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温西勋爵拿了一手梅花

“你真的确定这套衣服合适吗,本特?”彼得勋爵焦虑不安地问。

他身上穿着一件粗花呢便装,只是在颜色和款式上比他通常所穿的衣服要花哨些。尽管这件衣服也能在城里穿,但似乎总有些旅行装的感觉。

“我希望自己看起来平易近人,”他继续说道,“但是又不至于太招摇。我在想,把这根深绿色的领带换成浅紫色的会不会好一些?”

这个建议似乎使本特有些不安了。他停下来,在心里想象着浅紫色的领带和衣服的搭配,半晌才最后拿定主意。

“不行啊,大人。”他坚定地说,“我觉得换成紫色,效果不会更好。紫色可能比较有韵味,但是——如果您容许我这样说的话——肯定显得不那么亲切。”

“谢天谢地,”勋爵大人说,“我相信你的判断,你总是对的。而且现在再换也太麻烦了。你确定已经把新衣服的痕迹都去掉了么?我讨厌新衣服。”

“确定,大人。我能保证这件外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已经穿过几个月了。”

“噢,很好。那么,把那根刻有尺度的白藤手杖拿过来——我的眼镜哪儿去了?”

“在这里呢,大人。”本特取来了一个貌不惊人的单片眼镜,其实这是一个高倍放大镜,“另外,采集指纹用的粉末放在您外套的右侧口袋里了。”

“谢谢。我想东西都备齐了,那么我现在就出发了。我希望你在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带上工具也去俱乐部。”

贝罗那俱乐部地处皮卡迪利大街,在温西那间俯瞰格林公园的公寓的西边不过几百码的地方。门卫见到温西,脸上立刻浮起笑意。

“早上好,罗杰。你还好吗?”

“非常好,大人。谢谢。”

“顺便问一句,你知道芬迪曼少校来了吗?”

“没有,大人,芬迪曼少校还没有来。我想他应该在刚刚去世的芬迪曼将军的公寓里,大人。”

“啊,是的——非常不幸的事情。”

“令人非常悲伤,大人。发生在俱乐部里的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很令人震惊,大人。”

“不错——啊,他毕竟年事已高,那也是迟早的事了。想起来,当时他就那样坐在我们中间,竟然没有人发现,真是很奇怪的事情,对吗?”

“是的,大人。我跟罗杰太太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也大吃一惊。”

“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他在那儿坐了很长时间——根据医生的说法,我猜得有几个小时吧。我想老先生那天就是在他通常到这儿来的时候进来的吧?”

“啊,将军就像时钟一样很准时,总是在十点的钟声响起的时候出现。‘早上好,罗杰。’他总是这么说,语气有点儿生硬,但是非常友好。接着他通常会说:‘今天早上天气不错啊。’有时候他还会问候我的家人。多好的老先生啊,我们都会想念他的。”

“那天早上你有没有觉得他看上去特别虚弱或者特别疲倦?”温西一边拿着一根烟在手背上轻敲,一边很随意地问道。

“噢,不,大人。非常抱歉。我还以为您知道呢,那天不是我当班,大人。我请了假去参加阵亡将士纪念碑前的纪念仪式去了。非常壮观,大人,罗杰太太感动极了。”

“噢,当然,罗杰——我怎么忘了,你自然会去参加的。那么,也就是说,你没有看到老将军并向他道别,是吧?但是,还是纪念仪式更重要些。那么马修那天替你当班了?”

“不是的,大人。很遗憾地告诉您,马修得了感冒,病倒了。那天早上守门的是威斯顿,大人。”

“威斯顿?他是谁?”

“他是新来的,大人。他接替了布里格斯。您还记得布里格斯吧——他的叔叔去世了,把鱼店留给了他。”

“当然记得。一点儿都不错。威斯顿什么时候当班?我可得跟他认识一下。”

“他一点到这儿替换我,好让我去吃午饭,大人。”

“噢,好的。那时我应该还在这里呢。你好啊,彭伯西。我正想找你呢。今天早上有什么新鲜事吗?还是想到俱乐部里来探听一下?”

“正找着呢。”

“行啦,老家伙。等我一分钟,我把外套存起来。我跟你一块儿进去。”

他犹豫地看了一眼接待台,发现服务员正忙于应对两三个人,于是他转身走进衣帽间。那边的服务员长着一副山姆·威勒那样聪明的伦敦佬的面孔,拖着一条假腿,非常乐于回答有关芬迪曼将军的问题。

当温西巧妙地问及将军到达贝罗那俱乐部的时间的时候,他说道:“嗯,大人,真是有意思,您也问我这件事。彭伯西医生刚才也在问这个问题呢。说起来这事儿确实很奇怪。我用一个手的手指就能数得过来我有多少个上午没有看到将军。他非常准时,而且由于他年纪已经很大,我得注意在他身边帮他脱外套,诸如此类的事情。但是,那天上午他来得肯定比平时晚,因为我一直都没见到他。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我还在想:‘将军一定是病了。’但是我一转身,就看到他的外套和帽子挂在他常用的那个挂钩上。所以,一定是他进来时我没注意到他。大人,那天是荣军日,一个上午有好些先生进出俱乐部呢。有一些会员是从郊区过来的,要求我打理他们的靴子。大人,所以我想大概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注意到将军进来吧。”

“很有可能。那么,无论如何他应该是在午餐时间之前进来的吧?”

