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前往古城的邀请 第三节

夏洛克·福尔摩斯在三年前,一八八一年搬到贝克街,并在此落脚。

他一方面担任私家侦探接受委托办案,一方面也以顾问侦探的身分对警方或其他私家侦探提供建议。即使他的名字不为社会大众所知,但有许多疑难案件都是经他之手而破案。

侦探成立了一个直属于他的搜查队,也就是“贝克街游击队”。这个组织有效地利用了东区穷苦孩子们的机动能力。他们并不像军队或警察组织那般有纪律,但是临机应变、无孔不八正是他们的优势,并已获得了无数成果。

游击队没有固定的成员,而且依照工作内容的不同,成员也有所变动,但主要成员自然而然在团体中有一定的地位。

十五岁的威金斯被大家视为游击队的领袖。他为人可靠而且很会照顾人,是个爱护家人的能干家伙。

顺风耳杰克以自己的记忆力自豪,除了游击队之外还兼了卖报或擦鞋等等差事,致力于情报搜集。他是“游击队”中首屈一指的情报家,他兜售情报的对象不只福尔摩斯,甚至还包括八卦专栏的新闻记者。

连恩的童年玩伴卡莱特是名邮务士。认真是这个勤奋少年的优点,总是为了及时送达邮件而分秒必争奔走在大伦敦内。他热心协助“游击队”的任务,因为只要身穿邮务公司制服,就能在高级住宅区来去自如而不遭人怀疑,就连伦敦一流的高级饭店或培尔梅尔街的俱乐部也进得去。

安迪·莫姆是连恩过去当扒手时的同伙,是个现役的扒手。他的身材矮胖,生了一头黄砂色的头发,脸上长满面疱。因为是弃儿所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年纪大概在十四岁左右。最近都落脚在同为扒手的猫脚老大所经营的酒吧阁楼,那儿的阁楼被当成杂物间,在旧柜子里铺上稻草和毯子就成了他的睡床。因为偶尔能得到警方那边的消息,猫脚老大特别看重他,至于安迪帮忙侦探工作的事情,则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猫脚老大所经营的酒吧位在“伦敦市”东边的奥德门,离白教堂区不遗。陈旧的招牌上画着一对猫狗竖起了毛互相对峙的模样,店名就叫“倾盆大雨”。地下室里经常进行违法赌博,就连掌管了大半个东区的黑帮老大——独眼史宾赛也很中意这个地方。酒吧隔壁的当铺亦属猫脚老大所有,那间当铺私底下经营赃物买卖,因此对那些做了亏心事的家伙们来说非常方便。

十一月二十二日,星期六的早上,安迪如同往常一般在柜子里醒了过来,感觉心情特别好,因为他在前天的骚动中——也就是芬奇利路的杀人案中立下了一点功劳,从侦探和富豪那里得到了相应的报酬。他哼着歌点燃了柜子上的蜡烛,用那烛火点起了烟。这是他从酒吧喝得不省人事的客人那里偷来的便宜纸卷烟,抽起来的味道虽然不怎么好,却能稍微压下空腹的感觉。他嘴里吐着烟,看向面对小巷子的窗户。

楼下的大钟咚咚咚地响起报时声,响了五声。他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正打算扔出烟蒂时他吓了一跳,立刻蹲低身子把头缩了回去。

狭窄的死胡同通常都会成为流浪汉们的窝,但不包括猫脚老大这里。他们都知道独眼史宾赛常来这间酒吧,因此都避得远远的。

然而,现在在死胡同里——几乎是安迪阁楼房间正下方的位置,有几个人正在交谈。从酒吧后门透出的光照亮了他们的模样,一个是穿着夸张格纹外套、中等身材的男人,另一个是身裹黑斗篷的矮个子男人。安迪不认识那个黑衣男人,但从声音和动作来看,他知道那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就是独眼史宾赛。

突然史宾赛挥出拳头,把黑衣男人打得趴在地上。

“不过是个小鬼怎么还会失手!”

