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凶手受罚

有坂香织沿着赤松川沿岸往下游走去,从头到脚全身都湿透了。滚边T恤紧贴着身体,自豪的马尾变成像被雨淋湿的小马尾巴一样。还有,她身边已看不到马场铁男了。

香织心想,为什么铁男当时没有一起跳下来呢?他应该知道如果被持枪杀人魔逮到,可不是开玩笑的吧,可是为什么还——啊!

“该不会,是为了我吧?!马场君,为了我牺牲自己当诱饵?是吗,原来是这样。马场君为了让我能安全逃跑,竟然牺牲自己让杀人魔……呜呜,马场君,谢谢你。虽然认识你的时间超级短,可是你真的是一个好人,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你的……所以……你安心地去吧!”

没想到铁男已受到上天的召唤,香织在心中回想起铁男在世的样子,悲伤的泪水忍不住直落。之后,很快地香织便停止哭泣,她重整心情,心想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杀人魔杀死铁男后,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这种可能性很高。

“我一定要尽量活下去,不能让马场君白白死去!”

香织下定决心后,再度往下游前进。

这条溪水因为前天的大雨,现在看起来相当混浊。香织选择溪边岩石较多、较狭窄的地方前进。前天大雨肆虐的痕迹还在,很多粗大的漂流木四处散乱,挡住了香织的去路。香织不断地绕过看起来像原木料的漂流木,沿着岸边持续前进。

天空晴朗,残暑的酷热依旧难耐。幸好,长在V字形山谷斜面上的树木,伸展枝叶,挡住烈日。溪流的左右两边,都有树木的枝叶伸展覆盖,绵延不绝,宛如一道绿色拱廊。

香织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其中:

“不行,我走不动了!”

再怎么说,这副血肉之躯平常已经过惯了舒适的都市生活,体力早就达极限。

香织躺在岸边的大石头上休息,透过头上覆盖的绿色屋顶,可以看到盛夏的晴空,拂过溪面的凉风,吹在滚烫的皮肤上,好舒服。溪水的流动奏出一定频率的音色,带领香织进入梦乡的边境。但是——

正当香织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件奇特的物体映入眼帘。

覆盖在头上的树枝。树枝上垂吊着一个东西,晃来晃去,在逆光中,浮现圆滑曲线的轮廓,看起来像是女性的身体。香织讶异地弹起身子,用手揉了揉双眼。

“……那是什么东西啊?”

垂吊在树上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女性的尸体。该不会是自杀?可是,有人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上吊吗?上吊的地方,离地面应该有四公尺高,四周又没有立足点。

而且,如果是上吊的话,应该是尸体吊在绳子下面才对,可是眼前的那个东西,并非被绳子吊住,而是只有头的部分被两条粗壮的树枝牢牢卡住。虽然这看起来也是一种上吊方式,但没听过有人这样上吊自杀的,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香织脑海里浮现一个词汇,杀人事件。对了,说到有女性被谋杀,香织心中只有一个人选。可是,怎么会有这种事!

香织鼓起勇气,奔向那株诡异的树枝,途中还差点跌倒。她绕着树枝抬头用各种角度看刚才被逆光遮住的部分,终于真相大白。

这时,香织像是与早已被遗忘的亡灵交会般,发出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香织一屁股跌在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香织问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她对着自己大叫:

“为什么,低音提琴的琴盒会在这里啊——!”

树上看起来像是女性尸体的东西,它的圆滑曲线让人连想成女性的身体,其实是一只黑色的低音提琴琴盒。琴头的部分刚好卡在树枝上,像是嘲笑跌坐地上的香织一样,悠悠地在树上摇来晃去。

这个世界上的低音提琴琴盒为数不少,但是在盆藏山赤松川流域的低音提琴琴盒,恐怕只有一个,那一个琴盒被拿来搬运山田庆子的尸体。

“可是,我们应该已经把它丢在溪边了——为什么现在被卡在树枝上面?!”

而且——香织环顾四周。那天晚上,我们丢琴盒的地方应该不是这里,看起来不像同一个地方。的确,那天晚上我们是到了一座V字形的山谷没错,可是,我记得那天晚上没有头上这片绿色走廊啊。

而且香织现在的位置在比花菱旅馆更下游的地方,而花菱旅馆又位于新月山庄的下游,也就是说,新月山庄离这边非常远,必须沿着溪流往回走上一大段路。虽然当时他们两人在昏暗的森林中徘徊,但怎么样也不可能到达远在上游的新月山庄。就算这两人是路痴,也分辨得出上下游的位置。

没错,这两人不是在这里丢琴盒,而应该是在更上游、离新月山庄和新月池都不远的某个地方。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说,有人特地把我们丢掉的琴盒搬来这个地方?”

到底是谁?目的为何?这个事情和山田庆子的尸体消失有关吗?

不,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要把琴盒吊在这里?”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首先,制造出这种情况需要耗费相当大的体力。立足点呢?特地带脚架和梯子来这里?带来之后,站上去,然后高举琴盒,把它卡在树枝上?光用想的就觉得这个作业既麻烦又危险,谁会做这种事?又为了什么?该不会是前卫艺术吧?不知道。香织摇摇头,看起来像是前卫艺术家一般,用力抓着头发。

“有坂香织,你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香织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自言自语,来回看了看溪水和琴盒。这时,香织想到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琴盒会吊在那里?不知道。不过被丢在上游的琴盒,最后现在出现在这个地方,仔细想想,或许并非不可能之事。

“对了,昨天下了一场大雨。”

下雨后,溪水水量一定会增加。水量一增加,平常水流不到的岸边,也会被大量的水冲刷而过,如此一来,丢在溪边的琴盒也会被一倂冲走,最后漂流到这个地方,其实这不难想像。比起之前假设有人偶然在上游发现琴盒,然后特地扛到这个地方来,更贴近现实的情况。对,是水的力量把琴盒带到这里来的,所以,这只是单纯的自然现象——

“可是,为什么会刚好卡在树枝上,这也是自然现象?”

有可能吗?

香织再次目测水面与琴盒之间的距离。从琴头算起,离水面的距离大约有四公尺高。

香织看看四周,离卡住琴盒的树枝再往上游数公尺的地方,有一颗巨大岩石裸露,岩石前端的部分为斜面,宛如天然的跳水台。

“如果琴盒顺着水流的力量撞击到那个岩石的话……。”

此时,香织丰富的想像力开始在脑海里播放一段壮观的画面。

V字谷中,浊流轰隆隆地流动着,此时,一只低音提琴琴盒宛如一艘竹筏,轻盈地被水流往前推。最后这个琴盒顺势激烈地撞上裸露在溪上的岩石,琴盒如同跃出河面的溪鱼一般,高高跃起,浮在空中。刚好,琴盒的下方有一对分叉的树枝,下一个瞬间,琴盒的琴头紧紧地卡在分叉的树枝中间,就这样,最后琴盒吊在树上摇来晃去——

“如果水量和水势足够的话,并非不可能……”

不过,香织马上摇摇头打消念头:

“不,雨势再怎么大,也不可能涨到这种程度……那几乎是大洪水的流量了……的确,昨天是下了场大雨,但不致于引发洪水……也没听到新闻报导有人受伤或死亡……嗯?”

