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女警员朝前台走去的时候看了看手表。再过一个小时,她就可以下班了。但一桩谋杀案的调查工作正在全力展开,她很可能被拖着连续加班,特别是圣安德鲁斯地区又急缺女警察。她通过旋转门进入接待区的时候,身后的街门被猛一下推开,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

推开街门的那股力量来自一个肩宽得同门框一样的年轻男子。雪紧紧地黏在他黑色波浪形的头发上,脸被泪水、汗水和融化的雪水打湿了。他径直奔向前台,喉咙里发出一阵气愤的嘟哝声。执勤的警员震惊地从台后站起来,险些从高凳上摔下来。“那几个狗杂种在哪儿?”来人吼道。

这位警员立刻从平时的训练中找回了冷静。“有什么可以替您效劳吗?先生。”他把身体撤到那名男子锤在桌子上的拳头所能挥到的范围之外问。贾尼丝悄悄地向后退。如果情况随着现在的趋势恶化下去,她会是第一个被殃及的人。

“我要杀了杀我妹妹的那几个狗杂种。”他咆哮着。

看来,消息已经传到了布莱恩那里。

“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警员礼貌地说。

“我的妹妹,罗茜,她被人杀了。你们已经抓到他们了,就是谋杀她的那几个狗杂种。”急于报仇的达夫看上去像是要爬过前台。

“先生,我想您搞错了。”

“别跟我来这套,你这笨蛋。”达夫厉声说,“我妹妹躺在那里,有人要付出代价。”

贾尼丝见机插话道:“达夫先生吗?”她一边轻声说一边走上前。

他猛地转过身盯着她,眼睛睁得滚圆,嘴角上还留着唾沫。“他们在哪儿?”他怒吼道。

“对于你妹妹的遭遇,我很遗憾。但是没有人因为她的死而被捕。我们目前刚刚开始调查,我们正在询问证人,不是嫌疑犯,而是证人。”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的前臂上,“您最好在家里等着,您母亲需要他的儿子陪在身边。”

达夫甩掉她的手。“我听说你们已经把他们关起来了,就是那几个害了她的狗杂种。”

“不管是谁告诉你的,他一定弄错了。我们都迫切地要抓到那个犯下恶行的人。但是有时候,这种情绪会让人得出错误的结论。相信我,达夫先生。如果我们抓到了嫌疑犯,一定会告诉您的。”贾尼丝看着他的眼睛,暗自祈祷她平静、不带感情的劝说能够奏效。不然,他一挥拳头就能打碎她的下巴。“我们抓到人一定会先让你们一家知道。我向您保证。”

达夫看上去很迷茫,又很气愤。接着突然之间,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身子一下瘫在等候区的一张椅子里。他双手抱着头,一阵一阵地猛烈抽泣起来。贾尼丝和前台的警员交换了一个无助的眼神。他做出要拿出手铐的姿势,但是她摇摇头,坐到了达夫身边。

慢慢地,达夫恢复了常态。他的双手像石头一般垂到膝盖上,把沾满泪痕的脸转向贾尼丝,“你们会抓到他的,是吗?那个作恶的狗杂种?”

“我们会竭尽全力,达夫先生。现在,让我送您回家吧。你妈妈早就在为你担心了,她要确保你没事。”她站起来,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达夫的愤怒此刻已经平息,站起身点头温和地道:“好吧。”

贾尼丝转向执勤的警员说:“告诉肖警员我送达夫先生回家。我回来时会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的。”此刻,没有人会为难贾尼丝,不让她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任何能了解罗茜·达夫和他家人的行动都对案情有利。现在她能在布莱恩·达夫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与他交谈。“罗茜,她是个可爱的姑娘。”她领着达夫走出前门,一边朝停车场走一边说。

“你认识她?”

“有时候我也会在拉玛斯喝上一杯。”贾尼丝姑且撒了个小谎。

“我无法接受这一切。”达夫说,“这种事情你只在电视上碰到,不会发生在我们这种人身上。”

“你怎么得到消息的?”贾尼丝真的很想知道。在圣安德鲁斯这样一个小镇,消息总以音速传播,但发生在半夜的事情却不会传得那么快。

“我在一个伙伴那儿过夜。他女朋友在南街一家小饭馆上早班。六点她开班的时候听到的消息,然后直接打电话告诉我们。他妈的。”他骂道,“我起初以为是个低级玩笑。你也会这么想的,是吗?”

