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辆静三─二四六五号的宾士骄车是骏远相互银行常务董事相田荣一郎的东西。是有一次停在须原的事务所前面,知念费尽苦心才查出来的人物所拥有的。相田劳一郎是个年轻人,但他是骏远相互银行社长相田荣造的儿子。骏远相互银行是从前的合作社改组的,所以几乎等于是相田个人所有。由儿子荣一郎担任常务董事,也是家族公司的特征。

荣一郎想必是相当贪玩的人,上回遇见时,也是在夜总会一个十分豪华的场面。现在又从东京带艺妓到这么远的伊豆来,显然是个相当放荡的大少爷。当然因为父亲富裕,他才可以这样游荡。

想不到会这么凑巧,在这种地方遇见相田荣一郎。据刚才女服务生说,客人只有荣一郎一个人。被一大群莺莺燕燕围绕着侍候,一定飘飘欲仙吧。

知念离开那辆车,慢慢走回旅馆,女服务生刚好因事从那边走过来。

“嗯,东京客人的房间还在闹吗?”

“对不起,已经安静了。”女服务生道歉说。

“我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那些女的睡另外的房间吗?”

“是的,另外开了一个大房间,让那几位东京的艺妓睡。”

“怎么?不是都睡在一起?”

因为据说有人喜欢此道。

“是不是那位男客和其中一位艺妓睡觉?”

“好像是的。”女服务生勉强回答。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要是明天晚上还这么吵,我可吃不消。”

“对不起,我会请他们明天晚上安静一点。”

从这口气听来,他们明天晚上还要住在这里。

“哦。特地到这么安静的地方来休息,却有人吵到这么晚,觉得很不痛快。”

“对不起。”女服务生一鞠躬,然后走开。

知念回到房间,但感到心绪不宁。抽着香烟一面沉思时,听见女人的声音经过房间前面。

站起来偷偷探视,看见三个艺妓,穿着旅馆的睡袍,往旅馆前面河流的方向而去。没有看见男人,据说艺妓有四个,现在少了一个。

知念也往旅馆山口走,趿上院子穿用的木屐。

旅馆前面坡度不大的斜面辟为草坪,其上盖着凉亭。狩野川的支流就是从凉亭下面流过,发出潺潺的声音。在院子的灯光下,可以看见几个女人的姿影站在凉亭旁边。

知念慢慢往她们那边走。

“晚上好。”

女人回转头,回报他一声晚安。艺妓比一般人老练,而且是三人结伴,所以对陌生男人并未特别提高警觉,反而因为同属一家旅馆的客人而有几分亲切感。

“散步?”知念含笑搭讪。

“是的,在睡觉前散散步。”

在院子的灯光下,看出其中一个女人较胖,另外两个较瘦。较胖的一个大约二十一、二岁,那两个瘦的已将近三十岁。

“听说小姐们是东京的人?”

知念的语气让她们觉得他知道她们是艺妓。

“偶尔到这样山中来玩玩也很不错。”

“是的,很不错。”

河对岸的车道一辆车的车灯扫过去。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你们。”

“啊,真的吗?也许是在我们表演的宴会席上吧?”

对方对答如流。

“你们离开东京很久了吗?”

“没有,我们是前天才离开的。”

女人们颇为健谈,可能因为在旅途上,心情较轻松愉快吧。“我们”这两个字知念听来特别刺耳。

“那么,客人是更早就离开东京了?”

“大约四天前离开的,我们是在路上交班的。”

在旅途上让带来的艺妓回去,另外再换一批艺妓,这种玩法多奢侈。

“好享福的客人,真让男人羡慕。”

女人们吃吃笑着。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交班的?”

“长冈温泉……这是以前就约好的宴会,但因为人数太多,怕引人注目,所以改为两班轮流。”

“要不然恐怕你们也不容易保养。据说你们一共四个人?在路上交班的也是四个人?”

“啊,嗯。”

对这个问题的答覆含糊其词。较瘦的一个拉了一下那饶舌女伴。

“对不起,我们先走了。”

“哦,要走了?”

