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古老神圣三重奏 第07章 钟塔密码

最初是白昼,随后大地逐渐黑暗,接下来到了阴间,大地被遗忘。再后来是黑暗界,接下来是深渊界,下来是地狱,最后是沼泽之火。

——雪利登·勒法努《威尔德之手》

“好吧,”布伦德尔警长说,“如果情况是这样,我们就去寻找克兰顿。不过我觉得很奇怪。据我所知,我不认为克兰顿是干这种事儿的人。他从未卷入过任何谋杀案,而且我从未觉得他像个杀人犯。你知道,勋爵阁下,他们这种狡猾的窃贼很少会不守‘行规’进行暴力犯罪。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他们的一贯作风。他的确曾去码头找过迪肯,但两人至多只是争吵起来扭打了一阵。我不认为他会下重手。会不会是另外那个人杀了克兰顿,然后和他换了衣服以免被认出来?”

“也许。不过头上的旧伤疤又作何解释呢?伤疤正好和那个让·利格罗丝的特征相吻合,除非克兰顿头上也有个伤疤。”

“到去年九月为止,他头上都还没有伤疤,”警长仔细想了想,说,“是的,我想你是对的,死者不可能是克兰顿。身体测量数据也不完全一致——当然了,在一个活人和一具死了四个月的尸体之间做比较,结果很难完全精准。死者的很多牙齿都被打落了,我们无法从中获得更多的线索。不,我们必须找到克兰顿。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隐藏得极深。现在看来,似乎他的问题很严重——这是我的看法。”

布伦德尔警长一边发表上述观点,一边在墓地尽可能寻找一切线索。他脑子里思考着案情,手里逮了棵荨麻,又继续说道:“还有那个叫威廉·索迪的家伙。我真看不懂他,但我发誓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不过他能知道什么呢?案发时他的确病得卧床不起,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咬死了这一点,说自己一无所知。对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唉,毫无办法。至于他妻子,她不可能把一个男人绑起来再埋掉,她无论如何都没那么大力气。我也问过他们的孩子,尽管我很不愿意这么做。他们说案发当天他们的父母整晚都在屋内。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点什么——詹姆斯·索迪。你看,爵爷,有件事有点奇怪。詹姆斯·索迪是在一月四号一大早便离开圣保罗教区回船上去了,他走的时候有人看见了——车站站长,不过当天他并没有回到船上。我去于兰普森·布雷克船运公司问过了,公司里的人说曾收到他的一封电报,说他不能及时赶回去,要星期天晚上才能到——事实上,他的确是星期天晚上才回去的。他的理由是突然得了急病——公司里的人说他回去时看起来真的很糟糕。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尽快联系到他。”

“电报是从哪里发过去的?”

“是从伦敦靠近利物浦大街的一家邮局。发报时间大致就是吉姆·索迪在迪克西搭乘的那趟火车到达那里的时候,看起来他好像在路上出了点问题。”

“他可能被他兄弟传染上了流感。”

“可能,但他第二天还能出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有充足的时间先到伦敦然后再赶回来。当然,他可以不去迪克西的,他可以一段路坐火车,其余路程则乘坐汽车、摩托车或是其他什么交通工具。”

温西吹了声口哨,说:“你认为他和威廉都卷到这个事情里来了?我明白了。威廉和利格罗丝勾结起来去拿宝石——是吧?不过他得了流感,不能亲自去办,于是让他兄弟吉姆代他去。后来吉姆见到利格罗丝,杀了他还把他埋了起来,然后就匆匆忙忙带着宝石跑去了香港。好吧,这种说法可以解释一件事——为什么这些可恶的石头没有在欧洲市场上露面。他可以在东方市场上轻易出手。不过,你看,警长——威廉·索迪最初是怎么和利格罗丝联系上的?如果把威廉换成克兰顿,这个问题就不成问题,因为他可以找个城里的兄弟为利格罗丝制作假证件之类的东西。可是,实在无法想象索迪能伪造证件并且把利格罗丝弄过来。他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懂这里头的门道?”

