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黑站

次日。这天是建国纪念日,所以学校也放假。

诗穗、雾村老大外加米奇米奇,一如往常的三人组从目黑站西口出站,下了坡度很大的行人圾之后就是目黑雅叙园饭店。诗穗上个月才来这里参加表姐的婚礼,华丽绚烂的装饰让人联想到龙宫,叹为观止。诗穗心想,要是有一天跟神田结婚,就决定在这里办婚礼,到时候还要邀请岚组所有成员来参加。从雅叙园走过横跨目黑川的太鼓桥,经过山手大道来到目黑大道。过了大鸟神社之后再走一小段,就会看到“目黑寄生虫馆”那栋建筑物。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要不要进去看看?”

雾村老大问诗穗跟米奇米奇。

“寄生虫是什么啊?”

诗穗一问,两个大男人露出促狭的笑容。

“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你自己亲眼瞧瞧吧。”

就这样,一行人在雾村老大的建议下走进寄生虫馆,似乎是免费入场。寄生虫既然有个“虫”字,应该是某种虫子吧。诗穗心想,是不是像独角仙、锹形虫之类的呢?诗穗最怕虫了,尤其是蜈蚣、毛毛虫这种,光想像就忍不住打冷颤。

展示间分成一楼跟二楼,每个楼层的地方都不大,陈列架上排放着许多浸泡在福马林里的虫。

“哇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三十秒后,诗穗就冲出馆外。

“搞、搞什么!那个像老鼠内脏的东西是生物吗?”

诗穗失声大吼。来往的行人全盯着她看。

“那就是寄生虫啊,说不定你身体里也有哦。”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身体里如果有那种东西,我现在马上咬舌自尽!”

诗穗猛摇着头大吼大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雾村老大跟米奇米奇的脸看起来好模糊。

“雨,诗穗这样好可怜哦,叫小学女生看寄生虫太刺激了啦。”

“也、也是啦……诗穗,对不起啊,我太恶搞了。”

雾村老大轻抚着诗穗的头。

“你、你们不要把我当小孩啦。这点小状况,没事—走吧走吧!”

诗穗擦擦眼角,迈开脚步。要当个像安洁莉娜·裘莉那样的强悍女性!前几天神田在电视节目中针对“喜欢的女性类型”的提问,列举出的就是她。只因为区区寄生虫就哭的话,神田不会喜欢的。

走了一段路之后,看到路边有一座“目黑赛马场遗迹”的纪念碑。在雾村老大的引领下三人转进小巷子,位在住宅区里的这条巷子画出平缓的弧线,向前延伸。

“这条巷子就是以前目黑赛马场留下来的唷。”

雾村老大秀出手机上的地图,要两人看看现在所在的巷弄。整条巷子画出标准的半圆。

“赛马场在一九三三年迁到府中,马场外围的形状就这样留了下来。这么说来,迁到府中的东京赛马场每年都会有一场‘目黑纪念赛’,我以前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特别指定目黑,原来是这个缘故啊。”

听了雾村老大的说明,米奇米奇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诗穗的爸爸是赛马迷,经常看赛马节目,诗穗也听过这场重赏比赛。不过,她实在很难想像在住宅这么密集的地方马儿要怎么跑。当时这一带是什么样子呢?

沿着小巷子走一段后,三人终于来到目的地。

抵达的同时,一辆计程车刚好也停下来,菖蒲搀扶着留子奶奶下了车。昨天稍晚雾村老大好像去了一趟留子奶奶家,报告案子进展的状况。诗穗因为已经超过门禁时间就直接回家了。为了这件事还被爸妈念了很久,今天得比平常早一点回家才行。小孩子的身分真是绑手绑脚。

听说留子奶奶知道健一也住在东京,而且是搭山手线就能直达的目黑时,感到非常惊讶。加上听到他在三个月前过世,更是后悔没早一点找他。她想至少给他上炷香,于是决定来到栗原家。今天的留子奶奶看起来有些紧张。

“这也难怪,毕竟是跟初恋情人睽违七十年的重逢。”

菖蒲语带揶揄。

“我才不紧张,别消遣老人家啊。”

