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中的猎手小屋

“我记得上次答应过你,等你这次来,要讲讲父母来北山镇探望我的事。”山姆·霍桑医生边倒白兰地边说,“那是一九三零年的秋天,猎鹿季节刚刚开始。那年,我三十四岁,在北山镇开诊所已有八年之久。北山镇对我来说,比生我养我的中西部城市更有家的感觉。要对父亲解释清楚,那可真不容易……”

我小时候总和父亲一同打猎,所以,我父亲哈里·霍桑退休后,想来新英格兰探望儿子,顺便猎猎鹿,也是很自然的事。父亲开了家利润不菲的纺织品商店,辛辛苦苦忙活了四十年,刚刚才退休。母亲和他同行。当然,两个人我都很欢迎。自从上个圣诞节参加完蓝思警长的婚礼后回了一次家,我还没回去过。我在北山镇八年以来,这也是父母第二次来看我。

我去车站接他们,帮父亲提上行李。

“我们只能待五天,而不是原先说好的一个月。”我父亲咕哝道,“你也知道你妈,一出门身子就不好。”他头发全白了,但还算茂密。而且,他精力像年轻人一样旺盛。我母亲正相反,总是病病歪歪。

我带他们走向我新买的斯图兹汽车,父亲满意地嘀咕了两声:“你诊所的生意应该很不错吧,买得起这么好的车。”

“二手车罢了,”我说,“一个医生急着用钱,低价卖给我的。”

“我们给你的毕业礼物的不幸遭遇,我们听说了,我很遗憾。”我母亲坐到前座上说。

“是啊,烧光了。我很走运,当时不在车里。”我替她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这边。

我们先去了趟诊所,我带他们进去:“妈妈,这位是我的护士,爱玻。正如我经常跟你们说的,她帮了我大忙。”

爱玻这还是第一次见我父母,对他们热情而礼貌。我们正打算离开的时候,蓝思警长来了。他有力地握着我父亲的手:“实话跟你说吧,霍桑先生,您那位儿子可以当个很好的侦探。他帮我破了好多案,数都数不清。”

“哦?”我妈妈神色一震,“警长,本地犯罪率很高?”

“比你想象中要高。”他声音里居然有一丝自豪,“幸好有大夫这种聪明人在。他脑子简直跟爱因斯坦那家伙一样灵!”

“我们得走了。”我跟往常一样,被蓝思警长的盛赞搞得有点尴尬。

“你们在本镇打算干点儿什么?”他问我父亲。

“哦,也许会去猎猎鹿。”

“天气很适合。”

“我有个笔友住在附近,”我父亲说,“他叫雷德尔·赛克斯顿。我想哪天开车去看看他。”

“噢,赛克斯顿很喜欢打猎!你应该看看他的武器收藏!”

“我很期待。他在信中提起过。”

蓝思警长舔舔嘴唇:“我给你点建议。马上去见雷德尔·赛克斯顿,就今天或明天。也许他会邀请你在他的山林里打猎。他名下拥有一片山林和一块池塘,那是本郡最佳的猎鹿场所。他甚至修了座打猎小屋,就在池塘附近。猎鸭也很方便。”

“谢谢你的提醒。”我父亲说,“回头见,警长。”

我本想陪他们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但老爸在听过蓝思警长的建议后,坚持要我在晚餐后,赶快给赛克斯顿打电话。我跟那人不大熟。不过,换老爸去听电话后,电话两头的人显然都很激动,盼望着赶快见上面。根据他们商量的结果,我答应明天一早就开车送父母去赛克斯顿家。

“九点我还有个病人。”我在客房铺床时,对父母说,“我十点左右来接你们。到赛克斯顿家开车要二十分钟左右。”

雷德尔·赛克斯顿是本郡最后一位旧式地主男爵,如果在新英格兰地区本镇附近,可以使用“男爵”这种称谓的话。他名下的土地足足有三百英亩。当然,有些农场也有那么大。但雷德尔·赛克斯顿可不是农场主,甚至农场主里的绅士也比不上他。在战争期间,他靠倒卖军火赚了钱。虽然他现在跟赛克斯顿军火帝国已经没关系了,但公司仍然以他的名字命名。

第二天上午天气不错,十一月中旬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我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上开着车,一路把农庄和道路指示牌指给他们看。“这块篱笆里面就是赛克斯顿的土地了。”我说。

“还真够大的。”我母亲说,“哈里,你总是会结交有钱人。”

我父亲马上生气地反驳道:“我是在《美国枪手》杂志上看到他的信,这才写信联系他。我可不知道他有没有钱。而且,我一直不知道他跟赛克斯顿军火公司有关系。”

“他几年前卖掉公司后,买下了这片土地。”我说,“有时候,他住在佛罗里达和纽约,不过一到打猎季节,他总是会回到本镇。蓝思警长跟我说过,他收集了很多古代兵器。”

雷德尔·赛克斯顿亲自到门口迎接我们。他穿着流苏鹿皮夹克和马裤,身材很高,脸色红润,气质高贵。他头发剪得贴着头皮,已经灰白了。看到他和老爸在一起的样子,不知怎么,我联想起“一战”老兵的重聚。当然,我知道战争期间赛克斯顿在大后方忙着发财,而我父亲只在家乡征兵局干过。

赛克斯顿冲我随意点点头。不过,见到我父亲他好像真的很开心。“我天天盼着你的来信,哈里。你的信比报纸上大部分内容都要言之有物。这位一定是桃乐斯了。”他对我母亲说,“欢迎来到北山镇,二位。请进,快请进来!”