黑帮老大气势惊人地怒吼,穿着皮鞋的脚踹上黑衣男人的肚子。那个男人毫不抵抗,蹭在脏水洼里的头一动也不动。这时有个人从大马路上跑了过来,安迪听到来者的声音,便知道他是史宾赛的手下之一。

“那个麦坎家的小鬼,我们找到一个说半夜有看到那小鬼的家伙了!昨晚十点左右,理查德街来了一辆双驾的私家马车,还是个挺气派的货色。有个高大的男人抱起麦坎家的小鬼,把他丢进马车里带走了。”

安迪听了大吃一惊。

说到理查德路,连恩他家就在那里。那一带住了很多来自爱尔兰的移民,除了连恩父子之外,不能保证没有其他叫作麦坎的家族,但仍旧令安迪很在意。

“算了,你走吧。”史宾赛粗鲁地命令道。那个趴在地上的黑衣男人马上站了起来,一下子失去了踪影。

等安迪确认黑帮老人已离开巷子,又再多等了五分钟左右他才溜出房间。他伸手探向外套内袋,那里面放着一把大左轮手枪,弹匣虽是空的,但在紧要关头应该还是能有些牵制作用。

安迪穿越大清早依然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伦敦市”,急忙赶向东方。

维多利亚女王治下的大英帝国,以其繁荣昌盛而为人所歌颂。然而在帝国荣光的背后,贫富差距却不断扩大,尤其是恶名昭彰的伦敦东区,更是贫民窟的代名词。

结果就产生了这样的光景——散发着恶臭的肮脏街道上,廉价公寓和木造旅社拥挤不堪,救济院前大排长龙,难以计数的鸦片舘,太阳还没下山,就已出现在街头拉客的娼妇与纠缠不休的醉汉。而煤烟混浊的浓雾中,日正当中就有强盗横行——

安迪一抵达理查德路,抬头向连恩父子的房间一望,就立刻发现异状。在这种季节窗户竟然大开着,女人哭喊的声音传了出来,底下的路人们听到后纷纷抬头往上看。

有个矮小的老女人撩起裙摆跑进那间公寓,于是安迪也跟了进去。楼上传来女人的哭叫声,以及听起来像是有几名男女正在安慰那个没完没了地发出刺耳嗓音的人。

连恩他们位在三楼的房间前聚集了一群人,哭叫声便源自于此。一个气色不佳、打扮花俏的中年妇人嘴里嚷着“我的女儿!”、“可怜的依芙!”比手画脚地搬演着赚人热泪的戏码。在她身边围着十来个人,有老女人、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等等,每个人都做作地装出一副深切哀恸的表情,其实心里都因为身边出了这样的大事而兴奋不已。

那个中年女人是连恩父子的邻居——特蕾西夫人。她是在街头拉客的娼妇,没有丈夫,是达妮埃拉和依芙这对姐妹的母亲。

安迪绕过这群看热闹的人们,看了一眼连恩父子房里的情况,脸色随即沉了下来。狭小拥挤的房间内没什么东西,却像龙卷风扫过一般乱得一塌糊涂。床垫被撕裂,柜子的抽屉全被人打开,里面的东西扔得满地都是,连地板都有拆下来过的痕迹,隔壁房间也难逃毒手。根据特蕾西夫人大吵大闹的内容推测,似乎是她女儿依芙失踪了。

“听说她女儿被拐走了呢,住的地方也被人搞得乱七八糟。”

“哎呀,真可怜。”

两个中年女人和老太婆装出亲切的样子安慰着,而特蕾西夫人看起来虽然悲痛欲绝,表情却总觉得有些愉快。她用手帕抵着眼角,抽抽搭搭地流着泪,一边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依芙看不见,还被父亲抛弃等等招人同情的故事。

这时巡警现身了。他似乎已经从报案的男人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因此也很同情特蕾西夫人。夫人原本想再详述一番,却在此时被一名惹人怜爱的少女打断了她的表演舞台。

“妈妈!”

