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卜爱茜在机场接我。

“唐诺。”她说,态度显得十分关切:“出了什么错?”

“怎么会想到出错了呢?”

“你本该在那牧场。白莎不能了解你跑来跑去干什么,我也不知你溜回来为什么?”

“杜美丽怎么样?”我问:“我们有线索吗?”

“有,姓杜的本来不算多,姓杜的护士更不多了。叫杜美丽的只有一个。”

“是谁?她怎么样?”

“她是市立中心福利医院的护士。我们去调查的时候,用的是老借口,信誉调查,尤其查她个人生活习惯等等。起始的时候,他们不求肯开口。”

“我们找到点什么?”

“她在一周之前发生精神崩溃,现在到什么地方休养去了。他们给了她一个月的假期。她把一些爱克斯光底片归错了档,为这件事她精神不安,最后竟不能工作。”

“对头,”我说:“不过,小心起见,对一下是不是同一个人。你说的杜美丽长相怎么样?”

“二十八岁,浅色发肤,五尺二寸半,体重一O八磅。”

“很好,”我说:“就是她。有男朋友吗?”

“名字叫蓝亩丹。开一个电视修理店。大个子,四肢发达型,据说脾气不好,妒忌心重。”

我说:“我怎么老碰到这一类的人。”

“唐诺!你不会一定要去找他吧?”

“明天,一大早。”

“喔,唐诺,希望你不要去。”

“我不能不去。她住哪里?一个人住,还是有人分租。”

“她和人分租。她住保安公寓二八三室,和她一起分租同住的人叫尹瑟芬。”

“对尹瑟芬知道什么吗?”我问。

“只知道她也是个护士,是杜美丽非常亲密的朋友。她们住一起有两年了。美丽有一个生病的母亲,住在疗养院里,归她扶养。”

“这也符合。”我说。

“果豪明先生怎么样?”她问。

“我现在就是要打电话找他。”

“你有他晚上的电话号码?”她问。

“有,他说随时可以找到他。”

我打这个电话,果豪明有教养、有训练的语调说:“哈啰,我是果豪明。请问哪一位?”

“赖唐诺。”我告诉他。

“喔!是的。你在哪里?”

“这里,在机场。”

“你才回来?”

“是的。”

“赖,对这件案子我有预感。我说预感的话,实在是长期经验累积和对局势的潜意识判断。

“我相信是的。”

“我要和你谈谈。”

“告诉我地址,我们马上过来。”

“谁是‘我们’?”

“卜爱茜,我的秘书。”

“我一直打电话到你办公室想和你联络。你合伙人不知道你在哪里。”

“她确是不知道。”

“我以为找到你合伙人,一定能找到你。”果豪明谴责地说。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我说:“这次情况,最好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同意的话,我马上来看你。”

“我在家,急着希望见到你。”

我挂上电话,问爱茜:“有没有开公司车来?”

“没有。”她说:“车子一动,白莎要计里程好向客人收费,所以我开自己的车来了。更方便些。”

“好吧。”我告诉她:“我们将来给你的车加油钱。”

“去看果先生?”她问。

“我认为他在发脾气。”

“也许。”我说。

“我们该怎么办?”

“可能的话安抚他一下。这件事我冲得太前了,希望他肯跟着来。我们走吧。”

“完事之后应该好好吃一顿。我饿了。”她说。

“完事之后。”我答应她:“好好吃一顿。”

我一面开爱茜的车,一面说:“他住的地区很高级。”

“我不想和你进去,唐诺。我在车里等好了。”

“瞎说。”我告诉她:“你既然来接我,你跟我进去。”

他的房子是一个堂皇、西班牙式,有古时大树、草坪、大前院的形势。说实际点,草坪不大,树剪得瘦瘦的,但是房子缩进人行道很多,有豪华的感觉。

我按门铃。

果豪明自己来开门。

“好极了,好极了,唐诺。”他握我手说:“你忙了一天了,我想。这一定是你的秘书,卜爱茜小姐?我和她在电话上通过话。进来,请进来。”

