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死猫

邮差送来一个黑色的四方形信封,上面写着橘黄色的字。埃勒里一看便知道又是哪个极其讨厌的女人寄来的。仔细看,还可以看出对方是一位泼辣货,热情膨胀,脑子里充满破坏性的念头,千方百计从男人那里搞到大笔的钱来做一个捕鼠夹。因为自己经常是被捕捉的对象之一,所以埃勒里很高兴这封信是写给“妮奇·波特小姐”的。

“但给我的信为什么要寄到你这里呢?”妮奇惊讶地问。她把信封翻过来,但什么也没发现。

“蓄意的侮辱,”埃勒里安慰她说,“一定是某个爱吃醋的女人,想一下子毁掉一位诚实姑娘的名声。不要打开,丢到火里算了,我们还是继续工作吧。”

妮奇剪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副剪纸,是一只折叠的猫。

“我是隐喻大师。”埃勒里低声说。

“什么?”妮奇边说边将猫展开。

“没关系。但如果你坚持要玩这个逮老鼠的游戏,你就继续读下去吧。”——实际上,他自己也有点好奇了。

“鬼朋友,”妮奇皱着眉头开始念。

“别念了。不念也能猜到里面的内容——”

“哦,闭嘴,”妮奇说,“一群迷人的黑猫将于十月三十一日在本市大臣旅馆一三一三套房举行秘密集会。”

“当然,”埃勒里阴郁地说,“这符合逻辑。”

“出席者必须扮成黑猫,戴黑色面具。务于晚上九点五分准时到场。届时有巫术表演。签名——主人G。多好玩啊!”

“猜不出是谁写的吗?”

“不行。我认不出这种字迹……”

“你当然不会去。”

“我当然要去!”

“作为朋友、保护者和老板,我在道义上对你负有责任。我现在建议你把这破东西丢一边去,回到打字机上来吧。”

“还有呢,”妮奇说,“你也得去。”

埃勒里露出了他的第三号微笑——露齿的那种。

“猫信上还有附言——在背面。一定要把你的猫老板拖来,也要化装。”

埃勒里仿佛看到自己像一只穿着靴子的畸形公猫,使劲用皮鞭抽打着一屋子痛饮苏格兰威士忌酒、蹦蹦跳跳的雌猫。这种场面真令人厌倦。

“我真是无比感谢地推辞了。”

“你太狂妄自大。”

“我是个聪明人。”

“你不知道如何取乐。”

“这些闹哄哄的舞会肯定会有某个人的丈夫要给一个陌生的高个子帅小伙来上一拳。”

“胆小鬼。”

“哎呀,我不是说我自己——!”

——怪不得他找不到对象呢。

埃勒里站在大臣旅馆第十三层的那个房间前面,心里诅咒着那些女巫们。

不过是重复每年十月的老一套罢了。说真的,盖尔族在树林中举行的篝火庆典晚会比这更自然更有趣,树林里更适合鬼魂和女巫们一年一度的联欢;死神应该能预见到在曼哈顿一家旅馆的套房里举行这样的晚会很不合适,更不用说那些邪恶空虚的灵魂了。接着,埃勒里想起了果树女神波摩娜把坚果和苹果献给了万圣节前夕的传说,他还诅咒起了罗马人。

奎因警官一个人待在家里,他对这种事无法容忍因而采取了视而不见的态度。上了出租车,司机就温和地问道:“是出席会友的晚会吧?”

一进大臣旅馆的大厅,就听到齐声的喵喵叫。在电梯里有一个爱起哄的人还几次试图用他那散发着臭味的尾巴抽打埃勒里。他一边甩尾巴一边还做出一些极其下流的动作。

出了电梯,埃勒里大声嚷嚷道:“我再也不会,不会,不会——”

“别埋怨了,你看这,”妮奇边说边从她的黑色面具里看出去。

“那是什么?我从这里什么也看不见。”

“一三一三号门上有个通知:如果你是黑猫,就进来!!!!!还有五个惊叹号。”

“那好吧,我们进去。”

房门没有上锁,里面一片漆黑。一点声音也没有。

“现在我们做什么?”妮奇咯咯地笑着问。

“现在我来告诉你做什么,”埃勒里热心地说,“我们还是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但妮奇已经进到里面去了。

“等等!妮奇,把你的手给我。”

“奎因先生。那不是我的手。”

“你说什么?”埃勒里低声说,“我们好像被困在过道里了——”

“前面有个红灯!一定在那边——咦!”

