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久远 Ⅰ

【商议】:⑴交换意见;⑵酝酿;⑶估量、料想;⑷占据公司员工大部分劳动时间的作业,时间的长短和参加的人数成正比,声音大的人掌握主导权。很少有具意义的事物,多半的情况是:结束时又回到开始前的状态。

咖啡厅门上的铃铛响起,久远朝入口方向看去,雪子的身影映入眼帘:“雪子姐来啰!”

正前方的响野转过身子,坐在一旁的成濑也轻轻地点点头。

久远他们坐在靠窗的四人座桌子旁,暖气很强的店里流泻着爵士钢琴乐曲。

强劲有力的演奏方法,让人非常舒服。十分钟前问到演奏者名字时,响野的回答是:“米歇尔·培多西亚尼(Michel Petrucciani)。”

“还活着吗?”受到久违青睐的演奏者,几乎都作古了。

“不久前确实还活着……”果然没错,响野的回答正如所料:“这种节奏分明的演奏,真的很棒吧!这个钢琴演奏者真是帅毙了!一点都不像死人的演奏。”

久远叹了一口气:“我想……他演奏这曲子时还活着吧!”

反射性地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十分了,于是他指着慢慢走近的雪子说:“迟到啰,你体内不是有很精准的时钟吗?”

他似乎在期待雪子有所辩解,不过却落空了。她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表情认真地环视店内问道:“慎一呢?”

“慎一?”响野歪歪头:“这么说来今天好像还没看到他,不在学校里吗?”

“这么晚了,可是也不在家里……”

“雪子姐,你什么时候开始担心孩子的事了?”久远不禁笑了起来,平常很少看到她这个模样,仿佛自己的孩子被歹徒绑架勒赎。

这时门口的铃铛声又响起了——

“时间算得真准啊!”

这时出现的正是慎一。他以非常响亮的愉快声音打招呼:“打扰各位了!”在柜台内的祥子非常温柔的回应:“你来啦!”慎一看了一下店内,好像在确定自己的妈妈在不在,然后说:“妈妈,原来你在这里啊!”接着又轻快的说:“你们是来这里商量什么吗?”

“慎一!”雪子小快步跑向慎一,抓住他的肩膀,猛力地摇晃儿子的身体说:“你不在家,害我担心死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响野把脸凑近问久远。

“突发性忧郁症吗……?”

雪子平常倒也不是对孩子漠不关心,不过硬要归类的话,她比较属于放任主义型。她甚至主张男孩子偶尔应该瞒着父母,出去冒险几天才会长大,她也常说:“虽然以生物的观点来看,人类的小孩属于早产,但也不能像有袋类动物一样,老把孩子放在怀里,那样太奇怪了!人类恐怕是所有动物中对孩子最过度保护的。”

所以雪子此刻的反应,让大家甚为不解。

“我和朋友去看电影了。我打过电话,可是你没接啊!”慎一嘟着嘴巴辩解。

雪子的表情依然显得不悦,她回到桌边坐在响野的身旁。

“你该不会以为他被绑架了吧?”响野故意岔开话题,雪子低着头回答说:“也不是啦……”

“妈妈今天好奇怪。”

“没事。”雪子的脸依然朝着下方,无力地回答着。

久远侧着头,直盯着雪子后脑勺的发旋——

“怎么了?”雪子狐疑地回过头问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雪子姐今天有点怪……我猜你是不是被外星人动过什么手脚啊?”他开玩笑地说着:“不久前电视才演过,外星人想要操控人类的时候,好像都是从发旋的地方埋进小小的装置……”

“哦,你找到了吗?”雪子故意把后脑勺靠近他。

“嗯……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想他们可能藏得很好!”