留子奶奶爬满皱纹的脸像个小女孩似地涨得红通通。人好像无论到了几岁都离不开恋爱,诗穗觉得这是件很棒的事。

眼前是一整排清爽简洁的住家,栗原健三的家就在这里。有自家小庭院的二代住宅,是一栋很气派的建筑物,跟附近住家相较毫不逊色。厚重大门上的门牌以罗马字拼出健三家的姓氏。

按了门铃后,健三跟一名中年男子出来迎接诗穗等人。男子是健三的爸爸,也就是健一的儿子健二。他看起来年纪比诗穗的父母大,看来是一对年龄差距很大的父子。

“冒昧登门拜访,还请多包涵。”

雾村老大代表大伙儿向健二致意。

“别这么说,家父一定也很欣慰。我小时候经常听家父说起战争时的往事,健三,你也听过吧?”

健二一脸笑咪咪,摸着儿子的头。

“爷爷讲的故事超闷,听那些还不如听气象预报或是股市分析有用一点。”

健三说着一边拨开父亲的手。看来他在父母面前也是那副德性,他爸爸对诗穗等人露出苦笑。

“去年NHK播放了一系列老电影特辑,就是亨弗莱·鲍嘉主演的电影。结果我们家儿子看了之后好像很着迷,小孩子很容易受到电影、连续剧的影响啊。”

“哦哦,所以才会取了鲍基这个绰号啊。”

据雾村老大说,“鲍基”好像是亨弗莱·鲍嘉这位演员的小名,不过诗穗没看过也没听过这名演员。

“他最近还要我买Burberry的风衣给他,买了童装还被他气得乱扔,说什么‘鲍基穿的又不是这种!’我因为晚年得子,好像把他宠坏了,要是他没大没小还请各位多多见谅。”

健二在距离儿子稍远的地方小声向雾村老大等人解释,还一脸歉疚地搔搔头,看来就是个温和而懦弱的爸爸,长得一副从来没在人前发过脾气的模样。诗穗也听过Burberry,是英国的高级名牌。能买这种等级的东西给孩子,看来栗原家应该满有钱的。原来健三是个爱耍酷的富家少爷啊。

“你就是健三小弟弟吧?”

留子奶奶走近健三,一脸怀念地打量着他,似乎在寻找健一的影子。

“你这个没多久好活的阿婆想干嘛?”

“喂!健三!对老人家不可以这样讲话。”

健二立刻走过来纠正他。

“我不喜欢她那样叫我啦。用那种称呼我才不想理呢。”

健三板起一张臭脸,在嘴里叼着巧克力烟,连“有火吗?”这种小地方都模仿得唯妙唯肖。

“哎呀,不好意思,要叫你鲍基小弟弟才对。”

留子奶奶一点也不生气,还露出愉快的微笑。看到健一的影子让她很高兴吧。

“最后那个‘小弟弟’太多余了,不过算啦,既然是爷爷的朋友我就不计较了。”

如果他嘴里的是真烟,这时大概会朝对方吐一口烟吧。诗穗心想当初规定吸烟要有年龄限制这条法律的人真伟大!她没看过健二刚才说的老电影,但亨弗莱,鲍嘉这个人真的老是这副践样吗?

“这里讲话不方便,大家先请进到屋里吧。不过今天内人参加同学会,刚好不在,没办法好好招待各位就是。”

“请别费心。”

在健二的引领下一行人走进屋里。

“你家好气派哦,鲍基。”

菖蒲看着宽敞的玄关说道。的确,光是玄关就跟一般小客厅差不多大,穿过玄关之后,有一座比诗穗还高的米罗维纳斯雕像矗立在眼前。

“我爸是个贪婪的社长,拼命压榨那些笨蛋员工,赚了很多钱。所以呢,我也能用这些压榨笨蛋员工赚来的钱充分享受上流社会的生活。”

这小鬼以后也会当社长吗?诗穗死也不想进他的公司上班。

“讲话不要这么难听,成立公司的是你爷爷。”父亲一脸懦弱。

“健一开了公司?”