香织忽然从自己的话中,察觉到一丝线索:

“没有人死亡?!是这样吗……”

不,有人死亡。最近应该有人溺死在这条溪水中。

“对了,是橘雪次郎!”

不,等一下,雪次郎不是昨天晚上死的。他死亡的时间,是比昨天的大雨更早以前。而且,那些刑警似乎朝着杀人事件的方向进行调查,他的死亡大概不是因为自然灾害溺死的。

“杀人……对了,杀人事件!”

赤松川周边发生的怪事不只琴盒这一件,还有山田庆子被谋杀、尸体连同车子被丢入新月池中,但隔天却消失了。还有,雪次郎才刚溺死在龙之瀑布没多久;刚才在赤松川沿岸的废墟中,寺崎又被人射杀,这种种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

这么说,吊在这里的琴盒,应该也是这一连串事件中的一环,不应看成单纯的大自然开的玩笑,这是人为事件,不是洪水的力量,是人为的——

“啊!”香织脑中像是得到天启一般,闪过一个想法。“对了,人为的洪水……人类的力量,刻意引发洪水……有可能吗?”

例如有人先在河川上游蓄积大量的水,然后在一口气放掉。那些大量的水,引发的水流,威力足以媲美洪水。之后,正在下游钓鱼的雪次郎就被浊流吞噬,溺水而死。低音提琴琴盒也是遭受波及,顺势而下,撞到岩石后弹起,最后卡在这么高的树枝上。这些事情,光用想像就觉得并非不可能。

“可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应该在上游储存多少水量才够呢?一个小池子的水量吗——啊!”

香织再度大叫。从一开始,我们不断在找什么?不就是山田庆子的尸体和红色的迷你古柏吗?还有把尸体和车子丢进去新月形状的那个水池。前天晚上,我们确实把尸体丢入池子里。可是,从那时候开始,池子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正确来说应该是车子和尸体失踪了,可是,换个想法,也可能是池子失踪了。

“原来……原来如此!”香织总算了解消失的新月池跑去哪了。“原来那个不是池子……那个是……”

“喔,终于发现了吗?”

“嗯,我终于了解了。我们一直以为那是一座池子,其实是一条溪——嗯?!”

我刚跟谁说话!香织惊吓过度,在原地跳了起来。接着,香织全身僵硬,侧着头胆颤心惊地往后看。

她的身后有一个男人,男人手上拿着一把乌黑发亮的来福枪。

枪口正对着香织。

“总而言之,事情是这样的。”

鹈饲开始说明。

“马场铁男君,你前天晚上把尸体和车子丢进新月形状的池子里,你以为这座山中新月形状的池子只有一个,可是并非如此,新月形状的池子其实有雨个,还有一个新月池就是我们眼前这一座。”

鹈饲面对砂川警部,手指着眼前开阔的新月池。

“警部,你听完马场铁男说的话后,笃定车子和尸体一定沉在这座池子里。可是,这个推论是错的,因为车子根本没有办法靠近这座池子,所以他们无法弃车,这是我刚才指出来的。那么,这个问题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侦探悠悠地看着所有人,说出这次事件的关键。

“新月形状的池子,其实有三座。山田庆子的尸体和车子其实被丢在第三座池子里。”

“你是说,有三座新月池?”

警部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马上连珠炮似的展开反论:“别说蠢话了,我的车子有卫星导航喔,和你的可不一样。我有用卫星导航仔细确认过了,这附近新月形状的池子只有两座,一个在赤松川沿岸,一个在青松川沿岸,就是现在这个,只有这两座。”

“其实有过。”

“在哪里?有的话让我看啊。”

警部情绪过于激动,眼看就要吵起架来。相对地鹈饲则一副悠哉地回答:

“注意我刚才使用过去式,‘有过’。也就是说,现在已经不见了,所以很抱歉,无法让你瞧见。”

“有过?!现在已经不见了?!你在说什么?”

“第三座新月池只出现在前天晚上,而且是临时出现在赤松川上游的池子。正确来说,那不算池子,而是一大片临时的积水。”

“——临时的池子?!”

砂川警部哑口无言,鹈饲不理会他,忽然话锋一转:

“先让我说一个跟林业相关的事情。林业有一个从古至今不变的课题,那就是如何把砍伐好的木材从山中搬运出来。如果森林里有铺设好的森连道路,从业员便可以开卡车进出,但如果森林里原本就有水量丰沛的河川,另一个方法则是用原木组成木筏,用河川搬运。可是,越往深山推进,河川的水量也会跟着减少,而水量过于稀少的河川,无法搬运木材。那么这时,木材业者该怎么办才好,好不容易找到一片可以砍伐的树木,难道要因为没有运输手段,最后选择放弃吗?”

鹈饲看着呆若木鸡的众人,缓缓地说下去:

“这种情况乍看之下束手无策,其实有一个解决方法。警部,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说林业的事情啊,同时也在说杀人事件。如何,警部,有答案了吗?”

“不知道。林业的事情,你说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别浪费时间了,快点把话说完。”

“好,我很快说完,方法如下。首先,先把砍伐好的木材组合起来,然后拦截河川。河川被拦截后,当然会开始积水,不管河川的水量再怎么稀少,只要过一段时间,累积的量就会越来越大,最后这条河的中间就会形成一座小型水坝。等到水坝蓄水到了一定的程度,接下来就是破坏栅栏,这时储存在水坝中大量的水,会一口气往下游冲去。而那股强大的水流力量,足以将大量木材运送到下流去。怎么样?方法有些粗暴,不过确实是合理的方法吧。虽然现在已经不被允许这么做了,不过以前在深山中确实有发生过。”

“拦截河川?——”警部的表情抽搐,像是发现什么似的。“该、该不会!”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前天晚上才出现在赤松川的池子,其实是拦截赤松川后所打造的人工新月池。只要拦截河川蜿蜒流经处,那里自然会形成新月形状,或是香蕉形状的水池,而这就是第三座新月池的真面目。”

“不、不可能——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目的?这还用得着说吗?警部,雪次郎一个人在下游悠哉的享受夜钓之乐,最后一瞬间被大量的水流冲走。很明显,这是在赤松川上游的人,设计要溺死下游的人所设下的机关。临时的新月池,说穿了就是远距离杀人装置。”

“什、什么,我没听过有那么大的机关!”

“是吗?刚才我不是说了吗?这种事在林业的领域中,实际发生过,只不过一个是把木材冲走,一个是把人冲走而已。而且,我还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所说的巨大机关曾经被使用过。”

“证据?!哪里有?”

“警部你应该也看过才对啊。——昨天在龙之瀑布上游,你的下属志木刑警不是遭遇到一件悲惨的事情吗?你还记得那个时候,我把冰桶当作救生圈丢向被河流冲走的志木刑警?”