“想想给饥饿的人喝的汤吧。”埃勒里想把妮奇从对那些女巫们的热情中拉出来。

“埃勒里!我觉得那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觉得这才没劲。”

他们摸索着向红灯走去。走到红灯跟前,埃勒里发现灯座上写着几个黄色的神秘字符。

向左!!!!!!!!!

“进去,我先来,”埃勒里大声说,接着便勇敢地向左边摸索着走去,妮奇赶紧抓着他的尾巴跟在他后面。

“啊呀。”

“怎么了?”妮奇紧张地问。

“撞在椅子上了。干吗把椅子放在这儿——?”

“可怜的埃勒里,”妮奇大声笑着说,“啊呀!”

“该死的——哦!”

“埃勒里,你在哪儿?啊!”

“哎哟,我的脚,”埃勒里在前面叫道,“这里是坦克陷阱吗?地板上堆满了枕头,膝垫——”

“这儿什么东西又冷又湿。感觉像是冰桶……啊呜呜呜呜!”金属撞击声哗啦啦响过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妮奇!怎么啦?”

“我想,我撞在一堆火钳子上了,”妮奇的声音明显是从地板上传来的,“对,是火钳。”

“这些愚蠢的,一点都不好玩——”

“哦。”

“简直像进了疯人院。为什么把家具这样乱放呢?”

“我怎么知道?埃勒里,你现在在哪儿?”

“在疯人院。现在,妮奇,保持头脑清醒,待在你现在的地方别动。迟早会有人找到你,再带你——”

妮奇大叫了一声。

“感谢上帝,”埃勒里一边说,一边闭上了眼睛。

屋里的灯突然大亮,里面已聚集了一屋子身穿各式各样黑猫服装、戴面具的人。他们像发狂的白痴一样跳啊,笑啊,喊啊:“哇啊!”

——噢,万圣节。

“安妮!安妮·特伦特!”妮奇尖叫着,“噢,安妮,你这个傻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妮奇,你看上去好极了。哦,但是,亲爱的,现在你出名了。伟大的埃勒里·奎因的秘书……”

——老妹妹,给你出个难题。安妮比预想的还要更有活力。她那懒散的步态,突出的肥臀,处处流露着一种高傲的气质。少妇,光彩夺目的少妇。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出起码五岁,故意在众人面前炫耀她的性别。

“她不再姓特伦特了,妮奇——她现在是克伦比太太,约翰·克伦比先生的太太。约翰!”

“安妮,你结婚啦?怎么没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

“是在伦敦结的婚。约翰是英国人——或者过去是。约翰,快别和伊迪丝·巴克斯特调情了,到这儿来!”

“安妮,亲爱的——这位漂亮女士!你是苏格兰人还是波旁人?如果你是办事仔细的那种人,就是苏格兰人——但波旁人办事更麻利。”

约翰·克伦比先生,他的眼睛是那种不自然的蓝色,笑容谄媚,太阳灯照出的那种肤色,尖下巴,即使在起居室里也一直保持身体笔挺。过了不一会儿,他就开始说他讨厌美国人。确实讨厌。他还说安妮·特伦特·克伦比一定有许多丑行。他鄙视她而庇护她的朋友。他面带伦敦上流社会特有的那种高贵的微笑看着她,摆动着一只柔软的棕色的手。

“妮奇,我警告你,”安妮·克伦比说,“我嫁给了一个想欺骗他所遇到的每一个女性的男人。”——妮奇脸红了,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朋友们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冒出来了——“哦,露西!妮奇,你还记得我的小妹妹露——?”

——尖叫,尖叫。

“露西·特伦特!是你吗?”

“妮奇,我长大了吧?”

“上帝呀!”