“雪子,你要咖啡吗?”祥子在柜台内边整理餐具边问道。

“请给我美式的。”雪子回答。

“美式外星人吗?”响野开心地说着。

祥子瞪了响野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胡说八道。

成濑拿出银行配置图摊开在桌子上,这是他从安装自动提款机的业者手里取得的。

“有保全人员一名,窗口有高、矮柜台共六个,行员一共三十二人,其中女性有十五人,男性有十七人。”

他明确简洁地说明银行内的情形。

然后依序说明各个行员的位置、外表看起来的年龄、课长和分行经理所在的位置,以及六个窗口柜台的位置。

“ACBC呢?是在柜台人员的旁边吗?”响野问道。

他指的是装小额款项的简易保险箱。

“嗯,是的!和以往都一样。”久远答道。

然后成濑用笔在图上圈出一个位置:“这里是开放式出纳机,旁边是现金柜。”

开放式出纳机为提存现金用的机器,窗口业务中现金的提存都靠这个机器。

而它旁边的现金柜,就是这次的目标。

看起来像上了锁的架子,大笔的金钱支出或者补充自动提款机里面所需要的纸钞,全都放在里面,每天得准备好几千万。

“自动提款机呢?”响野问道。

“有三台。”成濑马上回答:“至于防盗摄影机,在正门入口处以及各窗口柜台正面各有一架,一共有九架。”他边说边用笔圈出来。

“九架……”响野很期待似地重复着他的话:“披头四的第九张唱片是白金唱片吧?”他总是说些完全不相干的话。接着又问:“警报信号灯在哪里?”

成濑的笔落在正门旁边,然后把那里圈了起来。

无论哪家银行,在正门上方都有警报灯的装置。警报灯平常是熄灭的,一旦银行行员按下按钮向警方通报时,它就会悄悄亮起来——而它的位置,就在行员正好可以看见的位置。如果警报灯亮起,就表示其中有人已经按下警铃通知警方了。

“成濑,你那天区公所的工作怎么办?”响野把脸抬起来。

“这个周末加班,所以到那时候正好可以补休……”

“这样不会让人起疑吗?上一次和上上次刚好也都是你没去上班的日子……”

“我想没人有那种闲工夫,去联想银行被抢和我的休假有什么关联吧!”

“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我想平常应该也有不少人在注意你的行动。”

“是吗?”

“三十七岁就占了地方公务员的股长位置,表示升迁非常顺利,当然会有人看你不顺眼。”

“嗯,这个……”

“每当一有状况,总会有人对你说一些恭维羡慕的话吧?像是‘果然有一套’或‘真羡慕你’之类的……你这种时候一定表现得很谦虚,可是愈是这样,周遭的人就愈觉得怒气难平。”

“一切尽在响野哥的眼底。”久远故意插嘴。

“哦,是吗?”成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告诉大家我离婚了,他们的表情就会比较有光彩吗?”

“或许吧!至少他们会觉得人生还不至于太不公平,心里会舒坦些。”

成濑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无所不知嘛——“久远,你打工也是星期三休息吗?”接着他把脸转向久远。

久远点点头。

“响野,那天你的咖啡厅正好公休,雪子目前也没有跟派遣公司绑约,所以都没问题吧?”

雪子立刻抬起头,就像突然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一样:“嗯……是的,没问题。”看着她的动作,久远觉得“怎么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她?”

然后他把视线转回银行配置图上。

“坐这位置的男人是课长。以我的观察,他是属于除非有什么大骚动,否则不太会离开位子的那一型,可是一旦有突发状况,他立刻就会变得生龙活虎。”

久远回想他去勘查时的记忆,边点着头:“这个人啊,是只‘牧羊犬’。”

“坐这边的年轻男人以及这位置的微胖中年男人,他们两个是‘绒毛犬’。”成濑连续用手指指着两个地方。

久远他们在对银行行员做分类时,大多用狗的种类来区分。

“牧羊犬”是德国从十九世纪之后专门用来当做警犬和军用犬的犬种;“绒毛犬”则是以喜欢吠叫闻名的小型犬。对工作非常忠诚且个性稳定的行员,他们称之为“牧羊犬”,只要稍微有点动静就几乎陷入疯狂状态的行员则称为“绒毛犬”。不论“牧羊犬”或“绒毛犬”,两者都是在抢匪进入时最有可能按下警铃的人。另外,个性稳定而且体格相当好,看起来很有臂力的称为“大丹狗”,而举止仪态看起来相当不错的就叫“黄金猎犬”。