“嗯,当然记得。那是雪次郎先生的冰桶吧。”

“没错,那个冰桶因为背带卡在树枝上,垂挂在上面,我连忙把它从树枝上取下,丢入河川,当时救人要紧,所以没有想太多,现在才觉得那个画面有点奇怪。”

“喔,哪里奇怪了。”

“我记得,当时冰桶吊在树枝上,我必须用尽全力,两手伸直才把它从树上取下来。这样你懂了吗?那个树枝的高度必须是我用尽全力,手才能构得到。我没记错的话,雪次郎先生的身高应该比我矮。”

“嗯……”

“雪次郎先生只要拿颗大石头当作脚垫,以他的身高,或许也能勾的到,不过,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冰桶本来就是放在地上用的东西,怎么可能有人刻意要把它放在手勾不到的树枝上。”

“你、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为什么要把冰桶挂在那么高的地方,如果不是雪次郎先生做的,那么是谁……”

“并不是谁做的,硬要说的话,是水做的。从上流崩泻而下的庞大水流,使得溪水的水位急速上升。冰桶可以浮在水面上,所以只要水位上升,它自然就浮得高。因此,当我们发现冰桶被高高挂在树枝上,正是溪水水位一时之间急速上升最好的证据。”

砂川警部听完鹈饲的推理后,也只能不甘心地咬着下唇,点点头。

“原来如此,确实如你所说,溪水的水位如果急速上升,并高过人身,在溪边钓鱼的雪次郎先生会被水流冲走,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来警部已经同意我的推论。——那么,马场君,接下来我要问你。”

“什么!什么啦,这么突然——”

鹈饲对毫无预警的马场铁男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拦截河川上游的水,再一口气杀害下游的人,一般我们会如何称呼这种现象,你知道吗?”

“什、什么啦——洪水吗?”

“嗯,说洪水也不算错,不过它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是洪水的话,是大洪水吗?不对?那,河水泛滥、水灾——嗯,等一下,该不会是有时候新闻报导会出现的,铁炮水吧?”

“没错,正是铁炮水。”鹈饲高兴地点头。“其实,刚才我说明的木材搬运法,在林业界中有一个名字,好像叫铁炮堰。因为是人工引起的铁炮水,所以叫做铁炮堰。你还没意会过来吗?”

“……什么?!”马场铁男目瞪口呆。“没意会过来?什么意思?”

“我是说,铁炮堰这个字,不会让你联想到什么吗?你还没发现啊……铁炮堰……铁炮水……”

“铁炮堰……铁炮水……嗯,铁炮……铁炮口”一瞬间,马场铁男满脸讶异。“难道,我在游戏室里面听到的那段对话,不是在说枪的事情——”

“正是如此。‘凶手使用铁炮’!你偷听到的对话当中,似乎有这么一段。没错,凶手是使用铁炮,但那不是指手枪或来福枪,凶手使用的凶器是铁炮堰。”

现在解决问题的主导权已经完全掌握在鹈饲手里了。砂川警部承认自己完全败得一踏糊涂,甘居于聆听的角色。马场铁男听完鹈饲异想天开的推理后,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侦探原本的搭档户村流平,因为还没从溺水伤害中复原,所以此时,二宫朱美就成了侦探的搭档,担任一搭一唱的任务,让话题进行下去。

“所以,真正的凶手是谁?看起来凶手不只一个人,要拦住河水,我想一个人有点困难。”

“没错,从机关的性质来看,单独行动似乎不太可能。恐怕还有其他好几个共犯,不过与其说是共犯,我觉得倒不如说是人手。”

“人手,什么意思?”

“简单地说,就是凶手用钱雇用来的劳工。静枝不是有说过吗?新月山庄前天中午以前,有好几个外国旅客投宿。不过在雪次郎死去的夜晚,他们那些人已经离开新月山庄了,所以乍看之下他们和这次的事件无关,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一个外国人集团,其实就是凶手招集来打造铁炮堰的人手。当然,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照着雇主的话去做,打造出一座小型水坝,谁也无从得知那是一个杀人装置。他们把这项行动单纯理解为土木作业的打零工,而凶手也一定佯装告知,这其实只是公司发包的合法工程,不然很难聚集这么多杀人的帮手。而且为了打造铁炮堰,一定会使用重机械,像是吊车之类的。”

“吊车的话,马场君的证词有说过,前天晚上,新月池旁边就有一台。”

“对,就是那个,不过正确来讲,吊车不是在新月池旁,而是在被拦截的赤松川岸旁。马场君他们看到的,是在赤松川中途出现的新月形状的小水坝。可是,他们并没有察觉,不仅如此,还误认眼前那片蓄水池,以为它就是传说中的新月池,趁机把尸体放入车内,一同沉入水里。这是前天晚上的场景。”

“之后,马场君它们把低音提琴琴盒丢在赤松川,然后在山里迷路,在附近绕了一圈后,抵达新月山庄。”

“没错,接下来的场景换了一个日期,约在凌晨一点左右。这个时间,有很多人正在新月山庄的小木屋内观赏现场转播的足球比赛。橘直之、英二两兄弟,南田志明、寺崎亮太、还有我们侦探事务所三人。不用说,凶手用铁炮堰进行远距离杀人的理由,就是要让自己拥有不在场证明。当被害者在下游被杀害溺死的时刻,自己正在上游的民宿,和某人在一起。所以,这段时间,凶手一定不会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凶手一定在小木屋里面,和大家一起观看足球比赛。反过来说,当时一个人在房间里面睡觉的丰桥升和橘静枝等人不会是凶手。”

“确实是如此。可是凶手如果在小木屋的话,应该还是没办法杀人吧,只要铁炮堰尙未被破坏,就不会产生铁炮水。”

“对,不过,上游的铁炮堰到下游的案发现场只有三公里左右,水流的速度根据坡度的倾斜产生变化,会越流越快,三公里的话,水流应该几分钟就可以到达。雪次郎先生的死亡推断时间为凌晨一点左右,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个时间带看作是铁炮堰被破坏的时间,不会相差太远。足球比赛是在半夜十二点开球,凌晨一点的时候,比赛进行到什么地方?”

“刚好是中场休息,过了凌晨十二点四十五分,前半场结束,之后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过了凌晨一点后,后半场开始。”

“没错,关键在于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在小木屋里面的人正各自活动。有人留在现场,有人去厕所,也有人去外面抽烟等等。总之,只有在这十五分钟,凶手才能自由活动。凶手如果要赶往在下游垂钓的雪次郎那里,并进行杀人活动,十五分钟是不够的。可是凶手如果只是赶往上游的铁炮堰,并进行破坏,十五分钟绰绰有余。”

“对耶,从新月山庄到赤松川走路只要五分钟。只要凶手事先准备好机车,应该可以更快赶到,来回不用十分钟,这样一来,凶手至少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在铁炮堰作业。不过,鹈饲,到底要怎么破坏铁炮堰呢?用炸药吗?”

