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是间双人病房,郑勇兵是警方特殊看守人员,所以这间除了他之外,并无其他病友居住。

郑勇兵躺在进门的病床上,像是已经睡着,对进来的两人毫无反应。

张一昂打量了他一会儿,便来到病床旁,看到一个机器,二话不说,伸手就把电源关了。

几秒后,病床上一个虚弱的声音忍不住发出来:“不要……不要关我氧气机。”

“你还醒着哪!”张一昂冷笑一声,回头质问,“我问你,下午捅你的人是谁?”

“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啊。”

“不认识就跑你家来吃饭?”

“就是……就是个店里的客人,偶尔找我喝酒,就这么认识的,我管他叫大刘,我……我就知道这么多。那个……那个氧气机……氧气机能给我开起来吗?”郑勇兵无助地伸出手又缩回去。

“开什么氧气机!我没工夫跟你废话,你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别说氧气机不给你用,医院消炎针也不给你打,万一刀片上有个什么破伤风菌,看你死不死!”张一昂赤裸裸地恐吓。

郑勇兵咽了下唾沫,他下午肾脏被刀片划伤,痛到休克,真当自己就这么死了。后来医生跟他说,好在脂肪厚,肾脏就划伤了一层皮,回家静养一个月就没事了。可住院的人总是自己害怕得要命,怕有什么后遗症,此刻被这么威胁,他顿时慌了。

考虑片刻,想到大刘差点就要了他的命,现在自己落在警察手里,早晚都得交代,宜早不宜迟,郑勇兵也不再坚持,坦白说:“是刘备干的。”

“我他妈跟你说案子,你跟我扯三国!”张一昂大怒,作势要捏爆他的盐水袋。

王瑞军轻轻拉了拉领导,低声提醒:“局长,确实有个人叫刘备。”

郑勇兵一脸真诚地看着他:“对啊,他真叫刘备,他是逃犯。”

张一昂皱起眉。

王瑞军解释说:“那人真名就叫刘备,从小开始混,看守所进了好几回,后来不知跟谁学了一手,改行盗墓,跑了好几个省盗墓,又倒卖国家级文物,上了公安部的通缉名单。几年前他回三江口被人举报,抓住了,外地公安机关派人带他走,结果半路上他佯装生病,杀害一名警察逃跑,一直没抓到,现在他还在公安部重点通缉名单上挂着。”

杀害警察的逃犯抓到百分之百是死刑,难怪刘备今天下午率先发难,不惜再背命案也要逃跑。

张一昂点点头,继续冷视郑勇兵:“那你这次是窝藏逃犯咯?”

“我……我也不想,他突然就找上我,他是不要命的,我哪敢不答应啊。”郑勇兵满脸冤枉。

张一昂不管他,转向问王瑞军:“窝藏罪刑法上是怎么定的来着?”

“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管制,情节严重的,三到十年。”

张一昂冷笑道:“窝藏刘备这种杀公安干警的,情节严不严重?”

王瑞军一唱一和:“那肯定严重。”

“档案说你今年 46,关上十年出来 56,应该也没多大关系吧,过个几年就能领退休金了。”

重伤在身的郑勇兵听到这话,居然起死回生般豁然坐起:“领导,我不要坐牢,我年轻时不懂事犯法坐牢,现在打死我也不要再坐牢了。”

王瑞军解释说:“如果公安机关相信你是受大刘威胁,可以是他直接威胁你,也可以是他某种间接威胁,导致你留他在家中吃饭,不敢报警。这种情况下只要管制就行,管制就是不用抓你,隔段时间来派出所登记情况。不过,这得让公安机关相信你是受他威胁。”

张一昂点下头:“我们就是公安机关。”

郑勇兵惊恐地望着这两人,过了几秒,忙不迭表态:“领导,你要问什么,只要我知道,我一定全部交代。我……我真的是被他威胁的。”

张一昂冷笑一声,拉了条凳子坐下,开始耐心审问:“他现在逃了,说吧,他逃哪里去了?”

郑勇兵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特真诚:“领导,他具体会逃到哪里,我确实不知道。我要是能找到他,他下午就不止捅我一刀了。”

张一昂点点头,这说的也有点道理,又问:“他来三江口做什么?”

“他说是荣成集团的周老板要找他买一套编钟,他手里没有编钟,这次他是充当中间人,事成后据说能拿几十万好处费。”

“荣成集团的周老板,周荣?”张一昂顿时警觉,“你能确定是周荣找他买……买什么编钟?”

郑勇兵老实说:“这个……这个我是听他自己说的,不过荣成集团一位胡经理也找过我,问我有什么渠道买编钟,我当然没有渠道。”

“这编钟很贵吗?”

“是出土文物,一般价值几千万起步。”

张一昂咋舌:“这么贵!”