他的态度十分热诚。

我们进入房子,他把我们带到一个客厅,请我们坐下。

果豪明自己没有坐,他站在壁炉旁看着我们。他的双手插在他穿的开司米家居上装口袋里。

“唐诺,”他说:“我知道你急进一点,动作快速,一旦开始工作,绝对忠于雇主,支持到底。”

“不好吗?”我问。

“但是,换一方向看,”他继续说:“这一些习性,使你不服从雇主的指示。

“你的合伙人,柯太太,对你的习性已经吃足了苦头,一再忍耐了。我倒不在乎,因为知道你的动机。无论如何,这件案子这个时候应该歇手了。为了你的建议,我们还是决定拖延到明天。现在你是我们的舵手,一切由你控制。你失败,我们也麻烦大了。

“我现在有点怕了。我不反对你希望水落石出的精神。但是站在保险公司立场,诈骗也好,真有伤也好,不出事才是第一重要。损伤我们的名誉就后果不堪设想了。我后悔在你坚决请求下,同意你延这么一天。

“这一行我做太久了。我嗅得出我们假如不早点妥协,会花很多的钱,结果还会不愉快。”“好,”我说:“有什么过错,都是我的。是我叫你暂时不要和解的。对这种事我没有第六感,但是我打赌,这件案子里蹊跷太多。”

果豪明说:“即使蹊跷多,唐诺,我们也没有办法证明呀。除非明天中午前,你有真正证据,否则我明天下午派人去找他妥协。这已经是最后决定了。我要向保险公司负责呀。”

我说:“原来你叫我来,主要是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做事的方法。”

他笑了。“唐诺,你误会了。不要有成见。我要亲口对你说你能干,有决心,打碎砂锅的精神正是别的现代青年缺乏的。在一般案件中,能请到这样的人帮忙是不容易的。但是这件案子不同,这是件保险公司的案子。对保险事业,你还须学习。

“你回去见到你合伙人柯白莎的时候,我要你告诉她,你见过我了。我对你十分了解。你对这件事的做法,绝不会影响你们公司和保险公司的关系,我们仍会请你们做下一件工作的。”

“这样很好,”我说:“你很慷慨。你怎么会突然觉得这个罗汉曼是真的有病呢?”

果豪明把嘴唇拉开扁了一下,说:“不要误解我。他是真的、假的、和我的决定无关。他下定决心拿了一根拐杖进这种牧场,又坐在轮椅里不起来,是我下决心的主因。对这种人,我们就是不敢冒险,如此而已。”

我说:“你设计一个陷阱,他没有走进去,并不是说,他绝不会出错。”

“他走进了陷阱,但是带了拐杖轮椅进去的。而且他不吃我们的饵。”

我说:“对于你自己的受保人,你有没有仔细问过……他叫什么名字?”

“干福力。”

“你有没有仔细问他,当时发生车祸实际情况?”

“仔细问过,而且确信责任在我们这边。”

我说:“可不可能,这个姓罗的一面开车,一面看后望镜,一看到后面开车的人在看路旁景致,就突然煞车,后车就不可能不撞到他?”

果豪明想了一会,说道:“当然,也是可能的。这个方法设计得很有天份。”

“但是是个安全无比,不会失败的方法。”我说:“路边有什么在吸引人的注意,布置很好的橱窗或不论它是什么。罗汉曼知道这是好地方。他一次绕过那地方,眼睛不断看后望镜,被撞后他立即下车,给后面的人看驾照。后面的人说:‘抱歉,一切是我不好。是我眼光看别处了。你是受害的。’”

“那姓罗的说:‘我前面的人停了,我只好停。但是我煞车灯没有坏,你要不看别的地方就不会有事了。’”

“每件事姓罗的都安排好的。他表现得很君子,就怕说凶了起反效果。如此干先生才能有骑士风度自认错误。”