布伦德尔先生摇摇头。“但他曾去银行取过二百英镑。”他说。

“是有这么回事,但那时利格罗丝已经出发了。”

“而且在利格罗丝死后,这笔钱又存回了银行。”

“是吗?”

“哦,是的,我跟索迪谈过了,他没有否认。他说他之前想买块土地来自己种,不过自从生病之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可能有好一阵子不能恢复到以前那样。他允许我看了他的银行账户,一切正常——去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取出二百英镑是其中最大的一笔取现,并没有其他可疑的提款记录。今年一月他一能下床活动,就又把这笔钱存了进去。关于土地的事也是真的,他确实曾想过买地。那二百英镑全都是一镑面值的钞票——”

警长突然停了下来,猛地跳到一块高墓碑的后面,后面立马传出尖叫和扭打的声音。当布伦德尔先生再次出现时,他的情绪看上去还有些激动,一只大手紧紧揪着傻子皮克的大衣领子。

“好哇,你给我老实交待,”警长用力晃了晃傻子,“你有麻烦了,小子,在墓地里四处游荡,又偷听私人谈话,嗯?”

“啊!”傻子说,“你没必要勒死人,没必要勒死可怜的傻子。如果你知道傻子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波特眼中流露出一丝狡猾的神色。

“我看见他了——九号——我看见他在教堂和威廉说话。不过丧钟对他来说太多了,他拿着绳子——他抓住了他,他也会抓住你的。傻子知道。傻子这些年没有白来教堂。”

“谁和威廉在教堂里说话?”

“哎呀,就是他!”傻子把头转向索普的坟墓,“就是从那里面挖出来的那个黑胡子男人。钟塔里有八个,坟墓里一个,凑成九个。你以为傻子不会数数,但是他会数。但他就像钟声一样——你抓不住他。哦,不!”

“听我说,”温西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问你,你是在什么时候看见索迪和那个黑胡子男人说话的?看你会不会数这个日子。”

傻子皮克朝他咧嘴一笑。“傻子会数,”他十分满足地说,“哦,是了,”他掰着手指仔细地算起来,“啊!是星期一晚上,就是那天。那天晚餐吃的冷猪肉和豆子——真好吃,冷猪肉和豆子。啊!牧师在布道,他说要感恩,为圣诞感恩。圣诞节吃烤鸡,星期天吃煮肉和蔬菜,要感恩,这是牧师说的。所以傻子晚上溜出来,想再感一次恩。去教堂才算真正的感恩,是不是,先生?教堂的门开着,傻子悄悄进去了,明白吗?圣具室里面亮着灯,波特被吓坏了,里面吊着东西。啊!傻子藏在老巴蒂·托马斯后面,然后威廉·索迪进来了,傻子听到他们在圣具室里说话。‘钱,’威廉说。金钱是邪恶的。接着威廉·索迪大叫起来——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根绳子——啊!傻子害怕,他想起了吊死人。傻子不想看谁被吊死。傻子跑了。他从圣具室的窗户往里看,那个黑胡子男人躺在地板上,威廉拿着绳子站在他身边。啊,天哪!噢,天哪!傻子不喜欢绳子,傻子梦见过绳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这是第九个。傻子看见他吊在那里。哦!”

“我觉得这都是你在做梦,”警长说,“据我所知,没有谁被吊起来。”

“我看见他吊着,”傻子坚持说,“那太可怕了。不过你也别在意,这只是可怜傻子的一个梦。”他脸色一变,说,“放我走吧,先生,我要去喂猪。”

“天呐,”布伦德尔警长说,“你认为他的话对我们有用吗?”

温西摇了摇头:“我觉得他的确是看到了什么——不然他怎么知道绳子是从法衣柜里拿来的?至于说吊人什么的,那不是真的了!他满脑子都是上吊,得了上吊综合症之类的毛病。那个人没有被吊过。你认为傻子说的星期一晚上是指哪天晚上?”

