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个人 第三节 水城亚纪

五月十四日,星期天晚上六点三十分。

好想见妈妈、好想见妈妈。

亚纪坐在客厅角落,双手环抱着从裙底露出的膝盖。夕阳由窗户透入,斜照在白色墙壁上。

从橱柜上拿起电话子机,按下重拨键。但是电话里依然传来冰冷的语音,诉说对方的电话处于关机状态。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关机呢?

平常惠在工作中,为了能够随时接到亚纪的电话,手机绝对不会关机。亚纪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只要她不是在跟客户洽谈共事,一定会接。不管多么琐碎的小事,惠都会以最温柔的声音回应。为什么偏偏在今天关机?

亚纪凝视着橱柜上的玻璃,玻璃上隐约映照着自己的脸,白皙的额头及脸颊,从小到大未曾留长过的短发。有时候,惠望着亚纪,会建议她把头发留长。惠说,亚纪一定很适合长发,就连班上的同学也经常这么说。但她总是摇头拒绝。

亚纪完全不想把头发留长。

过去,亚纪从没想过为什么不把头发留长。但是,今天终于知道原因了。她不想当女人,这就是她不肯留长发的原因。亚纪不断在内心压抑自己身为女人的事实。穿裙子、穿粉红色衣服,都是迫不得已。因为自己是一个小学生,只能穿父母买的衣服。但是只有头发,亚纪无论如何都不想留长,她无法忍受身体变成女人的模样。亚纪不想当女人,绝对不想当女人。

这么说来,难道当男人比较好吗?我想当男人吗?

亚纪在心中自问。

不……,男人比女人还糟。

这就是亚纪的答案。男人会对我做出过分的行为;男人会在我心中及身体上留下无法复原的伤痕。

亚纪慢慢地将视线移到厨房的桌上,那里有个便利商店的塑胶袋,袋子里有两支冰棒。现在冰棒大概已经融化了吧。亚纪缓慢地眨着眼,流下了眼泪,滑过脸颊,滴落在裸露的膝盖上。她一边哭,一边抚摸着不适感迟迟不退的下半身。好想见妈妈、好想见妈妈、好想见妈妈。可是……

过了七点,惠没回来,过了八点,惠还是没回来。

十一点。亚纪又拿起橱柜上的电话子机,手腕一阵抽痛,话机差点掉在地上。亚纪一边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单调铃声,一边看着右手腕。好红,被头带绑过的痕迹,还清晰地留在手腕上。这个痕迹,恐怕到明天也不会消失。这个疼痛,恐怕到后天依然会持续。

亚纪改以左手握住话机,这次她拨了父亲的手机号码。

“……亚纪吗?”

听见水城的第一句话,亚纪感到疑惑。

“为什么知道是我?”

父亲的手机上显示的应该是家里的电话号码。

过了一会儿,水城才给了答案:

“你妈就算在家里也会用手机打,那样比较便宜。”

“爸,怎么办,妈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现在都……十一点了。”

电话彼端的水城似乎看了一下时钟。

“等一下就回来了吧。”

“可是,她以前从来没有那么晚回家。”

“打过她的手机吗?”

“没人接,好像关机了。”

“或许正在跟某人见面吧。”

“某人?”

下一瞬间,从话筒彼端传来的话语,狠狠地刺穿了亚纪的心。

“某个男人啦。”

许久许久,亚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去冰箱找东西吃吧,你妈也不过是还没回家,用不着打电话给我吧,我正在工作。”

亚纪尽了最大努力,才挤出一句话回答。

“算了……”

她放下了话机,右手腕又开始抽痛了。

偶然间,她往玻璃橱柜的内侧望了一眼。一瓶圆弧形设计的威士忌,被放在橱柜内的角落,这是水城每晚都会喝的东西。现在,水城已经很少在亚纪还没睡的时候回家了,但只要她半夜起床上厕所,一定会看到水城独自喝着这瓶威士忌。

亚纪将橱柜的玻璃门推开,取出威士忌。瓶子底下压着一张被折得很小的纸,亚纪慢慢将纸摊开,抚平皱纹。那是一张A4大小的白纸,纸面上只印着一行短短的横式印刷字体:

彻,我累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到了深夜,电话响了。

是警察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