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座落在布莱德摩街二四二〇号的渥伦住宅被灯火点得通亮。住宅离马路有相当距离,半环状的宽敞车道导往大门,容得下多部车辆停放。

房子西侧有一条通往车道的宽巷道,可以通往容纳三辆汽车停放的车库。

梅森放慢车速,瞧着戴拉说:“看到没?这车道上已停满了汽车,可是我们非常准时。通常客人都按自己方便的时间陆陆续续到达。”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

“这些客人是在刻意安排下到齐的,”梅森答。“渥伦要我们在客人都已到齐之后才抵达。”

戴拉说:“啊!你瞧侧门边的车道。”

“我早就看到了。”梅森说。“一座大型外烩餐车。”

“还有那块招牌,”戴拉说。“德瑞克外烩服务。”

梅森点头道:“招牌名称是画在一块厚纸板上的,和边框很匹配,但招牌的其他部分却是永久画上去的。如此一来,招牌名字可依场合更换。我们要好好嘲弄德瑞克,说他居然改行操起外烩服务业来了。”

“对德瑞克而言,”她说。“外烩可是顶新鲜的。”

“好吧,”梅森将车子开入车道。“我们从东侧进来,就在左侧车道找个停车位吧。这栋住宅显然是为了休闲娱乐而盖的。”

“一座令人头痛的屋子,”戴拉道。“这需要许多仆人帮手来维护门面,但这个时代要找个家庭帮佣可是件头痛的苦差事。”

梅森停好车子,下车为戴拉开门。“好啦,”他道。“咱们进去吧,就当自己是业余小说家笔下天真无邪的旁观者。”

“你认为我们会引人怀疑吗?”戴拉问。

梅森答:“这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出席活动,戴拉。若是一群密友的聚会,而这些密友平日也定期相聚的话,我保证一位律师和迷人的秘书共同出现,必定会引起谈论、骚动及猜疑。倘若嫌犯在场的话,我敢说不出十秒内,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是的,”当他们来到前门时,戴拉说。“我能想像到这名恶棍一步步蚕食着渥伦夫人,却在宴会中发现有一位知名的律师作客。老板,这也许是一件好事,我们能粉碎勒索者那阴谋不轨的计划。”

“也许吧。”梅森含糊地答腔,揿下门铃。

接着大门敞开,应门的是旺尼。

“你们终于到了,”他愉悦似地说,捧起戴拉的一双手。“我们都在等你们呢。”接着他转向梅森问:“这一位是……?”

“梅森先生。”戴拉转向梅森道。“老板,这位是我的老友贾德森·旺尼,就是我下午跟你提到的人。”

“哦,是的,”梅森握手道。“你好,旺尼先生。”

旺尼愉悦似地凑近这对新到的客人。“萝娜,”他喊道。“这就是我向你说起的女孩。这位是渥伦夫人。还有梅森先生。这位是宴会的主人,贺拉斯·渥伦先生。”

渥伦夫人寒暄道:“欢迎你们,这真是我们的荣幸。贾德森告诉我,他的海上之旅有位最美丽的小姐为伴,现在我终于相信了。贾德森,你不够聪明,竟与这么年轻貌美的小姐失去联络。”

旺尼用指节敲着脑袋道:“真笨。”

渥伦注视着梅森说:“我从前在哪儿见过你吗?”

梅森看着渥伦说:“有吗?”

渥伦皱着眉,好像陷入沉思的样子。“我见过你,或是……等一下,我看过你的照片……梅森、梅森,啊!你是佩利·梅森律师。”

“没错。”梅森严肃地答礼。

“幸会,幸会。”渥伦以崇拜的音调说。

“佩利·梅森!”渥伦太太不由自主似地喊出。“哦!佩利·梅森大驾光临。快让我的客人知道这个消息,这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让我为你放妥衣物,”萝娜向戴拉说。“进来和大家见面吧,这是个小型的密友聚会。”

渥伦挽着梅森的手臂说:“太好了,伟大的佩利·梅森,你带给我很大的荣幸。”