“不可能是一月六号吧?”警察长说,“根据我们目前了解的情况,埋尸时间是一月四号。也不可能是十二月三十号,因为利格罗丝是在一月一号才到的这里——如果你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利格罗丝的话。而且,根据他说的煮肉,我没法确定他指的是星期日还是星期一。”

“我能,”温西说,“星期天他吃的煮肉和蔬菜,牧师告诉他要感恩,所以他照办了。星期一他吃的冷猪肉和豆子——按我对现代乡下妇人的了解来看,也许是罐装的那种——他觉得应该再次感恩,于是就去了教堂。这时应该是在晚上,因为圣具室里亮着灯。”

“没错。傻子和他姨妈一起住。他的姨妈是位正派的老人,不过不怎么警觉。傻子经常在夜里溜出去,这些白痴有时候像魔鬼一样狡猾。不过,那到底是哪天晚上呢?”

“是牧师在布道里提感恩的第二天,”温西说,“为圣诞而感恩,应该是十二月三十号,难道不是吗?你也不知道利格罗丝一月一号之前是否已经到了这里,克兰顿是在一月一号到的。”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排除克兰顿的嫌疑,”布伦德尔先生反对道,“把目标对准了威廉·索迪。”

“如果是这样,那我在桥那边路上碰见的是谁?”

“肯定是利格罗丝。”

“哦,也许——但我仍然认为他是克兰顿,或是他的孪生兄弟。但如果我一月一号碰见的是利格罗丝,他就不可能在十二月三十号被威廉·索迪吊起来。不管怎么说,他也没被吊过,而且,”温西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尚不能确定他的死因!”

警长叹息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找到克兰顿。至于说十二月三十号,你准备如何确定究竟是不是这一天呢?”

“我要去问问教区长他是在哪一天做的那次布道,或者去问维纳伯斯太太,问她可能更有用。”

“我最好再去找索迪谈谈。我倒不是相信傻子的话。吉姆·索迪呢?他跟这个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警长,高德钟的钟绳上的绳结不是水手打的,这一点我可以发誓。”

“哦,那好!”警长说。

温西回到屋内,发现教区长正在书房内忙着谱写一段高音轻敲法的曲子。

“稍等,孩子,”教区长把烟灰缸往客人那边推了推,“稍等,我正在写个曲子,好让沃利·普拉特学会该怎么演奏,他这个人有点——他们怎么说这个词来着?哦,‘稀里糊涂’——还是老话说得好。好,那个小笨蛋是怎么演奏这一段的?第九个主音后面应该是女王变奏——让我看看,我看看——51732468,15734286——第三个音和第四个音,没错——51372468,15374286——第三个音和第四个音——13547826——啊!问题在这里!第八音应该回到原位。怎么了?——啊,当然!我真笨!他忘记在这里轻敲,不轻敲是不能回到原位的。”他在纸上划了一条红线,然后开始飞快地书写,同时说道:“好了。51372468,15374286——现在她找准位置了!——13572468,这样好多了。现在在重复第二遍的时候恢复原状。我来检查一遍。二到五,三到二——对的,对的——这就成了15263748,第二段结束的时候有提特姆斯轻敲法,然后再重复一遍。我只把主音速记一下,让他可以对照看下。二到三,三到五,四到二,五到七,六到四,七到八,八到六,这是普通的主音。然后用轻敲法,再是普通的,然后是轻敲法,再是轻敲法,最后是三个普通主音和一个轻敲法。我搞不懂身上怎么沾了这么多红墨水。啊!我袖子上又沾了一大团!在中间奏出,进、出、复位,重复两遍。这段曲子真不错。”

他把几张写满音符的纸推到一旁,在裤腿上蹭了蹭手指上的红墨水。“现在,你那边进展如何?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是的,牧师。我想知道,今年冬天你关于感恩的那次布道是在哪个星期天做的?”