“亲爱的,整个晚会都是露西亲自布置的——她一个人在这里整整忙乎了一天了。你看是不是很有创意?我可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妮奇,安妮的意思是她不肯帮忙。她只是一个粗人。”

——让人难以捉摸的大笑。可怜的露西,对自己的成熟感到尴尬,努力想做个纽约人……她去给客人添满杯子,清倒烟灰缸,不停地跑前跑后招呼着——尽力通过做事来掩饰自己的多余和不善交际。亲爱的,躲开你姐夫;你黑猫服装下面是两个隆起的小乳房。

“哎,埃勒里,快来见见巴克斯特夫妇。巴克斯特太太。伊迪丝,这位是埃勒里·奎因……”

——且看这位模样如何?一个半老徐娘,就是那种青春逝去、容颜不再的女人,个子很小,有点胖——本来已经不在乎了,可现在突然在乎起来,又开始节食了。她淡色的头发梳得很讲究,高傲地盘在头顶上,就像一匹已经退役的骏马又重新踏入围场开始骄傲地跳跃。她每次看到安妮·克伦比,棕色的眼睛里就闪烁着一种恶意,还流露出一种暗自庆幸的神态……

“杰里·巴克斯特,伊迪丝的丈夫。这位是埃勒里·奎因。”

“嗨,孩子!”

“嗨,你也大不了几岁,杰里。”

他可能是推销员,或者是在广告行业做事,要么就是百老汇的。他是晚会的支柱。喝了三杯,就要醉了。他一定会最早栽倒在澡盆里,最早把尾巴别到露西或者妮奇身上,而不是驴子身上,最早不舒服又最早醉得不醒人事。摇晃,蹒跚,出汗又喘息。干么要喘气呢,杰里·巴克斯特?

埃勒里尽力表现出讨人喜欢的笑容,殷勤地和每个人握手并说些无聊的客套话。

“是的,不是吗?”

“我们以前在哪儿见过吗?”

“是啊,今天这里的活动可真不错,”

……这里到处装饰着苹果、果汁软糖。坚果和交叉的彩纸串,悬挂着露着牙齿笑的南瓜和别出心裁的猫形硬纸板,还有骨骼和女巫。屋子里充满了威士忌的味道和烟味,还有第五频道的广播。几盏中国灯笼正冒着热气,噪音让人发狂。仅仅是穿过房间也好像得做好探险的准备,因为家具都倒置着,地板上还堆了许多别的东西——这些巧妙的安排都是用来迷惑黑猫们的,让他们来了以后在黑暗中摸索——现在还丢在原地没动。

埃勒里手里端着白兰地,有意缩在一个安全的角落,心想妮奇也和这些巫师和罗马人是一类。

埃勒里毫无怨言的接受了加入接下来将要进行的谋杀游戏。他知道抗议没有用。无论他去哪儿,人们都会马上建议做谋杀游戏。很明显,他们的想法是:司机只喜欢开车。当然,他只想当侦探。

“好的,好的,我们开始吧,”他快活地说,所有传统的万圣节游戏都玩过了,妮奇笑呵呵地拍了杰里·巴克斯特一下,不带笑容地拍了英国人约翰两下。屋里的大侦探已经进行了礼节性的问候,很明显这个愉快的夜晚就剩下玩游戏了。他希望妮奇能够理智一点,别那么顽固,这样他就可以回家感谢上帝了,但是没有,她在那儿和安妮·克伦比、露西·特伦特一起小声地说着话呢,还不停地格格笑着,而约翰·克伦比把他那柔软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伊迪丝·巴克斯特还往她杯子里掺了些烈性威士忌。杰里像只猫一样,趴在了地上。

“我去去就来,”妮奇喊道。她抽身离开,穿过拱门——从随后一些餐具的响声来判断,她是进厨房去了。克伦比的手一时还吊在半空中。

伊迪丝·巴克斯特生气地说:“杰里,快起来,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现在,我们都准备好了,”妮奇又重新出现了,大声宣布说,“大家围成一个圈。首先,我把这些牌发给各位,无论谁拿到最大的黑桃,都不要出声!——因为你将扮演凶手。”

“哇!”

“安妮,你别看牌。”

“谁看了?”

“有迹象表明我拿到的这张牌是关键性的,”克伦比笑着说,“我是杀手型的人物。”

“我是杀手型的!”杰里·巴克斯特喊道,“嘎嘎嘎嘎!”

埃勒里闭上了眼睛。

“埃勒里!醒醒。”

“啊?”

