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维尔开膛手

本·斯诺是在临近墨西哥湾的一个得克萨斯小镇上遇到阿彻·金斯曼的。本已经游荡一年了,眼看冬天将至,他在冰雪与寒冷到来前朝南进发。这里靠近墨西哥边境,空气中仍然有种旧时西部的味道,一种混合着马肉、长角牛和硝烟的味道。这是本的那种镇子——至少在阿彻·金斯曼在那里找到他以前。

金斯曼年纪很大,样貌比实际年龄更显老。他已经是个一只脚踏进坟墓的人了,就连豪华的马车,珍珠手柄的手枪,还有价格昂贵的雪茄也不能把他拉出来。他在一间名为瑞欧咖啡厅的后屋里找到了本,带着一种心慌意乱的匆忙,隔着桌子坐在了他的对面。“你就是本·斯诺,对吧?”

“是的。”本说道。他注意到了他华丽的服饰,还有那张脸色灰暗、线条坚硬的衰老的脸。

“我想雇用你为我做件事,”他说,“我叫阿彻·金斯曼。你可能听过这个名字。”

“对不起。我对这里并不熟悉。”无论他有何目的,至少蹭杯免费的啤酒也是不错的。

“但你的名气却先你一步,斯诺先生。”然后又是那种会意的微笑,那种跟随本穿过西部的微笑。

“你想雇个枪手?”

“我想雇新墨西哥最快的枪手。”

“找错州了,金斯曼先生。这里是得克萨斯州。”

“但你是从新墨西哥来的,对吗?”

本叹了口气,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是的,我是从新墨西哥州来的。”

“让我请你喝一杯啤酒,”他向前面的酒吧做了个手势,“我听到过一些传言,你知道。是关于你在新墨西哥小小的冒险经历的,还有其他一些。你真是一条汉子。”

“让我们有话直说吧,金斯曼先生。你听说我就是比利小子,二十年前不仅没死,还生龙活虎地活到今天,在西部游荡,作为快枪手被人雇用。这些传言不是真的。”

金斯曼红了脸,“当然不是——我根本就没相信过那些!但你仍然是我想雇的人。这绝对不会牵扯到杀人。事实上,刚好相反。我想让你把我女儿从新奥尔良带回来。”

“那你为什么需要一个快枪手?”

“我需要一个可以保护自己,免遭一些恶棍伤害的人。我的女儿……好吧,也许我应该把整件事都告诉你,”他停下来,用一块手绢擦了擦脸,他的皮肤和手绢一样苍白,“我家曾有三口人——我的妻子和女儿贝斯,还有我。我们生活在北方。过了几年一无所有的日子,我设法筹到了钱,买了一个小农场,日子总算有了盼头。但是,我猜想我不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但我确定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一天晚上,我在床上捉到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工头。我向他开枪,理所应当,但是她跳起来挡在了枪口前面,就这样,他们俩都死了。事件发生时,贝斯十八岁,我想,对她来说,这是一个极大的打击。我不知道她怪我多些,还是怪她妈妈多些,但是我想我们两个一起把那个夜晚在她眼前摧毁殆尽。不管怎么样,她离开了农场——离开了我——我已经六年没有见过她了。”

虽然在他讲述时,眼睛有些模糊,但仍然很明显,阿彻·金斯曼是个用石头刻出来的人。他的妻子和女儿都离开了,但从他的话语中可以感觉到,这个事实并不真正令他难过。唯一令本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在六年以后,他突然想要采取行动。“你说她在新奥尔良?”

金斯曼点点头,“起初她偶尔给我写信。与其说是为了让我放心,不如说是为了加重我的痛苦,我想是这样。她沿着海岸线漂泊,到了新奥尔良,然后成了……好吧,一个普通妓女。我想这是从一个做父亲的嘴里说出的关于他女儿最糟糕的事情了。但该死的,没有更文雅的词了。她在信中说,她在追随她妈妈的脚步,这封信简直把我的心挖出来了。几年前,我去找过她,不远千里到了那里——斯托维尔,他们现在这么称呼它——然后我转头又回来了。我猜我害怕看到可能发现的一切。”

“你想让我跑一趟,去找她?”

他再次点点头,“如果你把她带回来,我就付给你丰厚的酬劳,斯诺。我知道你可以胜任。”

“为什么在六年之后,如此心急?”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啤酒,“看着我,只要看着我!这双眼睛里、这张脸上都透着死气。我已经看过州里最好的医生,他们都这么对我说。一种血液病,无药可治,毫无希望。一个月,两个月,至多三个月后,我就是一个死人了。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这是件可怕的事情。”

“每个人都会死的,金斯曼先生。”

“但你真的相信吗?难道在你内心深处没有期盼过也许你是一个例外?”

“我年轻时也许这么想过,”本承认道,“我想每个年轻人都会梦想永生不死,”接着,他既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为何这样说,突然又加了一句,“我会帮你去找你女儿,金斯曼先生。我会带她回来。”

“天啊,我想见她,比世界上任何事都迫切。在我咽气前见到她。我给她写过信,每年圣诞节寄给她一百美金,还有她的生日……我现在是个有钱人了,斯诺先生。这就好像极度的成功跟随着我生活中的悲剧而来。她离开我之后的一年,也是我杀死我妻子之后的一年,在我的土地上发现了石油。想想吧——那该死的黑玩意儿毁了我的牧场!但却让我成为一个百万富翁。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这当做一个秘密,在信中不敢告诉贝斯,怕她为了钱而回来。但是上个月我告诉她了,因为反正我快死了,钱也是她的了,全部都是。”

“她给你回信了吗?”