果豪明承认道:“车祸的事我不太了解。干福力买了辆新车向我们投保,他撞上另一辆车的车尾。从表面上看,已经理亏一筹了。然后他自己承认两眼不在路上。当然,什么都不必谈了。”

我说:“我想和干福力谈谈,直接从他那里了解当时状况。再请他复述一下,当初罗汉曼说了些什么话。”

果豪明说:“唐诺,把这些都忘了。老天,我们是个保险公司。我们收别人保险金,保险金给我们投资又生财,目的就是付赔偿金。我们每年论百万的付出去。钱要付不出去,明年保险率就降低。给你这样一来,好像不付给别人,钱就落入了我们的手里似的。”

我说:“钱是另外件事,你不是也说过,这是原则问题,我们不能让这种人得逞。”果豪明声眉道:“你的意思,我那么耐心给你解释,你还是不愿放弃?”

“我还没有准备放弃。”我说。

他脸红生气地看我,突然哈哈一声短而响的笑声之后,他说:“唐诺,我以后会一次次证明给你看,我们这一行不能有这种态度。我们要长期的雇用你们。我们从牧场来的报告对你很有利。你举止很自重;你能保持在幕后,但是大家都喜欢你。显然你懂得骑马,但你不炫耀。老实说,你正是我们在物色的人。

“但是,你对保险赔偿坚持这种态度的话,我们怎能用你呢?现在,我们一起去看干福力,和他谈谈。”

“你知道他地址?”

“我正好知道他地址,也正好离此不远,只有三分之一哩的距离。”

“我车在外面,”我说:“我们……”

“我们统统用我车子去。”果豪明命令式地说。

突然,一个骨瘦嶙嶙的女人,高额骨,黑眼睛,大步走进房间来。她惊奇地停下步来:“豪明,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她向我略瞄一眼,双眼停在,卜爱茜的脸上,从头看到脚尖,又从脚尖看上来,像是一个女人在看另外一个竞争对象似的。

果豪明显然已注意她的敌意和疑心,轻松地说:“生意上的事,亲爱的,我不愿意打扰你。我给你介绍,这是卜小姐,赖先生。这两位是侦探。他们替我们一件案子在工作。”

“喔,这样?”她说,酸溜溜地笑笑:“另外一位女侦探。”

“严格说来,”果豪明说:“卜小姐是赖先生的女秘书。她把赖先生从机场接到这里来……抱歉,亲爱的,但是我马上要离开出去开个小会。我们要立即去访问一个证人。”

“噢,我明白了。”她特别讲究语调高低地说着。

我对果豪明说:“爱茜的车就在门外,我们也不必把情况弄复杂了。你带路,我们跟着你走。见了证人后,你自己回来。”

“那样好一点。”果说。

“赖先生,你从哪里来?”果太太稍微缓和地问:“你们总办公室在哪里?”

“就在本地。”我说。

“喔,我以为豪明说你乘飞机来的。”

“我是呀。”

“从亚利桑纳?”她问,酸得不能再酸。

果豪明瞥我一下,贼头贼脑的对我眨一下。

“亚利桑纳?”我茫然地说:“不是,我是从德州来。”

“他在达拉斯办一件案子。”果豪明赶快说。

“喔。”她说,态度立即热诚起来:“假如你们一定要走,就早点走,这样我丈夫可以早点回来。”

她向爱茜和我轻轻一点头,走出室外。

果豪明快快地说:“好,大家上车,你们跟我走好了。”

我们从边门出去。果豪明的车子在车道上,是一辆大的用皮装饰内部,有冷气的车子。他自顾自地上车,把车门关上。

爱茜和我走下车道,去上我们的车。

“为什么她对亚利桑纳那么感冒?”爱茜说。

我说:“那是内心的成见。”

“你说对了。”爱茜说:“她有个理想长期饭票,但是她对他和她自己毫无自信。”

果豪明开车经过我们身旁时把车停下。他看了一下他随身带的镶皮记事本,关上车内小灯,向我们点点头,问我们:“准备好了?”

