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第四章

真没想到,眼前这光景,宛如即将举行文定仪式似的。

矮桌的里侧,依序是穿着外褂和裤裙的勘一,全身黑西装的我南人,穿上三件式西装的阿绀、亚美和研人。靠近檐廊那边,坐着脇坂先生和修平。其他人则坐在隔壁的佛堂,敞着隔扇没阖上。

众人都默不作声。趁着蓝子和美铃小姐端上麦茶的空档,勘一朝我南人顶了一下。

“这时候该由你先开口啦。”

“脇坂先生,久未问候。”

大家吓了一跳。这根本不是我南人平常说话的语气。

“我才是,许久没来问安。”

“劳驾您远道而来了。我们方才正准备前往府上拜访。”

脇坂先生点了头,说道:“请容我先赔罪。其实,修平昨天打了贵府的青君。”

“是哦——?”

只有这句恢复了我南人惯用的口吻。对喔,我南人还不知道这件事。

“谨致上十二万分歉意。”

脇坂先生说完,和修平一起低头施礼,接着解释:“小犬说,他是来探望亚美的。无奈的是,一来我严禁他和姐姐联系,再者这孩子又没有男子汉的骨气,本想偷偷和姐姐见面,结果却惹出这种事来。”

修平再一次把头弯得低低地谢罪。这男孩看起来的确有些软弱,往好的说,就是性情温和吧。

我南人理解地点了头,说道:“不,这一切的一切,都该怪我。承蒙令媛亚美愿意下嫁阿绀,敝人却始终未诚心诚意登门拜谢,委实万分失礼。”说完,我南人也向脇坂先生躬身道歉。

是我眼花了吗?那个目空一切、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我南人,居然能说出如此四平八稳的客套话,还向对方低头以示歉意。别说是我,连勘一也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回过神后,赶忙也跟着伏下脸来。

“我也一齐向您道歉。听说,夫人近来玉体违和。亚美若仍无法回去探望,未免让人不舍。全家人正想一同前去府上,恳求先生和夫人原谅。”

脇坂先生听完,也深深地低下头来。

这时,我南人抬起头来,神情严肃地说道:“脇坂先生,请恕迟至今日,才央请府上谅解。过去的事,可否既往不咎,并请允诺不才小犬缉和亚美的婚事,与我堀田家缔结良缘,长长久久呢?”

脇坂先生的表情顿时僵住,片刻,才朝一直老老实实坐着的研人看去。

“内人每天都捧着研人的照片细看;而我,却故意当作没看到内人思念孙儿的模样。不仅如此,若有旁人好意劝解,我愈发坚持己见,一意孤行。”

说到这里,脇坂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声,“我才该请求贵府,将往昔的事从此一笔勾消。堀田先生,望请原谅我这个愚昧的父亲。”接着,他看向亚美,“对不起了。”

“爸爸……”豆大的泪珠从亚美的眼里滚落下来。

“堀田先生,绀君。亚美就托您们多多照顾了。”

蓝子和美铃小姐的泪水也跟着夺眶而出,哎哟,连花阳也噙着眼泪呢。只有研人一副目瞪口呆。

“研人。”

听到我南人的叫唤,研人反问一声:“什么事?”

“这位是妈妈的爸爸,也就是你的另一位爷爷。向外公请安。”

研人听完,转过去看脇坂先生。脇坂先生也满脸笑容地凝视着研人。

“您好!”研人鞠了个躬。

“研人君,你好。”脇坂先生又接着说:“下次来我们家玩,好不好?”

“嗯!好啊!”

大家的脸上都浮现了笑容。勘一仿佛总算卸下了肩上的重担,松了腰板拱着背。

“这样的话——”我南人又恢复了惯用的口吻,“亚美、阿绀和研人就赶快去脇坂家吧!”

“现在马上吗?”

“好事不宜迟嘛——。我呢,想把这身难受的衣服给脱了,待会儿再过去。噢,对啦,花阳也一块去吧——”

“我也要去?”