我从没见过赛克斯顿的家人。一位年轻女士抱着一捧鲜花出现在我们面前。赛克斯顿介绍说这是他妻子。我吃了一惊。“今晚有霜冻,”她说,“所以,我得赶紧把花都摘下来。”

她名叫罗斯玛丽。赛克斯顿大概有六十岁了,看样子妻子比他要小上三十岁。她多半是赛克斯顿的第二任妻子,长得很迷人,态度也亲切友善。我努力回忆有没有在镇上见过她,想了半天,好像是没见过。这也不奇怪,毕竟一年中,赛克斯顿住在本镇的时间并不长。

“附近猎鹿怎么样?”我们在四面墙上装饰着木板的起居室坐定,围拢在壁炉火光周围,我父亲问道,“我想趁过来玩的时候,打打猎。”

“现在正合适。”雷德尔·赛克斯顿说,“再合适不过了。实际上,我已经约了几个人明天上午一起打猎。如果你愿意,可以加入我们。我们就在这片地头,池塘那边活动。我有将近三百英亩土地,大部分土地都覆盖着树林。我还在那边修了栋打猎小屋。”

“多谢你盛情邀约。”父亲微笑着,痛快地接受了邀请。

“也欢迎你来,山姆。”赛克斯顿明显是附带邀请,“你母亲也可以一起来,我们去打猎的时候,她可以和罗斯玛丽待在家里。”

我咕哝着还要看病人,不过我知道,完全安排得过来。能和老爸再次一起打猎,像多年前那样,我还是挺愿意的。哪怕想到屠杀小鹿,让我有点恶心。“你们几点开始?”

赛克斯顿想了想:“很早。如果可能的话,你最好七点就来。同行的还有我邻居,杰姆·弗里曼和镇上的比尔·翠西。我大概还会请蓝思警长。一行总共六个人。”

比尔·翠西是个房地产商,跟赛克斯顿做过生意。杰姆·弗里曼则是个成功的农场主。我跟他们俩都很熟,最近还给弗里曼的小女儿看过病。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小孩子常得的小病。

“我们一定到。”父亲对赛克斯顿说,“现在,让我们看看你的收藏怎么样?我早就心痒痒了。”

雷德尔·赛克斯顿笑了起来,带我们进入隔壁房间。整整两面墙上,几乎挂满了玻璃展示柜。柜子里琳琅满目,大部分都是木柄武器。我们的主人迅速一一介绍了一遍:“我收集古兵器很多年了。虽然我们一年只来住几个月,但我觉得,这种收藏就适合放在本地。这个绳子一样的东西是投石器。把石头放在上面的小包里,举起来绕着头甩,石头就会飞出去。牧羊人大卫就是用它杀了巨人歌利亚。这个是印度的弹弓,两条皮筋中间固定着弹匣。”

“真不寻常,”我父亲低声道,“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这些标枪是澳洲土着用的。当然,这回旋镖你们应该很熟悉了。这些是飞镖、标枪和投掷的飞梭。隔壁的杰姆·弗里曼可以跟你们讲讲,在大战中,他怎样从飞机上往下扔飞镖的故事。”

“请看,这个木制标枪投掷器来自南非。把枪头插进这个孔,投柄就像连在手臂上一样好用。爱斯基摩人使用的鱼叉也有类似装置。然后,请看巴塔哥尼亚人用的链球,一根手柄上用皮带连着三个球,主要用来勒毙猎物。”

我抢先走到另一个展柜前:“这些宝剑的年代似乎近些。”

“那些啊,是西太平洋岛屿原住民用的仪仗宝剑。”赛克斯顿说,“注意看这个棍子,边缘磨成鲨鱼牙齿状,足以致命。有时候我用它来杀死受伤的鹿。看到这些椰子壳做的盾牌了吗?来自同一个地区。”如果不是他妻子打断,他可能还会滔滔不绝地讲上半小时。“那不是詹妮弗吗?”罗斯玛丽叫道。我看到窗外有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正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吧,”赛克斯顿夫人对我们说,“我给你们介绍我妹妹。”

我们全跟着她来到院子里。她妹妹一边把自行车停在空置的鸡舍里一边接受姐姐的介绍。“詹妮弗,这两位是哈里和桃乐斯·霍桑夫妇,这位是他们的儿子山姆·霍桑医生,就在本镇开业。霍桑先生和夫人这礼拜来探望儿子。哈里是雷德尔的朋友。”

詹妮弗看到我们似乎很高兴:“罗斯玛丽非要让我来陪他们待一个月。能多见到几个人,我真高兴。我想,在纽约待久了,自然习惯了大城市的生活。”

“你对自行车很熟练嘛。”我说。

“雷德尔不许我骑到树林里去。他怕我被猎人们误当成鹿。”她好看地嘟起嘴,“你会把我错当成鹿吗?”她问我。

“也许吧。”我承认道。

我们正想告别,隔壁农场的杰姆·弗里曼来了。他穿过原野,朝主屋走来,体格壮硕。我总觉得他更像一个摔跤手,而不是农场主。“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有小雪。”他对雷德尔·赛克斯顿说,“你最好打开水龙头,免得水冻上。”