妮奇正在摇晃着他。其他人都已经在屋子里的一侧站好了,面对着墙排成了一排。

“埃勒里,你也和其他人一样站过去,闭上眼睛,不准偷看谁扮凶手。”

“没问题,”埃勒里说着顺从地加入了墙边的那五个人。

“散开一点——我不希望谁能碰上谁。就这样。眼睛都闭上了吗?好。现在我要抽到最大的黑桃牌的人——扮凶手——悄悄地从墙边走开——”

“这不公平,”是约翰·克伦比令人讨厌的男高音,“亲爱的心肝,你能看到是谁。”

“是的,”伊迪丝也很不高兴地说,“灯还亮着呢。”

“我是这一活动的主持!你们都别说话了,闭上眼睛。扮凶手的,走出来——对……轻点!墙那边不许说话!奎因先生非常聪明,通过辨别声音他就能马上找到答案——”

“哦,妮奇,好了。”奎因先生谦虚地说。

“现在,扮凶手的,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到厨房的桌子上找一个能盖住整张脸的面具,一个手电筒和一把切面包的刀。等等!先别去厨房——等我把这儿的灯关了再去,我一关灯你就去,到了厨房后,戴上面具,拿上手电和刀子,再偷偷地溜回这屋,然后——找一位受害者!”

“噢。”

“啊!”

“呃!”

奎因先生用前额轻轻地撞了一下墙——哦,上帝,要多久?

“现在,扮凶手的,记住,”妮奇喊道,“你可以任意挑选一个人——当然,埃勒里除外。他可要活下来破案……”

——亲爱的,如果你再不快点,我就要急死了。

“扮杀人犯的,除了你的手电以外,屋子要全黑下来了,所以,甚至我也不知道你挑中的受害者是谁——”

“侦探能问一问带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吗?”埃勒里在墙边问,“我想不出它在这样的娱乐中有什么用。”

“哦,这把刀只是一件道具,用来制造——气氛。扮凶手的,你在选中的受害者肩上拍一下。无论是谁觉得被拍了一下就是受害者,就得转身让扮凶手的领着离开起居室到厨房去。”

“我想,厨房,是犯罪现场,”奎因先生说。

“阿哈。受害者,你记住:一旦扮凶手的把你领到厨房,就像你真的被戳了一刀那样使劲尖叫。要像真的一样!大家都准备好了吗?预备?……好了,扮凶手的,我一关掉灯,你就去厨房,带上面具和那些东西,回来,选中你的受害者。开始!”

咔哒!开关响了一下。埃勒里是个习惯于查对事实的人,他无意识地做了个小动作,睁开了一只眼睛。就像所公布的那样,一片漆黑。他闭上了眼睛,然后跳了一下。

“别动!”妮奇尖声叫喊。

“什么,什么?”埃勒里兴奋地问。

“哦,埃勒里,我不是跟你说话。扮凶手的,我忘了一些事情!你在哪儿?噢,没关系。记住:当你按预定计划在厨房戳了一刀你的受害者以后,就赶紧回到这个房间并迅速站回墙边你原来的位置。别弄出一点儿声响,谁也别碰。我希望屋子能保持像现在这样安静。你用手电筒帮你看清回来的路,但你一到墙边就得关掉手电,再把手电和面具扔到起居室的中间——亲爱的,这样就不留痕迹了。明白了吗?但是,当然,实际上不会没有痕迹。现在,屋里已经黑了,各位,一直闭着眼睛。好的,扮凶手的——准备好了——开始!”

埃勒里打盹儿了……

好像才过了一会儿,他就听到妮奇的声音:“扮凶手的正在拍一位受害者——扮凶手的,小心你的手电光!——我们不能给侦探太多线索。受害者,好了吗?现在,让扮凶手的带你走向死亡吧……其他人继续闭上眼睛……别转身!”

埃勒里又打盹儿了。

一个男人的尖叫声响起,他也醒来了。

“哎!怎么了——”

“埃勒里·奎因,你又睡着了吗?那是扮受害者的被杀死在厨房里了。现在……好的!……扮凶手的打着手电回来了……对,悄悄地走到墙边去……现在,把手电筒关了!——好极了——把它和你的面具抛开……(咣当)。已经抛开了。扮凶手的,你和其他人一样,转过身,面对着墙了吗?大家都准备好了吗?灯——!”

“现在——”埃勒里首先说。

“噢,是约翰不见了,”露西笑着说。

“可——怜——的约翰死了,”杰里唱着说。

“我可怜的丈夫,”安妮带着哭腔说,“约翰,回到我这儿来!”