“不用,用不着爆破,破坏铁炮堰只要用吊车就行了。凶手前天晚上把吊车留在赤松川旁的道路,一方面是可以营造出现场施工中的氛围,故意让人以为前面禁止通行。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凶手破坏铁炮堰时,需要用到吊车。我想吊车的前端应该是勾住铁炮堰其中一部分,只要卷动吊车,往上一拉,铁炮堰立刻溃堤。凶手只要事先准备好这些机关,利用比赛的休息时间,赶到铁炮堰,坐进吊车中操作机关,即可破坏铁炮堰。这种东西,只要破坏它一小部分,就会变得很脆弱,剩下的只要交给庞大的水力,就可以顺利破坏堰堤。凶手确认成功后,再赶回新月山庄,然后装着一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混进众人之中,观看后半场比赛。”

“那时候,人在下游的雪次郎早已被浊流吞噬,坠落瀑布了。”

“没错,所以当我们第一眼看到雪次郎的尸体时,死状才会如此凄惨,让我们撇过头不忍再看。当时,我们轻率地以为尸体损伤如此严重,是因为他滑落龙之瀑布的缘故。但事实并如此,雪次郎的尸体是被大水流蹂躏,猛烈地撞击岸边和岩石,再以异常的力量坠落到瀑布底下,从赤松川流到乌贼川,直到三俣町的河边才停下来。”

“尸体损伤得这么厉害,都是因为铁炮水的威力吧。”

“是的。对了,顺便回答你昨天的疑问,凶手怎么能精准把握雪次郎钓鱼的地点?我的答案如下:凶手根本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雪次郎的钓点。只要知道雪次郎是在溪边钓鱼就足够了,不管他人在溪的何处,最后一定都会被卷入大水中冲走。”

“凶手应该连这点都考虑到了,才设下这种机关。”

“没错,当天半夜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接着是隔天早上,有坂香织和马场铁男出发前往赤松川沿岸的新月池,找寻沉没的车子和尸体。可是找遍新月池,连个影子都没有,这应该就是我之前说的,他们在前一天晚上沉入车子和尸体的池子,完全是另一个,所以什么也找不着。也难怪他们会误会,前一天晚上才看到的新月池,怎么也想不到隔天就消失了。那座临时的新月池已经随着铁炮堰被破坏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是,他们沉入临时新月池的车子和尸体,最后跑到哪里去了?”

“我想车子和尸体一定是随着大水被冲走了。不过,车子那么重的东西,应该不会流得太远,只要从赤松川的上游往下游走去,应该可以找到翻倒在方的迷你古柏,山田庆子的尸体应该还在车上的驾驶座上。”

“对了,目前都没有人找到山田庆子的尸体。”

“不,已经有人发现了,寺崎亮太。”

“寺崎?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你记得昨天我们一起吃晚饭时,他忽然口中冒出迷你古柏四个字吗?为什么他会忽然脱口而出,说出山田庆子爱车的名字。”

“啊,寺崎一定是在哪里看到山田庆子的迷你古柏。”

“我想应该没错。寺崎亮太是盗猎者现在已经众所皆知,他平常应该会拿着来福枪到盆藏山的禁猎区去打野鸟或兔子。就在昨天,寺崎恐怕也是以盗猎者的身份进山,当他打猎打到一半时,应该会经过赤松川沿岸,这时他目击到一副惊人的光景,深山中的细流旁,居然有一台车翻倒在一旁。而且,车内的驾驶座上,居然还有一名女性的尸体。如果车子是在溪流旁的道路被发现,他应该会判断这是汽车坠落事故。可是,赤松川的两岸是险峻的V字形山谷,车子根本进不来。寺崎一定怎么想都想不通,车子进不来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车子翻倒在这里?”

“一定想不通的。不过,在这之前,为什么寺崎他不先报警?”

“你不要忘记寺崎自己就是盗猎者,虽然他只是碰巧发现尸体,可是依他的情况来看,不可能马上叫警察来。不久,开始下起雨,寺崎打算返回民宿,中途他遇到马场君他们,当时他一定会装傻,假装自己只是去钓鱼。之后,回到民宿的寺崎又得知了一项事实,那就是雪次郎已经溺死在赤松川下游了,他应该是从问讯的刑警那边得知。”

“喔,我知道了,寺崎已经在赤松川旁看到翻倒的迷你古柏,这时又听到雪次郎溺死在下游,这时,他脑中一定会将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

“对,至少他不会认为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其实他只要将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几乎就能揭开真相了。到底是谁拦截河川,制造出人工的铁炮水,再藉此杀害雪次郎,车子一定是被铁炮水从上游带下来了。寺崎经过深思熟虑后,应该可以推理至此,其实,他比谁都更早识破凶手的圈套。”

“即使如此,寺崎仍没有告诉警察这些事,他到底做什么打算?”

“还用着说吗?这个小坏蛋一定正打着坏主意。寺崎打算利用只有自己知道的情报,威胁真正的凶手。”

“就是昨天晚上在游戏室的那段密谈。”

“没错,那段密谈中,胁迫者提出铁炮堰,威胁真正的凶手。可以做出这种威胁的人,除了寺崎亮太之外没有别人。寺崎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对话中谈到‘拿证据出来啊’、‘那么,花菱旅馆见’,说要看证据的一定是凶手,而约在花菱旅馆见面的,就是寺崎。”

“寺崎打算在花菱旅馆让凶手看到什么证据呢?”

“寺崎嘴里说的证据,应该就是翻倒在赤松川旁的车子。花菱旅馆里面的庭院刚好面向河边,寺崎应该是打算从这里往下走到溪边,然后把那台可疑的车子作为证据摆在凶手面前。我猜离花菱旅馆不远处,应该可以找到翻倒的迷你古柏和山田庆子的尸体。”

“原来如此,不过寺崎这么做也太危险了吧,等于把自己变成杀人犯的活标靶。”

“一点也没错,恐怕寺崎因为被什么麻烦事缠身,需要一笔大钱之类的,必须孤注一掷。而且,他握有真枪实弹,必要时,他有自信能保护自己。”

“不过,最后寺崎没能保护自己,凶手亲手料理了他,封住他的嘴。”

“对,这就是刚才的场景,寺崎和凶手在花菱旅馆见面。寺崎虽然拿出来福枪应战,但是杀人犯和他纠缠抢夺来福枪,最后是凶手胜利了。凶手用庭院的石头痛击寺崎的头,最后再用来福枪射死他。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流平君和马场君他们大闹一场,凶手趁机逃走——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朱美点头,然后再次询问这次事件最重要的地方。

“结果,凶手到底是谁?”

“喔,还没说到那边。不过,你大概已经猜出来吧。从设下的圈套来看,可以猜出凶手的特征,或说是个性。这次的圈套相当特别,所以更容易猜。想想看嘛,休闲观光开发公司的中层主管会打造铁炮堰吗?脱离上班族身分后,开始经营民宿的兄弟俩会开吊车吗?持有真正‘铁炮’的盗猎者会用铁炮水当凶器吗?当然,不是完全不可能。只是,跟这次圈套的性质完全相符合的人,都不是他们,最符合的人是南田智明,用原木盖小木屋的木工。也因此,他非常熟稔木材和人手的调度,操作重机械也是家常便饭,对盆藏山的地形一清二楚,又熟悉雪次郎的行动。最重要的是,曾经从事林业的他,应该知道铁炮堰的事情。南田智明才是最符合这次圈套性质的人。虽然这次的推论逻辑不是很严谨,也没有证据,可是我想真相应该是如此没错。”

确实如他所说,朱美心里也深表赞同。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可是鹈饲,南田智明没有杀人动机啊,为什么他要杀害雪次郎?还有,山田庆子也是一个问题,难道她也是南田杀死的吗——”

“你问我为什么要杀她是吗?”

在赤松川旁岩石裸露处,南田智明用来福枪的枪口指着香织的头:“问我动机是吗?知道了又如何?”