留子奶奶问健二。

“是啊。战争结束之后家父来到东京做生意,赚了不少钱。不到十年已经达到在东京都内有好几家零售店的规模,后来又转型成超市,一直经营到现在。家父生前说过,他过去都没发现自己有做生意的天分。”

据说在战争结束后的混乱期,以黑市价格交易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健一一直都以合理的价格做生意,因而获得客户跟厂商的信任,经营规模逐渐扩大。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连诗穗都知道的超市,在东京都内的各个车站前都有分店,随时都是门庭若市,诗穗的妈妈也几乎每天上门消费。

“哦,原来健一他……”留子奶奶叹口气说道。

“来吧,请过来这边。”

健二拉开走廊尽头的一道拉门,领着一行人进入起居间。挂着水墨画画轴的壁宠上有一盆大概是健三妈妈插的花。起居间最里头是一座左右对开的佛坛,房里弥漫着线香的气味。佛坛里立着一幅裱框相片,留子奶奶一看到相片便发出“啊!”的惊呼。那张脸看起来跟健三好像,跟健二倒不怎么像,看来健三长得像爷爷。

“这就是家父栗原健一,三个月前因为心脏衰竭过世。”

健二平静地告诉留子奶奶。留子奶奶点了一炷香,摇了摇铃,然后合掌低吟“南无阿弥陀佛”。

“谢谢您,我想家父一定也很高兴。”

“我是在疏散期间跟健一在静冈县西部的龙墓村认识的,这个村子很小,已经废村了,原本位于天龙川上游,我记得当时他告诉我他姓花冈。”

“是的。我听家父说,他的父母在战争中丧命,后来他被远亲收养就改姓栗原。家父原本好像打算跟他父亲一起搭上‘神风特攻队’战机赴死,不过我爷爷不答应,坚持要他活下来重建日本,所以家父才来到东京做生意。”

即便是战时,也不会有任何一个父亲愿意让亲生儿子搭上“神风特攻队”战机吧。

“原来他改姓了啊,难怪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

留子奶奶一脸怜爱地望着健一的遗照点点头。

“他有说过在龙墓村时的往事吗?”这次是雾村老大发问。

“这个嘛……其实他不太想说村子的事,大概没什么好的回忆吧……”

听到健二的话,留子奶奶露出复杂的表情,健二察觉到之后便没往下说。

“啊,不过他应该还是很关心村子,我前几天整理家父的书房时找到这个。”

他从佛坛抽屉里拿出一本相簿,打开一看,里头贴满了剪报,诗穗等人也探头过去看。

“这些都是跟龙墓村有关的报导,家父并没有特别研究乡土史却收集得这么齐全,可见对他来说,这个村子仍然是心灵寄托之一吧。”

“是老人的乡愁啦。”

一群大人对健三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这时候最好别理他。

每一张剪报都已经褪色,年代久远,字体也跟现在用的不太一样。报导的内容多半是跟废村有关,但其中也有龙墓村女巫凶杀案的报导。雾村老大等人似乎很感兴趣,直盯着那篇报导。里头有一些诗穗不会念的字,还有不懂意思的词,但她也大致能了解内容。就跟留子奶奶之前回顾的往事一样,茶茶哥,也就是茶太郎,从神社正殿偷走供奉的龙须剪,然后拿来当做凶器杀害龙女巫大人,之后茶太郎的尸体在天龙川里被发现,报导上说他是因为受不了良心谴责而自杀。

“嗯,这篇报导我当时也看到了。那时候我肚子里怀着小孩,觉得好难过。”

留子奶奶拿出废村的报导。疏散期间神社会经是她的游乐场,但照片上看起来俨然跟废墟没两样。

“到最后都没找到龙须剪吗?”

根据报导,龙须剪的下落成谜。听说龙须剪是县府指定的重要文化财,这么珍贵的东西就这样被茶太郎藏在森林深处、藏在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吗?七十年的岁月过去,就算有人找到应该也已经生锈、不成原形,被发现了也没人在乎吧。

“不过,连跟健二还有鲍基小弟弟都没提起的话,表示龙墓村的生活对健一来说是辛酸的回忆吧。”

留子奶奶一脸落寞,大概对健一在回忆中没提到自己感到很难过吧。人一恋爱,无论是小女孩或老婆婆的反应都一样。诗穗真同情她。

“即便如此,我还是这样见到了健一,也知道健一后来的生活,我再也没有遗憾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留子奶奶对着健二父子深深行了一礼。健二一脸惶恐地赶紧回礼,健三则依旧叼着巧克力烟,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

“对了,侦探先生。”

健三突然谨惯地问道。

“什么事啊?鲍基。”雾村老大也很机伶叫了他的绰号。

“我已经依照约定见了阿婆,接下来该你实现跟我的约定喽。”

“我没忘记啊,你有事要委托我对吧?”