“没有,就像我刚才说的,起初她还很有规律地给我写信。后来,在过去的两年中,她连一个字都没给我写过。明信片上潦草的‘谢谢’两个字,就是对我圣诞礼物的回应。我生日时也只有一张廉价的贺卡。至少她还记得。但我告诉她,她即将成为一个百万富翁后,什么也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你有她的地址吗?”

“没有。我把信寄到邮局的存局候领处,她去那儿取。我有一张照片,是她十五岁时照的,如果有帮助的话。”

本端详着这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女孩儿。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儿,现在也应出落成个美女了。照片中,她的眼中仍然透着纯真,但现在一定已经消失了。脸庞一定有了变化,身体也是。

还有思想。

“好吧,”本叹了口气,“但你仍然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找我?为什么不找个律师把她带回来?”

“我不知道。我想是那些谋杀让我忧心。”

“谋杀?”这个词令本的脊背散发出一股熟悉的寒意。

“我想你已经在报纸上读过了。”

“我很少看报纸。”

“三个星期前,一个那种女人在斯托维尔被杀害了。被乱刀刺死。上周又发生了一起手法相同的案件。有些报纸暗示类似的案子还会发生。他们猜测是他干的。”

“他?谁?”

“那个从英国来的家伙。他叫什么来着?开膛手杰克……”

因为斯托利参议员发起的一项城市法令,斯托维尔在前几年——也就是1897年——才刚刚成为新奥尔良的中心城市。虽然在南北战争以前,妓女在这个城市中就是合法的行业,但这是第一次试图将这个行业集中限制在城市的一个区域。这是一个很大的区域——四面分别以伊贝维尔大街、圣路易斯、贝森北街、还有罗宾逊北大街为界。在这里,有妓院、有酒吧、有赌场,组成了新奥尔良生活的阴暗面。街道相接,分布着阿灵顿宫、新桃花心木大厅、狮子狗咖啡厅,皮特拉拉咖啡馆等等。白人与黑人一起工作,一起娱乐。妓院的档次不一,有像新桃花心木这样配有电梯的大理石建筑,也有开在路边一个狭小单间里的小窑子。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城市,上空飘荡着一种新式音乐那轻柔的节奏。冬季已经向南方侵袭,紧闭的门窗令乐声有些发闷。

本·斯诺在到达斯托维尔的第一个下午听到了这种音乐,当时,他正漫步在贝森街,依着渺茫的线索寻找那个名叫贝斯·金斯曼的女孩儿的踪迹。他把他的枪藏在大衣下面——不是那支他经常携带的小巧的德林格枪,而是一把老式的点四五口径,他几乎都不记得这种枪的分量了。新奥尔良地处东部,但这里仍是个点四五口径手枪横行的地方。至少这个星期是这样。从他在得克萨斯与金斯曼分别已经过了四天了,时间长得足够另一个女孩儿在斯托维尔的阴暗小巷中惨遭杀害。晨报告诉他了一切:她叫“萨迪·斯托德,黑人”,年约三十。她被人发现面朝下倒在一栋豪华妓院前的喷泉浅水池中。毫无疑问,这三个女人都是被一个使刀的杀手所害。

开膛手在斯托维尔徘徊!一份报纸如此嘶喊道。也许他确实在徘徊寻觅。本并不在意这一点,只要他的刀刃放过那个名叫贝斯·金斯曼的女人。但有那支沉甸甸的枪放在身侧,他觉得很安心。

“贝斯·金斯曼。”

“贝斯·金斯曼?不认识她。今年冬天这个区里有将近六百个女人。你看,你到阿灵顿分店去,花二十五美分买本通讯录。如果她是斯托维尔的妓女,里面会有她的名字。”

“谢谢。对了,他们演奏的这种音乐是什么?”

“那叫做爵士乐。这才是真正的音乐。”

在那家名为阿灵顿分店的酒吧里,有个黑人钢琴手,他也演奏着那种旋律。不同种族的客人们好像都很欣赏这种音乐。吧台前一个黑皮肤的女孩儿随着音乐轻舞摇摆,后面还有一对男女跳着快步舞。本循着指示,花了二十五美分买了一份通讯录,然后坐在一张桌子前看了起来,越看越惊讶。

这上面是仔细地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的所有妓女的名单——白人、黑人还有黑白混血(虽然只有六七个)。也有酒吧的广告和一些受雇的乐手。大部分都是钢琴手,而且几乎都是有色人种,有些因为可以弹奏爵士曲而洋洋自得。但此时,本对妓女的名单更感兴趣。金斯曼,贝斯——有了,像生活一样又大又猛。好了,贝斯,我们找到你了。

他经过三个幽暗的街区,向那个写在她名字后面的地址走去,不知找到的是栋大宅还是个棚屋。当他到达后,发现那地方介于两个极端之间。是一栋需要重新粉刷的灰白色房子,不是那种二层阳台上有着扭曲铁艺栏杆的、典型的新奥尔良式建筑。不是,这房子在本这个外行人眼中,好像最初是北方人建造的——可能是其中一波战后冲击,如灾难一般席卷了南方大地。

“我来找贝斯·金斯曼。”他对来开门的黑女孩儿说。

“对不起,我们七点才开门。”

“我有事找她。但不是你们那种事,确切地说。我要和她谈谈。”

“她不在这儿。我帮你找露露伯爵夫人。”

本耸耸肩,站在门阶上等,试着在脑中描绘出那个叫露露伯爵夫人的相貌。他错得离谱——她是个白种女人,大约四十多岁,气质安详尊贵,那名字可能正是由此而来。她可能曾经比现在要胖一些,因为她脸上有些地方的肉奇怪地堆叠在一起,使她比实际年龄更显老。

“你好,你要找我们这儿的一个姑娘?”

