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我们入室行窃

“孩子们,请注意看这位小姑娘。看,她出现了,但现在又不见了。这戏法让胡迪尼都自愧不如!只要花十美分,你就可以登上舞台,亲自查看这个壁橱,看看她是如何消失的。不要拥挤……”

帐篷里面的乐队已经停止演奏华尔兹乐曲,改成了节奏欢快的“啤酒桶波尔卡”;与此同时,一大群野马冲进了表演场地。

“似乎有麻烦了哦。”马里尼平静地说,“让我们挨个处理吧。假定这是一桩谋杀案,根据你的叙述,宝琳有作案的机会。还有什么?”

“动机。”基斯说,“现在马戏团归她了。还有‘狂欢节设备公司’。至少是大半部分。”

“狂欢节设备公司?”马里尼问道,“大部分?”

“那个公司也是少校的产业。”基斯解释说,“他拥有一个生产狂欢节游戏设备的公司,这家马戏团,还有印第安纳州的一点不动产。不过宝琳只能得到三分之二。少校答应过乔伊·帕蒂森,要把遗产留给她三分之一。乔伊是少校的外甥女。宝琳不会轻易罢手,肯定还会有另一起‘意外事故’。一想到这个,我就要发疯。我需要帮助。今天下午乔伊准备上场之前,我亲自检查了她所有的演出器具。今天晚上我也是这么做的。”

“乔伊·帕蒂森?”马里尼问道,“难道她就是宝琳的演出搭档?宝琳在钢丝绳上面的‘姐妹’波莱特?”

“是的,就是她。怎么了——”

“她还表演什么节目?”

“空中飞人和双飞人。在这些节目当中,可以轻而易举地——”

“我猜测两个‘姐妹’并非亲密无间。”

阿特伯里机警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何这么说?”

“我刚才看到了她们的表演。解说员在介绍的时候搞错了最精彩的部分。”

基斯点了点头:“看来你是明白人。乔伊的母亲也姓汉纳姆。她在六年前去世了——乔伊的父母都在一次马戏团的火车事故中遇难——之后乔伊就来投靠她的舅舅。当时宝琳已经开始练习走钢丝,正好需要一个搭档。少校开始指导乔伊进行练习,不幸的是她犯了一个错误——她的技术太出色,让人嫉妒。去年冬天她一直在练习向前翻腾,今年演出季开始之后就把那个动作加入了正式表演。宝琳大发雷霆,她要求少校强迫乔伊放弃那个动作。少校只是让女儿勤加练习,用实力说话。但是宝琳毕竟是他的女儿,她不停地发牢骚,最后少校让步了——让解说员不要特意介绍乔伊的向前翻腾动作。”

“这样一来观众们就不会明白他们所看到的表演的实际价值。”马里尼说。

“对。”基斯说,“多数观众都不明白向前翻腾要比向后翻腾困难得多。但是马戏团里的人都明白,这让宝琳怒不可遏。还有一个因素迫使我尽快采取行动,宝琳知道我站在乔伊这一边。现在她成了马戏团的老板,我随时都可能被赶走。”

“我明白了。”马里尼说,“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告诉我,乔伊为何还留在这里?她如果愿意的话,她可以随时在‘等待兄弟马戏团’里找到工作。以她的技巧完全可以当大明星。”(作者按:“等待兄弟马戏团”是业内人士给“巴纳姆和贝利兄弟马戏团”起的别名。因他们总是张贴“等待广告”——“请耐心等待精彩演出”。)

基斯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少校要求她这个演出季留在这里。他说乔伊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他能够让乔伊成为最优秀的走钢丝女演员。少校在帮助她准备一个单人的节目。少校很自豪于乔伊的技巧和他自己的训练成果。”

“汉纳姆少校年轻的时候曾经是高空秋千演员,不是吗?我好像记得——”

“是的。‘飞翔的汉纳姆’。那大概是一九一四年或者一九一五年的事情。”

“你还没有告诉乔伊关于照片的事情?”马里尼问道。

“我还没有给她看照片,也没有暗示关于交通事故的问题。不过现在我打算这么做。”

“罗斯,你马上就会看到精彩纷呈的焰火表演。”马里尼说,“这是一种特殊的焰火,有十四种颜色,而且会盘旋着空投最特别的炸弹——每一个弹头都会炸出耀眼的大字:谋杀。基斯,我建议我们用最谨慎的方式来处理这些危险的焰火,不要搞得满脸烟灰。现在你唯一切实的证据就是这些照片,其他都是猜测。而且犯罪现场——如果真的是犯罪现场——正在迅速地离我们而去。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应该去少校的拖车里面找找。那辆拖车跟着大队人马过来了吗?”