赛克斯顿点点头:“我想你说得没错。”他转身对我父亲解释道,“我在小屋里准备了一个蓄水缸,有点水,方便煮咖啡、冲饮料、洗碗之类的,还可以冲厕所。”

“像家一样舒适。”我母亲干巴巴地说。她一直不怎么喜欢打猎。我还记得小时候,在礼拜天下午,父亲带我去打野鸡之后,她总会埋怨很久。

谷仓背后的大水桶上绕着一百码左右的水管。雷德尔·赛克斯顿拉起一头,牵在手里,带我们一起走向打猎小屋。“我带你们去看看明天上午活动的地方。”他说,“我会整晚开着水龙头,免得蓄水缸里的水冻上。”

他转过头对邻居说:“杰姆,明早我们一共有六个人。哈里和山姆也会来。我还想请蓝思警长。”

“很好啊。”

我们穿过两棵大橡树,翻过小山顶。在我们脚下,五十码左右的地方,坐落着一个原木板搭建,由好几个整棵树干排成房顶的粗陋小屋。小屋位于池塘旁,在清晨的阳光中安静地矗立着。赛克斯顿扯了扯水管,拖着它穿过一片低矮的草地,朝山下走去。水管比浇花用的那种粗不了多少,但本地农民经常一买就是几百码,用来灌溉田地。

打猎小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大。可以轻松地容纳我们这群人。罗斯玛丽·赛克斯顿和妹妹詹妮弗也跟来了,还有赛克斯顿、弗里曼、我父母加上我,一共是七个人。屋里天花板不高,不过我可以随便站起来,四处走动,不用弯腰。小屋里有野外用的炊具、粗糙的椅子,一张桌子,甚至还有个小冰柜,可以储藏食物和饮料。在墙边的架子上,固定着一个金属缸子,里面装满了水。赛克斯顿把水管一头放进缸子里。

“这玩意儿可以装三十加仑水——差不多和普通木桶一样大。”他对我父亲说,“水管从缸子上伸进去。我打开那边的水泵,刚好可以放上一晚上水。当然,水势要开小点。多余的水就排进池塘里。”

“这墙上洞还真不少。”我说。

“都是架枪的洞,山姆,”我父亲抢先答道,“对吗,雷德尔?”

“当然!明天早上,我们留几个人在这里等着,其他人就把鹿朝这边赶。然后,我们通过这些洞,趁猎物穿过那片平地时,开枪射击。”

“真是个好办法!”我父亲热切地说。

“我就知道。”我母亲咕哝道。

詹妮弗小声说道:“这么看来,我和你就负责烹调猎物了,罗斯玛丽。”

赛克斯顿夫人哼了哼:“那也要他们猎得到鹿。我敢打赌,鹿肯定能逃掉。”

然后,我们慢慢走回山上,看着赛克斯顿打开水泵,水流通过管子,慢慢流向简陋的打猎小屋。然后,弗里曼朝自己的农场走去。我也带父母回到车旁。“明早七点,别忘了。”雷德尔·赛克斯顿在我们身后喊道。

当晚吃饭时,我母亲承认雷德尔夫妇人不错。“跟一般的猎鹿者比起来。”她又加了一句。

父亲忍不住笑了:“桃乐斯,我认为赛克斯顿夫人根本就不打猎。别把他们混为一谈。”

“我得回诊所一趟,”我说,“看看爱玻留没留消息给我。”

“去吧。”母亲开始收拾碗碟,“你父亲和我反正也得早点睡,明天我们要起得和鸡一样早。”

“比鸡还早,桃乐斯。”我父亲纠正道。

我开车回到办公室,发现只有一条重要消息。有个农场出了事故,使我的一个病人住了院。我开车去圣徒纪念医院看他。离开医院时,我碰到了比尔·翠西。比尔总是衣冠楚楚,衬衣领子烫得笔挺。他看起来更像个银行家,而不是地产商。我以前不知道他也打猎,特意跟他提了提。

“山姆,我会打猎并不比你也会打猎稀奇。怎么,你也要去?”

“我父母刚好来探望我。老爸是赛克斯顿的笔友。赛克斯顿邀请我们加入。我们今天早上还去过他家一趟,很不错的地方。”

“他小姨子也在吗?”

“你是说詹妮弗?是的,她也在。姑娘挺可爱。”

比尔·翠西用手拉了拉笔挺的领子:“上周我开车经过的时候,好像在弗里曼家看到过她。不过,我不敢肯定。也可能是赛克斯顿夫人。她们长得很像。”

“近看倒不太像。也许你看到的是弗里曼家某个女儿。”

“不是。我认出詹妮弗常骑的自行车了,停在房子一旁。”他冲我眨眨眼,“她跟我说过,对乡村生活感到厌倦。”

“今天跟我们见面时,她也提到过类似的话。”我说。

“好吧,明早见,山姆。睁大眼睛,也许你会看到比鹿更有趣的东西。”

一直到回家,我还在想他说的话。一进门,我发现母亲端着一杯热巧克力坐在窗前。“我睡觉前得先放松放松,”她说,“不过你父亲可不需要。他已经鼾声如雷了。”

“父亲他身体怎么样,妈妈?”我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问道。

“就他的年纪来说,还不错。上礼拜他去看了看医生,心悸的毛病。山姆,明天打猎时多留点神。”

“当然。”

她喝了口热巧克力汁,叹口气:“我一直不喜欢他打猎。也不喜欢你跟着去!”