健三用力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片金属,看起来像是钥匙。钥匙握柄上还雕有类似藤蔓的装饰,不过从色泽看起来感觉年代很久远,表面有很多小损伤,而且没什么光泽,显得黯淡。

“啊!那是……”

留子奶奶从健三的手中抢走钥匙,紧紧握住。

“阿婆,你知道这把钥匙吗?”

健三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然后像是探出身子似地问留子奶奶。

“这是时空胶囊的钥匙呀。”

“时空胶囊?”

“我们俩原本约好要把回忆的物品埋起来,不过健一把那个盒子扔掉了。他说万一战败了,回忆过去不是好事,活下来的人应该望向未来才对。那件事让我好难过。”

留子奶奶带着哀怨的眼神凝望着健一的遗照。

“但这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盒子丢了却留下钥匙呢?”

菖蒲提出一个想当然耳的疑问。

“鲍基,为什么这把钥匙会在你手上呢?”

“爷爷临死之前说‘交给你了’,然后就把钥匙塞给我,接下来好像还有话想说,不过感觉最后讲不出话来了。”

“是因为已经没有体力讲出想讲的话吗?”

“不是,那时候还没严重到那个程度。在我看来他比较像在犹豫究竟该不该说的样子,他的眼神给我这种感觉。”

换句话说,健一虽然把钥匙给了孙子,却没交代相关内容吗?

“栗原先生,你知道这把钥匙吗?”

雾村老大问。

“我当时也是第一次看到,从来不知道家父这么小心翼翼地保存这种东西。”

健二也盯着钥匙偏头思索。话说回来,既然已经把盒子丢掉了,为什么独独把钥匙留了七十年呢?会交付给孙子,可见这钥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听说健三全家总动员,试图找出符合这把钥匙的钥匙孔。除了家里之外,其他想得到的地方全都彻底找过一递,但到处都没找到。

“你现在知道了吧?我要委托的内容就是解开这把钥匙的谜团,所以我才用冒牌山探的身分引诱你找上门。”

不知道冒牌山探一事来龙去脉的健二一脸惊讶地看着儿子,但什么也没说。诗穗心想,这个爸爸应该好好管教一下他儿子才对。

“既然留下了钥匙,可以推测盒子应该没丢掉。那个盒子没留在家里吗?”

雾村老大问道。健三跟他爸爸摇了摇头,他们先前已经彻底找过家中所有有钥匙孔的东西,应该不会漏掉。根据留子奶奶的记忆,盒子的上盖有很漂亮的装饰,长宽刚好跟一张稿纸一样,并不是小到会没看见的东西,反倒整理时还会觉得体积有点大。既然健一会把钥匙托付给孙子,实在不太像已经把盒子丢掉了,照理说应该藏在某个地方。

“你爷爷没说什么像是提示的话吗?”

“没有,他只说‘交给你了’。”

听到健三的回答后,雾村老大面露难色,接着他再次盯着钥匙,然后注视着握柄,似乎看出了什么。

“藤蔓之间的缝隙刻了字耶!”

“哦哦,是‘村长大人’吧?”

虽然只是几个小字,但确实没错就刻在上面。是健一生前刻上去的吗?“村长大人”这几个字,究竟是不是提示呢?还是根本毫无意义?

“说不定这是一把暗示宝藏所在的钥匙哦。我在网路上看过,你是个很厉害的侦探吧,既然这样就帮我解开爷爷留下来的谜团,当然会给你一笔可观的报酬啦。对吧?老爸。”

健三没大没小地拍拍爸爸的背,一边说道。

“呃,是啊。麻烦你了。”

健二似乎也赞同地点点头。话说回来,他看起来也不太像是想要宝藏,大概纯粹想知道自己父亲留下的谜团的真相吧。

“侦探先生,我也拜托你,我也想知道那个盒子后来怎么样了,健一究竟打算留下什么东西,要不然我死也不瞑目。”

连留子奶奶也深深低下头,她甚至还说:“我也会付钱。”诗穗用手肘撞了撞雾村老大,“你就接下委托吧。”能赚钱的时候要是不赚:水远都只能当山探了。

“好,我就接下这个案子。”

他对留子奶奶露出可靠的笑容。真的没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