本点点头,理所应当地摘下了他的帽子,“是的,贝斯·金斯曼。”

“你是警察吗?是关于开膛手吗?”

“不,不是那么回事。我只是想和贝斯谈谈。我会付钱给她的,如果你为这个困扰的话。”

露露伯爵夫人看上去有些犹疑不定,“她现在不在,但是如果你愿意等……”

“我愿意,谢谢!”他跟着她走进一间客厅,里面悬挂着土褐色天鹅绒帘子,这样的设计好像就是要把每一丝光亮和声音隔绝在外。客厅里只有一个人,一个身材肥胖、皮肤苍白的男人正抽着一根讨厌的雪茄。

“这位是小猪,我们的钢琴手。这年头,每家妓院都得有爵士乐。”

小猪大声吸着雪茄,漫不经心地咕哝一声问了好。他坐在一架老旧的竖钢琴前,昏昏欲睡地几乎要抱着钢琴倒下了,就好像有个女人在他怀里似的。

露露伯爵夫人在一张堆满靠垫的沙发上坐下,让自己的身子陷在丝绸般的柔光中,开口说道:“过来坐在我身边,先生。贝斯很快就回来。”

“她跟了你很久吗?”

“从我到斯托维尔就跟着我了。到现在差不多两年了。很好的姑娘,很受顾客的欢迎。”

“她有没有说起过她的父亲?还有她在得克萨斯的生活?”

“有时候,但不经常。女人不会活在过去。”

本小心地卷了根香烟,“你是从新奥尔良来的吗?”

露露伯爵夫人摇摇头,“坦帕、哈瓦那、墨西哥城。我常常搬家。现在住在这里。”

“新奥尔良是个充满罪恶的城市吗?”

她轻轻地一耸肩,“在这里,妓女合法已经快五十年了。在南北战争期间,一位北方司令官甚至下达了一条命令,在新奥尔良,任何侮辱北方士兵的南方女人都可以被当做一般妓女对待。但这种事并不能帮助这个城市提升地位。男人来到新奥尔良为的是一个完全开放的都市,而我们有求必应。明天是四旬斋前的最后一天,等明晚你会大开眼界的!”

本听说过这个四旬斋前的节日。在这一天,所有城市的人都蜂拥来到斯托维尔,忘记其他五十一个星期的刻板的生活。他们常常戴着面具,藏起面孔,富人与穷人一起纵酒狂欢。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日子就快到了,但现在是二月中旬,四旬斋从星期三开始。

“也许我会留在这儿开开眼。”本对她说。他们身后,坐在钢琴前的小猪嗤笑一声,开始弹奏一曲本不知名的乐曲。

“如果有多余的房间,我们可以让你住下来,”露露提议道,“有时候姑娘们来来去去的,我们这几乎空着。姑娘们经常跳槽,今天在这儿,明天就走。我来到这座城镇时正赶上一家妓院被烧了,我很幸运,正好收揽了一群无主的姑娘。好了……我想这回应该是贝斯了。”她站起身,走到前门,开门又关上。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走进房间,他立刻就知道哪位是他要找的了。

她的头发是照片中的金色,如果说相貌有了些不同,也就是年纪和冷漠所带来的不同。她现在应该有二十四岁了,比他口袋里那张照片的她年长九岁。

“你好,贝斯。”

她冷漠而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我认识你吗?”

“我是你父亲的一个朋友。他让我来找你。”

她犹豫地瞥了一眼跟随她一起进来的两个人——一个俊俏的黑发姑娘,像是从南方来的。还有一个神情警觉的年轻男人,门牙有个豁口,还留着稀疏的黑胡子。那姑娘已经走上了楼梯。“我要换衣服,贝斯。如果你要找我,我就在我的房间里。”

“好的,多蒂。现在,先生,我们可以在这儿谈了。”她示意在客厅里。

“我想找个更私密的地方。”

“五枚银币,你就可以去我的房间。这个价格还包括一杯威士忌。”

本稍作犹豫,“很公平。你的朋友也要一起来吗?”

留胡子的男人轻哼了一声,贝斯说道:“我们一会儿见,雨果。工作在先,享乐在后,你知道的。”

她带路,小心翼翼地走上了铺着厚厚地毯的楼梯,来到一个狭窄的走廊,两边点着不对称的煤气灯,灯光摇曳闪烁。本跟着她,越发觉得心里没底。一个简单的工作总是会变得复杂。他照她的指示,进了一个房间,他发觉走廊对面的房门打开一条缝隙,知道那个叫多蒂的女人正透过门缝偷看。

“你有个不错的房间。”她关上门后,他对她说。

“还凑合。现在你想要什么?”

他踱过房间,轻轻地在床边坐下,“我想我已经告诉你了。你父亲让我来的。”

“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想干什么?”