“我有二十年没打过猎了——上一次还是跟他一起。我明天愿意去的唯一原因是,他希望我去。”

“山姆,他永远把你想成他的小宝贝。”

“我确实永远是他的小宝贝,也是你的小宝贝。”

“不,不,”她摇摇头,“你是个成年人了。你应该成家立业。”

“我知道,母亲。”

“上个圣诞节,你写信来说起婚礼,我还以为你说的是自己的婚礼。”

“是蓝思警长。他比我年纪大多了。”

“别让时光悄悄流逝了,山姆。别成天忙着看病啦、当侦探啦。总有一天,你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孤独的老头,没人爱的老头。”

“嘿,”我笑道,“别说得这么严肃!行了,我们都该上床了。我调了五点半的闹钟。”

“好吧,”她吻了吻我的脸,“不过,好好想想我跟你说的话。”

那之后,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鼾声,我不禁在想,母亲是不是也没有人爱她。

第二天清晨,我被闹钟吵醒。整晚睡得还不错,完全没有做梦。我看了看窗外,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天还黑着,我听到父母进出浴室、穿衣服的声音。

“早上好,”我大声叫道,“昨晚下了有半英寸的雪。”

“正适合追踪鹿的痕迹!”父亲很兴奋。

“当然!我去准备早餐。”

一小时后,我们出发前往赛克斯顿家,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白雪上只有为数不多的车辙,我们转向赛克斯顿的私家小路,我意识到那些车辙中,有一对属于蓝思警长。他比我们先到。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蓝思警长靠在车边,身旁放着猎枪,正在和赛克斯顿还有杰姆·弗里曼聊天。

“积雪了,太好了!”雷德尔·赛克斯顿跟我们打完招呼,说,“鹿这回别想逃掉了!”

詹妮弗从房里走出来,带着足够大家吃的三明治。罗斯玛丽·赛克斯顿匆匆跟在她身后,迎接我母亲:“请到屋里来,暖和一点——而且安全。”

就在此时,另一辆车停在了我的斯图兹后面。比尔·翠西下了车,猎枪装在华丽的皮套里。“早上好,各位!”

我把他介绍给父母。他从詹妮弗手中接过一个三明治。然后,赛克斯顿开始发号施令:“你们以打猎小屋为圆心,围成半圆。相互离远一点,可以覆盖的范围更大。然后,慢慢朝小屋聚拢,把猎物朝小屋赶。山姆,你和我留在小屋里,如何?”

我记起昨晚答应过母亲,要照顾父亲。“如果方便的话,我还是想待在外面。”

雷德尔·赛克斯顿耸耸肩:“那好吧。我独自留在屋里,把猎物当成靶子打。如果外面是五个人,可以搜索的范围还更广。”

我们蹒跚地穿过雪地,走向水泵房,关掉从昨晚就开着的水龙头。

“杰姆,你留在这儿,等我把那边管子取下来,帮我收回来,盘上。我可不希望有人绊在水管上,跌一跤,吓跑猎物。”

弗里曼依言留下来,其他人朝小屋走去。詹妮弗只穿着一件毛衣和薄外套,穿着男式工装裤,和赛克斯顿一起走在最前面。“你也去打猎吗?”我大声问道。

“我倒想,他们不准。”

我和蓝思警长并排走着,比尔·翠西和我父亲落在最后。“你妻子好吗,警长?”

“她很好,大夫。不过,我今晚最好能带几块鹿肉回家。不然,她可不会原谅我消失一整天。”

“该死,”赛克斯顿在我们前方诅咒道,“我居然把这茬忘了。”他朝詹妮弗发了几句指示,然后,在俯瞰狩猎小屋的山坡上停下脚步,“还有,詹妮弗,回去的时候顺便跟杰姆说一声,我一给信号,就把水管收起来。”

“当然。”她说着,开始往回走。

“我喜欢你的靴子。”我欣赏地看着崭新的皮面,由衷地说。

“在纽约买的。给你看看鞋底花纹!”他抬起脚让我看鞋底。这时,他终于注意到我的猎枪。那是把温切斯特老式连发猎枪。

“请容许我实话实说,山姆,这可不适合猎鹿。如果你想换一把,我还有多余的。”

“不,不,我用这个正好。需要致命一枪的时候,还是让老爸来吧。”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他转过头,对老爸、比尔·翠西和警长说,“听着,这个小山坡挡住了主屋,使那边免受流弹袭击。不过,即便如此,大家尽量不要朝这个方向射击。步枪射程很远,我可不希望主屋窗户被打碎,更不希望贱内中弹。”说到最后一句,他开玩笑地笑了。然后,我们在山坡最高处等着,看着他踏过平整的雪面,朝小屋走去。他右手扛着猎枪,左手拿着詹妮弗做的三明治,跨过水管,走进小屋。

透过小屋墙上的枪孔,我看到他从水缸里抽出水管,丢在门口。“可以收了!”他大喊道。我传话给守在水泵房的杰姆·弗里曼。弗里曼开始转动绞盘,水管在雪地上蜿蜒蠕动起来。

赛克斯顿看到弗里曼来到我们身旁后,大喊道:“现在,散开吧。注意观察鹿的足迹,发现猎物之后,就朝小屋方向赶。我煮好咖啡,等你们回来!”