贾尼丝一边想,一边打开车门。不会,我可没有那种觉得开这种玩笑很有趣的朋友。她说:“你甚至不会想想可能是真的吗?”

“不会。”达夫一边回答一边坐进了车里,“谁会对罗茜做出这样的事情呢?我的意思是,她是个好人,一个善良的姑娘,不是那种野娘们。”

“你和你哥哥总是照看着她,有没有发现和她在一起而你们又不喜欢的人?”贾尼丝发动了引擎。从通风口吹来一阵冷风,她不由地抖了抖身体。见鬼,又是一个寒冷的清晨。

“总有几个小流氓转来转去。但大家都知道如果要骚扰罗茜的话,先得过我和科林这一关。所以他们总是离得远远的。我们特别留心照顾她。”他突然把一只拳头捶到另一只手的手心。“昨晚她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俩去哪儿了?”

“你不能责怪自己,布莱恩。”贾尼丝把警车开出停车场,驶上白雪覆盖的主街。圣诞节的灯光在灰黄色的天空下显得十分惨淡。

“我没有怪自己,要怪就怪那个狗杂种。我只是希望当时能在场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妈的都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他含糊不清地嘀咕着。

“那么你不知道她在和谁约会吗?”

他摇了摇头:“她骗了我,她说要和同事多萝西一起参加一个圣诞派对。但是多萝西却出现在我参加的一个派对上,她说罗茜去和某人约会了。我准备见到她时好好骂她一顿。我的意思是,我们不会让爸妈知道这事儿。我和科林始终是站在她这边的。”他用手背揉着眼睛,“我无法接受,她最后跟我说的居然是个谎话。”

“你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贾尼丝在西港打了个弯,拐入斯特拉斯基尼斯街。

“昨天,我下班之后。我在镇上见过她,我们给妈妈买圣诞礼物。我们三个约好凑钱给妈妈买个吹风机,然后我送她到拉玛斯酒吧,她那时告诉我要和多萝西一起出去。”他摇着头,“她死了。现在她死了。”

“也许她并没有说谎,布莱恩。”贾尼丝说,“也许她本来打算去派对的,但是后来出了什么状况。”听起来这种可能性和罗茜自己说的那种可能性一样大,但是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贾尼丝,丧失亲人的人总想在心里保持死者人格的完整性。

达夫的脸上闪出希望的光芒。“你知道,很可能真是这样的。罗茜不是个撒谎的孩子。”

“但是她有自己的秘密,和其他女孩一样。”

他又一次吼道:“秘密就是麻烦,她早该预料到的。”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全身一阵紧张。“她有没有……你明白的?被人强奸?”

贾尼丝再不能说什么安慰他的话了。如果想让她与达夫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能保持下去的话,她就不能让达夫知道自己也在说谎。“我们目前还不能肯定,要等到尸检结束。但是,目前看起来是这样的。”

达夫一拳头重重地落在仪表盘上。“狗杂种。”他咆哮着。车子沿着山路摇摆着向斯特拉斯基尼斯驶去,他在椅子上转过身说:“不管是哪个狗杂种杀了她,他最好祈祷在我找到他之前被警察抓到。不然,我发誓,一定杀了他。”

亚历克斯开门后觉察到,屋子看上去被人闯入过。这个一应俱全的屋子已经被“柯科迪四俊”改造成他们自己的领地。和他们同住一屋的卡文迪什和格林哈尔希很少住在房子里,这样的安排让每个人都满意。卡文迪什和格林哈尔希都回家过节去了,但就算今天能听到他们两人装腔作势的英国口音,也比警察在你眼前晃来荡去要舒服得多。

亚历克斯上楼,跑向卧室,身后跟着麦克伦南。“别忘了我们要你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包括内衣。”亚历克斯推门进入时,麦克伦南提醒他。警察站在门口,看见只够放一张床的房间竟并排放着两张床,感到有些不解。“你和谁合用房间?”