感到有些遗憾,但也无可奈何,不能问得太明显,也不敢详细打听相田荣一郎的事。

“晚安。”

“晚安。”

她们慢慢往旅馆方向走回去,知念恨不得能单独留下那年轻的,再多询问一些问题。不过,他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太执拗,引起怀疑而告诉相田荣一郎,那就危险。

他抽了两三支香烟后,回到房间,拿出在路上买的周刊杂志来看。可是,心情总是定不下来。他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睡觉,而那边却是四个艺妓在侍候相田荣一郎。知念深深感到有钱人与没钱人的差别。

据说,四个女子之中有一个一直随伴于相田荣一郎身边,看来是他的爱人。不知叫什么名字?虽然说在路上换了班,但这个爱人可能自始至终都留在他旁边。

相互银行真的是这样赚钱的机构吗?知念所认识的相互银行外务员,经常在外面奔波,到处拜托恳求拉客户。据说,银行外务员的薪水是以他们劝募客户存款的成绩而定的,所以竞争激烈。成绩不佳的人,面子上也不好看。

银行是在外务员辛勤工作之下提高利润的,而挂着银行常务董事之名,挥霍无度的样子,实令人气愤,尤其是与须原保持着关系,很可能利用银行的钱做着别的事。

相互银行的顾客以中小企业为多。被市中银行拒绝,地方银行也不理睬,最后只得求助于相互银行或信用金库。当这些中小企业申请贷款时,相互银行方面就进行种种调查,最后才施恩一般,附加许多条件予以贷款。这些条件,除了担保、抵押等之外,还强迫性地存入与借出的款项数目差不多的钱。

知念在安静的房内想着这些事之间,不知不觉睡觉了。梦中看见了相互银行外务员提着皮包,满头大汗地赶路。

一阵嘈杂的声音把知念从梦中吵醒。

起初迷迷糊糊的,接着听出是经过走廊的脚步声,和短短的昂奋叫声。在黑暗中倾听了一下,声音的中心似乎是在相田荣一郎的房间一带。知念开了床头灯看表,是四点二十分。

他想到也许是那些人忽然改变主意,临时决定离开旅馆。不过,再仔细听时,走廊的脚步声中似乎夹着旅馆经理和女服务生的声音。或者是相田他们起得早,预备到别的地方去玩玩?

不过,那些嘈杂声似乎显得颇为严肃,不像是黎明前的启程。知念起床,假装上厕所而走出走廊。于是,清楚地听见了人们的声音。

“医生什么时候会到?”似乎是艺妓的声音说道。

“已经打过电话了,大约要四十分钟,不过在夜里也许会快点到。”

这是经理的声音。

医生──这名称刺入知念耳中。

相田荣一郎得了急病吗?还是他的爱人生病?

反正在这个时间吵醒旅馆的人,一定是相当严重。当知念慢慢洗着手时,拖鞋的声音慌慌张张从走廊走过来,知念赶紧拦着这女服务生问:

“怎么回事?吵得这么厉害。”

“对不起,‘桐室’的客人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法?”

“大概是安眠药吃太多了,刚才说要叫医生,所以慌张起来。”

“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女服务生说着,急急忙忙往帐房而去。

虽然说是相田荣一郎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但事情也许并不单纯。知念第一个预感是自杀。

不过,自杀显然是不可能。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或是与女人殉情,也许还有些道理。但浪荡子的相田荣一郎并没有理由自杀。

再来的想像是被人下药。那么,下药的人除了相田的爱人以外,不会是别人。据说她们是柳桥的艺妓,但值得怀疑。如果这女人因为恨他而有计划地谋杀他,那就是由于爱欲关系,再不然就是对男方的变相玩法不满而引起的。

另外一点,这女人受人之托,把安眠药掺入酒中让他喝,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

知念重又上床,却翻转睡不着。干脆起来,坐在阳台的椅子,这时又听见三、四个人的脚步声往“桐室”走去。可能是医生到了。

脚步声经过以后,接着是一片寂静,大概是医生在诊察吧。女服务生的脚步声一会儿去,一会儿来。又过了片刻,数个人的脚步声慢慢走出去。

到这时候,知念已经按捺不住,轻轻拉开纸门探视,看见几个女人跟随着担架,往出口方面走。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带着一个护士走在最后面。在担架旁边的女人,除了那三个艺妓以外,还有一个穿浅色和服的女人,梳着日本式头发。这女人就是相田的爱人吧?只看见她苗条的身材,看不清她的面貌。不过,光从她的体态看来就可以想像必是个美人儿。

看不见担架上的相田面孔,可能是昏迷中吧?

知念打电话到帐房,要求送茶。这时候已经过了五点,窗外开始泛白。

刚才那女服务生送茶进来。

“大清早就吵吵闹闹的,因此没有办法继续睡觉。”

“对不起。”

“病人送到医院去了?”