“难得穿这么漂亮,像个小公主,趁机出门亮亮相嘛——”


“话说回来,心里那颗石头总算搁下啦。”勘一满意地喝了一口麦茶,再接着往下说,“就像把鳗在喉咙里的那根鱼刺拔出来了一样哩!”

到了晚上,阿绀和亚美带着研人及花阳,从脇坂家回来了。听他们的转违,亚美的母亲喜极而泣,直说这么一来她总算能够安心休养了。研人当场领了零用钱,外公还买了许多礼物送他。连一起去的花阳也沾了光。

“我爸爸说,要把九年份的压岁钱和生日礼物一口气全买了,花起钱来毫不手软。”

亚美说着,眼眶又湿了。她说,从没见过父亲笑得那么慈祥的模样。

那还用说嘛,世上最可爱的就是孙儿喽。脇坂先生以前应该是强抑自己不来见孙儿的吧。

“往后得请岳父岳母别把孩子宠坏了。”阿绀也满心喜悦地说。

“总之,事情有个圆满的收场,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喽。”

勘一才说完,旋即想起什么似的仰头望着天花板,引得大家也跟着抬头瞧瞧怎么了。

“是不是还有啥事给忘了?”

“是啊,事情还没圆满落幕呢。”阿绀说,“跟踪的事,虽是亚美的弟弟做的,可是书库的小偷和那幅画……”

勘一朝自己的额头使劲拍了一记,“我真给忘啦!那些不是修平那小子干的吧?”

“问过了,他说不是。况且他也没有理由做那些事。”

“也是啦……喂,我南人那家伙上哪去啦?又不见了喔?”

美铃小姐赶紧回答:“啊,他刚才说要去把头发弄回原本的样子。”

勘一狠狠地骂道:“那个浪荡子,真拿他没辙!”

“无论如何,大家还不能松懈下来,门窗记得关好,还有出入什么的也要多加小心。”

听见阿绀的提醒,大家都点头表示明白了。


哎,原来我南人正在“春”居酒屋。他又把头发染回金色的了。坐在他旁边喝酒的是阿健先生。

“黑发造型挺适合您的,怎么又染回来了呢?”真奈美往我南人的杯子里斟酒。

“是挺不错的啦——,可是那样就认不出我是谁了嘛——”

“真是太好了,亚美姐也终于放下心了吧。”

阿健先生也点头附和。原来是这两位把亚美的事通知我南人的呀。我想起来了,亚美籼蓝子讲这件事时,阿健先生也在场呢。

咦,慢着。这么说来,表示真奈美或是阿健先生,这两人的其中一位知道我南人的去处。到底是哪一位呢?若是阿健先生倒还无所谓,假如是真奈美的话……,那可伤脑筋喽。要真是那么回事,我可没脸去见春美嫂了。先不说别的,真奈美是蓝子的学妹,即便我南人向来特立独行,总不好和女儿一般大的女孩交往……。唉,这儿子,愈想愈教人发愁。暂且再看看状况吧。

“阿青的亲事好像也定了,我南人先生真是喜事一桩接一桩呀。”

“亲事—?阿青吗——?”

我南人吓了一大跳。哎,他好像还没听说这件事呢。真奈美帮忙说明了一下。

“噢——原来那个美铃是这么回事。是哦——,要嫁给阿青哟——。原来如此——”

我南人一脸喜孜孜的。别瞧我南人那德行,他其实很疼孩子的,自然甚是欣喜吧。

“呃——美铃姓什么来着——?”

“说是牧原美铃小姐。”

“哦,姓牧原呀——。这么一来,我又得去她家拜访她的爸妈罗——”我南人虽然嘴里犯嘀咕嫌麻烦,脸上笑得可开心了。

“喔,那方面倒是省心了。”

“为什么——?”

“听说她妈妈在她中学时走了,爸爸也在今年过世了,家里就剩她一个了。”

“这样哦——”我南人不置可否地应着,似乎在寻思什么事情。

“我去打个电话哟——”

扔下这句话后,他就走出居酒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