包含安迪在内,所有人一齐转过头去,那里正站着依芙的姐姐达妮埃拉。她有一头栗色头发及同色的眼睛,包裹着纤细身躯的蓝色外套虽然是便宜的旧衣,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气质高雅。

安迪微微红了脸,因为他前阵子才刚迷上了这个登上音乐厅舞台表演的美丽少女。虽然想一亲芳泽,一直以来却苦于没有机会。

特蕾西夫人立即跑向她的长女,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想更突显降临在她身上的悲剧。

“啊啊,达妮埃拉啊,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可爱的依芙被人拐走了呀!”

“哎,怎么会!不是这样的。依芙才没有被拐走,她在圣安娜教会的司祭馆里。”

“你说的是真的吗?”

巡警一边向达妮埃拉问道,一边狠狠地瞪着特蕾西夫人。夫人一脸茫然,但在发现身边那些本来担心地听着自己说话的人边咂舌道:“什么啊,真是危言耸听。”边用瞧不起的眼光看着她,一个接一个地离开的样子,她不禁恼羞成怒了起来。

达妮埃拉站向前去,代替母亲向巡警解释。多亏了美丽少女的极力说明,巡警的心情这才好转,他对特蕾西夫人留下忠告,要她好好看着孩子之后便离开了。

等到只剩她和女儿两个人的时候——事实上安迪正躲在楼梯附近观察情况,特蕾西夫人才气冲冲地骂道:“你这孩子太过分了!你和依芙联手,打算让我闹笑话对不对!”

“不是的,妈妈,不是这样。因为神父他身体不舒服,我一直在那里陪着他呀。但我也很担心你,这才回来看看的,也想跟你说声神父今天不能来了。还有,连恩好像真的被带走了。依芙跟我说他原本要去看奥莱利神父——”

“那个臭小鬼怎么样又不干我的事!”

特蕾西夫人朝地板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瞪着女儿,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房间里去。

“过来!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你这不肖女!”

安迪离开了。虽然他心里很想帮助可爱的达妮埃拉,但他就算插手情况也不会好转。而且既然已经知道连恩遭遇了意外,他更不能丢着不管。

“去找威金斯商量好了。”

威金斯拥有高人一等的行动力和决断力,连生性别扭的安迪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威金斯自父亲过世之后便扛起一家生计,兼了许多差事,不过安迪猜想即使是他,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家里。他们家就在自教堂路某间老房子的阁楼上,从连恩家这里过去不用五分钟的路程,安迪一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去,一爬上那栋破房子的楼梯就敲起门。

“有紧急情况!快起床!”

随即有阵脚步声逐渐接近,接着门就打开了。

一个身材结实的金发少年一手拿着已烧得极短的蜡烛台,脸上出现很不高兴的表情,沉着声叫他安静点。安迪霍地拉开门,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

威金斯穿着一件破旧的直条纹外套,戴好了帽子正准备出门。

“我现在要去比林斯盖特做渔获装箱的工作,现在出门也快来不及了,别来烦我。”

人生的奥义有九成是开朗的精神与勤勉——

安迪以充满挖苦的眼神看着亲身实践山缪尔·斯麦尔斯格言的友人,耸了耸肩膀。

“那真是辛苦了,不过你去不成的,连恩有麻烦了。”

听到安迪这么说,威金斯说了声:“等等。”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似乎理解到大事不妙,于是他脱下帽子,朝里面的房间看了一眼,低声提醒安迪:“小声点。我妈和妹妹们刚睡着。她们熬夜赶完洋装店的工作,我弟弟刚刚才把做好的成品送过去。”

安迪一屁股坐到桌上去,随手拿起了一片盘子里剩下的面包起来啃,又拉过茶壶看了看里面,发现是空的后咒骂了几声,只好拿出外套口袋里的扁酒瓶灌了几口琴酒。

“给我坐椅子上。”

威金斯朝安迪的腔骨一脚踢下,然后将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对着里面说:“杰克,起来了。”

安迪绷着脸咂了咂舌。

他和“游击队”第一的情报家,叫作顺风耳杰克的这家伙之间水火不容,两人只要一碰面就会开始对彼此冷嘲热讽。杰克今天早上之所以会待在威金斯家,说起来都是因为安迪失手害他失去了原本的落脚处,不过安迪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装出一副假正经的态度。

“贪睡虫。”

安迪磨磨蹭蹭地坐到椅子上,一开口就找人麻烦。

一个高大瘦削的少年慢吞吞地从房里走了出来,打了个大呵欠,摇摇晃晃地走近桌子。他刚睡醒的黑发翘得乱七八糟,眼睛也只勉强睁开了一半,似乎没听到安迪的挖苦,头也不回地摸索着,随便拉了把椅子扑通坐下。

“发生了什么事?”