我们四下散开。翠西和弗里曼朝东边走去,我、警长和老爸朝西去。我尽量让老爸保持在视线范围内。等他一发现鹿的足迹,我马上跑到他身边。

“是鹿,没错,”我附和道,“而且看起来个头还不小。”这下子,我正好跟在他身边,懒得回到原来的位置。我们一起追踪着猎物脚印,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他肯定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昨日重现,不是吗?”

“当然,老爸。”

“你母亲跟你说了我心脏的事?”

“她说,你心脏出了点问题。在吃药吗?”

“当然,当然。我会长命百岁。毕竟,我儿子可是医生,不是吗?”

“我真希望住得离你们近点。想不想搬到东部来?”

“来新英格兰?才不!我们都是中西部的老居民了。你曾经也是。”

“我知道。不过,现在我不太可能搬回去。”

“我可不敢肯定。你觉得在这儿生活得更好?”

“我喜欢待在这儿。”

“你喜欢赛克斯顿那种人做病人?那种有钱人!”

“他不是我的病人。还记得吗,他是你的朋友!”

“你母亲认为他妻子过得不幸福。”

“为什么?”我带头穿过树林,追踪着猎物的脚印。

“哦,罗斯玛丽·赛克斯顿对打猎一事颇有微词,抱怨说她整个生活都围着丈夫转。桃乐斯认为,她听起来不太高兴。”

“北山镇大部分女人都愿跟她换个位置。”

突然,在我们前方雪地上,出现了猎物的新鲜粪便。父亲示意我小声点。“安静,”他低声道,“猎物就在前方不远处。”

我们走出树林,绕过一丛灌木,我看到蓝思警长朝左边走去,直指着前方,从我们这个位置看不到它。突然,猎物出现在前方二百码处,朝赛克斯顿的小屋奔去。

“看它的角!”我父亲激动道,“说不定有十二个分叉!”

猎物突然转过身,朝我们冲来。蓝思警长举起猎枪。不过距离太远,瞄不准。他肯定想到了这一点,又放下了枪。猎物掉转头,朝另一边跑去。

“风从我们这边刮过去。”我父亲说,“它大概闻到了我们的气味。”

“如果翠西和弗里曼守在那边,那它跑不掉了,只能朝小屋方向逃去,赛克斯顿肯定能命中目标。”

我们加快脚步,小跑起来。池塘出现在视线里,紧跟着是小屋。我看到弗里曼从山坡另一边爬了上来,过了一会儿,比尔·翠西也出现了,背冲着主屋。两个人都看到猎物,端起了猎枪。

“他们怎么不开枪?”蓝思警长跑到我们身边,问道。

“那家伙离小屋很近了,赛克斯顿可以轻易干掉它。”我父亲说。他也举起了手里的猎枪,但猎物像离弦之箭,笔直朝前冲。它穿过小屋前的空地,从小屋旁不到二十码处蹿了过去。

小屋里并没有传出枪声。

我们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块头的猎物已经穿过池塘边的浅水地带,从侧面冲向弗里曼。弗里曼转过身,单脚跪下,举起猎枪飞快开了一枪。子弹击中了猎物身后的水面。它逃走了,消失在池塘后的树林里。

“该死,怎么回事?”翠西冲下山坡,朝我们身边跑来,怒吼道。

弗里曼也赶了过来:“赛克斯顿怎么没开枪?”

“我不知道。”父亲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们都呆站在那儿,看着脚下的打猎小屋。雷德尔·赛克斯顿的脚印是通向小屋的唯一足迹。烟囱里还冒着烟,显然他已经生了火,在煮咖啡。

我父亲沿着鹿的足迹,迂回走到小屋边,推门进去。

他几乎立刻再次出现,对我叫道:“快来,山姆。出事了!我想,他被谋杀了!”

我警告其他人留在原地,独自前去一探究竟。

雷德尔·赛克斯顿趴在小屋中间、餐桌旁的地板上。他脸朝下,后脑勺上血迹斑斑。一旁放着鲨鱼齿状的棍子,显然来自他的古兵器收藏。

“他死了,没错。”我确认道,“凶器就是那玩意儿,他当场毙命。”

“会是谁干的,山姆?”我父亲问道。

我走到门口,叫蓝思警长:“警长,过来一下,小心点,别破坏脚印。”

“根本就没什么脚印,大夫——除了雷德尔自己的。我围着小屋转了一圈。后面的厕所也是空的。”

我朝池塘方向看过去,证实了他的说法。小屋一侧靠近池塘,离水面仍然有十码远。从小屋到水边的雪地上没有丝毫痕迹。翠西和弗里曼没理会我的警告,跟着走了过来。不过,这也没关系。谁都看得出,通向小屋的唯一脚印是死者留下的,而且进来就没有再离开。不管是凶手是谁,犯案手法肯定是远程遥控。

“得有人去通知他妻子。”杰姆·弗里曼低头看着尸体说。

“是谁干的?”翠西问道,“会不会是从树林路过的流浪汉?”