“感恩?哦,我相当喜欢这个话题。你知道吗,我发现人们总是爱抱怨——真的——你想想,这样只会让事情更糟。就连农民们也这样。去年丰收节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说——哦,你问的是感恩布道——嗯,几乎每年丰收节我都会提这个……是在丰收节之后?……让我想想,我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恐怕……”他冲到门边喊道,“艾格尼丝,亲爱的!艾格尼丝!过来一下好吗?……我妻子肯定记得……亲爱的,抱歉要占用你一点时间。你还记得我最近一次做感恩布道是在什么时候吗?我记得曾在讲什一税布道的时候曾提过——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不是在征什一税时遇到了什么麻烦,这里的农民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有个人从圣彼得过来和我谈这个话题。我跟他说,一九一八年的调整是为了农民的利益而实施的,如果他们自认为有理由反对一九二五年条例的话,他们应该努力做新的调整,但是法律就是法律,哦,我向你保证,在什一税的问题上,我的立场很坚定,非常坚定。”

“是的,西奥多,”维纳伯斯太太苦笑了一下,“不过,要不是你常常替他们垫缴税钱,恐怕他们也没这么通情达理。”

“那是两码事,”教区长急忙说,“完全是两码事,这是原则问题,和小额个人贷款无关。即使最优秀的女人有时也不明白法律原则的重要性,是吧,彼得勋爵?我在布道里就谈过原则。《圣经》里说:‘凡事各有所归。’安妮女王津贴是与公民责任相关的还是与宗教相关的——有时候,我承认,我感到有那么点悲哀,教会似乎并未站在宗教这边,教会与政府分离,教会基金也被没收——”

“可以这么说,需要实行君主专制?”温西问。

“啊——?哦,是的!很好,”牧师说,“亲爱的,很好,你觉得呢?我一定要告诉主教——不,也许不该说,他有点古板。但确实如此——要是有人能把凡俗和精神分开——不过我常常问自己,教堂——那些建筑——我们美丽的教堂——如果在那种情况下,会变成什么样?”

“亲爱的,”维纳伯斯太太说,“彼得勋爵在问你做的感恩布道。圣诞节之后的那个星期天,你没做过吗?关于对圣诞佳音的感恩?你肯定还记得,那天你布道的内容是选自《使徒书》:‘你不再是仆人,而是儿子。’你说,我们应该为自己是上帝的子民而高兴;要养成习惯,为生活中一切开心之事说‘感谢主’;保持乐观温和的脾气,就像教育我们孩子去做的那样。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杰克和弗雷德·霍利迪在教堂为祈祷书吵了一架,最后被劝了出去。”

“完全正确,亲爱的,你什么都记得住。就是这样的,彼得勋爵,在圣诞节后的那个星期天,我现在清楚回忆起来了。后来吉丁斯太太在走廊拦住我,抱怨说她的圣诞李子布丁里面的李子不够多。”

“吉丁斯太太是个不懂感恩的老太婆。”他妻子说。

“那么说,第二天就是十二月三十号,”温西说,“谢谢你,牧师,这很有帮助。你还能不能回忆起来,威廉·索迪是不是在星期一晚上来找过你吗?”

牧师无助地看了看他妻子,后者十分肯定地答道:“当然他来过,西奥多。他来问你有关新年钟乐的事。你不记得了吗?当时你说他样子很怪,而且很虚弱。当然了,他当时还未从流感中完全康复,可怜的人。他来得有点晚——大概是晚上九点——你还说,不知道他为什么都不能等到第二天早上再说。”

“对,对,”教区长说,“是的,星期一晚上索迪来找过我。希望你不是——啊,我不能问些轻率的问题,是吧?”

“对于我也不知道的问题,是的,”温西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我们说说傻子皮克吧。他究竟傻到什么程度?能否相信他说的话呢?”

“哦,”维纳伯斯太太说,“看情况,有时候还是可信的。你知道,他的脑子不好使。他思维正常的时候,讲的是真话。不过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就把幻觉说成是真的。至于他说的那些绳子或是上吊之类的话,你一点儿都别信——他就是这点古怪。除此之外——要是说到猪或是教堂风琴什么的——他的话还是可信。”

“我明白了,”温西说,“他就是老在说绳子和上吊什么的。”

“那千万不能信,”维纳伯斯太太肯定地说,“啊!警长开车过来了。我想他是找你来的。”

温西在花园遇见了警长,两人走到离屋子较远的地方。

“我和索迪谈过了,”警长说,“他当然一概否认,说那些不过是傻子在做梦。”

“那绳子的事怎么解释?”