“不,我不打算如何,只是……”

总之,我只是打算先争取时间再说,如果停止对话,你说不定砰一声地就开枪了,千万不要啊。香织拼命延续话题:

“那个,你不是雪次郎的朋友吗?雪次郎是新月山庄的老板,你是盖新月山庄的木屋建筑师不是吗?雪次郎为了守护新月山庄,一直到最后仍抵抗休闲开发公司的诱惑,你一直把新月山庄看得很重要,应该感谢他吧,我有说错吗?”

“哼,你错了。”南田蠕动双唇,不屑的说。“雪次郎抵抗诱惑——哼,笨蛋,别开玩笑了。那个老家伙一点也不想抵抗,他打从一开始听到休闲开发公司的提议,心里老早就蠢蠢欲动,想卖掉新月山庄。那个老家伙不管是对民宿的存续,还是对新月山庄的建筑都完全没有兴趣,只要能换钱,他毫不犹豫。”

“怎、怎么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吧?!虽然我是听来的,可是上次休闲开发公司的人特地来新月山庄一趟时,人还在玄关,雪次郎就打算把他赶出去——”

“哼,那只是在演戏而已,一场简单的小表演。雪次郎只是希望在大家面前表现出一个样子,让大家以为他也是经过相当痛苦的挣扎后,才决定卖掉新月山庄的,证明他有抵抗过,如此而已。而且丰桥升也希望雪次郎多少能抱怨一下,如此对自己比较有利,因为地主如果太快答应,自己便尝不到任何甜头。他的任务是怀柔说服顽固的地主,如果地主迟迟不肯答应,他就可以巧立接待的名目,用公司的钱,白吃白住。而且,等到最后怀柔政策成功后,自己在公司里的评价还会上升。也就是说,橘雪次郎和丰桥升这两人根本就是串通好了,表面上装做争吵不休的样子,其实背地里早就决定要卖掉新月山庄。常有这种事不是吗?”

“真、真的吗?”香织没料到有这种事,张大双眼。“可是,为什么你那么肯定?你怎么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串通好了?”

“因为有人给我情报,那个女人你应该很熟。”

“应该很熟的——女人?”

瞬间香织的脑中像闪电一样闪过一个人的名字,香织对她可说非常熟,也可说完全不熟,是一名神秘的女子。“——难道是,山田庆子!”

“没错,她之前在乌贼川休闲开发中担任丰桥升的下属,所以她曾经拜访过新月山庄一次。因为没有住下来,所以没有登录在住宿者名簿中,恐怕新月山庄里面也没有人记得这件事吧。当时,我和她见过面之后,开始暗中和她交往。有一次,她不小心脱口告诉我,新月山庄被卖掉是早晚的事。我逼问她之后,才知道原来是雪次郎背叛了大家。”

“所、所以你就杀了雪次郎?就因为这件事……”

“不只这样,雪次郎的背叛,再度唤醒我一年前的疑问。”

“一年前的疑问,你指的是?”

“雪次郎的哥哥,橘孝太郎,新月山庄原本的经营者。他是认真考虑把新月山庄打造成纯正木屋建筑的人,他把建筑的设计和建造都交给我,可以算是最了解我的恩人。事实上,孝太郎和我共同一手打造的新月山庄是非常了不起的建筑,毫无疑问地,是我的代表作。可是,孝太郎居然在一年前死去了。当时判定他是因为不小心跌落大雨暴涨后的赤松川,溺死了,尸体最后在龙之瀑布的壶穴中被发现,死状凄惨。”

“那、那真是遗憾……可是,那不是意外吗?”

“当时警察的确是把孝太郎的死当成意外处理。结果,新月山庄最后被共同持有者雪次郎独占。但是,事情一过,丰桥升马上来到新月山庄谈买卖,我当时觉得事有蹊跷,时间点也太过巧合了吧。难道雪次郎老早就被丰桥升以优渥的条件游说,有意卖掉新月山庄。雪次郎可能因为卖掉新月山庄可以得到一笔大钱,所以受到诱惑。这时,孝太郎就成为雪次郎最大的阻碍。孝太郎不可能同意卖掉新月山庄,可是他又是山庄的共同持有者之一,没有他的同意,根本无法顺利进行。卖掉新月山庄这个念头,在雪次郎脑中挥之不去。终于,有一天,下了一场大雨之后,雪次郎约孝太郎到溪岸边,找机会从背后推他下去。我当时心想,事情一定是这样!”

“那只是你自己想像,事情的真相还不确定吧。”

“没错,所以我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就开始暗中观察他们交涉的情况。结果我发现,只是我自己杞人忧天,雪次郎非但没有被丰桥优渥条件的说服,反而大力反对卖掉新月山庄一事。我一度感到些许愧疚,原来我误会他了。之后,我仍常常来新月山庄住宿,并和雪次郎维持友好关系。”

“……”

“没想到,我还是被骗了。原来雪次郎这一整年的举止态度,都只是在演戏而已。他为了不让我怀疑,再三慎重地重复同样的演技。然后,找个适当的时机时,再决定同意卖掉,让大家以为这是一个‘天人交战的决定’。所以,我一年前的怀疑是正确的,孝太郎果然是雪次郎杀的!”

“这、这也不一定吧。你不能否定这件事可能只是单纯的意外……而卖掉新月山庄,也可能刚好在事件后发生而已……”

“你爱怎么想不关我的事,我相信这件事一定是雪次郎干的,所以决意要杀害他。一半是为了阻止他卖掉新月山庄,另外一半,是替孝太郎出一口冤气。孝太郎从龙之瀑布摔下,死得好惨。所以,我要让雪次郎也死得这么惨——不,要死得比孝太郎惨两倍、三倍。”

“所以你才选择用大水冲走他这种费工夫的方法。现在我知道你杀害雪次郎的动机了,可是山田庆子呢?她也是你杀的吧,为什么要杀她,没有理由连她都杀吧。”

“山田庆子打算阻止我的计划,她发现我的犯罪计划之后,居然想告知私家侦探,也就是说,她背叛我了。”

“你弄错了吧?她是想救你——”

“吵死了,住嘴!”南田用力摇头,一副完全不想听的样子。“我碰巧偷听到她讲电话,得知她背叛我,因此,隔天我在鹈饲侦探事务所的停车场,埋伏等她。”

“鹈饲侦探事务所?!你是说,鹈饲那个人,是侦探!”

“没错,哼,原来你不知道。那个男的从山田庆子口中得到线索,才来到新月山庄,是个好管闲事的私家侦探。不过,这个侦探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完全不妨碍我执行计划。”

南田顺口说出的这些话,如果侦探在场一定会气炸。

“对了,趁这个机会,我要问清楚。她留在乌贼川市的综合大楼停车场的车子,和她的尸体,好像有人特地搬到盆藏山,然后沉到池子里——”

南田把枪口对准香织的脸:“是你干的好事吧?”

香织说不出话,只顾点头。

“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妨碍我的计划,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不是。我是为了我妹妹才这么做。从头说起的话,事情是在星期五早上十点左右,山田庆子忽然闯入我妹妹的屋子,春佳慌慌张张地……”

“等一下!”南田把枪口顶在香织嘴巴上,她说不出话来。“你的故事,是不是很长?”