“好了,走吧。”我说。

我开爱茜的车,一路上车子不多,没一下就来到一个很好的公寓房子。

在门口果豪明又查看他记事本;我则看门上的名单,我说:“他住在一O一二室。我们上去。”

“天知道他在不在家。”果豪明说:“我现在才想起应该先打电话来约个时间的。我一定是受了你影响变积极了。”

我们上楼,找到公寓,我按门铃,门里响起铃声。

没有反应。

我等了十秒钟,又按门铃。

“看样子他不在。”果豪明说:“我们应该先打电话的。无论如何,唐诺,原则是不再改了,明天下午我就结束这件案子。”

走道一头一扇门打开,一个男人走进走道,走向电梯。

我们也走向电梯。同一公寓里又走出另外一个男人,走在我们后面。

已到电梯的男人突然回转身来。在我们身后的男人说:“请跟我们进来一下。”果豪明很快回身,我则好整以暇把自己转身。我以前听到过这种讲话语调。

在我们后面的人,手里拿一个有警章的皮夹子。

“我们是警官。”他说:“请你们跟我到这里来一下。”

“这是干什么?”果豪明问。

“跟我来,总不能在走廊里聊吧。”

本来走在我们前面的男人,现在已经在我们边上了。他把一只手放在果豪明臂上,一只手在我臂上,要我们就范。

“走吧,朋友。”他说:“只一会儿就好。快点。”走廊上一扇门打开,一个女人向外望。

手里有警章的男人说:“少管闲事,太太。”

“怎么回事?”那太太疑心地说:“你们在搞什么?”

警官给她看警章。

“喔,老天。”她叫道,站在门口,下巴下垂,不知所措。

两个便衣警官把我们押进了他们出来的那间公寓。

这公寓本来一定是空的,现在是典型的警察临时站。

一架录音机在桌上,另外两个便衣坐在另外一个小桌旁,一具短波通话器在手里。本来随屋出租的家具被推在房角,桌子是后移进来的。

我们进入房间,房门一关,一个人自卧室中出来。

是宓善楼警官,一支没有点火的雪茄在他嘴里。

善楼一眼看到我,做了一个倒足胃口,厌恶的感叹。

“哈咙,小不点。”

“哈啰,善楼。”

善楼向其它便衣说:“这个家伙是本市最会搅和的私家侦探。”

他转回向我问:“这一次你到这里来干啥?”

我向果豪明点点头。果豪明清清嗓子,说道:“各位,请容我先来介绍我自己。”

他拿出一只名片盒,交了张名片给善楼。

“我是果豪明。”他说:“保全保险公司的董事长,也是总经理。这位是赖唐诺,这位我相信是他的秘书,卜爱茜小姐。他们在办一件本公司有兴趣的案子。他们是应我要求来拜访干先生的。我们有事请教他。”

“我们也是。”善楼说着,仔细地研究他的名片。

从名片上抬起头来,善楼又说:“问你一个重要问题。你说的干先生,不会是因为遇到了车祸,所以你有兴趣吧?”

果豪明点点头说:“是,是车祸。”

善楼看起来失望了,他说:“所以他回不来了?”

“不是这样。”果说:“车祸发生后,他没受伤,回来过。”

“他想要求些赔偿?”善楼问。

“不是,不是。他出了一个小车祸。这件车祸目前发展的情况,使我们想比他原本报告的要多知道一点。”

“为什么?你捉住了他什么不对?”

“不是,干福力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是我们的投保人,我们来是想要他证词的。”

“那你们会失望了。”善楼。

“你什么意思?”

“你想,”善楼指指我们所在的房间:“为什么我们这些人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果说:“但是我要知道……一定要知道……即便自己去找你们局长,我也要知道。”

善楼犹豫了一下,说道:“好了,你们几位来这这里的目的已经表白清楚了。我们没有理由留住你们了。”

“等一下。”果豪明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一个诚实的老百姓,是一个正经的付税人。假如警方对干福力在采取什么行动,我希望知道,有权知道。”

“我们在等候他回来。”善楼说:“我们认为他谋杀了他太太。”

“谋杀了他太太!”果吃惊地大叫起来。

“我们相信他计划了一次冷血的蓄意谋杀。”

“他太太在哪里?”