“是的,从修善寺请医生来,马上把病人载走了。”

“到底吃了多少安眠药?”

“我不太清楚。”

女服务生忽然含糊其词,也许是经理下令不准说。知念了解地改变话题说:

“服用那种药很容易养成习惯,不知不觉就过量。”

“真可怕,完全昏迷不醒。”

“会脱险吗?”

“据说,没有问题……只是玩得好好的时候,发生这件事,真扫兴。”

“昨夜我和几位艺妓在院子那边谈了一会儿,据说她们是从东京和这位客人一起来的,好像玩得很愉快的样子。但现在发生这件事,她们一定感到很难过。今天都要回东京了吧?”

“我不知道,人那么多,我想会回去吧。”

“大家都走了,这位生病的客人就寂寞了。”

“不,好像会留下一位。”

“那大概就是客人最喜欢的那位──梳日本式发型的那位艺妓吧?”

知念捉住女服务生无意间泄漏的话问,同时从挂在衣架的外套口袋掏出一张五百元钞票,塞在她手中。她为难地犹豫了一下,最后接受了。

“我不会说出去,你偷偷告诉我好吗?”知念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陪伴客人的艺妓叫什么名字?也许是我认识的人。”

“大家都叫她‘蝶丸’。”

蝶丸?发音是蝶丸,写出来也是这两个字吗?

“糟糕。好吧,谢谢你。”

“对不起。”

“啊,等一下,修善寺那家医院叫做什么?”

“叫做中村医院,就在寺院附近。”

“谢谢。”

知道这些就够了,女服务生忽然隐瞒服用安眠药的事,可能是害怕警方调查吧。

到这时候知念的心情才安定。他重新上床,再醒来时已经十一点。赶紧梳洗,叫饭。这次进来的不是早上那位女服务生。

“清晨被吵醒后再睡,竟然睡到这么晚。”

“对不起。”这年纪稍大的女服务生说。

“那些艺妓还在医院吗?”

“不,两小时前回东京去了。”

那么,是在知念睡觉之间离开的。

“蝶丸小姐没有走吧?”

“是的,她大概要和病人一起从医院那边离开。”

这件意外事故非得报告在静冈的父亲不可,所以艺妓们不得不趁早离开吧。但只有蝶丸,相田荣一郎不让她离开。

知念改变了今天要到伊豆西海岸的计划,在旅馆前面搭巴士到修善寺。

很快就找到修善寺的中村医院,是在温泉旅馆并立的夹长街道这边。修善寺的石阶看起来距离很近。

相田可能是以真实姓名入院,因为事态重大,随侍的艺妓必不敢用假名,而他本人又在昏迷之中。一切手续都由艺妓们办理。

这个时候一定已经洗涤胃肠完毕,躺在床上了吧。

像这种情形,医院方面不知会不会报警?不,随侍的艺妓可能会恳求医院保密,除非是人死了。

该以怎样的藉口要求探访相田荣一郎?知念本身不认识他,所以若是被带到病房,事情就奇怪了。如果病人仍在昏迷中,医院方面则不会允许探病。不如假装是病人的熟识,向医生询问一些问题,正在考虑之间,一辆汽车开过来,停在医院前面。

知念转头看过去,从车内下来三个男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个领先进入医院,两个稍微落后。

这辆大型轿车的车牌也是静冈县的。

啊哈,一定是接到相田荣一郎发生意外的消息,从静冈的骏远相互银行赶来处理的,知念想。那三个人想必是银行员。

这对知念有些不方便,不过,没有人认识他,所以也许反而容易打听消息。

但最好稍微等一下,那些人可能正在办理种种手续,大概总得要半小时才能把病人带走。趁那时候的杂乱,打听消息比较容易。

这时候,另外来了一辆中型轿车,这一辆同样是静冈的车。从车内下来两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脚步慌张地进入医院。

毕竟是老板的宝贝儿子,银行出动了这么多的人。

知念想,人数愈多,愈容易混水摸鱼。他急欲知道的是,相田荣一郎是误吃了过量的安眠药,或是存心自杀?