“嗨,约翰!”妮奇喊道。

“就打扰一会儿,”埃勒里说,“伊迪丝·巴克斯特也不见了,是吗?”

“我老婆吗?”杰里喊道,“嗨,老婆!快出来吧!”

“哦,讨厌,”露西说,“妮奇,不应该有两个受害的人。这违反了游戏规则。”

“我们去看看犯罪现场吧,”波特小姐说,“看看是怎么回事。”

于是,大家说笑着穿过拱门,向左转,走过门厅,来到克伦比家的厨房——约翰·克伦比躺在地板上,喉咙已被割断了。

埃勒里在和奎因警官进行了有趣的电话交谈后回到厨房。他发现安妮·克伦比在厨房的水池边呕吐。全身发育的露西·特伦特用发青的手扶着她姐姐的前额。妮奇蜷缩在角落里,尽可能离地板上盖着的东西远一点。而杰里·巴克斯特则跑上跑下地哭喊着:“我老婆在哪儿?伊迪丝哪儿去了?我们应该离开这儿。”

埃勒里抓起巴克斯特的衣领说:“这会是一个很长的夜晚,杰里——放松点。妮奇——”

“是,埃勒里。”她发着抖,竭力想控制自己,但没有成功。

“你知道这个下流的游戏里是谁抽到那张最大的黑桃——还没关灯的时候,你看到谁从墙边儿走开了,是谁?”

“是伊迪丝·巴克斯特。伊迪丝拿到了最大的牌。按规则,伊迪丝要扮凶手。”

杰里·巴克斯特猛地挣脱埃勒里的束缚:“你在撒谎!”他嚷道,“你不要把我老婆混到这件丑事里头!你在撒谎!”

安妮从水池边爬开,绕过地上那一堆东西,来到门厅,靠着厨房外边的橱门瘫倒了。露西跟在安妮后面爬了过去,背靠安妮蜷缩着。两个人顿时哭成了一团。

“伊迪丝·巴克斯特是扮凶手的,”妮奇凄凉地说,“无论如何,在游戏里是。”

“你撒谎!——你在撒谎——”

埃勒里在他的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巴克斯特又开始哭了。

“不要让我回来又发现谁的喉咙被割了。”埃勒里说着走出了厨房。

这很容易被认为是伊迪丝·巴克斯特所为,因为是她抽到了最大的黑桃,是她扮演了凶手,所以一定是她假戏真做杀死了克伦比后逃走了。她看约翰·克伦比的妻子时充满恶意的神色,以及她看见克伦比一晚上追求妮奇时所表露出来的怒气,都可以说明她有杀人的动机。是无情的命运——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命运的话——选中了伊迪丝·巴克斯特,并让她把约翰·克伦比选为受害者,并在厨房里,把刀子真的架在了克伦比的脖子上。如果是因为一个喝多了酒的女人任凭一时的冲动杀死了毫无戒备的克伦比,又能责怪她什么呢?

但调查结果显示并非如此简单。首先,套间的前门是锁着的,而且还从里面插着。妮奇说门是她锁上的,当时在游戏开始之前,她下意识地产生了一时的“灵感”,就把整个屋子都关严了。

第二,从窗户逃走是不可能的,除非伊迪丝·巴克斯特像希腊神话里的飞马,长了翅膀。

第三,伊迪丝·巴克斯特一点儿也没有逃跑的企图。埃勒里在新寡妇和她妹妹背后的门厅橱柜里找到了她。她当时就失去了知觉,对后面发生的事一概说不上来。

当伊迪丝·巴克斯特在碳酸铵的帮助下终于醒来的时候,奎因警官和维利警佐他们也赶到了。

“叫克伦比的家伙喉咙被割了?”维利警佐开门见山地大声问道。

伊迪丝·巴克斯特的眼睛翻上去了,妮奇厌烦地赶紧给她用嗅盐。

“谋杀游戏,”奎因警官和蔼地说,“万圣节。”——埃勒里有点儿脸红了——“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埃勒里恭顺地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边讲边不断地进行自我谴责。

“好吧,我们很快就会查清楚的。”警官嘟哝着,他伸手端着巴克斯特太太的下巴晃了几下,见她突然睁开了眼睛,赶紧说,“醒醒,夫人,你醒醒,你在那个该死的橱柜里干什么呢?”