“过奖了。”律师平淡地说。

在客厅约莫有六、七个人悠闲地持着鸡尾酒杯在聊天。透过观景窗外眺,有座游泳池,在池底及水面的彩色灯光照映下,将池边宽阔的水泥护岸及草地渲染成柔和的月光色彩。

其余八至十位客人,或聚或散地沿着池边台阶站着。

空气中充满此起彼落的谈话声,并不时点缀着女士的笑声,不断传入来到房中的梅森和戴拉耳中。

渥伦走到麦克风前,将音响切换到公众演说键。

“各位女士先生,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渥伦道。

从客人微笑着注视主人的态度看来,梅森推想渥伦是一位喜欢公开演讲、酷爱发表意见的人物。

“这是一段浪漫的故事,”渥伦道。“故事的主角是站在我右手边的助手——贾德森·旺尼,他和一位美丽的女子数年前邂逅于南美的一艘渡轮上。之后,他们失去了联络。然而在十分意外的情形下,他们再度相遇,并在徵得渥伦太太同意下,邀约她来到这里。他很雀跃地得知,这位被他视为好莱坞明星的渡轮神秘美女目前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任职机要秘书。由于今晚晚宴上旺尼有多项要务在身,因此他请这位女士自行携伴参加。结果,她邀了她的雇主,而这位雇主是——各位女士先生现在请注意听——她的雇主正是独一无二的名律师佩利·梅森先生!而这位漂亮的女士是戴拉·史翠特小姐。请你们两位站到前面来。”

渥伦伸手迎接,就在戴拉与梅森跨到台前时,舞台灯亮了起来。

渥伦持着麦克风道:“让我们热烈鼓掌欢迎这两位新到的客人吧。”

客人四顾张望,找到空隙后放下手中杯子,热烈的掌声响起。舞台灯接着暗去。

渥伦转向梅森说:“我不喜欢逐一正式介绍客人的方式,我经常透过麦克风介绍宾客。现在,你就到处转转,我的客人会自我介绍,你就顺便记记名字。但首先先来一杯鸡尾酒吧。”

梅森道:“渥伦先生,你有非常好的嗓音,你的介绍词说得非常顺畅,简直就是专业水准。”

渥伦脸上露出喜悦之情。“你这么觉得吗?”他说。“非常感谢你。”

“我确信你一定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梅森道。

渥伦未予置评。“来杯鸡尾酒吧,今晚的外烩功夫一流。”

渥伦领着梅森来到流动式的吧台前,一位侍者为他们服务,并顺手打开一个绝缘容器的盖子。

“你瞧,”渥伦道。“鸡尾酒杯已被冰到接近零度的低温。你喜欢喝什么?”

“请为我和戴拉小姐各来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加冰块。”

服务生取出酒杯,放于端盘上,加入冰块和威士忌后,将盘子挪到客人面前。

戴拉极其小心地拿起杯子,显然她意识到触摸杯子将留下指印这回事。

梅森拿了另一杯。

“现在,敬请原谅,”渥伦道。“我必须打个电话。请你们随意,不要客套。客人都很和善,何况这又是个非正式的聚会。”

“你能给我一份客人名单吗?”梅森问。

“我已经为你准备好名单了。”渥伦说。“一份给你,一份给迷人的秘书小姐。”

渥伦有点神秘似地将摺叠的名单分别塞到梅森和戴拉的手中。

“外烩的服务怎么样?”梅森问。

“太棒了,”渥伦热切似地说。“真的,像是天堂美食。我从没想到会有这种服务……好了,恕我冒昧,我必须去打几个电话。”

渥伦离开时,回身逮住梅森的视线,使个眼神、扭动一下头部,示意要梅森尾随其后。梅森小声向戴拉说:“我要离开一下,留你自己行动了。”

戴拉接过梅森的杯子,梅森便趋前与渥伦碰面。

渥伦道:“游泳池边有个淋浴间,通过淋浴间右边的门就是一间浴室,门未上锁,五分钟后我们在那儿碰面,或是任何你能掌握的时间也可以。到屋外四处看看,绕着池子转转。让你的秘书自由行动一下吧。”

“这样客人会跟我谈话,”梅森看着表说。“这恐怕有点困难……”

“没关系,我会等你的,我要让你看件东西。”

旺尼走到戴拉身边,挽着她的手。“真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你不该像那样走出我生命的。”

“是你从我的生命中离去的。”戴拉提醒他。

渥伦太太凑过来说:“贾德森,你真没面子啊,让这么漂亮的女孩离去。”

旺尼用臂膀搭着戴拉的肩,使她更凑近些。“她不是在这儿吗——好啦,我们去见见朋友吧。”

梅森朝着游泳池方向往屋外走去,不时地停下来与前来自我介绍的客人握手,但避免和客人打开话匣子。

数分钟后,梅森来到泳池边,以欣羡的眼神看着这栋住宅。

几近十分钟后,他才逮住机会进入淋浴间右边的门而不致引人嫌疑。

门内是座豪华的浴室,有一座低洼的浴盆及大片的镜面。

渥伦已等在那儿。

“我要你亲眼看一样东西。”他道。

渥伦打开浴室两扇门中的左扇,并示意梅森跟着他进去。

渥伦道:“这就是我太太的卧房。我们分房而睡。我是个难以入眠的人,有时一个晚上要打上十来通电话。我的卧房隔音很好,所以这间卧室不致受到干扰。”

“等一下,”梅森道。“我感到满窘的,你太太不知道你正在这儿展示某样东西让我看吗?”