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枪口的火药味,香织觉得死期已到,全身像是关成震动的手机一样,忍不住微微颤抖。

“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陪你拖延时间,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不过事情到这个地步,都已经不重要。”

“你要杀我吗……”

“放心,只杀你一个人也无济于事,你还有一个同伴吧,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留一头金发的笨蛋。”

“……嗯、嗯。”香织虽然点头,但不是在同意铁男是金发笨蛋这件事,因为现在这个紧要关头,除了点头之外,什么也不能做。“你想干什么?”

“手机拿出来,打电话给他——不,还是传邮件吧,随便找个地方叫那像伙出来。”

“我、我办不到,我不能拖马场君下水——”

香织打算贯彻强硬的态度——嗯!等一下!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铁男没有跳下花菱旅馆后面的悬崖,所以他应该被背后追来的那群人给逮到了。但是,那群人并不是凶手,凶手是正在自己眼前的南田智明,所以铁男现在虽然被逮住了,不过不是被凶手,而那些人发现寺崎的尸体后,一定会马上报警。也就是说,铁男现在人在警察那边,所以叫铁男过来就等于叫警察过来。

“……”香织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或许我可以得救!可是,等一下,想清楚啊,有坂香织,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铁男不一定是跟警察在一起,万一他突破重围,现在正独自在森林中徘徊,那该怎么办?这个时候叫他出来等于是叫他来送死。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南田像是等不及似的,手伸向香织。“手机拿来,我来传。”

“不、我来,我来传!”

香织下定决心了,应该说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反正不管怎么样,诱拐的假邮件都会传到铁男那里,这样的话,倒不如自己亲手送,而且从一开始就是自己把铁男拖下水的。香织取出手机放在手中:

“要传什么?”

“嗯——这条赤松川离这里稍微下游的地方,有一座吊桥叫做‘蔓桥’,叫他在那边等。你输入的时候要边让我看,不要想搞怪。——好了吗?我看。——嗯,好,写得不错。”

南田看着手机的画面,心满意足地点头。

“可以了吧,我要传了。”

香织闭上眼睛,一边祈祷一边按下传送的按钮。

拜托,铁男!带警察过来!

就在鹈饲解谜到了一个段落,马场铁男的手机响起来电答铃的旋律。铁男原本认为鹈饲只是个平庸至极的俗人,没想到今天目睹到他过人的能力,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这时,他一看手机画面:

“啊——是香织传来的邮件!”

他惊叫一声后,马上又回过神来:“喔,原来香织她还在逃亡中,那家伙还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只顾着逃跑……真可怜。”

“她邮件上面说些什么?”

砂川警部一边问话,一边把头凑到手机前面。

“她叫我们到一座叫‘蔓桥’的吊桥旁等她。警部先生,怎么办?”

“怎么办?她跟你一样都犯了弃尸的罪,虽然有点麻烦,我还是得去逮捕她。——不过,先缓一缓吧。”

警部突然觉得提不起劲办这件事,鹈饲也像是被感染似的说道:

“对啊,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有坂香织,而是先找到南田智明。如果把凶恶的杀人犯南田,比喻成高级鲷鱼的话,有坂香织顶多只是漏网的杂鱼而已,之后再抓回来就好了。”

“不要这么说,拜托先抓她嘛——还有,你刚才干嘛提出那个比喻,无聊,真令人生气,什么态度嘛。”

“真的,我也拜托你,现在马上赶过去吧,不要再让她一个人昏天暗地的跑下去。”

果然,还是不能放任逃亡中的犯罪者不管,砂川警部重整态度。

“没办法,还是去把她抓起来吧,反正现在逮捕南田的证据还不足够!。喂,你先回信给有坂香织,先不要跟她说我们这边的情况,跟她说你会马上赶到蔓桥。”

“谢谢你,警部先生!”铁男马上开始按手机输入,一边问大家说:

“嗯,蔓桥,好奇怪的名字,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不久之后——

鹈饲侦探和同伴们,还有砂川警部和马场铁男共五人,驱车前往蔓桥。到达后目的地后,五人分别下车,徒步走进山中小路。

根据户村流平的解说,蔓桥是位于赤松川下游的吊桥。如名称所示,这座吊桥是用天然藤蔓编成,是一条充满野外趣味的吊桥,长度约只有十公尺左右。这座桥只要有些许微风就会摇晃不定,而且桥上的绳索都是由藤蔓编成,触感绝佳,很多情侣都给予相当高的评价。

“为什么很多情侣都给予相当高的评价?明明是那么危险的桥。”

“欸,朱美,你还不了解吗?就是因为蔓桥危险,所以只要男女一起过桥,马上就会恋情加温,完全发挥了吊桥的作用,是一个绝佳的恋爱景点。”

流平好像曾经带人来过似的。

大家继续走在通往蔓桥的唯一森林小路。鹈饲开口道:

“对了,警部,到蔓桥后,你打算怎么做?你如果一开始就现身,有坂香织会吓得逃跑吧。”

“说的也是。可是,她不也以为你是凶狠的杀人魔吗?你,还有你的同伴一开始就现身的话,她一定会立刻逃跑。嗯,该怎么做呢——”

“警部先生,既然如此,那就交给我吧。”铁男心想机不可失,立即提出意见。“一开始我先一个人去见香织,然后经由我说明事情的经过后,她就会了解,再逃下去也没用,我想她应该不会做出其他奇怪的举动才对。”

“你现在说得倒好,到时该不会两人手牵手一起跑走吧。”

“我才不会,好啦,交给我。我一定会把她带回警部先生这边的。如果我看起来有一点点想要逃跑的样子,没关系——尽管开枪射杀我!”

“开枪射杀你!”砂川警部惊讶地合不拢嘴,随后眯着双眼,露出感动的神情。“好,我知道了,你都敢这么说了,就照你的意思做……”

“没有啦,那个,警部先生,刚刚开枪的事就当我没说,我其实是想说……”

“好啦好啦,我怎么可能开枪杀你,刑警除了特别任务之外不会带枪。我已经充分了解你的决心啦,这次例外,就交给你了。”

“谢谢你,警部先生!”

潺潺流水声提醒众人,快到目的地了。一行人穿过森林,经过一个下坡后,眼前的视野忽然开阔起来,前面可以看到流动在深深谷底的赤松川,以及那座用来渡河但看起来不可靠的吊桥,蔓桥。这座桥用藤蔓编织而成,整座桥布满绿色和棕色斑点,看起来像是迷彩似的。

桥的对岸,有一名年轻女性的身影,滚边T恤配上单宁短裤,马尾不断在头上跳动着,是香织没错。她像是在忠犬八公像前等待男女朋友的年轻人一样,焦急地四处张望,她还没看到他们一行人靠近。警部躲在一株高大的山樱后面,指示铁男:

“去吧,把她带过来。”

“喔,好,警部先生,交给我吧。”

铁男再三保证,拍拍自己胸脯后,立即狂奔过去。铁男跑下通往蔓桥的坡道,香织好像发现他了。铁男在桥的这头停下来,对着对岸的她喊道:

“香织!”

