,拿出了好几根只刨掉树皮的木棒,利落地组成一张桌子。他在桌面铺起白布,接着又拿出卜筮用的竹签、放大镜,还有紫色水晶球等道具,放在桌上,最后还披上黑披肩,戴上茶人帽。整个过程简直就像是戏剧演出当中的迅速变身一样。甘地拿起了竹签,脸上带着奇妙的表情。他一边让手上的竹签发出声响,一边说着:“首先,会出现的是‘坤为地’这个卦象。出现这个卦象的人,通常个性都是大而化之,对钱傻傻地不大计较,甚至对自己的性命也不在意。这种人人缘很好,交游广阔。”

“另外,这样的人也有偏执的一面,譬如说只要一信上某个宗教,就会信得相当狂热。”

“完、完全正确!我妹妹在两年前和某个男人坠入情网,因为她的个性偏执,所以一被父母反对,她就马上离家出走了。她所交往的那个对象只是个极其平凡的上班族,完全看不出将来会有什么前途可言。我实在搞不清楚,那种男人究竟哪里好?”

甘地又再次拨弄起竹签,开口说:“令妹的名字叫蓝子,她所交往的对象叫六乡,对吧?”

蓝子的哥哥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甘地的脸好一阵子。“准得惊人啊!我还没遇过这么神准的算命老师呢!”

“我本想顺便连你的名字也说出来,不过现在还是把精神先集中在蓝子小姐身上好了。可以请您惠赐一张名片吗?”蓝子的哥哥不疑有他,马上将名片递给甘地。

名片上写着“高原不动产股份有限公司·高原一郎”,地址是东京的文京区小日向。

“我受家母之托,偶尔会和蓝子见面,了解她和六乡生活的情况,然后再向家母报告。起初,蓝子看来还蛮幸福的,但不久之后,她的怨言却开始逐渐增加。看着她说‘不怎么努力工作的六乡爱赌,爱出去找女人,教养又差;跟六乡在一起,我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我觉得先前的一切,简直就像骗人的一样。”

“嗯嗯。但蓝子小姐却没有回娘家?”

“我也不是没有劝过她,但蓝子似乎也有她的自尊。后来,她就把心灵的慰藉全都寄托在宗教上了。”

“嗯嗯……你所说的‘宗教’,指的是那个‘惟灵讲会’吧?”

“大师说的完全正确。结果,这下反而变成六乡陷入困境了。他跑来向我哀求说:‘这样根本没有办法过活,借我一点钱吧!’听他说,蓝子加入讲会之后,几乎都不在家,每天都在外面忙着传教和聚会,不到深夜绝对不回家。不仅如此,她也完全不管家事,只要脏衣服一多,就不假思索地全都丢进垃圾桶。当六乡按捺不住多说她几句的时候,她就会用‘敢说我的不是,神会处罚你的’之类的话顶回去,连一点悔意都没有。就算她在家里,也只是念经念个没完,夫妻之间完全不交谈。六乡来找我那个月,是因为蓝子跑到公司去把他的薪水全都领走了,所以他才会脸色苍白地跑来找我。”

“嗯嗯。”

“原本他们应该有点微薄的存款才对,但实际却完全不是这样。”

“我仔细一查,存款一毛都不剩了;原来,这些钱全都被蓝子拿去传教了。那是六乡辛辛苦苦,每天拼命工作赚到的血汗钱。另外,除了钱的问题,六乡还会遇到不认识的人上门大吐苦水,说他太太重复多次上门纠缠,要人加入讲会,吵得人家都没办法工作。为了应付这些人,六乡的神经长期以来一直处在紧绷状态,不得安宁。他甚至还说,这样下去他没办法活了,要我把蓝子带回家。”

“您似乎有点跑题了!”

“您说得也是……言归正传,大概是两个月之前吧,我为了解决蓝子的事,跟讲会里一位名叫鹰狩的月圣见了面。简单来说,‘月圣’就相当于一般公司当中的董事之类,算是教团里相当有地位的人物。”

“我向这位鹰狩先生说明了原委之后,他很通情达理地跟我说‘那就由我来好好跟蓝子谈一谈吧’,就这样相当爽快地答应了要助我一臂之力。”

“那,蓝子小姐的生活改变了吗?”

“嗯,简直就像是翻书一样的大变。”

“她安静得教人毛骨悚然,在家的时候总是一副沉溺于思索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生命的火焰快要熄灭似的。当六乡问她的时候,她只回说‘我已经退出讲会了’。我们心想,尽管应该是还没有完全了断干净,但至少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后来,蓝子小姐就突然失踪了吗?”