看来不能继续留在外面,知念便进入医院门内。脱下来的鞋子乱七八糟地摆在玄关的地上。这是一家老式医院,旁边有个挂号窗口。

知念问挂号处,这里有没有一位姓相田的病人,今天早上才入院,他是在几号病房。

“在九号病房,从走廊一直进去就看到了。”

挂号处的护士小姐在整理一叠保险卡,头也没抬一下就回答。

知念脱下鞋,踏上走廊。病房是在医院后面,两幢建筑物由一段过道相连接。

踏上这幢病房的走廊,正在寻找九号病房时,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那边。那是后到的两个人之一。

当知念走到这个男人旁边时,听见病房内传出说话的声音,内容听不清楚,但听得出是在争吵。

知念预备张望病房内部,站在外面的男人不高兴地睁眼瞪着他问:

“你有什么事?”

知念知道现在不能假冒相田荣一郎朋友,因为万一荣一郎已经恢复意识,那就露出马脚了。要打听消息,还是该装成不认识的人,才不至引起对方的怀疑。

“没,没事……”

知念喃喃在嘴里说着,走过去。那男人一直瞪着知念的背影。

知念打算在病房四周绕一圈,吸一根香烟再回来。那时这男人大概已走开,可以看到病房内部吧。

当知念返回时,果然走廊上的男人已不在,一具担架正从病房内抬出来。抬担架的是护士,而第一批来到的那三个男人围在担架旁边,往玄关的方向走。

知念有些惊讶,比他预计的提早很多。不过,他急欲看看相田荣一郎的面貌。

知念落后一步到玄关时,病人已离开担架,扶着两个男人肩头,正要进入那辆大型车。从这边看过去,只看到背影,没有看见相田的面貌。不过,既然能扶着别人的肩头,可见病人已恢复意识。

让病人坐在后座后,留下一个人扶着他,另外两个坐到前座,关了车门,车子就开走了。

自始至终没有看见蝶丸,也许是知念来到医院以前就走掉了。因为银行将派人来接,她不便于留在病房吧。

结果,知念没有捕捉到任何消息。不过,还有两人留在这里,知念想找他们打听打听。

那两个人出来了,其中一个走过去结帐,另外一个是刚才站在走廊外面的人,他先走出去,进入车内。这正好方便了知念。

他走到正看着帐单上的数字算钞票的男人旁边。

“对不起,请问你。这位病人会恢复吗?”

正在付帐的人吃惊地看看知念,满脸警惕。

“我昨夜也住在船原温泉旅馆,碰巧知道今天早上发生这件事,所以很挂虑。刚才到这医院来拿药,才发现那位病人是送到这里来了。”

知念强调是同住一家旅馆的客人。

“不,没什么。”

正如所料,对方不情愿地说。

“哦,真的?我在旅馆的时候帮了忙,因为女服务生人数不多,我不得不帮忙。”

“哦。”显然对方不好意思继续保持冷淡的态度,勉强弯一下头说:“谢谢,多承帮忙。总算脱险了。”

“那太好了,现在要马上送回静冈去吧?”

明知答案是肯定的,知念仍随便地问。想不到对方有些含糊地回答说:

“不,因为有些原因……”

“那么,要先送到别的地方?”

从这里到静冈,路途相当远,也许途中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知念想。

不过,知念忽然恍然大悟。这两个人是被刚才那些人留下来的,而且先前病房传出争论的声音。

换句话说,这两人和刚才那三人是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而都是来接相田荣一郎的。那么,骏远相互银行的行员是属于哪一组?知念打量对方领口佩戴的胸章,是银行的。

“病人要直接去东京吧?”一时间,知念冲口问。

对方大吃一惊,嗫嚅地否认:

“不,不是。”

“骗人,没有错,去东京吧?刚才那些人是须原先生派来的,对不对?”

知念胡乱猜测,却被他猜中了。对方脸色大变。

“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抱歉。”

他把收据塞入口袋,匆匆奔入车内。

知念一个人留在那里,他觉得知道了这些消息,这一趟就不算白跑。

刚才病房内的争吵,可能是后到的骏远相互银行的人,反对须原派来的人要把相田荣一郎接到东京而引起的争吵。但须原的人不顾反对,把相田荣一郎带走了。从他病况来说,能否直接到东京还是疑问,但毫无疑的是须原要把病人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中。

把老板的宝贝儿子让须原的人硬带走,可见银行员这边有什么弱点。不过,这件事重要的是须原为什么要强迫性地带走相田荣一郎,好像把他当作人质一样。这答案很快就有了。就是说,荣一郎对须原具有利用的价值。须原做任何事都先经过盘算,他不可能为人情而照顾荣一郎。