威金斯催促着,于是安迪将在酒吧阁楼上的所见所闻,还有看到连恩父子的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以及两人下落不明的事,加上特蕾西家发生的纠纷跟他们说了一遍。

“偏偏是那个家具店老板啊——”

威金斯把手臂交叉在胸前,面有难色地说道。

所谓家具店老板,指的就是独眼史宾赛,他在台面上是经营着一间大家具店的老板。

杰克一边用手耙乱了头发,一边又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哎呀哎呀,没想到会变成这种情况。”

他嘴上不怎么紧张地嘟哝着,眼中却带着担忧的神色。

“我这几个礼拜一直听到有关连恩他爸的谣言呢。啊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些关于他看家本领的谣言,大家都知道麦坎先生当扒手的本事。不过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举个例子来说吧,那些谣言就像是往池子里扔了颗石头后,波纹逐渐扩散一般的传开,而当波纹快消失的时候,又有人丢石头进去,想要再激起一波新的谣言。”

“有值得注意的消息吗?”

“没有。”

威金斯微微眯起了眼睛,犀利地盯着友人的侧脸,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追究下去。

“你呢?”

被问到的安迪瞪了杰克一眼,之后耸了耸肩,爱理不理地说:“我也没有。”

威金斯皱起了眉,轮流看着这两个朋友,接着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我去找依芙,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安迪点头同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杰克原本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发着呆,但在看到朋友们的举动之后也跟着起身。威金斯回头看着他,说道:“你能不能从其他方面查查看?我很在意昨天来找连恩的那两个人,还有那个叫什么威瑟福德的贵族大爷。”

“交给我吧。”杰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应声答道。

他轻轻挥了挥手,表示自己还没换好衣服,就先把威金斯和安迪送出了门。他们两个虽然不是天主教徒,但都听说过那个一年前来到此地的年轻神父,而且和连恩或卡莱特待在一起时,也曾看过他向身为教徒的少年们搭话。

这时,安迪突然开了口:“啊——我想起来了。”

生硬的口气连他本人听起来都觉得虚假。但这件事他不想让杰克知道,所以才一直忍到现在。

“关于连恩他爸的传闻啊,还有件事很奇怪。令人在意的不是传闻本身,而是那些散播谣言的家伙。”

“那是谁?”

“他们不是会做坏事的家伙,毕竟——”

“——等等。”

就在他们走近教会旁的巷子,刚看到围绕着司祭馆的砖墙时,威金斯低声制止了他,叫他往前看。

离日出还有段时间,天色还是暗的。街灯在浓雾笼罩下发出朦胧的光芒,隐约可以看到有辆气派的双驾四轮马车停在墙边。两个穿着教会长袍的男人正准备将一个裹着毯子的年轻男人搬运到马车上。

年轻男人昏迷不醒。当长袍男子打开马车车门的时候,他的头无力地垂在一旁,惨白的脸对着安迪他们。虽然只稍微瞥到了一眼,但安迪对那张脸有印象。

少年们面面相觑。那是圣安娜教会的司祭,是奥莱利绅父。

两人目送载着神父的马车逐渐远去,然后脚步也加快了。在司祭馆的玄关石阶上,站着一位纤细的少女。

她是达妮埃拉·特蕾西。安迪没有忽略她一边有些红肿的脸颊,大概是被她母亲打的吧。

“威金斯!”

