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般的铁与漫天蝶舞的荒野 第二章

牧场上有两间圆木小屋,其中一间就是刚才狗狗们鱼贯而入的屋子。路过的时候,洸偷偷往里瞧了一眼——屋子里被细分成许多个小房间,狗狗们就分别待在那些小房间里。看见窗外洸的脸,它们立刻又蠢蠢欲动起来,不过看见一旁的义明又纷纷安静了下来。

“这些狗是怎么回事?”

“都是一些被主人丢弃的狗,”义明回答,“趁它们还没被流浪狗管理所抓进去,就把它们带到这里来了。”

被饲主丢弃的狗,会被管理所抓去,但被抓就意味着会被杀掉,这洸是明白的。

“那这里现在一共有多少条狗?”

“在牧场内放养的一共有二十五头,隔壁的单独小房间里还有七头。”

“单独小房间?”

“你往小屋里面走就明白了。”

按照义明说的,洸往里走了走,又一个房门出现在他面前,房间里面排列着一个个铁笼,每个铁笼里都各自关着一条狗。“单独小房间”指的就是这些铁笼吧。

“这里关着的都是一些时日不多的和生病的。”

如义明所说,笼子里关着的狗,有的身上已经脱毛脱得露出了下面的皮肤,还有的身上带着伤。

“别接近这些狗,它们还在憎恨着人类。”

“啊?”

“憎恨着弄伤自己、丢弃自己的人类。”

义明刚说完,笼中的狗们便发出了威胁的低吼,那声音是和对面房间里的狗完全不一样的,充满着戒心的声音。

洸赶紧从这小屋中离开了。

在狗狗们居住的小屋旁边便是义明住的小屋。屋子要比狗屋小一些,建成了两层式,里面被打扫得很干净。一进屋子便是放桌子和椅子的地方,那些桌椅都是把树砍下来做成的,款式十分简单。

“把行李放在那上面就行。”义明指了指靠墙的长椅。

洸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喝咖啡吗?”

洸摇了摇头。他不爱喝那个。

“那我给你倒点水。这里除了水和咖啡以外,什么饮料都没有。”

义明倒了些水在铝制杯子里,端给洸。洸没其他选择,只好把水喝了下去。义明把咖啡倒进另一个铝制杯子里喝了起来。那咖啡没冰过也没加热过,看起来黑黑的,砂糖和奶精什么都没加,义明就那样一口气把它给喝光了。

“恒一,我是说你的父亲,他还好吧?”

“那个嘛……马马虎虎吧。”洸回答。

“马马虎虎?”

“前一阵子去健康检查的时候查出来胆固醇过高,有点让人放心不下。”

义明“呼”地一声用鼻子呼出一口气。

“那家伙也到了要注意胆固醇值的岁数了啊……”

“那个,爷爷……”洸不知道那样叫出口合不合适,带着些顾虑地问道:“为什么要待在这种地方呢?”

“什么叫‘这种地方’?”义明反问。

“这个嘛,这个……”虽然祖父看上去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但洸还是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情绪状态,一边组织合适的语句。“那个,其实,我到之前为止一直都不知道我有个爷爷,爷爷你也从来没来过我家里,所以……”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要说些什么,洸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有去你们家,是因为不想离开这个村子。只是这样而已。”义明一脸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不想离开?”

“在这里有一大堆等着我去做的事。这次你来得正好,也算是来帮个忙。”

“帮忙……怎么帮忙?”

“帮我打理我的工作。这个是当初答应你过来住的条件。”

我可没听说过有这回事!洸在心里大喊。看来是满里子瞒着自己的儿子,把他送到祖父这里当小工来了。

“要我帮你什么呢?”

“我来告诉你顺序。”

“工作多到要记顺序的地步吗?”

“你要那样说的话也确实是那么回事。不过虽然工作量大,我一个人也不是照样坚持到现在了嘛。”义明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但这话里究竟有些什么意思,洸没敢问——义明说那话的时候语气是那么斩钉截铁,让洸对是否该开口问下去也没了主意。总之,目前的情况就是不帮爷爷做事就不能在这里住下去……

唉!果然还是留在家里看家要舒服得多了啊……可是就算如今想回头也回不去了。万念俱灰的洸换了个话题问道:“牧场入口处挂的牌子上写着‘万能学研究所’,那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大不了的意思,那是我的消遣罢了。”

“消遣?”

“说‘业余爱好’的话你就能明白了吧?”

“哦哦,业余爱好啊。是什么样的爱好?”

“有很多呢。所以说是万能学嘛。”

洸仍然不是很明白祖父的意思。

“你认为对于生存这件事来说,什么是必不可少的?”这次是义明向洸发问。

“对于生存……这个……”洸把头歪向一边。

“随便说什么都可以。说出你觉得对于生存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这样啊……那么,首先是食物和水,然后是衣服,还有家。”

“衣食住,确实是基本中的基本。其他还有些什么?”

“钱!”

“果然说到这个了!”

“不可以说钱吗?”

“不,钱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没钱就无法生存下去。但是,为什么没了钱会生存不下去,你想过吗?”

“这个嘛……是因为不能买东西了吧。吃的穿的都要花钱去买,不是吗?”

“没错,只不过你没考虑到更关键的事情,就是‘用钱买’这件事本身,它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怎么说?”

“我们说的,就是你‘作为这社会的一员’这件事,而钱就像是证明一样的东西。我们赚钱,花钱,让钱在这个社会上流通,让钱成为这个社会来衡量我们的一种工具,我们便是那样生活着的。”

洸对于祖父的一番话,并没能完全理解。

“刚才我说的话你不用马上就明白。总之,总有一天会轮到你来考虑的,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而拼命思索自己该如何去做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你也会开始学习万能学的吧。”

洸还是没听明白,但是从义明的话中,却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重量。

“接下来我要出去一下,你就在这里等着。”义明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村子里的集会处。五点左右回来,回来就给你布置任务。”

义明刚要走向门口,突然一下子站住回过头来。

“你的房间在二楼,爬上楼梯往右。把行李放到房间里去。”说着便离开了屋子。

被独自留在屋子里的洸,一时还没缓过神来,总觉得自己不是身处现实之中,而是被流放到了一个架空的世界里来。把他领到这里来的三名男子也好,爷爷也好,都不像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世界里的人。

该如何是好呢?周围开始慢慢暗了下来,洸拿起巨大的背包,走上了楼梯。

义明所说的房间,是一个只有六张榻榻米那么大的小房间。墙壁和一楼一样,墙纸之类的一点也没贴,圆木就那样露在外面。床也是临时搭起来的,当然,原材料是圆木。洁白的床单像是刚洗过不久,摸起来很舒服。洸一躺在床上,睡意便立刻侵袭过来,看来确实已经非常累了,于是就那样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