相田荣一郎究意是服用过量的药,还是自杀未遂?若是后者,原因是什么。

知念向病房的护士询问蝶丸的事。

“哦,那位漂亮的艺妓吗?她在那些人来接病人以前,自己先走了。”

正如所料,蝶丸先回东京去了。


知念离开医院时,一个疑问忽然钻入他的脑中。

如果说,三个人乘坐的车是从东京来的,车牌就该是东京的,但事实上是静冈的车牌。从东京直接来这里,当然不需要换车,所以这三个人可能与须原无关。

但也不一定。因为事情发生时,知念看过表,是清晨四点,那时候打电话到东京,然后立刻派人来的话,抵达时间刚好一致。车子没有先到旅馆,直接来医院,证明从旅馆打出的电话,是在医生抵达以后,那时才决定必须住院。

无论如何到船原旅馆去问一问就知道,今天清晨打电话到什么地方。

知念正好感到肚子饿,便进入一家大众化的餐馆借用电话,打到船原旅馆。

知念表示自己是今天早上的客人,请负责他的房间的女服务生来接电话。说出了他的要求后,对方说:

“请等一下,我问问看。”片刻后,对方回答:“是的,是东京,打电话的是艺妓她们。”

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叫做蝶丸的艺妓打的?当然知念也问了东京的电话号码。帐房都有登记,一查就知道。知念拿出自己的记事簿来对照,正是须原家里的电话号码。

那三个人果然是须原派来的。那么,那辆静冈的车怎么解释?在路上换车的吗?

不合理,就算有意避人耳目,也不必这样做。

最合理的理由是,须原接到艺妓的联络,知道发生意外时,立刻命令在静冈的这三个人赶来接荣一郎。

知念一时疏忽,没有记下这辆车的号码,他只记得是一辆营业用的车。

这时候有个声音在知念耳中萦绕,就是昨夜艺妓们在院子的时候说的,说她们是在路上交班的,交班的地点是长冈温泉。

(那么,会不会是长冈的车?)

相田荣一郎离开东京已经好几天,可能在长冈交班吗?

知念想查一下长冈的车行。这件事做起来并不麻烦,因为从电话簿看来,长冈的车行只有两家。不必特地跑到长冈去,打电话询问就可以。

两家都打过,但两家的答覆都一样:

“我们没有载过这样的客人。”

这证明不是来自长冈的车。那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知念没了主意,不能决定就这样回东京去,还是留在这里,再打听打听。


回东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原町田去看看启子回来没有。昨日就是为此而到兴津站预备搭车的,却因看到流木引起打架的消息而临时改变主意到这里来,无意间遇见了这件事。到底哪一边才是幸运,难以判断。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探索须原的动向就成为先决条件。虽然也挂虑启子的事,但没有办法,只好暂时移后。要抓住须原的尾巴并不容易,目前最快的方法可能是向荣一郎的那些艺妓打听。尤其是叫做蝶丸的那位,因为她始终留在他身边,向她打听,一定可以得到许多消息。

但这也有困难,因为蝶丸不见得肯说。烟花界的女人对外面的人嘴巴很紧,不轻易泄漏消息,而荣一郎若是她的后台老板就更不会说。

另外那三位艺妓(连名字都不知道)以知念的身分来说,也是没有能力请她们出来。总之,即使回到东京,目前做得到的,也不过是去寻访启子罢了。

那么,如果留在这一带呢?

这也同样行不通。相田荣一郎到底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要寻找他的行踪也是相当困难,以一个人的能力究竟能走访多少地方?

剩下的方法,就是到骏远相互银行去调查。但是银行是讲求信用的机关,同样不可能说出真相。

知念愈来愈觉得相田荣一郎是企图自杀。

须原为什么硬把自杀未遂的荣一郎带走?