“老天,当然不知道,我只要你亲自看一眼就好了。”

渥伦领路来到一座大衣橱前面,将门往后推,伸手往内取出一个上锁的衣箱。

“显然,”渥伦道。“用任何钥匙都可打开这样的箱子。”

渥伦插入钥匙,取下锁,并将两边固定用的铁扣扳开。

“请看一眼吧,”渥伦说。“并且……”

“老天!”渥伦好像惊愕似地连退几步。

衣箱内塞满了老旧的报纸。

“搞什么鬼!”渥伦道。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吗?”梅森问。

“当然不是!没多久以前,这衣箱内还尽是二十元、五十元及一百元纸币凑成的四万七千元金额呢!”

“你数过了吗?”梅森问。

“是的,我数过了。”

“你认为这些钱有可能被人偷走吗?”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好了,”梅森简扼地说。“为了让这件事有个结论,我们把衣箱提到外面的餐车上,让那儿的专家去采集指纹,看看谁的指纹留在上面。”

“至少我的已在上面了。”渥伦道。

“你的以及某个人的指纹。”梅森说。

“但是我太太的指纹也会在上面。”

“她的、还有一个第三者。”

渥伦摇头道:“我不要做这件事。”

“为什么?”

“她很可能随时回来找箱子,却发现不见了。就算稍后我把箱子归回位,她也可能会发现箱子被采过指样。你曾告诉我提印指纹会留下痕迹。”

“采样后,他们可以在皮件表面上上油,就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了。”梅森道。“更何况,指纹泰半会留在金属环扣上。”

“不,我绝不能让我太太逮到我做这件事。而且要把皮箱弄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边有后门,不是吗?”

“是的。”

“你可以走后门。”

“如果她回到卧室找皮箱,却发现皮箱不见了,怎么办?”

“那么,”梅森道。“你正好向你太太摊牌。告诉她你正在做的事,并向她解释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才这么做的。”

“绝不。”渥伦断然说道,并骤然将皮箱合拢上锁,放回原来的衣橱内,关上橱柜的门。

“除非我太太自愿向我吐露实情,”他说。“否则我不会张扬这件事。我原本希望你能亲眼看到这笔钱,我猜想勒索人已经展开他的龌龊计划了。”

“你太太有足够的私房钱来付这笔款子吗?”梅森问。

“过去九十天甚或更久以来,她陆续地过户有价证券。不错,她是有足够的钱来应付。倘若她将手边所有证券予以过户,那她足可付出好几笔这类的款子。对于婚姻,我认为双方仍应拥有经济自主的控制力。梅森先生,我的事业有成,我也一向慷慨对待我太太。你瞧我们所住的地方……”他以手势展现着。“我不可能让萝娜知道我暗地里在刺探这一切,或是我将情况吐露给你知道……或是你……算了,我们离开这儿吧。”

梅森道:“很好。”接着尾随渥伦走向浴室的门。

突然间,门打开了,萝娜立在门口,脸上布满惊愕、无法置信的表情。

渥伦顿了一下,迅即转换为家常而略带矫饰的温和口吻道:“我正在向梅森介绍我们的居所,亲爱的。恕我冒昧,我也展示你的卧房给他看。”

渥伦转向梅森·并泰然地继续介绍下去:“另一端是我的卧室,我们可以通过浴室或是藉由廊道走到那儿。我的卧室和浴室有一个门相通……请往这里走吧。”

萝娜站到另一边。

“亲爱的,等你结束后,”她说。“外烩人员想知道什么时候上菜。餐车上有座烤炉,他们必须在上菜前二十分钟开始准备。”

“很好,”渥伦轻松似地说。“告诉他们开始准备上菜吧。我们的晚宴应该可以在二十分钟内开始的。”

“他们准备要上前菜了。”她说。

“很好,很好,”渥伦道。“这个外烩服务很周到。现在,梅森先生,请挪步往这边走吧。让我带你看看其他房间。客房在房子的另一翼。”

来到走道外边时,渥伦面向梅森,屏息细声说:“天啊,差点儿就出状况了。想想看,如果我们正拿着那只皮箱,情况会是怎样。”

“你认为会怎样?”梅森问。

“我不敢想像,”渥伦说。“在那种情况下,我必须费一番唇舌解释。”

“你太太也面临同样处境,她也必须做一番解释。”梅森说。“当你打算保护某人时,若能先摸清危险的根源所在,将很有帮助,而且……”