“她的尸体已发现了,在我们手里。目前向未发布新闻,大概还可以保密一天。我们希望在记者知道这件事之前,先找到干福力。”

“喔!老天。”果说。

“有什么不对?”善楼问。

“记者!”果叫道。

“有什么不对?”善楼问。

“这件事只要漏出一点点风声,我们的案子就不可能妥协了。”果豪明说。

他怪罪地看着我:“妥协的价格,会直线上升了。”

善楼说:“我们为侦查方便,会尽可能不使消息泄漏。但是,只要有消息,没有不泄漏的。至少过往我的经验如此。干福力给他太太保了一个不少的险。”

“多少?”果豪明问。

“十万元。”善楼说:“他投保的是他太太和他两人互保的寿险,所谓家庭保险。所以一点也没有引起疑心。事实上,这个概念是保险推销员提供出来。推销员卖出去的保险,当然不会有人生疑。”

“保险生效多久了?”果问。

“一年以上了。”善楼说:“假如没有今天洛城警察的卓越工作,这件案子早就当常规结案了。姓干的把太太除去,自己又捞了一票走路了。”

果豪明对我说:“我们的鸭子飞了,唐诺。”

“还没有。”我说:“案子还在,只不过缺少姓干的证词而已。”

善楼讽刺地说:“天才儿童发言,他不知道实际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叫得比谁都凶。”

果说:“实际上是怎么的呢?”

善楼说:“相当久了,姓干的和他太太处得不好,常有争吵。干太太决定去旧金山,告诉干先生她再也不回来了。他们大吵一场。干太太整理行装,下楼把行李装在她自己的车里。姓干的太生气了,都懒得帮她忙,只是站着看她。别的公寓的人有看到这件事的,都觉得他不对。”

善楼叹口气继续道:“她把东西装好,跳进车里,开始发动引擎。

“发动不起来。

“正好那天早上姓干的把他的车子送进车厂去修了,自己租了一辆车在开。干太太要取那辆租来的车,他不同意,干太太就到一个租车公司,租了一辆车,约好在旧金山归还。她约好修车厂来,把她的车拿去修,说她会飞回来拿车。她对姓干的太生气了,把这些事做好,她就开了租来的车上路去旧金山了。这些我们知道的都有证明。

“第二天,姓干的把他租来的车送还,去拿他自己在修的车。

“他送还租来的车子时,租车公司查验他送还的车,发现有两处车漆脱落,表示他曾撞到过什么东西。

“起先姓干的不承认撞到过东西。之后他记起,也许他去乡下拜访一个朋友的时候,擦到了他的门柱。他说擦得很轻,他几乎没注意到。

“故事虽好,但是车行查车的是专家。车头灯碎下了小小一块三角形玻璃,一块车漆被擦去。查车的人认为这辆车擦着一辆停着的汽车了。查车的把这情况告诉姓干的,指示姓干的反正有保险,但姓干的坚持不肯申报保险给付,但是突然想起说他的车曾停在外面,可能给别的车擦到了。

“损失不重,租车的也就算了。

“但是干太太应该在旧金山还车的日子过了,没有见到她出现。四、五天之后,租车公司沉不住气了。他们来看姓干的,姓干的老实告诉他们,她离开后,他没见到过她。而且说她的死活与他无关。他说他们结婚后,她有过两、三次出墙。他自己当然不是圣人,但太太要求同等待过。甚而她要求自己自由,而给她先生限制多多。所以姓干的难得有他太太不再管他的机会,再也不希望太太回来。姓干的告诉租车公司,租车合约是他太太签的,他们公司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姓干的又说他有一次旅行式的生意出差,可能要三、四星期才能回来,请租车公司不必再来找他。”