“没留下足迹的流浪汉?”我反问道,“除了死者自己的以外,这片雪地上只有鹿的足迹。你们看到其他脚印了吗?”

众人都摇着头,没人看到过。我走出门,跪在雪地里,检查死者留下的脚印。然后,我们一起回到主屋。蓝思警长负责把噩耗通知女主人,我们则面色严峻地站在一旁。罗斯玛丽·赛克斯顿愣愣地看着我们,好像没听明白:“死了?你说死了是什么意思?”

“我们听到枪响,”詹妮弗说,“是猎枪走火?”

“他脑袋上被重击了一下,”我说,“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罗斯玛丽·赛克斯顿一下子崩溃了。

詹妮弗和杰姆·弗里曼把她送回房间,我从车里取来医药包,给了她一片温和的镇静剂。蓝思警长已经在打电话了,让接线生转告副警长,立刻派辆救护车过来,运走尸体。

我回到客厅,走到母亲身边。她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出了什么事,山姆?”她问我。

“我正打算弄明白。”我说,“告诉我,我们去打猎期间,那两个女人有没有离开过房子?我是说赛克斯顿夫人或詹妮弗。”

“没有,”她刚一说完,又更正道,“至少我没看见。罗斯玛丽在烤蛋糕,有段时间待在厨房里。詹妮弗上楼待了十分钟。我想,她们都有机会溜出去,不被我发现。”

我安抚地捏捏她的手,走到楼上去。詹妮弗和弗里曼还陪在罗斯玛丽身边。我发现主屋背后还有间卧室,正对着打猎小屋。不过在主屋和小屋间隔着一个红色的大谷仓,挡住了我的视线。

“你想弄明白凶手的手法?”有人在身后问我。原来是杰姆·弗里曼。

“我知道,看起来像是不可能,但他的确死了。我有个不错的推理,棍子可能是从这个窗口发射过去的,比方说,用迫击炮之类的外力。”

弗里曼来到窗前:“这是詹妮弗的房间。你认为是她干的?”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来看看角度行不行。”

弗里曼点点头:“战争期间,我在法国空军服役。他们真会从飞机上扔飞镖,还管它叫镖弹。”

“我就是这个意思。飞机上可以扔镖弹,弓箭射入人体。没准棍子也能用迫击炮发射。”

“但是,可能性不大。”弗里曼说。

“确实不大。”我承认,“而且,小屋顶上并没有大洞。”我突然又想到别的事,“赛克斯顿夫人或她妹妹去过你家吗?”

“怎么这么问?”

“她们去过也不奇怪,毕竟你们是邻居。比尔·翠西告诉我,上礼拜,他好像看见姐妹中的一位去你家。”

弗里曼哼了哼:“比尔·翠西真是个嚼舌的八婆。没错,有天詹妮弗骑车来过。为什么不行?就像你说的,我们是邻居。”

“不过,罗斯玛丽·赛克斯顿从来没去过你家?”

“也不能说从没去过。有天晚上,她好像和雷德尔一起来过。不过,倒是从没自己来过,如果你是想问这个。你以为我杀了他,好把他老婆搞到手?”

“杰姆,目前我可不敢妄下断言。只是问几个问题。”

“好吧,去问别人。”说着,他离开了房间。

我回到楼下,只见蓝思警长正对两名刚刚赶到的副警长发号施令。看见我来了,他问道:“他们马上去小屋拍照片,然后把尸体运走。这样行吗,大夫?”

“当然。你说了算。”

我们陪副警长一起,穿过树林,回到打猎小屋。雪开始融化了,不过雷德尔·赛克斯顿孤零零的脚印仍然非常明显。“你知道,大夫。”蓝思警长慢慢地说道,“我认为凶手有三个办法。”

对于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不过,蓝思警长抛出推理时,一般都不无自豪。这次倒完全听不出来。“什么办法?”我问。

“凶手站在远处,把棍子扔过去,或用发射机射过去。”

“要知道,尸体可是在室内。”我指出,“退一万步说,凶手将棍子扔过来时,死者刚巧把头伸出了窗外。死后,他倒向室内。但即便如此,棍子也会落在室外的雪地上。而且,造成致命伤的,是棍子上的鲨鱼齿印部分。如果棍子远远扔过去了,怎么可能瞄得那么准,刚好齿印部分击中死者头部。”

“看来,你已经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了。”

“是的。”我承认。

“好吧,那说第二种可能性。凶手踩在赛克斯顿的脚印上,穿过雪地。离开时使用了同样的办法。”

我不情愿地摇摇头:“死者穿着新靴子,脚印上留下了清晰的花纹。我专门检查过,鞋底花纹丝毫没模糊。警长,那些脚印就是赛克斯顿留下的,没有第二个人踩过。而且,他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蓝思警长深吸一口气:“那好吧,大夫,只剩下第三种可能性了。赛克斯顿被第一个进入小屋的人杀死,在我们进屋前。”

“第一个进去的人是我父亲。”

“我知道。”蓝思警长说。

那之后,我们没再说话,静静地穿过慢慢融化的雪原,朝小屋走去。副警长干完手头的活儿,用担架运走了尸体。在离开前,其中一名副警长来到雪地上,拍脚印照片。

“我在地上发现了这玩意儿。”另一个副警长对蓝思警长示意道。

“这是什么?一根羽毛?”