“对,就在正门外面,停在了售票车的后面。我们开始搬家的时候,少校的司机照例把拖车拉到了这里。不过拖车的门锁着,钥匙在宝琳手上。”

马里尼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想门锁并不是什么难题。来吧。”

他没有等着基斯带路,而是直接冲进黑暗——他的动作很敏捷,马戏团黑暗的后院好像是他自己的卧室。我们跟上去,绕过了动物园“盖子”,回到了前门。

“昨天在肯斯福尔的场地布局也像这样吗?”马里尼问道。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以配合我们的非法入室行动。

“差不多。”基斯说,“少校的拖车位置和昨天一样。”

在我们的左边,我能够看到售票车和一排供出租的摊位,然后是中央通道,通道的另一侧是灯光闪烁的余兴表演的宣传画。我们的前方是隐约的车辆和拖车的方形的黑影。

“还有谁把车子停在这里?”马里尼问道。

“马克·韦利、鲍勃·奥哈拉——他是预留座位的负责人,布朗——售票车的会计,还有‘大难临头’。我有时候也把车子停在这里。少校的拖车——”基斯忽然停住了脚步,“有人在里面!有灯光。”

只有一辆拖车里面透出了灯光,一扇挂着窗帘的窗户后面闪动着微弱的光线。

“手电筒。”马里尼说,“保持警惕。”

拖车的这一侧有两扇窗户,背面有一扇窗户,门上还有一扇窗户。背后的窗户的窗扇的上沿固定在窗框上,现在那扇窗户打开着。我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要看看里面的情况。

我们应该像美国作家塑造的印第安人那样小心谨慎,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印第安人。一个被人丢弃的琥珀爆米花的盒子在我的脚下发出了响亮的“嘎吱”声。那个声音似乎连通到了扩音系统上,格外刺耳。

拖车里的灯光立刻消失了。

我们立时停下了动作,静静地倾听着。我在心里暗自咒骂自己的笨拙。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仿佛看到黑色的方形窗户里面闪过了一个稍稍明亮的影子,似乎是一张面孔。那个影子只停留了半秒钟,然后就消失了。

“另一侧的窗户!”马里尼立刻发出了指令,“快!看好窗户。”

我猛地冲了出去,现在毫不顾及脚下可能发出的声音。拖车里面的人已经看到了我们。我绕过拖车,把身子尽量贴着车子的外墙。这一侧有两扇窗户,都关着。

我听到马里尼在摇动门把手,然后我小心地朝里面张望。接着马里尼开始敲门。

没有人回答。一阵绝对的寂静之后,我听到了金属相互碰撞、摩擦所发出的轻微的声音。我很熟悉那种声音——马里尼正在撬锁。不管拖车里面是谁,他都被包围了——成了笼中兽。我能够体会他的感觉——就像一个毫无经验的演讲者准备做即席演讲,台下是一大群板着面孔的听众。

房门的转轴“嘎吱”响了起来,然后拖车的内部瞬间一片光明。我看到马里尼的手从半开的门伸进了拖车,正放在墙上的电灯开关上。

我立刻扫视拖车内部。可是里面没有人。

这辆拖车的内部显然经过专门的改装,房间被改成了办公室和客厅。通常拖车里面都会有洗手池和厨房用具,但是这辆车子里面摆着现代派的桌子和管子弯成的椅子。墙壁上贴满了马戏团的重大事件的回忆:招贴画、演员的照片、畸形人和各种动物。我还注意到一个做工精致的游行彩车的模型,另外在车门的上方有一根大象的长牙。在拖车的最内侧有一张桌子,配备着内置的椅子,晚上的时候可以转变成一张床。

马里尼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然后他走进了拖车,手上仍然拿着撬锁的工具,基斯跟在他的后面。我离开了自己的岗哨,匆忙地绕到拖车后面,也走了进去。