“我想你知道。他想让你回家,回得克萨斯去。他快死了。”

“我收到他的信了。”她坦言道。

“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她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可能是犹豫,也可能是恐惧。但她回答道:“我不回去。已经太久了。”

“他仍然爱你。”

“他告诉你我为什么离开了吗?他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了吗?”

本点头,“他告诉我了。”

“你觉得我还能回去吗?回到杀死我妈妈的男人身边去?”

“这个男人是你的父亲,他快死了。”

她点燃了一支烟。这是本第一次见一个女人抽烟。“我不能回去。就这样,没得商量。”

“他是个有钱人,贝斯。一个百万富翁。这些钱都将是你的。难道你就不能冲着一百万美金回去吗?”

“你不明白,”她说,“你不知道我已经变成了什么。”他知道,只是不会说出口罢了。不知为何,那几个字和她那张脸不相配。

“那些谋杀案让你父亲很忧心。至少你可以明白这点。”

“我在这儿住了六年了,过着这种生活,而他现在才担心我会被杀掉?”

本叹口气,站起身。他知道再劝下去也没有用。“好吧,可能我会再来找你。我打算在这儿住几天,”而后,又想到了什么,“和你一起进来的人是谁?”

“我不觉得这和你有任何关系,先生?”

“斯诺。”

“斯诺先生,但是我还是会告诉你。多蒂的房间就在对面。我认识她已经五年了,差不多是我刚来就认识她了。雨果是个好朋友。有天我可能会嫁给他,但是我肯定我父亲不会同意的。满意了?”

“满意了,”他面带微笑说,“再见。好好考虑一下,嗯?他真的很在乎你。”

“再见,斯诺先生。”

“你是不是忘了那五美元?”

“我很卑鄙的,原谅我。”第一次,那坚硬的外壳下面的东西流露出来。他微笑着走出门。

下了楼,小猪弹奏着钢琴,街上的两个黑皮肤年轻人进来聆听。露露伯爵夫人已经不见了。本走入暮色,开始在大街上漫无边际地闲逛。在他的周围,夜晚的声音渐渐响起,奇怪的声音。快乐,震颤的声音,但仍然很奇怪。

远远地,本就已经看到了那个男人。他迈着坚定稳妥的步子从煤气灯照不到的暗影中走出来,双手插在衣袋中,身上那件大衣即使对于二月的天气也显然过于暖和了。这个男人浅浅地笑着,挡住了本的去路。“不用掏枪,”他轻声说,“我没有恶意。”

“你是谁?”

“警察。警探乔纳森·韦瑟斯,愿为你效劳,先生。”

“哦?”

“你在这儿是个生面孔。在这谋杀频发的风口浪尖上,一个陌生人理应受到盘问,同意吧?”

“同意。”这男人显然来自英国,但说话带有南方口音。他可能在那边住过很长时间。

韦瑟斯警探露出微笑,“我们挺合得来。我手上现在已经有了一些关于你的报告。姓名,本·斯诺。对吗?”

“对。我受雇于得克萨斯的一个石油大亨,来这里找他的女儿,并把她带回家,这就是我的目的。”他接着简短扼要地说明了他的造访和这一天在斯托维尔的行踪。

韦瑟斯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进来这里。我请你喝杯啤酒。我们还有很多要谈的。”几分钟后,喝着啤酒,他前倾身子,问道:“你听说过开膛手杰克吗?”

“略有耳闻。几年前伦敦的一个连环杀手。”

韦瑟斯点点头,“确切地说是1888年。他杀了七个女人,都是妓女,到现在也没有被抓到。有传言说他来到了美国,在新泽西杀了两个女人。”

“你是英国人。”本说出了心里所想。

韦瑟斯警探挤出一个笑容,“1888年时,我是个伦敦警察。我想从那以后我就想方设法追捕开膛手了。”

“你认为这是同一人所为?”

“几宗案子惊人地相似。妓女在红灯区的街道和小巷里被袭击,都是被刀子残忍地剖开了。当然了,如果我没错的话,还会有更多案件发生。他的胆子会越来越大,再次入户作案,就像他在伦敦做的那样。就在她们的房间里。”

“这三个女人都是谁?”

侦探掰着手指算道:“第一起案件发生在几个星期前,死者是个已经从良的妓女,名叫珍·斯万。她在一个酒吧卖唱。在一条小巷里遇害。然后,又是一个晚上,萨迪·斯托德,死在离这里几个街区的一个喷泉池里。顺便说一句,开膛手的第五个被害者名叫伊丽莎白·斯托德。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也可能不是。”

“没有别的了吗?从种族角度呢?”

韦瑟斯警探摇了摇头,“前两个是白人,最后一个是有色女人。除了她们都曾经或现在从事卖淫业外,我们没有找到其他联系。当然了,很难追查到很久以前——这里的人口流动性总是很大。”

爵士钢琴曲声时起时落,好像远方的海浪顽皮的拍击。“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与这些案子有关吧?”本问道。

“可能无关。至少我知道你不是开膛手杰克。但是有报告说……”

“说我可能是比利小子?和那个一样荒唐。”

“你大衣下藏着手枪。”

“有个疯狂的杀手在外作乱,难道你不认为带枪是个好主意吗?”

韦瑟斯警探耸了耸肩膀,“我的态度向来都是警方有能力提供周全的保护。”

“那天晚上他们对那个叫斯托德的女人提供保护了吗?”