少女叫着他的名字,并朝着很早以前就认识的少年跑了过来。安迪只偷瞄了少女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和身边充满男子气概的朋友一比,他显得相形见绌,这令人感到很不是滋味,于是他板起脸来走向她的妹妹。

骨瘦如柴的依芙直到刚才都还躲在达妮埃拉的背后,现在则一个人被留在石阶上,一头蓬乱的淡色金发剪齐至肩,小脸几乎被埋在发后,她的手指摆弄着皱巴巴的蓝色裙子,看起来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连恩怎么了?”

安迪这么一问,少女粗鲁地回道:“马车。”

“他被马车载走了,那是他的命运唷。”

“知道是谁的马车吗?”

“连恩说过,不要做坏的预言。”

依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僵硬地接着说:“我现在明白了。预言这种东西,越是真的越派不上用场。”

“什么意思啊?”

安迪皱起了眉,对依芙的态度心生不满。连恩平常那么照顾她,她看来却不是很担心,听起来甚至像在指责他。安迪瞪着这个小女生,觉得她真是难以相处。

“你在司祭馆干嘛?来商量连恩的事吗?”

“不对。我担心的是神父。连恩那个骗子!他明明说要来看神父的。”

“依芙!别说了!”

达妮埃拉尖声叫着跑了过来,将妹妹拥进怀里,一手捂住她的嘴巴。

安迪皱起眉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看了威金斯一眼,他也因为话说到一半被扔下不管而愣住了。

达妮埃拉看到他们俩诧异的眼光,羞得满脸通红,美丽的褐色瞳孔中泛出泪光。这个令人怜爱的少女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紧绷的情绪,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拼命地强忍着泪。

威金斯为了不刺激对方,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冷静地问道:“神父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他病了吗?”

“嗯,没错。他身体不舒服,所以主教大人很担心他,送他去医院——”

依芙打断了达妮埃拉生硬的回答,尖锐地叫道:“我不会再相信上帝了!”

“依芙,别说了!怎么能说这种话!”

依芙瘪起嘴,挣脱了姐姐的手,撇过脸迈开步伐。达妮埃拉赶紧迫了上去,而少年们不得已只好跟上。依芙以几乎看不出眼睛不好的速度大步前进,一行人转眼间就到了她与母亲的住处。

安迪和威金斯本来想从姐妹这里打听昨晚司祭馆发生的事,以及连恩的下落,却完全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达妮埃拉在进入家门以前,回过头向少年们行了一礼,说:“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可以跟你们说的。”

然后她就追上先进去的妹妹,消失在门后。

“听起来好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安迪搔搔下巴,小声嘀咕着,回头问威金斯:“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我问了她连恩的情况,她说被马车不知道带到哪去了——”

“这依芙也有跟我说。这事说出来不会有什么麻烦,她堵上依芙的嘴是为了别的原因。”

“她好像很在意那个神父。听说那对姐妹为了发酒疯的母亲经常去找神父商量,今天早上他原本预定要去拜访她们的母亲,母亲也知道这件事。达妮埃拉平时住在外面,但为了在场看着情况,原本昨天晚上想在她母亲家过夜,后来在途中先绕去教会了。”

安迪眯起小眼睛,沉吟道:“喂,连恩昨天晚上不是去了司祭馆吗?”

“达妮埃拉和依芙都说他没有去。”

“她们说谎吧。可能司祭馆出了什么事,连恩卷入其中然后被掳走了,那些掳走连恩的人威胁神父,所以他什么都不能说,才会烦恼得病倒,不然就是去找教会上头的人哭诉。特蕾西姐妹是被神父他们下了封口令啦。说起来,这不是很奇怪吗?像圣安娜这种穷教会的神父卧床不起,怎么会有主教特地来探病,还带他去医院啊?”

“我也觉得很怪,不过那个神父被搬到马车上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啊。身体不好这一点是真的还是——”

“对了,司祭馆那里应该有个女管家。她会不会知道什么?”