这时候我注意到了一把科尔特式自动手枪,就在基斯的手上。

马里尼也注意到了手枪。他问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阿特伯里茫然地扫视着房间,他说:“今天早晨买的。我认为——”

“很好。”马里尼打断了他的话,“用枪指着这个方向。”在拖车的前侧靠近门的位置有一个衣橱,马里尼的一只手放在衣橱的门把手上:“没有人从敞开的窗户离开。我还注意到其他窗户都关着,从内侧锁住了。所以——”

马里尼抽动门闩,猛地拉开了衣橱的门——他的动作就像魔术师向观众展示原本空空如也的魔法柜子。这一次的效果也如同魔术表演:在柜子里面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儿——金色的头发,圆圆的、惊恐的蓝眼睛。她蜷缩在里面,背靠着挂着的衣服。她的一只手上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上半举着一样古怪但是熟悉的武器——一根三英尺长的、沉重的、圆形的木棒,木棒的末段是钢质的刺和钩子。我想起来了,那是用来驱赶大象的工具。看到基斯之后,那样武器从她的手上掉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然后她走出了衣橱;她穿着一件在灯光下闪烁着红艳色彩的波罗莱上衣,下身是亮晶晶的裤子——一套走钢丝的服装。她在灯光下眨着眼睛,警惕的眼睛里面的惊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宽慰;当她看到我和马里尼之后,她的眼睛又表现出了好奇。

基斯只说了一个词:“乔伊!”

他走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你在这里干什么?”

乔伊的眼睛盯着我们刚才进来的房门:“基斯,那扇门——是锁着的。你们怎么——”

马里尼抖动了一下钥匙串上面的撬锁工具,然后把钥匙串放回口袋里:“帕蒂森小姐,人类创造门锁就是为了能有人撬开。基斯,你不帮我们介绍一下吗?”

阿特伯里仍然盯着那个女孩子,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在作介绍的时候,他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乔伊:“乔伊,这一位是马里尼。你应该记得,西格丽德向我们介绍过他。另外一位是他的朋友,罗斯·哈特。我说你到底——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从那扇窗户爬进来的?”

乔伊的声音清晰明快,听起来很舒服。“是的。”她说,“我正在找少校的遗嘱。”她的回答很简单,毫不拐弯抹角。

马里尼走向了敞开的窗户。他问道:“这扇窗户也和其他窗户一样锁着吗?”

“是的。”她答道,“但是窗玻璃上有一个洞。我从那个洞伸进手,拉开了窗闩。”

马里尼仔细地检查着窗户,那里有一个半圆形的、整齐的缺口。

“你用玻璃刀划开了玻璃?”他问道。

她摇了摇头:“不对。我来的时候窗户就已经是那样了。我今天下午就注意到了。今天晚上走钢丝表演结束之后,宝琳说少校没有留下遗嘱,所以我——”

基斯严厉地问:“宝琳这么说的?”

“是的。而且她说即使少校留下了遗嘱也不会给我任何遗产。”

基斯倏然转头,看着马里尼。他激动地说:“原来她用了一种‘鸡爪子’,我早该想到的。不会再有第二次谋杀了,这样也好。宝琳肯定销毁了遗嘱!”

“没有其他亲属了?”马里尼问道,“假如少校没留下遗嘱,宝琳会得到全部遗产,对吧?”

基斯点了点头。乔伊讶然盯着他。“谋杀?”她瞪大了眼睛,“第二次谋杀?基斯,你是说——”

“别紧张,小姑娘。”基斯用胳膊搂住了她,“我并不想吓到你。少校的交通事故……”他的声音停了下来,他的眼睛盯着放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面的一顶牛仔样式的宽边高呢帽。“马里尼,”他缓缓地说,“少校总是戴着一顶帽子。他有不少帽子,因为他很介意被人看到秃头,我怀疑他睡觉的时候都会戴一顶帽子。但是在出事的汽车里,尸体旁边没有帽子。我忘了告诉你了。而这一顶”——他伸手一指——“就是昨天晚上少校戴的帽子。”

乔伊对于帽子毫无兴趣。她用尖细而紧张的声音追问道:“车祸怎么了?”