这时,香织好像说了些什么,可是声音被水流声给盖过去了,铁男听不到。铁男开始过桥,桥的晃动过于激烈,他看不清楚香织的表情。终于,大约过桥过了一半之后,铁男听到香织的声音。——“不要!千万不要!”

铁男不懂她的意思,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要大声喊出消灭毒品的标语?难道是我穿的T恤的缘故吗?

正当铁男在桥上犹豫不决时,香织背后的草丛中钻出一个男人。同时,香织大叫,往前奔跑,飞奔进站不稳的铁男怀里,由于冲力太大,铁男差点在桥上跌倒。

“哇啊啊!香织——发、发生了什么事!”

“笨蛋!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不是叫你不要过来吗!”

“啊?!是你叫我来蔓桥的耶——嗯!”

铁男看到站在对岸的男人,瞬间全身僵住,那个男的下颚蓄着粗犷的胡子,身材魁梧。

“南、南田智明……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铁男不清楚详细情形,但是杀人犯南田现在确实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还拿着来福枪,枪口对准铁男,铁男和香织现在正陷入生死交关的危机。

“可恶,原来那封信是你引诱我到来这里的陷阱!”

“对不起,铁男……都是我不好,才会……”

“浑蛋!你道什么歉,全部都是那个男的错,你放心。”

铁男鼓起全身的勇气,和已杀害三个人的杀人犯对峙。

“喂,南田!你拿的那把来福枪是寺崎亮太的,也就是说,寺崎是你杀的,这就是最好的证据,没错吧。”

“你错了,这把枪是你们的,你们从寺崎那边把枪夺过来,射死他。山田庆子也是你们杀的,况且本来就是你们把她的尸体搬到山上的,不是吗?最后,你们两个同伴内哄自相残杀,不过,让你们死得像是殉情也无妨。”

“这、这家伙,该不会连雪次郎的死都想赖给我们吧——”

“杀死雪次郎!笨蛋,那只是单纯的意外,他自己不小心摔进河里死掉。”

“可恶,这小子还在装蒜!”铁男过于生气激动,全身颤抖,但很快地又冷静下来。

“哼,真不好意思,你布好的局将完全逆转——喂,南田,你看那边!”

铁男手指向斜坡上的一株山樱。

“……”

“…………”

“………………”

“…………你看那边!”

“…………………你说那边,是哪边?”

“……等、等一下!”铁男两个手掌做出T字形,要求暂停,然后对山樱那头挥舞喊叫:“喂——你们这些家伙难道要见死不救吗!不要再躲了,快出来啦。”

终于,山樱后面陆续出现四名男女,大家像是要去看牙医的小学生一样,踩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坡道,到达桥边。站在最前头的砂川警部,表情仿佛在抱怨这边的气势完全弱掉了。

喂喂,警部先生,全靠你了!铁男心里愁云惨雾,但仍不断祈祷。这些援兵虽然不可靠,但聊胜于无。南田神色开始激动起来:

“为、为什么这些人会……!可恶,你竟敢欺骗我。”

“哼,彼此彼此。”

“浑蛋,既然这样——”

说时迟那时快,南田已经踏入蔓桥,飞速跑到铁男他们身旁。被枪口威胁住铁男和香织一步也不敢动,两人瞬间变成人质。

“两只手放到头后面!好,两人并排朝向对面!”

南田把铁男他们当成肉盾,和砂川警部以及其他三人对峙着。然后,他大喊——就是凶手在这种场面常说的台词:

“站住!你们要是敢靠近一步,这两人就会没命!”

另外一边,砂川警部也不落人后地回一句老掉牙的台词:

“住手!再这样下去,你的罪刑只会加重,你已经无处可逃了,快觉悟吧!”

砂川警部作势要踏进蔓桥,南田手指扣住板机:

“站住!再靠近一步,我就要对你开枪了!听到了吗?”

“别傻了,在摇晃的吊桥上,你根本无法瞄准,子弹绝对打不到我。”

“不可能,你们有四个人,我闭着眼睛都能打到。”

南田的大胆喊话,等于他预告接下来要开始展开无差别杀人。鹈饲、朱美、流平三人脸色铁青。下一刻,三人像是听令号命的士兵,一齐躲在砂川警部背后,排成一个纵队。鹈饲一边躲在警部后面,还一边挑拨凶手:

“南田!怎么样,你怎么射也射不到我。”

“你意思是叫他尽管射我吗?你这个懦夫!”

砂川警部扯开嗓子大喊,也难怪他会这么生气。此时,他身后的懦夫们又说话了:

“真过分,是警部你先说‘你的子弹绝对打不到我’的吧。”

“对啊,对啊,警部先生你一定应付得了,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我相信你。”

“对对,警部先生就算被子弹打到也不会死,虽然没有任何根据。”

这三个人不负责任的鼓励,反而更加激怒警部: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要当你们的防弹衣!”

警部缩着身子,显然不想当这三个人的肉盾。他身后的鹈饲也缩起身子,后面的朱美也缩起身子,最后流平也缩起身子。

“你们别闹了!”警部像是要搅乱后面三人的动作似的,迅速把脸撇到右边后,鹈饲也把脸撇到右边去,朱美也撇过去,流平也撇过去。

“可恶,那这招怎么样!”警部弯着腰,上半身开始画圆,鹈饲也开始画圆,朱美也开始画圆,流平也开始画圆——。铁男看到这四个人的头仿佛在画同心圆的样子,忍不住大叫:

“浑蛋——你以为你们是迷你版EXILE放浪兄弟啊——!这种事应该在卡拉OK联谊时做才对——!”

这场置人质于不顾的闹剧继续上演。不过,大概连雷神也看不下去这场愚蠢至极的闹剧继续发生,在密布的乌云中,一道锐利的闪电划破天空。接着,如同炸弹爆炸的巨大声响,震撼全场。

在岸边持续做圆周运动的四人,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被枪打到了,

“哇!”

“啊!”

“喔!”

“哎呀!”

还没看清楚子弹的行踪,四人便仿佛身中子弹般一齐向后躺倒。不过,几秒钟后,每个人都毫发无伤地站起来。

“什么嘛,原来是打雷。”

“我还以为被射中了。”

“差一点就遭天谴了……”

最后站起身的鹈饲突然像是发像什么似地,大叫:

“嗯——喂!南田,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什么!哪里奇怪?”南田回答并用准星对准鹈饲。

“你不觉得这条河的水量有点少吗?昨天可是下了一场大雨耶,可是看起来水量没有增加,原本应该水量会更多吧。”

“你在说、说些什么东西啊!那又怎么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不,说不定……很重要……”

鹈饲很诚恳地回答,可是他的声音部分和地鸣声混在一起,只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去。

“你对山里面的清况那么清楚,应该知道……河川水量遽减的话会有……危险,必须要小心……如果真的如此……现在你站在那边的话非常危险……危险……”

“嗯?!什么?听不见。喂……你说什么啊,这个声音是打雷的声音吗?”

南田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这时,鹈饲脸色大变:

“——笨蛋!这不是打雷!”这次鹈饲的喊叫声确实传到桥上三人的耳里。

“嗯——”南田察觉气氛异常,神情严肃。“——你说什么?!”

“什么——”香织左右张望,找寻压迫感的源头。“——到底是什么啦?!”