王瑞军一旁解释:“出土文物是国家严禁买卖的。”

张一昂想了想,他没碰过文物案,想着有钱人买文物也很正常,就算被警察查出来,一般也只能没收文物上交国家,周荣这种人关不进去。便又问郑勇兵:“你跟荣成集团有没有往来?”

“说不上有,”郑勇兵稍思索片刻,便一口气说出来,“荣成集团那位胡经理之前还找我买了幅五百块钱的假字,让我对外说是五十万。没过几天,他把字拿回来还我,又让我对外说我退了五十万给他。我想这应该是周老板想买字画,胡经理骗他老板不懂,糊弄他偷钱。”

“就这些吗?”

“是啊,就这些了。”

张一昂冷笑:“可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你身上的事可不止这些啊。”

“还……还有什么?”郑勇兵慌张地看着他,这表情全落入张一昂眼里。

“是你想立功呢,还是我想立功?我实话告诉你,那件事我们已经查到你身上了,不然你以为今天找你是偶然?我们今天找上门,不是为了刘备,为了你。说吧,那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王瑞军起先听得一头雾水,几秒后便明白过来了,这是局长在诈他话,看看他还有什么案底。

郑勇兵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张一昂和王瑞军,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叹口气,说:“那两个人我确实怀疑他们有问题,一时间抱着侥幸心理,所以才……才收了他们的东西。”

张一昂淡定道:“说整个经过。”

“大概半个月前,两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打听到我,找上门,问我要不要收点东西。他们给了我一袋黄金饰品,还有些珠宝,我估了下价,大概值一百五十万到两百万,我给了他们八十万,他们接受了。领导,我真的当时怀疑过这批东西是他们偷来的,但是我又想,也许他们是富二代,拿了家里东西出来变卖挥霍呢,我真的是抱着这种侥幸心理收的货,如果我知道这些东西是非法的,我一定第一时间就向公安机关举报!”

“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们就拿着钱走了,我卖掉了其中一些东西,不过大部分都还在我家,如果……如果警方要追回,我……我也会配合的。”他忍痛说下这句话。

张一昂马上明白了,周淇跟郑勇兵买的东西就是这批货里的,这事自然明天要查,便又问:“还有呢?”

郑勇兵心想把这批大货交代出来换这次的平安符,已经是损失巨大了,如果把这些年收赃的事全交代出去,那真得倾家荡产,坚决不能再说了,便铁了心地叫起来:“领导,真的只有这些事了。我除了这次留刘备在家,早就金盆洗手了,我店里的都是合法生意,没有一个违法犯罪的。这次真的是刘备自己找上我,他杀过人,我怕他,不得不招待他,千真万确,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郑勇兵说得热泪盈眶,就差拿性命担保自己的清白了。 张一昂看他这副样子,确实问不出其他大事了,只能作罢。

第二天中午,张一昂紧绷着脸,手机贴在脸上,硬着头皮听完了高栋的痛骂,挂了电话,他抹了下脸,仿佛高厅的口水从手机里溅了他一脸。

他长叹口气,转过身愁眉苦脸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李茜:“领导啊,你家里人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呀?”

李茜皱着眉低声回答:“我叔叔是公安部刑侦局局长。”

张一昂紧紧闭拢双腿,免得自己从窗户口跳出去,咽了下唾沫:“副部长?”

李茜慢慢点下头。

公安部副部长兼着刑侦局局长,她还是往级别低的那个说了。

张一昂一个小小县级市的副局长,昨天差点把副部长大人的侄女弄没了,要是得罪了这路神仙,一句话就能让他从英姿飒爽指挥破案的副局长换到户籍科低头给人办身份证,十个高厅都保不了他。

李茜看他这副样子,忙解释:“郭叔不是我亲叔叔,以前他在地方上时跟我爸是搭档,我爸救过他,后来……后来我爸执行任务时被歹徒袭击去世了,郭叔就一直把我当侄女照顾,那时郭叔还在地方上,后来才去了北京。”

张一昂心道,这不一个样,你爸救过郭部长的命,后来执行任务死了,郭部长心怀旧情把你当亲侄女,这过命交情的战友比亲兄弟还亲,我要把你弄没了,他不得把我弄没啊?

李茜又急说:“我早上跟郭叔详细解释过了,这事不关任何人的事,是我自己没经验冒失,被刘备看出破绽,我也没受伤啊。郭叔说了没关系,就叫我以后小心点,他说过不会干涉我工作。”

张一昂心想他跟你当然这么说咯,“没关系,没关系”,他跟高厅可不是这么说的,不然高厅能把我骂成这副狗样!