“是的。”

蓝思警长咕哝道:“看起来不是新的。也许是上个猎鸭季留下的。”

“在我看来,更像是鸡毛。”副警长说,“也许有人用鸡毛做了根箭?”

“他又不是被箭杀死的。”警长咕哝道。他把羽毛收进口袋。

两个副警长都离开了,只剩我和警长时,我说:“我父亲没杀赛克斯顿。”

“我知道你的感受,大夫。如果换我,肯定也一样。我承认,他看起来似乎没有动机——”

“他不可能杀人。想想看,警长。那根棍子,也就是凶器,是怎么跑到凶案现场去的?它本来收藏在主屋,在赛克斯顿的玻璃柜里。不是死者带过去的。我们看着他走进小屋,右手扛枪,左手拿着三明治,没别的了。我已经证明他没离开过小屋,踩在自己的脚印上退出来也不可能——那会弄花原本的鞋底纹路。”

“该死,大夫,凶器是凶手自己带去的。这不难猜到。”

“当然,你说得没错,是凶手带去的。这也证明了我父亲的无辜。他不可能把棍子藏在衣服底下,跟我一起穿过树林,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走进小屋。如果那样,我们不可能注意不到。”

蓝思警长明显松了口气:“当然,大夫。你说得没错。肯定不是他。”

“另外,如果赛克斯顿在我们走近小屋时还活着,他不可能错过那头鹿。他没开枪的原因就是,当时已经死了。”

“不过,这样一来,还剩下什么解释?”

“我不知道。”我老实说道。

“也许是鸟干的!这也能解释羽毛的来源。要不然,就是凶手绑着翅膀飞过雪地!听起来怎么样,大夫?”

“可能性不大。”我轻声道。我们离开小屋,朝主屋走去。

“不过,刚刚我说过,棍子不可能藏在衣服下,也许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我说,“凶手带着棍子,怎么靠近死者?雷德尔·赛克斯顿肯定能意识到凶手的意图,为什么不反抗?”

“凶手肯定想办法,把棍子藏了起来。”

我打了个响指:“藏在猎枪套里!”

“比尔·翠西那种!”

我们回去时,刚好看到比尔·翠西把猎枪和枪套放回车上。蓝思警长回去拿上棍子,想装进枪套,但没成功。猎枪放在里面,枪套里没剩多大地方。哪怕把猎枪取出来,棍子可以勉强塞进去,但枪套也会鼓出一坨。

“我打猎的时候根本就没带枪套!”翠西坚持道,“只带了猎枪!如果你们想栽赃在我头上,真是疯了!”

“我们没想栽赃在你头上,比尔。”我坚持说道。

他爬上车,说:“如果你们还有其他问题,知道去哪儿找我。”

翠西驾车离开后,我母亲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山姆,整件事让你父亲情绪非常低落。我们最好赶紧离开。”

“当然。”我说,“我跟警长说完就走。”

蓝思警长刚刚回屋去了一趟,此刻再度出现:“除了凶器,其他武器都好好地收在柜子里。不过,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山姆。假设有人用冰块做成南非投掷枪头,标枪旋转着穿过小屋门,缠在死者脖子上,击碎他的头骨。因为室内生着火,所以冰枪头融化了。”

“标枪上的绳子去哪儿了,警长,它也融化了?而且,案发现场并没有水迹。而且,真正的凶器,也就是棍子,敲击形成的齿痕又该怎么解释?”不过,说起火,我想到了咖啡,说起咖啡,我想到了别的,“水缸!”

“啊?”

“跟我来,警长!路上再向你解释。”我跑过水泵房和谷仓,直奔小屋而去。蓝思警长紧跟在后。“你还不明白?凶手根本不用穿过雪地,因为他一直就藏在现场——在下雪前已经藏在小屋里了!如果那个金属水缸能装三十加仑水,藏一个小个子成年人足够了。他杀死赛克斯顿后又藏进了水缸,等安全之后再逃走。”

我们非常接近小屋了,蓝思警长感染了我的热情:“凶手还在里面吗?”

“也许不在了,不过,如果水缸是空的,这个推理就说得通。凶手要藏进去,就必须先把水缸排空。事后,他不可能把水灌回去,因为水管已经被收起来了。”

这辈子,我没对几件事如此确定过。冲进小屋,我一把揭开水缸盖子,把手伸了进去。

水缸里面装满了水,几乎没到了水缸边缘。

蓝思警长想安慰我:“你瞧,大夫,凶手也许是藏在里面,事后再灌满水。”

“没有水管。”

“他可以用池塘里的水。”

“小屋到池塘之间的雪地上,什么痕迹也没有。”我提醒他说。不过,为了进一步验证,我还是倒了点水出来。水很清凉,绝不是池塘里的死水。

回到大屋,我十分沮丧,就像刚听到蓝思警长说我父亲涉案时一样。凶案必须有解释。但我知道,耽搁得越长,破案的可能性也越低。翠西,其中一名嫌疑人,就已经回家了。

罗斯玛丽·赛克斯顿好像恢复了一些,回到了楼下。她脸色苍白,说话有点慢,大概是因为我给的镇静剂。“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小声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我老实说,“也许是睡在小屋的流浪汉杀了他。”