伊迪丝尖叫着:“我怎么知道,你这个老头子?”说着便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杰里·巴克斯特,你怎么能坐在那儿而且——?”

但她的丈夫弯下腰,抱着头。

“伊迪丝,你听到了妮奇的指示,”埃勒里说,“然后,她关了灯,你离开了起居室,又往厨房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个侦探,别小看我!”巴克斯特太太尖声道,“我摸索着路,刚刚走过拱门,这时有人从后面捂住我的鼻子和嘴。我一定是昏过去了,因为这就是直到刚才我所知道的全部。杰里·巴克斯特,如果你不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保护你的妻子,我就——我就——”

“割了他的喉咙?”维利警佐暴躁地质问道,因为当他接到电话叫他来执行任务时,他正在和原来管区的一帮男孩子们参加万圣节晚会呢。

“凶手,”埃勒里低声地说,“爸爸,真正的凶手是这样的:妮奇第一次关灯的时候,伊迪丝·巴克斯特还在屋里等着妮奇的最后指示,而排在墙边的我们中的一个偷偷地穿过房间,在黑暗中绕过了妮奇,绕过了伊迪丝·巴克斯特,然后埋伏起来——”

“或许本来是要攻击她,”警官点了点头说,“但巴克斯特太太先昏过去了。”

“然后把她拖到橱柜里,再去干那件肮脏的事吗?”维利警佐问,本能地摇了摇头。

“这意味着,”奎因警官想了想说,“在把巴克斯特太太藏到门厅橱柜以后,真正的凶手来到厨房,拿了面具、手电筒和刀,来到起居室,拍了一下约翰·克伦比,带他来到厨房,把他杀了。而克伦比当时一定认为他们是在玩游戏。但事先袭击巴克斯特太太是怎么回事呢?要把她失去知觉的身体拖到橱柜里,能没有任何声音和响动吗?”

埃勒里抱歉地说:“我一直在打盹儿。”

但妮奇说:“警官,当时没有声音。我关灯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约翰在厨房里的尖叫。后来听到的就只有凶手回到墙边后往地上扔手电筒的声音。”

杰里·巴克斯特抬起头看着他的妻子,脸上直冒汗。

“有可能,”警官说。

“哦,上帝,”维利警佐说。他仔细端详着老警官,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耳朵一样。

“有这种可能,”埃勒里评论说,“但也可能不是那么回事。伊迪丝个子很小,而且还失去了知觉,可以毫无声息地被一个相当强壮的人带到门厅的橱柜里……”

马上,安妮·克伦比、露西·特伦特和杰里·巴克斯特都想使自己看起来弱小无力,而伊迪丝·巴克斯特则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高大强壮一些。而特伦特两姐妹却无法使自己变得比大自然已经赋予她们的身体更矮些或者更虚弱些,杰里的块头即使缩去水也和大象一样。

“妮奇,”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你能肯定灯还亮着的时候,伊迪丝是从墙边走开的惟一的一个人吗?”

“绝对肯定,埃勒里。”

“当那个你认为是伊迪丝的人从厨房回来挑选受害者的时候,那个人带了个能遮住整张睑的面具吗?”

“你是说在我关灯以后吗?是的,借着手电光,我能看见面具。”

“波特小姐,是男人还是女人?”警佐急切地插嘴道,“这可能好判断。要是男人的话——”

但妮奇摇了摇头:“电筒光很弱,警佐。而且我们都穿着那些扮黑猫的全套服装。”

“我,我不爱纠缠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奎因警官出其不意地低声说,“现在有人被杀了。我并不想知道谁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而是谁和这个人有恩怨?”

这时又没有人吭声了,四个人的喉咙都收紧了。埃勒里心想:他们都知道。

“不管是谁,”他漫不经心地开始说道,“有谁知道约翰·克伦比和伊迪丝·巴克斯特是——”

“这是胡说!”伊迪丝张牙舞爪地站了起来,“约翰和我之间并没有什么事。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杰里,别相信他们!”

杰里·巴克斯特又低下头看着地板:“你们之间?”他含糊地说,“我想我有头脑。我想这和我有关系。”奇怪的是,他不看他的妻子,而是看着安妮·克伦比,“安妮……?”