基斯转向她,向她介绍了刚才我们谈论的话题。我看到马里尼拿起了那顶帽子。

“花哨的帽子,”马里尼自言自语,“不过不算干净。”

在那顶帽子的顶部有一圈花边,花边的数量似乎比平常的帽子多,在帽子的灰色表面上还有一点污痕。马里尼把帽子翻了过来,查看帽子的内侧。他稍稍犹豫了一刻,凝神站在那里;注意到我的目光后,他用有点平静的声音说:“号码是七十三、八。”他轻轻把帽子放回到椅子上原来的位置。

接着,马里尼开始检查壁橱和抽屉。他突然打断了基斯的叙述:“帕蒂森小姐,你说你在找一份遗嘱。你找到了吗?”

“没有。我刚开始找,然后就听到你们在外面的动静。”

“你确信你只是要找遗嘱?”

她的眼睛里面出现了一丝警惕:“是的,当然啦。为什么——”

“那么你为何拿着那个驱赶动物的钩棒?”

“钩棒?我——我不知道。我吓坏了。我看到外面有三个人,正在监视拖车。我看不清楚你们是谁。然后我听到你跑到了门口。我看到桌子上有一根钩棒,于是不假思索地拿了起来,然后冲进了衣橱。”

马里尼从地上捡起了钩棒:“这么说,不是你的是少校的?”

“不是。”乔伊说,“是伊尔玛·肯的。我不明白它为何会 ”

基斯说:“我知道。昨天晚上宝琳和少校一起进入拖车的时候,她的手上拿着这根钩棒。我看到了。”

“呃。”马里尼不置可否地说,然后他转向了乔伊,“除了这张桌子,你还在什么地方搜寻遗嘱?”

“没有其他地方。”她立刻答道,“我刚开始翻桌子,你们就 ”

她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马里尼并没有听她说话。他突然蹲下了身子,跪在油毡地面上查看一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小颗粒。他又抬头看了看基斯和乔伊。

“汉纳姆少校平时戴眼镜吗?”

他们一起点头。基斯说:“老花镜。牛角框架的老花镜。通常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怎么了?”

马里尼没有回答,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小心地把十几个破碎的玻璃颗粒扫进信封里。他从乔伊的手上接过手电筒,走到那扇敞开的窗户旁边,然后打开了手电筒。他用手电筒斜着照射窗户上的半圆形缺口,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帕蒂森小姐,”他说,“昨晚十点三十分到十一点之间,你在哪里?”

基斯接口说:“听着,马里尼。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

“基斯,别这么孩子气。”马里尼打断了他的话,“从现在开始,你会听到我向很多人问这样的问题。帕蒂森小姐,你怎么说?”

她皱着眉头:“那个时候,应该正进行着音乐会的表演,我在拖车里准备睡觉。从肯斯福尔到瓦特布罗的路程很长,所以大家都会早睡,以准备次日的行程。凌晨一点钟时,我们听到了少校的消息 ”

我们身后的拖车门的门锁“咔嗒”一响。

门被推开的时候,我们都因为被当场抓住而有些担忧。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锦缎披风,里面是粉色的紧身衣。我和马里尼立刻认出了这位老朋友,我们的意志坚定的神秘女郎 米尔德里德·克莉丝汀小姐。

马克·韦利跟在她的后面,他看到我们的时候刚要跨进门槛;他停了下来,一只手放在门框上,瞪着我们。

乔伊惊恐地低声说:“宝琳!”

米尔德里德·克莉丝汀——宝琳发出质问,如同机关枪的急速射击。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两个——”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注意到了乔伊和基斯。然后她看到了马里尼,立刻没词了。

马克很快回过了神。“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脱口而出,“这拖车应该是锁着的。你们在——为什么——”他疑惑地不知该问什么。

“我想我应当向你道歉,克莉丝汀小姐。”马里尼郑重其事地说,“我们知道这样非法闯入不合规矩,不幸的是,大家都喜欢这么做。”

宝琳瞪了他一眼,怒气冲冲但是犹豫不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我是说在这辆拖车里?”

马里尼知道答案,而且他彬彬有礼地用那个答案向宝琳发起突然袭击。我甚至能够看到鱼雷冲向目标时所留下的可怕的白色水痕。

“我们在调查你父亲遇害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