侦探站起身,没有对本最后一个问题作出回答,就终止了这次谈话。“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他说,“如果你有了什么消息,可以随时找我。”

本看着他离去,又点了一杯啤酒。他坐了一会儿,聆听着钢琴曲,凝望着这个夜之城苏醒,伸展身体,散发出活力。终于,他料到自己会这么做,他发现自己又溜达到与贝森街相隔三个街区的那栋房子前。此时华灯初上,却透着黑暗中伤感的快乐。音乐与笑声大作,表明他们逃避到了斯托维尔的世界。至少对于贝斯·金斯曼来说,这里一直都是个回避现实的逃离之所。

露露伯爵夫人站在门边,“决定来光顾一次了?”

“不是的。我想再见见贝斯。”

“这次要交现金了,交给我。”

他把钱给了她,上了楼。这时候,房子里很安静,他注意到小猪离开了他所钟爱的钢琴。一个黑人在楼梯上与他擦肩而过时,转过了脸,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里。本敲了敲她的门,待她回应后,进了门。如果她惊讶于再次见到他,那么她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带着一种定是始于夏娃的天真,坐在床上等待着。

“又见面了,贝斯。”

“你回来得挺快。”

“我想知道你是否考虑过了。回得克萨斯去。”

“我考虑过了。”

冷酷倔强再次浮现在她的眼中,她的唇边。这已经不是六年前被阿彻·金斯曼逼走的那个女孩儿了。“结果呢?”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答案了。我没有改主意。”

冷酷,甚至伴随着那种天真,仍然像面纱一般遮着她的脸。她一定是个出色的演员,但到底哪种情绪是她演出来的呢?“我希望……”

他没有来得及说完。一声惊叫响起,如被诅咒的哭嚎一般,突如其来却又戛然而止。贝斯·金斯曼一下子站起身。“是多蒂。走廊对面!”

他们跑到走廊上,捶打着房门,摇晃着门锁,因为突然而来的死寂比那声尖叫更令人心惊胆寒。露露伯爵夫人不知从何处赶来,小猪和其他女人的脸上只写着一个恐怖的猜测。房门颤动,在本的肩膀的撞击下碎裂,他们向里面望去。

乍看之下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起初她看起来好像还活着,背靠着墙,坐在地板上,低头看着在原本胃的位置上一个血红的大洞。接着,就在他们的注视下,她的头慢慢向一边歪去,只见一把薄刃剃刀插在她的喉咙上。

贝斯惊叫起来……

韦瑟斯警探很郁闷。他在楼下的客厅里走来走去,像一只被困笼中的老虎,等待着他的手下完成楼上房间的检查工作。“第四个,”他说,“就在四旬斋前夜之前。一到明天,他就可以戴着面具、丝毫不惹人注意地自由游荡,你可以想象这个疯子会干出什么吗?”

本在小猪的钢琴长凳上坐下,一边听,一边看,手却从没离开他的枪。他曾经与很多杀人凶手打过交道,但这个是如此贴近,却又抓不到他的踪迹,这令他身心俱疲。“他是怎么进来的?”

韦瑟斯耸了耸肩,“从窗户,穿过房顶。看起来他选择多蒂·瑞森姆作为目标只是因为她房间的位置,并且当时她恰好独自待在房中罢了。”

而本正在思索,“但她的尖叫声被如此快地掐断了。她看见他从窗户爬进来时并没有尖叫。他一定是在她呼救前就把刀子刺进了她的腹部。然后又一刀刺向她的喉咙,让她安静下来。这是不是能够说明凶手是她认识的人?或者说是她信任的人?”

“她可能正躺在床上,闭眼打盹儿。”

“我想可能。”本勉强赞同道。

他又等了一会儿,接受讯问,说出了他仅知道的一点儿情况,然后就看着韦瑟斯和他的手下盘查讯问妓院里的所有人。终于,午夜已过,他们才准许离开。他走过几个街区,来到阿灵顿宫,找到个房间过夜。

睡意来得很快,但他仍然把枪放在枕头下,触手可及。他脑中最后的一丝念头就是要想方设法把金斯曼的女儿带离这地方。那个杀害了四个女人的魔鬼离她已经很近了……第二天清晨,他发现斯托维尔的大街小巷发生了奇特的变化,人们用五彩缤纷的彩带和欢乐喜庆的狂欢节服饰隐藏内心的恐惧。这天是四旬斋到来前的一天,街道上已经散布着戴着面具、身着奇装异服的身影。街区中,报童叫卖着开膛手最新犯下的谋杀,但在这样的欢庆之日里,连这个也被人们抛在了一旁,置之不理。

阿灵顿分店毗邻旅馆大厅,为客人提供了一个每天早晨吃早餐的好地方。一个酒保正擦拭着玻璃杯,其中一个女侍者为本端上一盘冒着清晨忙碌的香气的培根鸡蛋。此时,除了本,仅有一位顾客。是个有些面熟的年轻男人,蓄着胡子,门牙上有个豁口。本很快就想起了他——贝斯的朋友,雨果。

“嘿,你好!”他含着满嘴的食物,打着招呼。

“斯诺,是吧?”