但安妮吓得嘴巴都好像粘住了。

“什么事也没有!”杰里的妻子尖叫着。

“那不是真的。”现在该露西说话了,他们看见她被刺激得有了一种自杀性的勇气,“约翰是个……是个……约翰和他遇到的每个女人做爱。他还和我——”

“和你?”安妮眨着眼,惊愕地看着她妹妹。

“是的。他……真让人恶心。我……”露西看着伊迪丝·巴克斯特,眼睛里燃烧着轻蔑、鄙视和憎恨,“但伊迪丝,你不觉得他恶心。”

伊迪丝也瞪着她,两个人怒目而对。

“你和他过了四个周末。在上次那个晚餐会上,你们两个偷偷溜走的时候——你以为我没听到——你们贴得紧紧的……你求他娶你。”

“你这张下流的臭嘴,”伊迪丝低声说。

“我听到你的话了。你说如果他和安妮离婚的话,你就和杰里离婚。约翰还笑话你了,是吗?——好像说你是个脏货。我看见你的眼睛了,伊迪丝,我看见你的眼睛……”

现在,在场的人都看见伊迪丝的眼睛了,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安妮,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不能。我不能……”露西开始用手捂着脸哭了。杰里·巴克斯特站了起来。

“喂,你想去哪儿?”警佐问,语气不算生硬。

杰里·巴克斯特又坐了下来。

“克伦比太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奎因警官同情地问。

此时安妮只是闷头坐着,对谁也没有威胁——简直像一个乏味的老女人。很奇怪她为什么连看都不看伊迪丝·巴克斯特一眼。

安妮生硬而严厉地说:“是的,我知道。”然后她的嘴就管不住自己了,激动地说,“我知道,但我是个胆小鬼。我无法面对他和这件事。我想如果我闭上眼睛——”

“我也是。”埃勒里不耐烦地说。

“什么?”奎因警官边转身边说,“儿子,你怎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知道是谁割断了克伦比的喉管了。”

他们面向起居室远处的那堵墙排好了队——安妮·克伦比、露西·特伦特、伊迪丝·巴克斯特和杰里·巴克斯特,巴克斯特夫妇之间留着一个人多一点的宽度。妮奇站在开关旁,警官和维利警佐堵住了拱门,埃勒里则坐在房间中心的跪垫上,手在两个膝盖之间无精打采地晃着。

“爸爸,这就是我们几小时以前的位置,除了我也在墙边以外,还有约翰·克伦比……站在那个空位子上。”

奎因警官什么也没说。

“灯还开着,就像现在一样。妮奇刚叫扮凶手的从墙边走开,穿过房间——那就是,朝你现在的地方。再做一遍,伊迪丝。”

“你的意思是——”

“请。”

伊迪丝·巴克斯特从墙那儿倒退,转身,再慢慢地在那些倒置的家具旁边找路。快到拱门时,她停住了,距离警官和警佐有一臂远。

“当伊迪丝在大约她现在这个位置时,灯还没有关,妮奇指示她去厨房,在那儿拿面具、手电和刀。她回来时灯已经关了,她打着手电返回来,选中一位受害者。是这样吗?”

“是的。”

“当时灯是关着的,妮奇——对吗?”

“对——”

“再来一遍。”

“埃勒里,再来一遍吗?”

“妮奇,来吧。”

屋子里再次变的一片漆黑,墙边有人喘息,随后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传来埃勒里疲乏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妮奇,你对伊迪丝·巴克斯特喊‘停’,又给了她一些指示。爸爸,就在这个时候,伊迪丝站在拱门那儿听妮奇后来的指示,真正的凶手一定是偷偷地从墙那边穿过起居室,经过妮奇和伊迪丝来到门厅,在那儿等着伏击伊迪丝。”

“儿子,当然,”警官说,“然后怎么样呢?凶手是怎样设法在一片漆黑中穿过房间而不发出任何响动的呢?”

墙那边,杰里·巴克斯特嘶哑地说:“嗨,我没必要站在这儿。我不用!”

“因为,你知道,”埃勒里想了想说,“当时没有一点声响。一点也没有。实际上,妮奇,你在那次间隔时还说过:‘我希望屋子里和现在一样安静。’刚才你告诉我父亲你关灯以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约翰在厨房里的尖叫。后面听到的声音是凶手回到墙边扔手电筒和面具的声音。这里我再重复一次:凶手是怎样在一片漆黑中穿过房间而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呢?”