久远非常喜欢狗,所以对这样的区分法相当满意。

“程序和以前一样。”成濑平静地说。

潜入银行之后,三个人迅速靠近柜台,接着同时举枪,强迫行员离开座位,不允许他们有任何按警铃的机会,最后则搭乘雪子的车子逃走——非常简单的做法。

“现金柜的钥匙呢?”久远看着成濑。

“课长座位后面的架子上有一个存放钥匙的保险箱,必须用卡片才能打开。”

银行行员都有他们各自的通行卡,只要将卡过一下机器,出纳机就会吐出钞票,或者打开保管库的门。

“要用谁的卡片呢?”

“用课长的吧!”成濑简短地说道,就像把钉子打入墙壁般的指示,语气干净利落。

“大概会有多少?”响野问道。

“大概有四十叠,我想不会少于这个数字。”

“那就是……四千万啰?”

雪子抬起头,表情非常严肃,似乎在脑子里计算如何分配这些钱。

“那么一个人大概有……一千万啰!”久远看着天花板,眼前浮现纽西兰的牧场风光。捞了这一笔,一定要好好去旅行几天,他想起绿色的牧草、广大的土地,以及点点的白色羊群,一想到聪明灵巧又非常漂亮的牧羊犬,脸庞顿时显得神采奕奕。

“可以完全平分,真是太好了!”响野大声地说。

“可以破坏防盗摄影机吧?”久远问道。

“当然,毁了它!”

“手枪呢?要开枪吗?”响野说道。

“得开几枪吧。”

“目的是驱逐主人?”响野问道。

“答对了!”成濑回答。

要驱策他人在短时间内完全顺从,的确需要这种粗暴的手法——成濑常把这话挂在嘴边。

每个人都有他的主人,这正是驱使人完成行动的一个源头。有时候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有时候可能只是自己的一种“美学”,有时候也可能是“一般常识”或“损益计算”……总而言之,它是人在行动时所根据的所有原则。

“想顺利抢劫银行,就必须先让在场的所有客人服从我们的指示。也就是说,在那一瞬间,我们必须变成他们的主人——要入主成为别人的主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恐怕必须花很多的时间。要在几分钟内完成这种艰巨的任务,非常遗憾地,只好开一两枪以示权威!”

久远也清楚个中道理。

“雪子还是一样,留在车子里见机行事。”

“嗯……这次很难找到适合停车的位置,所以我会在这附近绕圈子。”

“会合的时间呢?”

“开始行动的五分钟后。”雪子的脸依然朝下,眼光并没有和成濑交会。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久远举起手,稍早之前这件事就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通常强盗进去银行之后,都会停止银行的自动门吧?”

这是一贯的做法。强盗进入银行之后立刻把自动门切换成“手动”,这样就不会有新的客人从外面进来。

“有什么疑问吗?”成濑问他。

“如果只是把自动切换成手动,用力去扳还是还是开得了吧?但如果写张:‘目前内部作业中,请勿进入’的纸条贴在外面,说不定不但可作为牵制,也不会有人想强行开门进入。”

“有道理!”响野抿抿嘴唇,点了好几次头。

久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看雪子:“怎么搞的?雪子姐今天特别安静。”

“是吗?这是烦恼特多的年纪。”雪子摸摸自己的短发。

“该不会是更年期障碍吧?”久远反射性地问道。

“开什么玩笑!”雪子立刻怒气冲冲,让久远吓了一跳,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随即紧闭起双唇。他暗自反省着或许“更年期障碍”这句话,暗示着一种自己不知道的侮蔑意味。