“没错儿。本·斯诺。”

“我叫雨果·戴迪尔,我听说贝斯的老爹雇你来的。”

“我想是这样。他想要她回得克萨斯去。”

戴迪尔一直站在吧台前。这时,他走到本的餐桌前,“差不多是贝斯来新奥尔良的第一天,我就认识她了。我想我可以照顾她。”

“你能保护她免遭开膛手的毒手吗?你能把她从现在这样的生活中救出去吗?你能给她一百万美元吗?”

“我可以试试。”戴迪尔说。这是年轻人的永恒答案,即便是在这个充满罪恶的斯托维尔。

“你觉得你是她的真命天子吗?你是干什么的——可能是拉皮条的或是毒品贩子?”

“我和贝斯是同一类人。我们理解彼此。”

“我愿赌一把。你会为她在通讯名册上刊登出广告。可能对她的生意有帮助,”这番话激怒了戴迪尔,但还没等他反驳,本突然冒出个念头,“你说,他们这里有没有留存过期的通讯册?”

“我不知道,”戴迪尔一耸肩,压下了怒火,“去问酒保,别问我。”

本走到擦得锃亮的长吧台前,打断了酒保清洁酒杯的工作。“过期的通讯册——你们有吗?”

酒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过期的有什么用?最新一期里列着所有妓女的名字,名不在册的女人都不在这里了。”

“我只是想看看。”

“这是1895年才创刊的。”

“好的。你有没有从1895年开始的?”

“我想我可以在后面的办公室里帮你找一套。等一会儿。”本等待着,不一会儿,酒保回来了,手里拿着五本卷了边的过期通讯册。“你可以在这儿看。但是看完得还给我。”

“好的。”

雨果·戴迪尔又回到了吧台前的位子,本坐下,开始翻看第一本通讯录,虽不知他到底要找什么,但他有种感觉,他会在这里面有所发现。这书一年比一年厚,更是在1897年骄傲地宣布斯托维尔区的正式诞生。渐渐地,出现了钢琴手的广告,虽然“爵士”一词尚未被他们使用。

但眼下,本对名字更感兴趣。他浏览着名单,偶尔做个记录,突然灵光一闪,找到他所要的。这是两年前那期,但好像这就是关键。也许,只是也许,这就是破解开膛手一案的关键线索。

“你今天早上看到韦瑟斯警探了吗?”他对酒保大声问道。

“还没有。他通常中午的时候过来,但今天是四旬斋前日。”

“我知道。”

本将一本通讯册塞进衣袋,向大门走去。“我说,我告诉你了得还回来!”酒保在他身后叫着,但他已经走上了街道,被不断聚集的、戴着面具、身涂彩绘的狂欢者的浪潮吞没了。

本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韦瑟斯。当他发现他时,这个英国人正在帮助驱散聚集在罗宾逊北街一栋房子前的人群。一个女人,显然不是喝醉了就是吃了药,穿着一件极短的串珠服,爬上了房顶,跳着法国康康舞,令下面的人群激动不已。

“好了,”他说,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本,“喜欢这表演吗?”

“我一直在找你。我们能谈谈吗?”

韦瑟斯警探端详了一会儿他坚决的表情,然后朝街尾做了个手势,“去警局。来吧。”

办公室里几乎没人。他们在一张被香烟烧灼过的桌子前坐下,本掏出了那本两年前的通讯册。他见侦探的眼中立刻闪出了兴致,他说道:“我想我找到了些线索,但我需要你提供关于这个区的一点情况。”

“说吧。”

“你知道,这本书罗列着妓女的名字和她们现今的住址。好,两年前,所有被害者都住在同一个地方。”

“见鬼!让我看看!”

“她们都住在珍珠欢乐宫。现在,剩下的请你告诉我,警探。”

韦瑟斯皱皱眉,然后靠向椅背,“当然了!我认识一两个在珍珠手下工作的女人,但时隔两年,我忘记了其他的。珍珠宫就是被烧毁的地方。”

“那里有多少个女人?”

“着火时?她手下有六个,我想。”

“没有钢琴手吗?”

韦瑟斯摇摇头,“那时还没有。是那些地方最近添加的。”

“好的,”本又拿起了名册,“这是我找到的名字。萨迪·斯托德……”

“开膛手的第三个受害者。”

“珍·斯万……”

“第一个受害者。那场大火后,她就从良了。”

“劳拉·欧图尔……”

“别管她了。她在那场火灾中被烧死了。”

“玛丽·奎恩……”

“第二个受害者。”

“多蒂·瑞森姆……”

“第四个,就在昨晚。你也知道。”

“珍珠她自己呢?”

陷入回忆的韦瑟斯蹙着眉头,“珍珠是个中年老鸨,一个严重酗酒者。有人甚至说就是她的醉酒导致了那晚的火灾。去年她用个碎酒瓶杀了一个男的,然后就逃到了南美。现在仍然在那里,住在巴西。”

本对着眼前的名单叹了口气。他翻过书页,低头看着他查出的最后一个名字,“珍珠手底下的第六个女人……”

“如果你没错的话,她就是开膛手的下个作案目标。”

“……就是贝斯·金斯曼。”

警探的脸僵住了,“快走。”他说……

但这可没那么容易。临近傍晚,街道上充满了狂欢的喧闹与色彩,挤满了戴面具的男人和身涂彩绘的女人,他们已经把那个杀害了四个女人的开膛手忘在了脑后。他们出来寻欢作乐,这就是宪法保障的“追求幸福”的活例子。宪法——不,本记得是独立宣言——说得好听,但他们对于杀人凶徒只字未提。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有凶犯混迹其中时,人们应当立即停止寻欢。