“没错。除非我们在井里发现绳子的时候傻子正躲在墓地墙壁后边,但我不知道我们说的话他听到了多少。总之,索迪否认了,现在也没法指控他谋杀,我也只好相信他的话。你也知道那些可恶的规定——‘不得恐吓证人’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不管索迪干没干,他都不可能埋尸。你怎么想?你觉得陪审团会单凭傻子皮克这样一个乡下白痴说的话而认定索迪有罪吗?不会的。我们的任务很明确,必须要找到克兰顿。”

就在这天下午,彼得勋爵收到了一封信:

亲爱的彼得勋爵:

我刚刚想起一件有趣的事,觉得让你知道的好,虽然我不知道这事是否和谋杀案有关。侦探小说里的侦探们总是爱打听些稀奇古怪的事,所以我寄给你这张纸。爱德华叔叔不会喜欢我给你写信的,他说你鼓励我去实践当作家的梦想,还把我卷入案件调查中——他是个愚蠢的老顽固!我想,校长卡斯特尔小姐也不会同意我写信给你。所以我把这封信夹在给佩内洛普·德怀特的信里,希望她顺利帮我转寄出去。

复活节之前的星期六,我在钟塔里的地上捡到这张纸。我觉得很有趣,本打算给维纳伯斯太太看看,但我父亲突然去世,我就把这事儿忘记了。我以为是傻子皮克扔在那儿的,杰克·戈德弗雷说那不是傻子的笔迹,但上面那些疯言疯语很像他的风格,不是吗?不管怎样,我想你也许会感兴趣。我想不通傻子怎么会有这种外国信纸,你知道个中缘由吗?

希望你的调查进展顺利。你还在圣保罗教区吗?我正在写一首关于铸造泰勒·保罗的诗。鲍尔小姐说我写得很不错,我希望能在学校杂志上发表。不过爱德华叔叔看了肯定会不高兴,但他也阻止不了我。如果你有空请给我回信,告诉我关于这张纸的新发现。

希拉里·索普

“同道中人,正如夏洛克·福尔摩斯所说,正合我意,”温西打开薄薄的信封,“哦,上帝!‘我本想看看田野里的仙女’——毫无疑问,这是詹姆斯·巴利爵士的风格,本年度文化界的焦点。‘可是我只看到有着黑色后背的邪恶大象’——既不押韵也没什么逻辑性。嗯!这里头有某种忧伤低落的情绪,像是傻子的风格,不过里面没提到上吊,所以我认为这不是他写的——他平时老是把上吊的话挂在嘴边,如果这是他写的,不可能这么久都不提一句。外国信纸——等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纸。哦,上帝啊,是的!是苏珊娜的那封信!如果那封信跟这纸的纸张不一样的话,我就不是人!让我想想。这会不会就是让·利格罗丝寄给克兰顿或威廉·索迪或者其他什么人的信?最好让布伦德尔看看这个。邦特,去开车。你对这个怎么看?”

“这个吗,爵爷?我认为写这个的人有一定的文学功底,曾经研究过雪利登·勒法努的作品,而且如果我可以直言的话,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古里古怪的,爵爷。”

“你是这么看的?你不觉得它像密文之类的东西吗?”

“我没想到这一点,爵爷。当然了,很难懂写的什么,但前后风格是一致的,说明——啊!——更富书生气,而不感觉令人呆板。”

“是的,邦特,是的。这个当然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三字一断的田园诗,而且看起来也不是那种用格子来读的,因为除了‘金’这个词可能还暗示着什么外,其他所有词都没什么意义,都是胡说八道。关于月亮的部分写得倒是不错,虽然矫揉造作的,但富有想象力。‘像稻草做的镰刀一样软弱无力’——头韵用得很巧妙,什么?‘游吟诗人来了,带着金喇叭、竖琴和鼓,在我旁边大声吟唱,破除了咒语。’——不管是谁写的,这个人一定懂韵律。你刚刚说勒法努(英国小说家),这个想法有点靠谱,邦特,我想起了《威尔德之手》里关于洛恩叔叔做梦的那段文字。”

“我也正是想到了那段,爵爷。”

“嗯——在那本书里,受害人‘最后又出现了,一千一百一十一级黑色大理石台阶,然后又轮到下一个人。’他又出现了,邦特,不是吗?”