拱门那边传来了维利警佐的小声抱怨,说他一点儿也不明白。

“那么,警佐,你已经看过这个房间了——这乱七八糟倒置的家具,还有枕头、跪垫和其他五花八门的东西。你觉得你能在黑暗中穿过它,而不像是来到了瓷器店的公牛吗?妮奇,当你我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起居室——”

“黑暗中,”妮奇嚷道,“我们撞伤了。我们擦伤了。我还真的摔——”

“可凶手为什么没有呢?”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奎因警官突然说,“黑暗中没有人真的能够不出声穿过这个房间。当时没有开灯,妮奇也没看见。”

“那么,警官,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警佐不解地问。

“维利,我们知道穿过这个房间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他们在橱柜里发现的‘昏迷’了的伊迪丝·巴克斯特!她是在灯还亮着的时候穿过的,妮奇看见了的。”

她好像要呕吐:“哦,不,”她说,“不。”

“哦,是的,巴克斯特太太。一直都是你。你确实到了厨房。你拿了面具、手电和刀子。你回来拍了一下约翰·克伦比。你带他到厨房,在那儿你把他切成了片——”

“不!”

“然后你悄悄地进到那个橱柜里,假装昏迷,等他们来找到你。这样,你就能讲这个在门厅遭到伏击的子虚乌有的故事了,而且——”

“爸爸,”埃勒里叹息说。

“啊?”因为老先生经历过类似的案子——类似的案子有许多——并且记得很清楚,所以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点蛮横了,“好吧,埃勒里,告诉我哪儿错了!”

“伊迪丝·巴克斯特不可能谋杀约翰·克伦比。”

“你明白啦?”伊迪丝呻吟着说。他们能听到她的喘息声。

“妮奇确实看见有人在克伦比垂死尖叫之后打着手电回到了起居室,走到墙边,关了手电筒,然后她听到那人把手电扔到房间中央。妮奇看到听到的人是谁呢?我们已经推理出来了——真正的凶手。

“如果伊迪丝·巴克斯特是凶手,灯亮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她和我们剩下的几个一起在墙边。但她没有。她根本不在起居室。我们在门厅的橱柜里找到了她。所以她确实遭到了袭击,确实昏倒了。她没有杀克伦比。”

他们能听见伊迪丝因为得到解脱而哭出了声。

“那么是谁干的呢?”警官咆哮道,语调里流露出极其厌倦的味道,他只想给他一个杀人犯,然后就把这只老鼠逮起来,再回家去睡觉。

“就是那个,”埃勒里疲倦地回答说,“能够穿过房间而不发出任何响动的人。因为如果伊迪丝是清白的,那么站在墙边的人中就有一个是有罪的。那个人就不得不穿过房间。”

埃勒里个人厌烦的长篇演讲有种让人发狂的无可争辩性。

“可是,怎么,儿子,怎么做到呢?”他父亲吼叫道,“不碰翻什么东西,不发出一点响动,是做不到的呀!”

“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埃勒里迅速地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安排上演整个过程的原因。”

维利大声喊:“该死的灯呢?波特小姐,快把灯打开,好吗?”

“我找不到该死的开关!”妮奇哭着说。

“其他人待在原地别动!”警官喊道。

“现在把刀放下,”埃勒里的声音显得很有力,“扔了它……”——只听当嘟一声,紧接着是一声抽泣——“惟一能在黑暗中穿过这个混乱的迷宫而不绊倒任何东西的人,”埃勒里继续说道,呼吸比平时更急促一些,“可能是在晚会之前已经谋划好了一条穿过迷宫的路的人……事实上,这个迷宫是某人已经设计好了的。换句话说,这个房间堆放的东西,不是随意乱放的,而是有意摆设的。这需要把障碍物摆放的细节详细地刻在脑海里。大量的练习——但是,我亲爱的,我们被告知你独自花了一整天时间布置这里的一切。”

“在这儿呢!”妮奇抽噎着说,猛地拉了一下电灯开关。

“我猜,”埃勒里温和地对已被他控制住的姑娘说,“露西,你觉得应该有人为特伦特家族的荣誉雪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