“雪子,脱逃路线没有问题吗?”成濑进一步确认。

“没有问题。”雪子仔细地看了一下地图,然后用食指轻轻地敲自己的头:“全部记在脑袋里了,从银行出发十分钟后,我们会改乘下一部车,十一分钟后到达污水处理厂的停车场,再过三十分钟,就在自己家里客厅看电视了。”

“真是自信满满!”久远边说边窥视着雪子。

“这次的方针和以前都一样,抢了就跑,就这么简单!”成濑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静。

“‘我希望比任何人都快——比寒冷、比每一个人、比地球、比安卓美姐……’”响野以戏剧化的声音唱诵。

“谁的诗啊?”久远问道。

“已故中音萨克斯风乐手啊!是爵士乐演奏家的名言。对我们来说,非得比任何人都快不可。当银行行员还搞不清楚——‘现在从我们眼前奔驰而过的是抢匪吗?或者只是喧哗的繁荣景象?’时,我们就必须快速而明确地完成工作啰!”

“你啊,老说一些言不及义的话。”祥子凑了过来。

她把桌上的空杯子放在托盘上。

“对了,我看电视上的报导,现在好像很流行抢运钞车呢。”祥子继续说道。

“的确!”响野咬牙切齿般地忿忿说着。

“运钞车Jack啦!”久远迅速回应。

“媒体炒得沸沸扬扬,一副很嚣张的样子。其实,之所以称抢劫为‘hijack’,是因为以前强盗袭击马车时,为了卸下对方的心防,会假装友善地向前打招呼说‘Hi!Jack!’,然后才开始袭击,没什么实质意义。”响野说明。

“又是同一批抢匪吗?”祥子无视于响野的解说,询问成濑。

“最近引起骚动的好像是同一批人,因为犯案手法相同。”

“你们不抢劫运钞车吗?”

“那太麻烦了。最近的运钞车可是愈变愈厉害,前方的强化保险杆可以把东西推着跑,玻璃和车身可都是防弹的。”

“听说有些运钞车做了设定,如果不是保全人员驾驶,根本跑不快。”响野也点点头。

“这样的话,那些Jack是怎么成功的呢?”

成濑马上回答:“趁装载现金时偷袭。不管车子变得多么厉害,只有一个时间点是完全不管用,也就是人把货物搬运上车的时候。抢匪就是趁这个时间点偷袭,把钱全部抢走。”

“显然是内神通外鬼吧,如果不知道现钞搬运的行程表,绝对没办法做到。”响野说道。

“可是,有那么多银行都被抢了,真有那么巧,都是内线搞鬼吗?”久远的口气充满疑问。

“内线未必是银行方面的人,也许是保全公司那边的人也说不定。”成濑慵懒地低语着。

“成濑哥好像对这种事没啥兴趣?”

“倒也不是这样,我只希望我们的计划和他们的计划不要撞在一起。”

“我倒觉得,与其像你们这样强行进入银行抢钱,还不如袭击运钞车,危险性会更少一点。怎么样?不觉得抢劫运钞车比较好吗?”祥子缓缓说着。

“你懂什么?”响野提高嗓门说道:“我们追求的是一种浪漫啊!在暗巷里偷袭运钞车,威胁胆小的司机夺取那些钱?开玩笑!我们怎么能允许这种作风?偷袭运钞车的做法,简直是非常卑鄙,是一种阴险残酷而且很不痛快的赚钱方式。这和中学生所做的一些卑劣的恐吓行为有什么不同?他们顶多是让那些保全人员受到严重的身心创伤,根本没有实践浪漫理想的痛快感。这和驾驶怪手把自动提款机连根拔起的家伙一样,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做法。”

祥子用食指指向响野:“说的比唱的好听!什么浪漫理想、故作潇洒状,结果还不是一样危害他人?你觉得给别人带来这么多麻烦真的好吗?”

这对夫妻的对谈总是火药味十足,从某种角度来看,却媲美情歌对唱,久远觉得非常有趣。

“你知道银行利息有多低吧?百分之零点几耶!这和零哪有差别。更过分的是现在还说什么payoff制度?无法保障存款安全,这叫什么银行啊?所谓的银行至少要‘支付利息’或‘确保存款安全’吧,否则有什么存在价值?”