果豪明平静地说:“我也知道他要出差。只是认为他已回来了。”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善楼问。

“他向西旅行,俄勒岗、华盛顿、蒙大拿、爱达荷。”

“你没有他的行程吧?”善楼问。

“没有,我们没有。你要知道,他在别处出了个小车祸,他向我们提出报告,给我们一个陈述书,我们问他有事的话近日在哪里可以联络。他坦白告诉我们,他有家庭纠纷,他要离开一段时间。他说他太太已经离开,可能会打官司离婚。他说他不在乎。”

善楼一面表示警方的能干,一面有点天网恢恢地说:“本来这件事也做得天衣无缝的,但后来那辆失踪的租车从弯曲山路摔进塔哈巧比坡的底下,被人发现了。摔到坡下本来也无所谓,无巧不巧这辆车又烧了起来。

“车被发现的时候,这位太太的尸体已相当腐烂了。要不是先经大火烧一下,一定烂得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我们把尸体解剖了。干太太尸体告诉我们她在火烧之前已经死亡。法医认为干太太死亡至少几小时之后,才被火烧到的,甚至比几小时更久,但绝不会少于几小时。

“这仍还没引起太多疑虑,只是让我们有足掏理由扣留姓干的租过的那辆车。车行已经把车灯玻璃换过了,刮痕也漆过了。我们去干太太的车必然从那里翻下去的路上,一寸一寸的搜索。

我们找到一块车头灯上碰下来的小玻璃。我们认为这是从姓干的租来的那辆车上撞下来的,但是这件事证明的时候会有一点困难,因为车头灯已经换新了。至少经专家检定,我们找到的一块玻璃,是来自姓干的曾经租过的那种车子的车头灯。

“就在我们找到这块小玻璃的地方,我们找到车轮的印迹,在路边、路盾,到没有铺路面的泥地。

“不管车迹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这些车迹太明显,太精采了。像个活人,会讲故事。

“干太太是走塔哈巧比坡去旧金山,走到弯路时,被另一辆车强迫挤出路面,失去控制。出事的地方前面是一个陡坡,斜下去好几百尺,然后是较不陡的斜地,再向前半哩就直落塔哈巧比坡下去了。

“干太太被逼翻车下坡,但显然在几百尺陡坡上还能勉力控制。虽然她可能已经严重受伤,但是车子还是停住在一块大石头前。上面,他丈夫镇静地把车停下,找了一件重的金属凶器,多半是千斤顶的柄,离开车子,步行到他太太车子停住的地方,伸手进车窗,打她的头直到打死为止。然后耽误了很多时间,以决定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最后,他决定把这些证据用火来消灭,所以他把煞车放掉,用了很多力气,使车滑下坡。这次就冲出斜坡到了坡底。姓干的自己也下了坡底,把汽油浇在车上,纵火。

“他没注意的一件错误,使他前功尽弃。”

“是什么?”果豪明问。我注意到他语气中有一点疑虑。

“油箱盖子没有盖回去。”善楼说:“他把油箱盖子从油箱上旋下来,用一块破布把汽油吸上来,再把汽油挤在翻下的车子车体上。他擦支火柴,自己逃走。他等候很久,要确定油箱中的油也起火了。但是他犯了一个大错,忘记把油箱盖子在火熄之后盖回去。

“一旦我们发现了其中有阴谋,我们回去找到车子连翻几下,最后滑一段路,停住的坡上。

我们见到有人到过那里,把附近石块搬动,又用铁棒摆动车轮使它直指下山的方向。在山坡底下,汽车最后被焚的位置,我们找到更多脚印,证明有人纵火。

“火烧要是在晚上发生的,一定会吸引不少过路驾驶人注意而报响。所以,我们可以确定火烧是在白天发生的。但是干太太是四点三十分离家的。她有几个朋友要见,在圣般纳多。我们也去那里查了。发现她六点多一点到,在那里用的晚餐,九点钟离开,选定经塔哈巧比坡去贝克非。很多朋友留她过夜,明天再走,她说她喜欢夜间开车。