两人朝彼此点了点头,再次回到司祭馆。他们绕过建筑物正想走到后门,却发现中庭那里隐约有些明亮。他们心里觉得奇怪,因为屋外明明没有路灯。走进一看才发现这个院子面对的不是马路,而是古老的基地,中间隔有一道砖墙。光亮来自司祭馆里的某个房间,煤气灯的亮光从窗帘没有拉上的窗户里流泻而出。

“主教他们一定是急急忙忙地带神父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迪嘴上发着牢骚,一边转头四处张望,接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看那边。”

安迪的右手指向隔开中庭与墓地的砖墙,看起来颇有历史的墙上到处都是风化的痕迹。此时威金斯也看到了眼尖的安迪所发现的那个东西。他踏过杂草靠近坑坑洼洼的砖墙,弯下身子挖出了埋在里面的小铅块。

是一颗子弹。

“你怎么看呢?威金斯老师。”

“这不代表子弹就是昨晚发射的。有枪响的话会引起骚动吧?”

“你太天真了。那种问题只要有心,总有办法解决。”

安迪走向光源,往窗户里面窥视。里面好像是书房,窗户锁得好好的。

女管家虽然在家,但他们的期待却落空了。

刚过中年的女管家腰痛得很严重,最近习惯在就寝前喝鸦片酊。昨晚也一如往常地服药,睡得不省人事,因此到早上都不曾醒来。

女管家一向尊敬奥莱利神父,也很担心因急病而倒下的神父。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神父明明前天人选好好的,根本没有生病的征兆,威金斯彬彬有礼地倾听着。也真亏威金斯有认真听她说话,他一说自己认识达妮埃拉,是来帮她拿忘在这里的东西,女管家便二话不说地让他们进了书房。

司祭馆与奢侈无缘,从中可以一窥其简朴恭谨的生活态度。小而舒适的书房没有任何多余物品,连地毯都没有,露出了老旧的木地板。书架上陈列着一排拉丁文书籍,窗边有张书桌,墙上挂着受钉刑的基督像,矮柜上摆着一尊圣母玛利亚像及小花瓶。

两人迅速调查了室内环境。不论是柜子或书桌的抽屉都没上锁,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威金斯的脸上露出像是松了口气,但又觉得放不下心的复杂表情。

安迪打开了书桌旁的窗户,探出身子,右手比出枪的形状,将食指对准砖墙,“砰!”的一声模仿开枪的样子。

“从这里罗。神父是不是发现了入侵者而开枪啊?如果是这样就太有趣了。”

对安迪来说,教会是伪善的象征。他是僩被遗弃的孤儿,自他有记忆以来就饱受以慈善为名的伪善行径所苦。有钱人为了满足自我和虚荣心送来的捐款,并未用来改善孤儿的生活环境,而是用在立无聊的铜像、美化建筑,或是慈善团体成员聚会的豪华菜色上;受人轻视是理所当然,可是无论受别人怎么对待都要抱持感谢之心……像这种超越了悲剧的低俗喜剧他已看得太多了。

——我才不信什么上帝。

依芙这么说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错就错在她一直以来相信着上帝。安迪的痘子脸上浮现阴沉的笑容,回头看向威金斯。

“接下来怎么办?”

“去探听消息,然后去找福尔摩斯先生商量。”

他一说出名侦探的名字,安迪就恶意地说:“能靠他吗?最近侦探老师虽然特别偏爱连恩,但他也不会每次都插手我们的麻烦事吧。”

“这件事是个谜题呀。那颗子弹,还有主教们的行动。”

“原来如此,那侦探老师大概会因此上钩。”

安迪大力点头,接着轻轻挑起了眉,说:“啊啊,对了。虽然我没听到什么连恩他老爸的奇怪谣言,但在猫脚老大的酒吧里,有个证券经纪人很热心地听着这些谣言唷。”

“他和连恩他们失踪有关系吗?”

“谁知道呢。我只是碰巧看到那家伙走进附近的公寓,然后过了一会儿之后,看到走出来的人时才发现的啦。”

少年扒手貌似蟾蜍的脸上咧开了柴郡猫一般的笑容,意有所指地接着道:“那是我们重要的侦探老师变装的啊。杰克那家伙要是听到一定会这么说——这件事似乎有什么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