“我看不是这样……”久远插嘴说道。

“现在银行两者都做不到,利息是零,也不保证安全保管,甚至不一定全额偿还,应该是觉悟的时候了。非得对他们做一点惩罚不可,就是这样!其中最重要的是就算我们把钱抢走,真正付钱的是保险公司,对吧?没有人会受到伤害,只要我们小心一点,不要让当天的银行行员和客人感到恐惧,充其量就只是一场秀而已,就像一场精彩的马戏团表演。”

祥子一脸宣告放弃的表情,吐出一口气说:“你们其实都是好人,不过,某些方面的常识和我是不一样的……”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指的是坏的方面!”

成濑苦笑。

久远接着说:“祥子姐说得一点也没错,她的想法显然和我们不一样,我想应该是她的想法比较正确吧!可是……”他吐吐舌头。

“可是什么?”

“正确的事却未必能让人永远幸福。”

“哦,是吗?原来如此。”祥子露出高雅的笑容。

他们继续进行商议,不一会儿祥子又插嘴了:

“你们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独占所有的赃款吗?”

“你干嘛突然说这么奇怪的话?”响野露出厌烦的表情。

“四个人平分,只能拿到全额的四分之一不是吗?反正是抢来的钱,你们不想拿到全部吗?”祥子不经意地瞄了雪子一眼。

这个唐突的质问,让久远一伙人顿时陷入迷惘。

“你为什么这么问?”成濑的声音依然沉稳如昔。

“只是有点好奇罢了!”祥子摸摸鼻子,微笑着。

“开什么玩笑!”成濑冒出这句话。

始终把脸压低的雪子,这时饶有兴味地看了看久远。

迎面做客的依然是响野,他语气十分不悦:“独占所有的钱?那根本就是背叛啊!我们绝不容许背叛行为!”他似乎想让大家看清楚,他企图阻断世界所有邪恶的决心。

久远明白响野的发言,很可能是针对某个可能是叛徒的成员而说的,甚至就像戏剧排演时说出“叛徒只有死路一条!”之类的台词。

“在所有官兵捉强盗的戏码里,总有叛徒出现。”久远说道。

响野也摇摇头说:“最近的电影几乎千篇一律,都是犯罪集团窝里反的故事,‘开头出场的手枪,最后一定会发射’——这就是游戏规则。所以,电影一开始,观众注意的就是谁是叛徒。”

雪子试着把肩膀放松下来。

“可是我们没有背叛的必要啊!”久远说道。

“怎么说?”祥子探出身子问道。

“如果真的想要四份赃款,抢劫四次不就得了?如果背叛的话,那就什么都玩完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大家合作无间,重复去抢个几十回。”久远回道。

“会不会背叛,这基本上是品格的问题!”这的确很像响野会说的话。

时间刚过十点,成濑开始收拾配置图。

“响野哥,这次你要说什么呢?”久远试着问道。

抢劫的过程中,响野有进行演说的习惯。

“这个……当天再考虑吧!也许是关于‘记忆’或‘时间’的话题。”

“你可别一时兴起讲个不停,否则人家会记得你的声音喔!”成濑钉了他一下。

这时雪子起身说道:“该回家了。”

响野急忙叫住她:“等等!雪子,等一下。”

而这时的雪子,就像一个做错事被赫然叫住的孩子,模样非常可笑。雪子个子娇小,剪得一头利落的短发,外形显现出是个行动力很强的女人。但是这时却显得有些畏畏缩缩,仿佛深怕踩到地雷似地异常小心。

响野从旁边外凸的窗户上,拿起一个纸袋交给雪子:“我差点忘了,是成濑交代我去田中那里买回来的假车牌,里面共有三块。”

“我以为田中只会复制钥匙、窃听之类的,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行啊?”久远显得非常佩服。

“不只这些,他多的是一些稀奇古怪深具巧思的商品。”成濑说道。

“没错!说到田中,我倒想起来了。是这样的,成濑……”响野搔搔头。

“什么事?”