“可恶——”铁男对着看不见的敌人大叫。“——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

上游,类似是大地鸣动的声音越来越靠近,从上游逼近过来。

在这个紧要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要过来了——不,现在没有时间去确认这件事,也不是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当然更不能坐以待毙。

铁男看了香织一眼:“——香织!”

香织看了铁男一眼:“——铁男!”

这一刻,两人眼神相交,同心一志。铁男握紧放在头后的右手。

香织同样握紧放在头后的左手。

接着,预备声——

“一、二!”

“——三!”

两人甩动身体,铁男的右手和香织的左手用尽全力,像是要打穿墙壁般奋力一击,同时击中南田的脸。南田不经意吃了一记重击,手里抱着枪,身子往后飞倒。绝佳机会!

“快走,香织!”

铁男牵着香织的手,朝向岸上四人的方向快步往前冲。但是,两人位在狭窄晃动的桥上,才刚往前跑,桥便左右大力晃动。香织失去平衡跌倒,这下子桥晃得更厉害了。糟糕,后面有持枪杀人魔,上游又有莫名的东西靠近,可恶,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到岸边了——

“畜生,既然这样。”铁男使出最后的手段。

“嗯?!你干嘛——哇!”

铁男抱起香织的身体——但不是童话故事里王子抱公主那种高雅的样子,而是用像扛米袋一样的姿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扛了再说——“呜喔喔喔喔喔喔喔——”铁男一鼓作气在吊桥上跑起来。

铁男身后传出一声枪响,南田终于按捺不住了吗?抑或太过疼痛不小心扣下板机?

但是,这时候回头张望已无意义,铁男扛着香织,大步地往就剩几步路的岸边跑去。

砂川警部在岸边张开双手迎接二人。

“太伟大了,做得好!”

“别高兴得太早,快点往高的地方移动!”

鹈饲大叫的同时,手指向上方的斜坡,那里可以看到朱美和流平的背影,两人已经爬上斜坡了。铁男把香织从肩上卸下,跑向斜坡,中途回头往蔓桥一瞥。

南田智明手里紧握着来福枪,人还在桥上。两人联手的一记重击和激烈摇晃的吊桥使他全身蠕动挣扎,到现在还无法站起身子。

此时,铁男往上游一看,但眼前的景象太过惊人,令他背脊感到一阵凉意:

“那、那是……什么……”

在此处,赤松川蜿蜒出一道平缓的圆弧,但此时,上游忽然涌入一波大量的浊水。

一股灰色的巨大水团像脱缰野马似的出现在V字形山谷,洪水怒涛汹涌地朝着桥上扑袭过去。原来从刚刚一直出现的地鸣声就是它。

但南田却忘我地待在原地,还没察觉到事态紧迫,似乎打算做最后的抵抗,把枪架在腰上:

“笨蛋!找死啊!”鹈饲一边上坡道一边大叫:“快跑啊!赶快跑!”鹈饲指着上游大叫:“你看啊,是铁炮水!”

不知道鹈饲的声音是否传到南田耳里,他总算转头往上游一看。

这时浊流的水团正好逼近桥前,挟带大量水流的冲击波,灰色的液体凶器,正是铁炮水。

“铁男!”香织忽然指向铺天盖地而来的浊流。“你看,那个!”

铁男一看,那里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浊流中出现一台车子,但不是一般的车子,而是熟悉的红色车体——

“迷你古柏!”

准没错。那台正是两人自前天晚上以来再也没见过的、再熟悉不过的英国车。在灰色的水团中,迷你古柏像是一个开朗的冲浪少年,正起乘在一个大浪头上,流畅的感觉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里面驾驶?

铁男在这一瞬间,确实看到迷你古柏的驾驶座上坐着一名年轻女性。

“是山田庆子!”

当然,人早已死去,应该说铁男打从第一次看到她起,她就已经死了。可是,当铁男看到现在坐在车子里的山田庆子,仿佛感觉到,她还活着。不,应该说她的表情比活着的人更显生动,仿佛山田庆子正手握方向盘,照着自己的意思在水上轻快地开车兜风一样。

铁男眼中的她,不知道在南田眼里看起来如何。只见南田口中发出恐怖的哀号声,用枪对着上游,发疯似地对着袭击而来的迷你古柏开枪。

“呜哇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和枪声的回音,隆隆不绝于耳。

但是,光凭一发子弹当然不可能让车子停下。迷你古柏乘着浊流速度越来越快地接近蔓桥,眼看就要撞到桥时,车子正好滑在一块突出来的岩石上。鲜红的迷你古柏就像是鲤跃龙门般,激烈地飞跃而上,离开水面,接着,车体像陀螺一向旋转,同时往吊桥的方向飞去,下一个瞬间——

山田庆子的迷你古柏用它鲜红色的车体,将南田撞飞起来。

这一击像是刻意经过算计般精准,激烈的撞击声听来像是有东西被撞得支离破碎,南田的身体像是胡乱被扔到空中的一根棒子,在高空飞舞,最后消失在彼端。

几乎在同一个时刻,庞大的水团吞噬了整座桥,藤蔓编成的吊桥瞬间从中间被撕裂,崩坏殆尽,不见原形。

浊流继续以削夺河岸的气势,轰隆隆地流去。迷你古柏撞飞南田后,也被这股浊流吞噬,往下游流去,从众人眼中消失。

所有的事情都只发生在一瞬间而已。爬上坡道,逃过一劫的众人无一不怅然若失,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地朝着迷你古柏流去的方向远眺。

“…………………………”等众人回过神,

“…………”轰隆隆的声音和大地鸣动的声音逐渐消失,

“……”浊流也逐渐退去。

刚才发生在眼前的惨绝人寰的事情一切如梦如幻,赤松川的水流又回复平静。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蔓桥从中间被切成两半,残破不堪。

到处都找不到南田智明。

侦探事务所三人组战战兢兢地沿着岸边走着。

“鹈饲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用不着那么惊讶,流平君刚才也亲眼看到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铁炮水。”

“我才不相信呢,难道说这也是铁炮堰引起的吗?”

“不,这次不一样,这一次恐怕是自然现象。”

“南田不知道怎么样了,被车撞到后就消失踪影了。”

“不知道,大概被浊流冲走了吧。”

鹈饲把手放在额头上,朝下游探望,一旁的砂川警部往头上一指:

“不是被冲走了,南田就在那里——”

铁男和香织同时朝着警部手指的方向望去。前方溪岸旁有一棵树特别突出,枝叶像是要覆盖住整个溪面似的茂密,其中一根树枝分成两股,有一个东西刚好卡在中间,垂挂在上头。

完全变形了的南田智明。

“……好像,低音提琴琴盒。”

铁男不懂香织的譬喻。

“为什么像低音提琴琴盒?!”

“喔,对了,铁男还没看到。——晚一点再跟你说。”

一阵喧哗后,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气氛,直到砂川警部的手机来电答铃划破这片宁静,警部急忙接起电话。

“怎么了?有什么新消息?”

下属回答声音高亢,即使透过手机,仍听的一清二楚。

“啊,砂川警部!是我,吉冈,现在正在龙之瀑布附近搜索中,不得了了,这次是车子。车子从瀑布上翻落下来,还挟带着大量的水,一台全红的迷你古柏就这样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