“从坟墓里吗?爵爷,我想是的,就像目前我们发现的这具无名尸。”

“你说的没错——和他非常像。‘地狱张开大口,黑暗界已开’,上面这样写。‘死亡之口在尽头等待’——他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邦特?”

“我不知道,爵爷。”

“勒法努的那段文字里也有‘黑暗界’这个词,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还应该有个H。如果写这东西的人的灵感来自勒法努的文字,那么,至少他很熟悉‘黑暗界’一词的这两种拼法。这真让我好奇,邦特。我们去利姆霍特,把这张纸与那张信纸放到一起比较比较。”

一阵大风刮过沼泽地上,无边无际的白云在辽阔的蓝色苍穹上飞快地飘动。当两人把车停在利姆霍特警察局门口时,正好遇见了准备上车离去的警长。

“你是来找我的吗,勋爵阁下?”

“是的,你也是准备去找我的?”

“正是。”

温西笑了:“我这儿有点新线索。你那边怎么样?”

“我们找到克兰顿了。”

“不会吧!”

“就是,勋爵阁下,今天早上我得到消息,他们在伦敦逮住了他。好像他生病了还是怎样。不管怎么说,总算找到了。我正准备去提审他,你要一起去吗?”

“非常愿意!我开车送你过去怎么样?给警察局节省点车费,而且我的车又快又舒服。”

“非常感谢,勋爵阁下。”

“邦特,给教区长发电报,就说我们去伦敦了。上车吧,警长,你会看到,在不限速的情况下,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是多么安全又便捷。哦,稍等一会儿。邦特这会儿去发电报,我先给你看看这个,我今天早上收到的。”

他把希拉里·索普的信和里面附的那张纸递了过去。

“邪恶的大象?”布伦德尔说,“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也不知道,希望你的朋友克兰顿能够告诉我们。”

“可这些只是蠢话。”

“我想你这么说是抬举傻子了。哦,我懂了,你并非指傻子——不用解释。不过,警长,你看这种纸张!”

“有什么问题?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觉得这张纸和苏珊娜·利格罗丝的信纸出处相同。我认为你是对的。进来,我们对比看看。啊,天哪,勋爵阁下,你说的没错,可能来自同一叠信纸。嗯,我要——你说这是在钟塔里发现的。那么,你认为它意味着什么?”

“我想,这就是利格罗丝给他的英国朋友寄的信——也就是他在房间里一待数小时写出来的‘担保物’。而且,我认为这里面隐含了关于藏宝之地的线索,是一种密文什么的。”

“密文,嗯?奇怪。那你破译了没有?”

“没有,但我一定会破译的,或者找到能破译的人。希望克兰顿能为我们破译出来,尽管我打赌他也不知道。”勋爵想了想,又说,“不过,恐怕即使破译了,对我们也不会有多大帮助。”

“为什么?”

“哈,可以以你的性命打赌,杀死利格罗丝的人已拿走了珠宝,不管他是谁——克兰顿、索迪或者我们尚不知晓的其他人。”

“我想是这样。不管怎么说,勋爵阁下,如果我们能破译密文,找到藏宝地点却没找到珠宝,那就充分证明了我们的调查方向是对的。”

警长和邦特一上车,车子就风驰电掣般开出了利姆霍特,速度之快令警长咋舌。

“是的,不过,”温西又说,“如果珠宝已失,而克兰顿说不是他拿的,我们又无法证明他拿了,也不知道利格罗丝的真实身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那么——会是什么情况?”

“我们又回到起点。”布伦德尔先生说。

“对,”温西说,“就像在《爱丽丝漫游奇境》里面一样,拼命跑拼命跑,只为了能留在原地。”

警察长看了他一眼。窗外的沼泽地像棋盘一样平坦方正,上面错落布置了堤坝和篱笆。随着车子的快速移动,周边的景色飞快地向后退去。“很像镜中世界,”他认同道,“就像书中所描绘的那样。不过说到留在原地——我只能说,这一点就不一样了,勋爵阁下——这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