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放学回家路上,多惠子又不请自来地出现在由纪夫身旁,语气开朗地威胁道:“走喽走喽!要是不想让你爸的事曝光,就一起去小宫山君家吧!”

由纪夫的脑海掠过父亲葵的教诲,这段话真的是由纪夫从小学时代听葵念到大的,那就是:“当女生有求于你,只要状况还不至于无法接受,绝对不能拒绝人家哦。”这根本只是让男生更加不知所措的指示嘛。

只不过,父母给予的教诲总会在不知不觉间渗入孩子的行动基准或思考逻辑中,成长后即使面临了状况,心下怀疑是否该听话照做,似乎还是挥不去幼年时期受到的影响。由纪夫也一样,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答应了多惠子的邀约,“知道了啦,走吧。”

“喂喂喂,小宫山也很奸诈嘛!”由纪夫站在公寓大楼前对多惠子说:“你看,居然住在这么高档的大楼里,一定是有钱人吶。”

“一个人住的房子高级与否,跟他奸不奸诈没关系吧。”

由纪夫之前就晓得小宫山家位在他们这一区的某栋公寓大楼里,但实际站到大楼前方眺望他家,这还是头一遭。整栋大概有二十层楼高吧,外观设计走低调风格,简约而坚固地矗立在小区一隅,更显其高级感。仔细观察发现,隔着二线道马路的正对面,也有一栋类似的高级公寓大楼,却是另一家建设公司的建案。两栋高档楼房各霸一方,宛如两个巨人隔着道路互相瞪视。

“乍看觉得很朴素,不过看久了就发现,其实这种设计看起来更有气势呢。”多惠子指着公寓大楼说道。

方才来到大楼前方时,就大概猜得到了——这栋楼的大门果然是中央管理的自动锁,即使只是进入一楼大厅,也需要钥匙或通行证。大门旁设有对讲机,多惠子毫不犹豫地按下小宫山家的房门号码,按了之后才问由纪夫:“嗳,要说什么好?”

“拜托你先想好再摁门铃好吗?”

对方迟迟没有回音,由纪夫和多惠子一径望着鸦雀无声的对讲机。在这鸦雀无声的住宅区的高格调公寓大楼前等待着住户的回应,感觉实在很不自在。过了一会儿,对讲机终于传出女性的声音,对方语带迟疑地问道:“请问是哪位?”

“我们是小宫山君的同学。”多惠子大剌剌地报上自己的姓名。

“同学啊……”对方幽幽地嗫嚅着,语气中听得出有所警戒,“请稍等一下。”说着挂断了通话。

多惠子得意地看向由纪夫,一副就是想说“你看,我就说他在家吧”的神情,于是由纪夫蹙起眉头问:“你打算干嘛?”

“带小宫山君去学校呀。”

“你太一厢情愿了吧。”由纪夫的语气一点也不委婉,“拉人去学校是不对的。又没办法保证每个人去了学校就会幸福。”

由纪夫说着再度仰望这栋公寓大楼,暗褐色的外墙宛如矿石。

他想象着,小宫山就是窝在这栋高级大楼里的某间房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换作是我,也不想走出这栋楼啊。从他家看出来外头的街坊,或许只觉得是死老百姓群聚生活的广场吧。

“不是啦,我也很讨厌去学校啊,所以看到只有小宫山君可以不用来,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大家都是忍耐着、勉强着自己去上学。我想告诉他的是,不可以耍奸诈,快点走出家门一起去学校吧。”

“所以你打算来硬的?”

“是顺路带他上学。顺路顺路。”

“你这人个性还真不可爱。”

入口大门才响起开锁声,一名中等身材的妇人已经出现在门口,烫得微鬈的头发披散着,眼眶与脸颊显得暗沉,不知道是刚起床还是太累的关系。她是小宫山的母亲,由于这里离由纪夫家不远,由纪夫也曾数度在街上与她擦身而过,但印象中的小宫山母亲远比眼前的这位妇人要有霸气多了。

“您好。”多惠子开朗地迎面打了招呼。

妇人则是满脸怯懦,不知怎的一时没吭声。

“我们来,是想带小宫山君去学校上课。”

“请问他在棒球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由纪夫也不好沉默地杵在一旁,只好把这事情拿出来问。

“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小宫山母亲似乎很慌张,不敢和多惠子他们对上视线。由纪夫看在眼里,心中暗忖,小宫山的妈妈完全没有做母亲的威严与气势啊。

“让我来吧,我会把他硬拖出房间的。”多惠子一脸认真地说道,一边伸直手臂比画着拔河的动作。

“还是别这么做吧……”小宫山母亲依然垂着脸,静静地摇了摇头。

“小宫山会对您出手吗?”由纪夫望着她畏怯的模样,脑中想象了起来。要是被那个有着宽阔肩膀与傲人厚实胸膛的小宫山暴力相向,这位雍容的母亲应该撑不到三秒就倒了吧。

但小宫山母亲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婉转地想打发他们走,虽然语气中没有怒意,但很显然是在责怪他们多管闲事。

由纪夫与多惠子对看一眼之后,说道:“那我们先告辞了。”正打算转身离开,执拗的多惠子又补了一句:“我们改天再来拜访。”

“请问……是社团里出了什么事吗?”由纪夫再次问道。

“呃……”小宫山母亲眨了好几次眼,寂寥的神色似乎是出于感叹自身的无能为力,接着她摇了摇头说:“谢谢你的关心,不过,请别再管我们家的事了。”

说完她旋即转身,身影消失在门后。大门稳稳地关上,仿佛对两人说:“快走吧!”

“看,我就说是白费力气吧。”

“你没听过吗?人生中有意义的事,乍看之下大多是在做白工。”

“谁的名言?”

“我朋友。那个人好一阵子都在挖掘丰臣秀吉的宝藏。”

“真是深具说服力的至理名言啊。”由纪夫语带讽刺地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