“她告诉她朋友,她和她丈夫的感情已破裂。她已完全不再关心她丈夫,她有一个男人可以比她丈夫更爱她。这个男人名字我们无法问出,好像是个牛仔。”

“大概发生的就都说过了。”善楼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下结论又说:“我们怕姓干的知道我们有他那么多证据,会畏罪开溜。一旦开溜,再找就十分困难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这里守的原因。我们要问他,他租来的车是在哪里撞坏的,是撞在哪一根门柱上,或是停在哪个停车位置被撞的。我们要录音下来,使他不能改供。”

果豪明不太热中地说:“嗯,一大堆环境证据,满动人的。”

“谢谢。”善楼说:“全是我亲手收集……加上一点肯恩郡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的协助。”

“但是,”果豪明说:“这下子把我们害苦了。我们一定要在原告知道干先生牵涉进这样一件谋杀案之前,和他和解妥协了。”

他用谴责的目光看向我,他说:“赖,今天这件事之后,你再也不要低佑我经验的重要性。我告诉你我有预感,这件事早了早好。这一行我干太久了,我的预感错不了。”

他又转向善楼:“我能走了吗?”

善楼说:“当然,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好人。我相信你。”

“当然可以相信我。”果说。

“我呢?”我问。

善楼生气地说:“我相信你……一定是在里面乱搅和。”

“卜爱茜怎么样?”我问:“你准备怎么处置她,逮捕她?”

善楼抓抓他脑后的头发,把雪茄在嘴里换两个方向,长叹一声说:“好吧,你们三个都可以走了。走得远远的,千万别再想要找干福力,把这件事留给我们警方来干。”

“至于这个小不点,”他转向关照果豪明:“不要再叫他去找干福力,把他和干福力的案子脱离开系。那个被姓干的小子撞到的人姓什么?”

“罗汉曼,住在达拉斯。”

“好吧,说不定我会查查车祸报告。”善楼说。

“欢迎你来查我们的档案。我们对警方的合作,是无微不至的。”

善楼说:“刚才我对你说的一切是机密的。至少明天,或是后天,报上才会注销来。在此之前,我们希望能找到姓干的。我们不要他知道,我们已有了那么许多证据。我们还要让他开口讲话。他讲得越多,我们逮住他尾巴的机会也更多。”

“这一点我知道。”果豪明说:“警察这一套我了解。事实上,我们应付装假病的人,也是如此的。”

“好,”善楼说:“抱歉我部下把你们拖进来,但这也是公事。我们必须把每一个来访干福力的过滤,尤其是其中还有女人在内的。

“我们不希望有人告诉他消息。你当然知道,万一他请了一个‘好’律师,只要时间充份,这些狡猾的律师什么花样都想得出的。”

“我知道,我知道。”果豪明由衷的说道:“警官,相信我,我们有相同的困难。”

他们两个人握手。

善楼没有和我握手。

卜爱茜、果豪明和我乘电梯下楼。

果豪明郑重地对我说:“唐诺,假如你们公司想在保险界代表我们来工作的话,你和警方的关系必须好好改善一下才行。”

“我会记住这一点。”我告诉他。

“这样一来,”果豪明说:“我会在明天下午派个代表去牧场。明天早上飞机下去。他会带支票去,立即成交。也许已经要花大价钱了,但是值得的  我真希望这件事今天已经办好。这件事我有预感。”

我说:“我们还是没有听到干福力对这件案子的说法。”

“没有必要了。”他简短地说。

事到如此,我只能做一件事……不吭气。

“我现在回家。”果豪明说:“这件案子,你算工作完毕了,赖。从现在起,我自己接手……另外有件事,万一你有机会再见到我太太,牧场的事一个字也不要提。她对这件事有成见。”

这时,我只有两件事可以说。

“谢谢,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