“……那是蓝子沉默之后两周发生的事情。她把细软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我想应该是有计划的离家出走。我们也跟讲会联络过,但讲会表示蓝子确实已经提出退会申请,而且自从申请之后,她也没有再参加任何讲会的活动。我问六乡说:‘这次她该不会是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吧?’但六乡却说,完全看不出蓝子有任何一点这样的迹象。总之,我就向警方报案,提出搜寻申请。”

“然后,前阵子寒矶发生大火,警方通知你们说,在火警现场发现了蓝子遗留的物品,对吧?”

“……我真的是做梦也没想到。警方说的东西,是一本有着蓝子签名的《幸福之书》。”

“现在这本书在您身上吗?”

“不……东西在六乡手上。其实,我原本是跟六乡一起来的,但六乡说公司请不了假,所以比我早一步回东京去了。不过,《幸福之书》我身上倒是也有一本。因为我对讲会的事也有兴趣,所以蓝子还没失踪之前,我曾经向她要过一本。”高原从口袋里拿出书来。

甘地饶有兴趣似的接过那本书。他先仔细地翻阅过一次,接着又用指尖翻开当中的好几页来细看。

看来,他似乎是对这本书非常中意。高原又开口道:“寒矶的那一场火灾我在事发第二天的电视节目上看到了。但容我再重复一次,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在那里。她从没去过那里,也没有提过寒矶的事。我也想不到,她有什么认识的人住在那里。”

“嗯嗯,我大致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话说回来,您是想占卜蓝子小姐的生死,对吧?让我立刻来为您卜上一卦。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个请求。我很喜欢这本《幸福之书》,可否请您割爱给我?”

“请便,您拿去也没关系,反正只要去讲会,讲会就会再发给我。”

“那就多谢了。我很喜欢研究这方面的东西。”

甘地要到书之后,便很开心地打开包,把书郑重其事地收了进去。

他的包里面杂乱无章地塞了很多不知道要拿来做什么用的东西,例如玩具小鸭、地球仪、吸尘器的管子等等……

拉上包,甘地重新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并且再度用神妙的表情拿起了竹签。

“呜呼……喔不,我在说什么来着?蓝子小姐的主星是一白水星,寒矶的火灾则是七月十号发生的。以七月她的运势来看,这个月是运势很旺的一个月份,身心都很舒畅,是处于诸事大吉之中,所以对任何事她应该都能积极应对,没有一点不顺才对。再说,七月的十号这一天,对她来说又是一个吉日。”

“……所以您的意思是,‘好事多磨’吗?”

“不,以方位来看,由东京往寒矶是辰巽方位,属吉位,不管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出凶兆。换句话说,以卦象来看,我并不认为当天蓝子小姐在寒矶遇难了。相反地,她应该要注意的是八月初到九月,在这段时间中,她会受到杀气的影响,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难。”

“所以蓝子并不是死于非命的运势了?”

“按照易算所得到的卦象来看,是这样没错。”

“……说不定,蓝子躲过了火灾,是吗?”

“我想,这很有可能。”

“要是蓝子还活着,那她现在会在哪里呢?”

“……‘泽天’这个卦象出现,表示她从这里往南走去,与木跟土有缘的某个地方。”

“能请您指点得更精确一点吗?”

“……易卦就只能看到这样而已。请您再稍等一下。”

接下来,甘地又凝视着紫水晶球说:“嗯,我看不出她有桃花劫呀!也就是说,您最好放弃‘她被某人用花言巧语骗到寒矶温泉’这样的想法。目前,我就暂时先说到这里了。”

甘地这一席话,让高原放心似的,吐了长长的一口气。

“果然是这样吗?那我知道了,蓝子的事我不会放弃的,等回东京之后,我会就所有可能的线索,再重新调查一次。”

“是啊,总之先这样做最好!”

美保子一脸担忧,仿佛是在说:“透过易卦之类的占卜,就断定蓝子还活在人世,这不会有问题吗?”

甘地趁高原不注意,偷瞄了一眼不动丸正在看的八卦杂志。不动丸在看的是一本别人看过不要的《聚焦》周刊,在封面的标题上,写着“白日见鬼!拍到A航空空难罹难的美鸟那那身影!”这样的字句。

这时,有个男人走近甘地的身旁说道:“易卦老师,有件事想拜托您……”

男人是田名部车站的站务员。他走到甘地面前,脱下制服的帽子,向甘地鞠了个躬。

“啊……不准在月台上占卜是吗?”

“不,不是的。事实上,我是想拜托您卜个卦,看看火车什么时候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