她挥挥手表示不耐烦:“杰姆·弗里曼告诉我了,凶器是他自己收藏的棍子。凶手不可能是流浪汉。”

我父亲刚好走进来,听到了最后一段话:“你是说,有人蓄意谋杀了他?真不敢相信。”

“目前,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疲惫地说。

“他是我的朋友。我愿意做任何事,找出凶手。”

我母亲打岔说:“我认为,最好先回镇上去,哈里。山姆会载我们回去。”

她说得没错,是该走了。不过,我还是有点放不开。“我想再去看看收藏柜。”我说。

“我已经检查过了,大夫。”警长说。

不过,我还是坚持去了武器收藏室,看看高高的玻璃门柜。詹妮弗跟了进来。我问道:“柜子钥匙一般收在哪里?”

“柜门开着,从来不锁。”

我站在那儿,盯着柜子里的空位,来自太平洋小岛的鲨鱼齿印棍,原本放在空位上。我还记得雷德尔·赛克斯顿带我们参观,提到棍子时所说的话。有人拿走棍子,插上翅膀飞过雪地,杀死了他。

我盯着玻璃柜门,门上反射出我和詹妮弗的影子。“我们走吧。”我说。

“太阳又退进云层里了。有点冷了。”她说着,打开房门。

我扶着她走下后门台阶,朝小屋方向走去。“今晚可能又要下雪。”

“我感觉真无助。”她说。

“我们都一样。就在刚刚,看到玻璃门上的影子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无助。突然间,我明白了凶手是谁。但我没有任何证据,说服不了陪审团。”

“你是说,是柜子提示了你?”

我点点头:“我记起赛克斯顿在带我们参观时说的话。他说,那玩意儿用来结果受伤的鹿再好不过了。他以前就用过,不是吗?今天早上,他说自己忘了什么东西,指的就是棍子。他让人回去,帮他拿到小屋。”

她疑惑地看着我。

“他让你回去帮他拿,詹妮弗。你当时和他走在一起,我听到他低声对你说着什么。然后,你回到主屋,替他取来棍子。当时,其他人都四散开了,所以我们没看到你回去。你带着棍子走进小屋,赛克斯顿也不会心生警惕,因为是他让你去取的。他甚至转身背对你,给了你绝好的机会。棍子上有齿印,对准目标挥下去,杀他并不难。”

“你是说,我是凶手?”

“只可能是你,詹妮弗。我猜你的动机是钱。你姐姐可以继承他的遗产,你也有钱了。”

“不。”

“是的,詹妮弗。我母亲说你上楼十分钟——那就够了。”

“我怎么穿过雪地?根本没有脚印。”

这时,我们来到了山坡最高处,俯瞰着狩猎小屋,在秋日美景中静静矗立着。雪还没化完,赛克斯顿的脚印仍清晰可辨。

“哦,不,雪地上有痕迹。”我说,“痕迹还在,清晰可辨。不过,就像吉尔伯特·基斯·切斯特顿笔下的邮差一样,太明显了,反而让人忽视。当然,我指的是从水泵房到小屋的水管印。昨晚下了有半寸雪,积在水管上。今早,水管收起来后,底下裸露的地面露了出来。水管印从小屋门口一直延伸到水泵房。”

“你疯了!水管最多只有一英寸半宽!哪怕我踮着脚走,也不会丝毫痕迹都不留下!”

一阵寒风吹过,我竖起衣领。“你并不是踮着脚走,詹妮弗。”我平静地说,“你骑着自行车。”

如果我期待她做出困兽之斗,那就要失望了。她闭上眼,身子微微一晃。我伸出手扶了一把。

“你说过,打猎季节,死者不准你骑车去树林,”我继续道,“很显然,以前你去过,所以他才这么说。对你来说,在狭窄的水管印上骑车并不难。哪怕你歪了一两下,也可以说是水管拉动时留下的痕迹。当然,你得把自行车从鸡舍扛到水泵房,免得在院子里留下车辙。骑车时,你把棍子夹在胳膊底下。杀人后,你沿原路返回。只要一直顺着水管印骑,就不会留下痕迹。你没有留下任何线索,除了一根鸡毛。可能是车子在鸡舍沾上的。一想起你昨晚把自行车放在废弃的鸡舍,再想到那根鸡毛,我就全明白了。”

“跟钱无关。”她终于说道,“跟钱没关系。他对我姐姐太残忍了。你可能也注意到了,她过得有多不开心。有时候,他喝醉酒的话,还要打她。她离不开他,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他。”

“你打算向警长自首吗?如果你不去,我也要告诉他。”

我们回到大屋后,詹妮弗去找警长坦白,我则和父母一起离开。回镇的路上,我们看到那头十二叉的野鹿在树林边缘奔跑着。我父亲让我停车,他好开枪猎杀它。但是,我压根儿没停。

“那是我父母最后一次到北山镇来看我,”山姆·霍桑医生最后说道,“他们说,在城市里生活安全多了。啊,酒瓶空了。不过,下次你来,我会开瓶新的。下次,我再跟你讲个奇怪的案件。这次,蓝思警长总算自己破了一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