“不,不,梅森,”渥伦打断道。“这将会搅乱我找你前来的整个计划。处理这件事情,必须让萝娜以为你仅是以一般客人的身分出席,而不做它想。我不愿让萝娜察觉到我正在怀疑她的财务状况。”

“好吧,”梅森道。“你是始作俑者,但是很显然地,萝娜已遭勒索,并且付了四万七千元出去。要保护她免遭勒索,似乎已太迟了。”

“我知道,但钱的事小,”渥伦道。“重要的是保护她远离勒索人,远离眼前困扰她的事情。这可能是今晚我们最后一次聚谈,我要再次强调,我的事业组织庞杂,而且我的电话也必须透过接线总机才能转过来。”

“贾德森·旺尼知道多少?”梅森问。

“他毫不知情。我不愿他知道任何事。”

“但他知道邀请戴拉·史翠特的整个事件是捏造出来的。”

“当然,因为他以为我的目的是要将戴拉介绍给今晚的一位客人。”

“是谁?”梅森问。

“贝林顿,”渥伦道。“你会在客人名单上找到他的名字。现在,让我带你去看看卧室和……”

梅森进入卧室后,关上门问道:“好了,渥伦,谈谈贝林顿吧。”

“实际上没什么好说的,”渥伦说。“乔治·贝林顿是石油大亨温得·贝林倾的儿子。乔治正在物色油田,我刚好有些油田可以出租,而他也相中其中一处油田。老实说,梅森,不管租约能否成交,今晚我邀他来的理由,是因为他最近刚和一个烂女人分手。我告诉贾德森说,要介绍戴拉与他认识。”

“对于你和戴拉的相识,贾德森怎么想?”

渥伦道:“数周前,我为法务秘书协会做了一次演讲。我告诉旺尼,我在那儿遇见戴拉,她的美艳让我留下深刻印象,我问出她的名字,并请旺尼邀她出席晚宴,当然,要她自行带伴,我请旺尼务必让乔治和戴拉见面。这就是旺尼所知的一切了。现在,我必须回到客人身边去,梅森。带客人随意参观是一回事,但若是与你私谈而缺席良久,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那将坏了我的计划。”

渥伦沉稳地打开门,立在门边等候梅森出来。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梅森问。

“我?没有啊。为什么问?”

“你惧怕面对自己的灵魂,你怕你委托我的事情走漏风声。你本可驾驭你的员工,但你却让他们控制你。到底你葫芦里在卖什么膏药?”

“就像方才告诉过你的,”渥伦焦躁似地说。“我们没时间做细节解释了,梅森。”

“那么,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呢?”

“我不清楚,何况那也不顶重要。你只要知道你必须做的事就可以了。你还可自由裁量你要收取的费用,只要能保护萝娜的安全就行。”

梅森说:“你是个演技绝佳的演员,渥伦。告诉我,你在哪里受的训练?”

渥伦看似松弛些了,他说:“我曾经十分憧憬于舞台生活,也赞助过几出舞台剧——但请你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萝娜。她可能会把我想像成——你知道的,一般人对演员所有的一些联想……”

“不,我不认为,”梅森道。“舞台剧原本就需要资金赞助,那是这一行的本质。”

“我知道,但是……你是位单身汉吧?梅森。”

“是的。”

“这就足以说明你的想法了。”渥伦说,并朝着客厅的廊道踏步迈去。在那儿,因鸡尾酒会已进展良久,男人的谈话声逐渐喧哗,而女人的笑声也更加尖锐刺耳。

“你若不介意的话,”渥伦边行边说。“接下来的晚宴我将和你保持距离。”

“贝林顿在哪儿?”梅森问。

“就是那边忙着和你的秘书交谈的那一位。”渥伦道。

梅森睨视着一位身材高大、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看来像极了衬衣广告中的模特儿;宽肩、窄腰、金发、突出的颧骨和完美的姿势。

“我知道他会为戴拉着迷的,”渥伦道。“你瞧他,多么地着迷啊。”

梅森转向渥伦道:“渥伦,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这件事。我也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但很显然地,你正利用戴拉为饵,以遂行你和贝林顿的交易。”

“不,不,”渥伦急促地说。“那只是我给旺尼的一个托词。但是我预料贝林顿会深深为她着迷。对不起,恕我离席一下……”

渥伦转身离开。

梅森立在那儿盯着贝林顿看,并观察他那种急欲对戴拉制造深刻印象的明显意图。

紧接着,一位手持鸡尾酒杯的女士冒然出现在梅森身边,向梅森请教他诉讼常胜的秘方。不久又有两人加入,梅森发觉自己已成为交谈的中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