“噢,是的,大人。十二点半我离开的时候,亲眼看见他的帽子和外套挂在钩子上呢。”

“这至少也算是一个结论。”温西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您说什么,大人?”

“我是说,这说明他是在十二点半之前进来的——而且在十点之后,你觉得呢?”

“是的,大人。我虽然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但是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在十点十五分之前还没有来这儿。因为我记得在那之后我就非常忙了,他一定是在我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进来的。”

“啊,是的——可怜的老家伙!但是,他一定愿意以这样一种安静的方式离开人世。很不错的一种方式,威廉姆森。”

“非常好的方式,大人。我们都见过更糟糕的情况。说到底,人总有那么一天的。他们都说这件事发生在俱乐部非常令人不快,但我要说,这没什么怪异的。这世界上有几幢房子里没有死过人?我们并没有觉得那些房子有什么不好的,那么为什么还要因为这个事件对俱乐部产生看法呢?”

“你可真是个哲学家,威廉姆森。”温西沿着大理石台阶向上走,进入了酒吧。“时间范围缩小了。”他喃喃自语道,“从十点十五分到十二点三十分。看来情况很复杂啊,但是——管它呢!让我们来听听彭伯西的说法吧。”

医生早已拿着一杯威士忌苏打站在吧台边等他。温西要了一杯沃辛顿,二话不说直接切入正题。

“听我说,”他说,“我想跟你谈一下芬迪曼老将军的事情。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是要绝对保密的。这可怜的老先生去世的准确时间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关系到遗产的继承。你明白吧?他们不想把事情弄得很糟糕,让我以他们家庭的朋友的身份四处询问一下。你当然是我第一个要问的人。你的意见如何呢?撇开别的问题,单说医学上的意见?”

彭伯西抬起眼睛:“噢?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我也能够想得到。那个做律师的家伙,叫什么名字呢,前几天来过这里,非要我给个明确的说法不可。他以为看看一个人的后槽牙就能判断他死亡的准确时间呢。我告诉他这不可能。你一旦向他们提供了一点点意见,一转眼,你就得站在证人席上发誓了。”

“我知道。但总有一个大概的想法吧。”

“噢,是的。但是你得通过其他的东西——也就是事实——来验证这些想法,不能单纯地推论。”

“推论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比如说——以本案为例——我在这短短的一生里也见过一两具僵硬的尸体,但是如果要我就这件事作出推论,只看尸体的外观,你知道我会怎么说吗?”

“上帝才知道一个外行会对医学问题发表什么高论。”彭伯西脸上挂着略带讽刺的微笑回敬道。

“听着——我会说,他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种说法很模糊。”

“你自己说过,尸体完全僵硬了。这个过程假设需要六个小时吧,尸僵什么时候开始消退呢?”

“它接着就开始消退了——当时我说过这一点。”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尸僵通常会维持二十四个小时左右呢。”

“有时候是这样。有时候会比较快就消退。出现得快,消退得也快,这差不多是一种规律。但是,我还是同意你的意见——由于缺乏其他证据,我推断他的死亡时间早于十点。”

“你承认这一点?”

“是的。但是我们都知道他是在十点十五分之后才到达俱乐部的。”

“这么说,你见过威廉姆森了?”

“噢,是的。我想最好是尽可能多地查明情况。所以我的推测是,考虑到死亡发生得很突然,而且房间里的温度较高——你知道,他坐得离壁炉很近——尸僵很快就开始了,而且消退得也很快。”

“嗯。当然,你对老先生的身体情况非常了解。”

“噢,相当了解。他身体非常虚弱。他已经年过九十,心脏很衰弱。他可能会在任何地方一下子撑不住,我对这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惊讶。另外,你知道,他受了一点儿刺激。”

“出了什么事?”

“他在前一天下午见了他的妹妹。你不是对这件事情很清楚吗?我以为他们已经告诉过你呢。之后他就直接到哈利街来找我。我让他回去卧床休息。他当时情绪紧张,脉搏也不稳定。他非常激动——这是很自然的。他应该好好地休息一下的。但是如我所预料的,他一定是坚持要起床,而且尽管觉得头昏眼花,还是走到了这里——他是这种人——然后就那样去世了。”

“是的,彭伯西。但是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天知道。我不知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现在没有了,谢谢。我想,你对这一切的结果都完全满意吧?”

“满意?”医生盯着他说,“当然。如果你是指他的死因的话,我当然是满意的,否则我也不会开具死亡证明。”

“关于尸体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情吗?”

“什么样的事情?”

“你跟我一样清楚我指的是什么。”温西说,他猛地转过头直视着医生的脸,表情变化之大简直令人吃惊,就好像一柄钢刀突然从丝绒布套中被抽了出来。彭伯西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们不能在这里讨论。我们去楼上的图书室吧,那里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