他看着化装的人流经过露露伯爵夫人的妓院前,特别注意到其中一个家伙打扮成警察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小猪,但他也拿不准。这时候,他对什么都拿不准。

韦瑟斯从妓院里出来,一双眼扫视着经过的人群。“不用担心,她没事。至少目前为止。我会派个警官过来盯着。”

“确保他不会戴个面具。人群中有个假警察。”

韦瑟斯发现了他,推挤着人群,跟了过去。不一会儿,他就消失了,被五颜六色的人流吞没了。但本仍然坚守在露露伯爵夫人的门前。他知道,阿彻·金斯曼不会为女儿的尸体支付丰厚酬劳的。一支爵士乐队经过他面前,这是他初次看见爵士乐队,领头的是个吹喇叭的黑人,装扮成魔鬼的样子。当夜晚的影子开始在街道上拉长,他走进屋去察看情况。

“这一晚!”露露尖声说道,“每个姑娘都忙得很,还有三个家伙在等!”

“你的音乐呢?”

“小猪喝醉了,逛到别的地方去了。”她扔下他,消失在厅门后。

他待了几分钟,打量着在客厅里等候的化了装的男人们。脑中的念头令他觉得反胃,他转过身,朝街上走去。他的手刚握住门把手,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东西倒在地板上的声音。有人尖叫——可能是贝斯·金斯曼。

本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一只手已经掀开大衣,掏出了手枪。他拧动她的房门的把手,反锁着,她再次发出尖叫,“本,救命!是开膛手!”

他用肩膀撞向脆弱的房门。他想起前一天晚上多蒂·瑞森姆的房门,想起了他在房间里所看到的。但贝斯·金斯曼还活着,和一个戴着面具、扮成小丑样子的男人厮打着。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弯刀,他们在床边搏斗时,刀刃寒光闪烁。

“开枪,本!他要杀我!”

但她的身体挡在了本和蒙面杀手之间。他向搏斗挣扎的两个人影靠近,却见手起刀落,刺入了贝斯的腹部,她身上的粉色家居服立时就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成了深红色。她再次尖叫,向地板上倒去,本一把抱住了她瘫倒的身体,开膛手向卧房唯一的窗户冲去,砸碎了玻璃,一蹿身,向下面的屋顶跳了下去。

本撕开家居服,试图用他的手绢止住涌出的鲜血。见其他人陆续赶来,他钻出窗户,去追赶那个化了装的人影。

窗外的屋顶向上倾斜,尽头处与临近的房子相隔五英尺。本毫不犹豫,纵身一跃,抓住了滑溜的石板。在他上方,小丑停下脚步,朝他紧紧抓握的手掷下一块石板。他感到石板击中了他的脸颊,爬上屋顶,从肩头拽下了碍事的大衣,一边攀爬,一边摸索枪袋,确定枪仍在里面。前方,对手已经攀下了屋顶,双手并用,飞一般地爬上了房前华丽的铁艺围栏。

本紧跟不放,手中握紧锈蚀的金属,此时,他与对手仅仅相距几英寸,几乎是触手可及的。凶手单手握住栏杆,而那匕首的利刃在黑暗中暗淡无光,像眼镜蛇般舞动。利刃砍了过来,本失去平衡,仅靠双手吊在空中,离下面的街道有二十英尺。此时凶徒向他靠了过来,杀意毕露,舞动着刀子越来越近。悬在空中的本冒险松开一只手,摸向身侧的枪袋,掏出枪,就吊悬在铁格子阳台外,开了枪。

这并不是他这辈子最好的一枪,但却足够了。子弹射入了面具人的体内,他颤抖了一下,松开了紧握金属栏杆的手。他慢慢下落,像一只放了气的气球,“砰”的一声,落在了下面的路面上。

本爬下来,推开围拢过来的人群。他弯下身子,看着血淋淋扭曲的尸体,摘下了他的面具。是贝斯的朋友,雨果·戴迪尔……第二天是圣灰节,四旬斋的第一天。在这一天,即使是在斯托维尔,也有人去教堂。但韦瑟斯警探和本·斯诺却有别的事要做。在医院里,他们见到了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张白色窄床上的贝斯·金斯曼。虽然几个小时前她得知了袭击者的身份,但仍然面带微笑。

“这真的难以置信,我知道,”她对他们说道,“但有时候,他真的有些奇怪。一想到他那么残忍地杀害了四个女孩儿……”

“毫无疑问,是他干的,”韦瑟斯说,“那把刀和所有案件中使用的凶器吻合。当然了,他太年轻,不可能是开膛手杰克,但是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是个疯子。”

“可能不是,”本轻声说道,“或者说至少不像他看上去的那么疯狂。”

贝斯费力地转向他,“你知道他的动机吗?他为什么杀害那些女人,为什么还企图杀死我?”

“我想我知道了,”他别过脸去,“我想审判的时候,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审判!”她惊讶地说道,“但是他已经死了!”