“他那里能退货吗?”

“退货?”

“我去拿车牌的时候,被田中唬拢买下了这个无闪光相机。”

“这东西烂透了!”祥子很大声地说。

“没错!的确烂透了!”好像在巴结上司一般,响野使劲地重复她的话。

“只有烂人才会买这种烂货!”

“无闪光相机的意思是不会发出亮光吗?”久远想象着。

“聪明!”响野说:“就是说,在黑暗的地方拍照,闪光灯也不会亮。”

“这不是很方便吗?”

“一点也不方便!”响野的眉毛垂了下来。

“既然这样,你干嘛买呢?”

“很奇怪吧。”祥子的口气中显露着不解。

“田中向我解说时,我真的以为很方便。那家伙的口才好得不得了!依我看,他甚至可以卖大遮阳伞给南极观测队,或者连断食中的僧侣,他都有办法向他们推销汉堡。”

“明明自己就是个胡说八道的大骗子,还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信口开河,不管去哪里,老爱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

“我不是已经在反省了吗?我真的努力在改变。只是结果总是不理想,你们至少该给我一点同情吧?”响野的口吻可一点也没有反省的意味。

“是——是,没错。如果竞争‘徒劳无功’代表,你一定是第一顺位候选人。”祥子以讽刺的口吻附和。

“是呀!如果有这个奖项,肯定非我莫属。”响野把胸膛挺得高高的。

“田中不会同意退货的。你好好收起来吧!”成濑说道。

“久远,你要不要买无闪光相机?”

“我为什么要买?”

“我以为你会上当。”

“受骗的人,说话太缺乏说服力了吧。”

“难道没有其他可用之处了吗?”响野歪着头思考着,祥子马上回答:“当然没有!它比不能倒带的录影机更没用。”

“你这样说就太过分了!”响野的脸有点扭曲。

“嗯——抢劫银行前的勘查行动,或许派得上用场。”久远突然想到,便脱口而出。

响野满脸开心地说:“也许哦,这太好了!夜间偷拍银行内部状况时,正好用得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成濑显得有点不耐烦。

“很好!这不就解决了?久远,你要不要买?”

“要买这部相机,倒不如拿这些钱去买胜算更大的马票,即使那匹马是可爱的迷你马,而骑士是曾被击垮的牛仔,我还是宁愿买马票。”

雪子仔细看着拿到的车牌。

东京都内许多十字路口都装设着读取车牌的机器;登记在案的遭窃车车牌号码,经由读取机的系统很容易就会被发现,所以抢匪如果想驾驶贼车在路上奔驰,就必须更换假的车牌。

雪子把宽身束腰短衫的袖子推到上臂,对慎一说了声:“走吧!”就快步走出咖啡厅,慎一也急忙追上去。

很快地,两人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雪子干嘛像逃命似的。”响野笑着说。

“雪子姐今天好像比平常安静。”久远说。

响野回答:“她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久远,你知道雪子小时候在七夕许下什么愿望吗?”

“不知道。”

“听说她在许愿纸条上写着:‘我想要吓一跳’,换句话说,她虽然知道‘吓一跳’是什么,可是在实际生活中,从来不曾有真正被惊吓过的感觉。”

“想让雪子有惊愕的感觉,要不是非常严重的状况,根本办不到。”成濑皱着脸。

听着这些话,久远开始想象,什么样的严重事态才足以让雪子感到惊愕?