疑问重重叠叠,不管哪一个疑问都无法查出其真相。

想来想去,知念终于想出一件似乎可作为线索的事。

那就是这些人三天前到过长冈温泉。修善寺距离长冈很近,虽然不知道他们投宿的旅馆,但荣一郎驾驶宾士轿车,以此为线索,向各旅馆打听就知道吧?何况有一群东京的艺妓陪伴着他,旅馆方面的人印象必然特别深。

打定主意后,知念立刻叫计程车。从修善寺到长冈,一路上都是田圃。仰望着天上的白云,知念不由得自问:我为什么这样固执地追查这件事?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要揭露须原的诡计,但觉得似乎也是为了启子,因此才近乎疯狂地紧追不舍吧。

进入长冈温泉后,看见车站前面有个温泉介绍所。与其各旅馆挨家询问,不如到介绍所打听快一点。

知念相当乐观,虽然不知道长冈有多少家旅馆,但相田荣一郎从东京驾驶大型豪华车,载着艺妓前来,所以想必投宿第一流的旅馆。而第一流的数目是限定的,问上三、四家大概就知道了。

知念的猜测没有错,介绍所的人以电话询问,很快就问出来。

“叫做大友旅馆。三天前,一位叫做熊野的先生和四位女伴,从东京驾驶自用车来的。”

看来相田荣一郎是以“熊野”的假姓登记的。经过商店街后,旅馆都集中于山麓。大友旅馆的规模相当大,院子也很宽阔。

“亲戚的儿子离家出走,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听说五、六天前到这长冈来了。是个浪荡子,从东京带了一群柳桥的艺妓,到处招摇。他的父母很忧虑,希望能快点带他回去。我是受托来寻找的,能不能请帮忙,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知念站在旅馆帐房恳求地说,引起了对方的同情。

“好,我请经理来和你说。”帐房说,并请知念进入会客室。

当知念形容荣一郎的长相时,经理不时点头说:

“不错,一定是他。”

据经理说,他们在这温泉住了三夜,最后一天,让三个艺妓回去,另外来了三个。然后于前天热热闹闹地离开,说是要去船原温泉。

“就是说。只有陪伴于这位客人身边的艺妓没有换?”

“是的。另外那三个艺妓住在别的房间,只有梳日本式头发的那位和先生住同一个房间。”

“她的名字是叫做蝶丸吧?”

“这个我倒没有听见,只是其他那些艺妓似乎对她特别客气的样子……到底她是他特别宠爱的女人。”

“可能是的。那么,那位先生在这里三天都没有出去吗?”

“没有,只在六日晚上,先生带着一位艺妓开车出去兜风,其他的艺妓都没有参加。”

“六日晚上出去兜风?到什么地方?”

“据说是丰川五谷庙。先生自己开车,你说的那位叫做蝶丸的艺妓跟先生一道,傍晚六点左右的时候去的。”

“丰川五谷庙?”

“是的,在丰桥附近。”

“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是不是那天晚上有拜拜?”

“没有听说。同一天大约三点的时候,有一位二十五、六岁,叫做山田的青年来会晤熊野先生。这个人逗留了半小时光景,他走后才决定要去丰川五谷庙。”经理说。

“请等一下,那位叫做山田的青年,是不是皮肤白白的,很和气,满俊秀的青年?”知念说出须原的秘书板仓的特征。

“不是,完全相反,这个人皮肤黝黑,身材粗壮,再怎么都不能说他英俊。”经理笑着说。

“讲话有东京腔吗?”知念问。如果不是板仓,也许是须原手下的另外一个人。

“不,是静冈腔。”

完全相反。山田当然是假名,那么是骏远银行行员吗?也不是田村,因为田村是关西腔,不是静冈腔,长相也不一样。

由于这个人的来访,荣一朗才决定开车到丰川五谷庙。

“不过,烟花界的女人都信仰丰川五谷神,所以那位艺妹小姐也许是去替先生求神问卜的。”经理又笑着说。

“唔,不过,为什么另外那三位没有一块儿去?”

“哎呀,先生,整夜兜风,当然只能带一位相好的嘛!”

“就是说,傍晚六点从这里开宾士出去,半夜才回来?”

“是的,快十二点,他们两人才回来。可能因为太累了,他们两人一直睡到中午过后才起来。害得另外那三个艺妓很不高兴。”

这是新的消息。六日下午三点,一个叫做山田,肤色黝黑,大约二十五、六岁的丑男子来访荣一郎,这青年很快就离开。三小时后,荣一郎开车带蝶丸到丰川五谷庙去。

“从这里到丰川有多远?”知念问。

经理回答:“唔,从沼津去的话,大约一百七十公里。”

在丰川五谷庙消磨个把钟头的话,等于宾士平均保持时速七十公里。不过,东海道路面极佳,况且又是在晚上。

只是,相田荣一郎真的是去丰川五谷庙吗?知念怀疑地想,因为荣一郎的行动处处充满了谜。如果没有去丰川,那么他和蝶丸是到什么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