“不是他的审判——是你的。韦瑟斯警探来这儿,要以在四起谋杀案中协从犯案的罪名逮捕你。”

“但是……但是这简直发神经!他也企图杀掉我!为什么我要杀掉那四个女人?”她从床上坐起身,面色如床单一般苍白。

本叹了口气,感到疲惫,并且有些落寞,“你要杀掉她们,是因为你的名字是劳拉·欧图尔。你要杀掉她们,是因为真正的贝斯·金斯曼早在两年前的大火中丧生……”

“你很聪明,”他继续说道,“非常聪明。事实上,你做得滴水不漏。但是我很奇怪所有人中,为什么唯独你没有提起四位受害者之间的联系。警察和其他人也许已经忘了她们都曾在火灾发生时在珍珠欢乐宫接客。之后,当然了,昨天晚上你也遭到袭击。当我发现开膛手是你的朋友雨果·戴迪尔时,我着实困惑了好一阵儿。他是最不可能在昨晚袭击你的人,因为当我在阿灵顿翻阅过期的通讯册时,他也在场。他知道我发现了受害者之间的联系,也知道我预料到了你也会遭到袭击。并且,当然了,他的身份允许他在其他任何时候对你下手——那么为什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偏偏在昨晚我有所防备时,半真半假地对你下杀手呢?答案显而易见,这次袭击根本就是演戏。他从没想真的杀死你,但他知道我预料到了对你的袭击,所以必须在昨晚做做样子。否则,我就会怀疑你的。”

“你觉得这是演戏?”她坐在床上嚷道,“我的肚子都被刀子剖开了!”

“我想,在最后一刻,你另有打算。我想你认定雨果必须背上杀害那些女人的罪名。所以,你对我喊,要我开枪射他,那可不是事前计划好的。当然了,你从紧闭的房门内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就提起了戒心——这意味着你一直盯着我进入了房子。”

“我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她已经变了一个人。此时已经完全换上了一副冷酷、心机深沉的嘴脸。

“是这样的,珍珠宫被烧毁时,那四个女人都在那里,于是我自问她们知道了什么重要的事,以致招来杀身之祸呢?我想到了一点。我记得大约两年前,贝斯就不再给她父亲写信了。想到这儿,我恍然大悟。贝斯才是那场火灾的遇难者,而你是另外那个女人——劳拉·欧图尔。你们一定长得很像,足以蒙骗偶尔光顾的主顾和一些泛泛之交,但妓院里的其他女人却知道火灾之后,你窃取了贝斯的身份。”

“为什么?你也知道这个吗,聪明人?”

“为什么?嗯,我推测,一开始,只是为了每年圣诞节和生日时,他父亲寄给她的一百美金。当然了,你对此一定很清楚,之后,贝斯在火灾中遇难,你发现和她互换身份是如此容易。这就意味着每年两百美金,而且你也确定她父亲绝不会来这里看望她。那四个女人对此一清二楚,当然,还有珍珠和你的朋友雨果。但是在斯托维尔,人们来来去去,很容易骗过其他人。拿露露伯爵夫人来说吧,她就是火灾之后才来到这儿的——所以对她来说,你一直就是贝斯·金斯曼,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那么为什么我要在两年之后杀掉那些女人?”

“她们并不介意你玩弄的这个每年二百美金的小骗局,但是上个月你收到了那封信,信上说贝斯的父亲病重,并第一次对你说明了他拥有价值一百万美金的油田,你就知道,你必须要清除那些知道你是个冒牌货的人。那些女人会要求分一杯羹——一大杯羹——以保持沉默。珍珠已经去了南美,有个谋杀的罪名等着她,她是不会回来的,所以你只要除掉四个人就可以了。雨果替你下的手,他却不知道你一有机会也会除掉他。当然了,开膛手杰克的主意掩盖了真正的动机。”

“故事讲得真好,”她说,此时已经镇定了一些,“你觉得你能证明你的话吗?”

“你接到那封关于继承一百万美元的信后一个星期,谋杀便开始了。这不算证据,但是陪审团也愿意听。”

韦瑟斯警探打断了她,“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证明你不是贝斯·金斯曼——通过笔迹或是其他什么。然后我们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我敢肯定,我们找到其他认识你们两个的证人。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把阿彻·金斯曼带来见你。”

“如果他能活那么长的话。”她出言挑衅道。

本叹了口气,一只手滑过床栏杆,“最初,我也是从这里察觉出有点儿不对劲儿的——就是你不愿回得克萨斯去见你奄奄一息的父亲。起初贝斯经常给她爸爸写信,这就说明她仍然是惦记他的,但是你却拒绝回去,就连有一百万美元等你来拿,也不能打动你。你不能,当然,因为虽然你长得有点儿像照片里贝斯十五岁时的样子,但你不可能糊弄过她的父亲。但不管怎样,你也会冒险赌一把,把钱捞到手。你知道金斯曼没有其他亲戚了。我推测金斯曼一咽气,你就会抬出露露和其他一些最近结交的朋友,使律师们相信你就是真正的贝斯。”

“我无话可说,”她喃喃说道,“我们等着看陪审团的裁决。”

“是的,我们等着,”韦瑟斯附和道,“我们可能无法定你的谋杀罪,但欺诈罪和你的品性也会把你送进监狱好几年。”

本离开房间后,她失声痛哭起来。冷酷的面具融解了,如果韦瑟斯很快得到一份坦白供认,他也不会觉得惊讶。

但对本而言,此时返回得克萨斯的路程所剩不多,带着他不愿告诉任何一个父亲的事实,回到翘首期盼的阿彻·金斯曼那里。甚至在他内心深处,他希望死亡先他一步,到达金斯曼身旁。那会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