还没等亚历克斯回答,基吉冰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觉得我们行为怪异。”他语带讽刺地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杀死罗茜。不管推理有没有逻辑,这就是他脑子在想的。事实上,麦克伦南警官,您的推理俗到家了。”基吉朝楼梯平台对面关着门的房间指了指:“看看吧。”

麦克伦南好奇地听从了基吉,跟着他穿过楼梯平台。亚历克斯利用麦克伦南转身的时机匆忙地脱掉衣服,把睡衣挡在身前遮羞。看到麦克伦南一脸茫然的表情,基吉不由得沾沾自喜。

“您看到了吗?”基吉说,“这屋子还需要有地方放下一整套乐器呢,这么间兔窝要放一只风琴、两把吉他、一张床。所以歪呆和吉利才要睡在一间房里。”

“那么,你们几个是一伙的?”麦克伦南说话的语气像是基吉的爸爸,亚历克斯想着,心头升起一阵令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温情。

“我们在一起制作音乐已经有五年了。”基吉说。

“怎么,你们要成为又一个披头士吗?”麦克伦南不依不饶地问。

基吉抬头望着天花板:“有两个理由我们不会做披头士。第一,我们纯粹为了乐趣而做音乐,不是一心想做流行音乐之王。第二个原因事关天分,我们是称职的音乐人,但我们都没有原创性的音乐灵感。在我们意识到我们根本没有原创力之前,我们一直自称为缪斯。如今,我们自称为联合。”

“联合?”麦克伦南小声重复说,基吉突然的倾心相告让他颇感惊讶。

“是的,也有两个理由。联合收割机同时收割别人的庄稼,就像我们一样,还有就是我们不会脱颖而出。”

麦克伦南转过身,摇着头说:“这个房间我们也要检查,你懂的。”

基吉哼了一声:“这个房间您能发现唯一触犯法律的地方就是触犯了版权法。”他说,“瞧,我们全力与您合作,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清静些呢?”

“等我们打包了你们的衣物后就可以。我们还需要日记、约会备忘录、地址簿。”

“亚历克斯,把他要的都给他吧。我们都把东西给他,事情越早解决,我们越早能抬起头来。”基吉转身对麦克伦南说道:“你看到了吧。你没有注意到的事实是,我和我的同伴经历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我们碰上了一个垂死的姑娘,这姑娘我们还认识,虽然根本谈不上熟。”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了,透露出他冷酷外表后的脆弱,“如果在您看来我们很怪异的话,麦克伦南警官,您必须得搞清楚那是因为今天晚上我们每个人的脑子都乱糟糟的。”

基吉从警察身旁走过,一口气奔下楼梯,拐进厨房,砰的一声关上身后的门。在麦克伦南瘦削的脸上,嘴部周围的肌肉立刻缩了起来。

“他说得对。”亚历克斯温和地说。

“斯特拉斯基尼斯有一家子人的遭遇比你们几个更糟糕,孩子。我的职责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如果这意味着会伤及你们的利益,那也只能如此。现在,把你的衣物给我们,还有其他的东西。”

他站在门口看着亚历克斯把脏衣服装进一个帆布袋:“鞋子也需要吗?”亚历克斯举着鞋问,神情有些发愁。

“全要。”麦克伦南说,心里嘀咕着一定要提醒鉴定小组特别留意吉尔比的鞋子。

“只是,我再没有像样的鞋子了,只有打棒球穿的那种了。不过这样的天气穿那种鞋,既不实用更不美观。”

“忍痛割爱吧,孩子,丢到袋子里。”

亚历克斯把鞋子扔到衣服上面:“你真是在这儿浪费时间,要知道,你在我们身上花的每一分钟都是白白浪费的。我们没有什么可以遮遮掩掩的,我们没有杀罗茜。”

“就我所知,没人说是你们杀的。如果你们几个再这样拖拖拉拉的,那我可真要认为是你们干的了。”麦克伦南从吉尔比手中夺过袋子还有一本破破烂烂的日记本,“我们还会回来的,吉尔比先生,别离开。”

“我们本来今天要回家的。”亚历克斯抗议道。

麦克伦南走下两级台阶后停下来;“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他怀疑地说。

“那是因为你没有问。我们下午就要坐公交车回家,除了基吉之外我们都回家。”他嘴角抽了一下,露出讥讽的笑容,“他爸爸觉得学生应该用假期用功读书,而不是在超市整理货架。”

麦克伦南想了想,尽管直觉让他有所怀疑,但并不能以此为由让这几个年轻人留在圣安德鲁斯。看上去他们并不想逃跑,柯科迪离圣安德鲁斯也没多少车程。“你们可以回家。”他最后说,“只要你们不介意我和我的下属们出现在你们家的门口。”

亚历克斯看着他离开,失望之情让他更加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