抢劫失利的时候吗?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过了一会儿,响野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其实,慎一对被欺负的事,好像很烦恼。”

一旁的成濑,表情也显得格外阴沉。

久远也感觉到自己的脸庞有点扭曲:“被欺负……?”这实在不是一句悦耳的言词,倒像是咬到满嘴烂苹果的感觉。

“他好像预言,不久的未来将会被欺负。”

“预言会被欺负?”成濑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慎一的说法,好像事态无法避免,势必演变成这样。”

“势必演变成这样?”这实在太玄了,久远不禁歪歪脖子。

“如果他自己不肯对我们说出实情,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些话让久远自圆其说地想着,雪子今天异于平日的举止,或许和这件事有关。

几分钟后,成濑起身把皮夹克披在身上:“我听说神奈川县的警察们要进行实地演练。”

“实地演练?”久远问道。

“就是专门对抗银行抢匪的演练,我应该没说错吧!”成濑强忍着笑意。

“什么时候?”响野问道。

“大概就是最近,差不多是我们干完这票的两个礼拜后。”

“演练地点该不会在港洋银行吧?”

“不会,应该是这附近的银行。”接着成濑逐一列出大型的都市银行名称。

“演练呀——”响野觉得有趣,脸上的表情也舒缓了许多:“还不都是为了几年前县警发生的一连串负面事件,到现在才想秀一下身手,让社会大众开开眼界,对外宣告:‘其实我们是非常值得信赖的,真要来硬的可有得瞧哦!’再说,俄罗斯总统马上就要来横滨访问了。”

久远抬头看着天花板,开始想象着俄罗斯的种种:“是因为总统要来,县警才这么认真吗?”

“听说过俄罗斯的恐怖行动吧!就是之前囚禁人质围城那次。这次访问就要示范应付这种事件的标准对策给他们看。”成濑说明。

“示范?开什么玩笑!日本警方有什么可以成为他国表彰的事迹?如果真让大家看到他们的训练,我看全世界所有抢匪可能都会抢着来横滨,因为太好混了!”

响野就像正在旁观一场火灾而幸灾乐祸的观众:“县警为了恢复大家对他们的评价,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其实我真的很同情他们,拿那么微薄的薪水,案件却多如牛毛,再加上只要犯一点小错,大家就竭尽所能地指责批判,这种职业真是辛苦啊!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他们自己也常搞不清楚吧!我想,他们心里一定想对媒体怒吼:‘说得倒容易,自己来试试看啊!’”

“说得一点也没错。”久远表示同意。

成濑笑着说:“好像是个很大型的演练,毕竟是示范演练,我还听说就像拍电影一样,真要搞成这样吗?”

“那哪叫演练?根本是表演啊!”久远试图想象演练当时的状况——巡逻车团团围住银行,所有的警察都拿着枪高喊着:“快出来!”要歹徒束手就擒——这根本就是老掉牙的电影手法嘛。不过这种既气派又单纯的画面也许很能打动一般人的心。

“但是,成濑,你从哪儿来的消息?演练的事已经对外发表了吗?”

“警方已经和我们区公所的宣传部门联络过了,他们希望演练当天的情况能完整刊载在我们的文宣上。纯粹是一个宣传演练,显然得做得有声有色,只是,我实在不认为这种演练有什么值得报导的。喔——我是从认识的人那边听到消息的。”

响野站了起来:“真是件愉快的事。我们抢劫港洋银行是在演练的两星期前,好不容易县警想要重拾威信而演练,我们却选在前两个星期抢银行,这分明是找碴,让人家面子挂不住嘛。”

“这只不过是一个预先演练罢了!”成濑根本不把它当一回事。

这时祥子叹口气站了起来,她拍拍双手:“好了,关于浪漫理想的预演到此结束,大家该回去了!我也得回家喂狗了!”口气像个老师似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响野哥家里的狗狗还好吗?”久远想起那只见过好几次的可爱杂种狗。

它是只体力很差的狗,稍微散个步,马上就累得气喘吁吁,但食欲却很旺盛,而且相当忠诚。不过它最得久远喜爱的,是它有副哲学家的风貌。

祥子回答:“虽然有点年纪,不过精神还不错,它会很长寿的!”

“比起浪漫理想,还是狗比较重要。”响野大声说道。

他到底在说什么呀,久远不解地搔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