李茜又替宋星说话:“局长,昨天这事您不要怪宋队,这纯属意外,谁也没想到。而且……而且您不要顾忌我叔叔,不让我参与实际调查工作,我从小看着我爸工作,我那时就决定了一定要干刑警。”

“我当然不是顾忌你叔叔,”张一昂不想在手下面前失了面子,决定撒个谎,语重心长地说,“我是考虑你的个人安全呀!你是新人,没有处理突发情况的经验,所以才让你先学习,做更多的基础工作来积累经验。你放心吧,等你以后经验足够了,有的是参与调查的机会。”

“真的?”李茜喜出望外。

“当然是真的了。你先把王瑞军和宋星叫来。”

李茜从沙发上跳起来,兴高采烈地去叫两人。待两人一进门,张一昂第一句便是:“以后谁再让李茜参与调查,谁就给我滚蛋!”

王瑞军和宋星虽不知李茜家人的具体身份,但听说是公安部大领导。尤其是宋星,明明领导吩咐过别让李茜参与调查,昨天李茜求他几次,他自觉假冒物业工作人员上门看下情况肯定没危险,大不了露馅儿而已,给郑勇兵十个胆也不敢对警察怎么样,便自作主张让李茜上楼,谁知李茜差点都没了。他吓得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合过眼。

两人只管点头,半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

张一昂又低下声音说:“记住,这命令是宋星下的,要是李茜知道是我说的,宋星直接滚蛋!”

宋星迫不及待地表态没有意见,同时心里在说如果王瑞军说出去,是不是也要我滚蛋啊。

张一昂收敛下怒火,转问正事:“刘备行踪找着了没有?”

两人摇摇头,待张一昂脸色又要转阴,王瑞军连忙送上利好消息:“局长,昨晚郑勇兵交代他收的货里发现重大案情。”

原来,郑勇兵不久之前收的这批首饰珠宝,刑警前去一查,发现这是省公安厅前不久下发文件要追查的赃物。

这几个月来,三个城市发生小型的爆恐炸弹案,歹徒用土炸药做成手机操纵的遥控炸弹,在闹市区引爆,虽然炸弹威力不大,除了几个受到轻伤的群众,没有造成重大后果,但几次闹市区爆炸的影响极其恶劣,省公安厅派出专家组,三个城市联合进行调查。他们将这三起爆炸案一串起来,发现爆炸案发生当时,郊区都有一家珠宝店遭遇了持枪歹徒的抢劫。持枪歹徒抢劫的案子本就不多见,几次发生在同一时间点,显然不是巧合。

公安厅的专家很快明白了歹徒的逻辑,通过闹市区爆炸引发交通拥堵,随后他们在郊区实施抢劫后,逃之夭夭。

遗憾的是,由于歹徒反侦查意识很强,犯罪手法高超,在后续的跟踪追查中,未能明确歹徒的身份。根据几家珠宝店提供的部分丢失饰品的照片,公安厅向全省地方公安都下发了协查令,发现赃物即刻逮捕嫌犯。

这批赃物,正是郑勇兵收去的。

按着郑勇兵回忆的交易时间前去调看附近监控,仅有一个探头拍到了歹徒,图像模糊。根据郑勇兵描述,两人的脸上当时做了伪装,再加上时隔多日,具体样貌他更记不清楚了。

张一昂和两人讨论了一会儿,这两个抢劫犯不是三江口口音,也是流窜作案,间隔这么长时间,大概已经离开三江口了,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将案情通报给上级部门。至于他们的当前工作,刘备必须抓回来,叶剑案也必须破,周荣这条线也得继续盯。

谈到周荣,王瑞军马上报告又一利好消息:“郑勇兵听说他收的这批货是省里挂名的抢劫犯赃物,吓坏了,马上主动找我,要将功赎罪,说要帮我们破文物案。他说他有个小弟,以前跟过他混,当时小弟家里出了车祸,是他出钱安顿好的,对他言听计从。现在小弟跟着周荣的手下干活,当保安部的司机,可以安排给我们当线人。”

张一昂思索片刻,如果周荣内部有个我们的线人,这就不是编钟的事了,管他什么出土文物,就算周荣炸了清十三陵张一昂也不关心,他在意有个线人对调查周荣极有好处。他慎重地问:“这人发展成线人,靠谱吗?”

“我觉得可以试试,郑勇兵说他这小弟跟他有过命的交情,而且这几年在周荣手下当司机干得也不顺心,他可以自己出钱给小弟,让他提供情报,只要我们能对他宽大处理。”

“他不知道我们要查周荣吧?”

“不知道,他以为我们只是要抓刘备,查出土文物的勾当。”

三人又交流一番,觉得此计可行。

如今得分两线作战。一边是抓刘备,这厮决不能让他逃走。另一边要顺着叶剑案查下去,毕竟歹徒试图陷害张局长,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简直是罪不容诛。

叶剑案找过了水疗会所,接下去自然应该找会所老板陆一波了。尽管叶剑死后就找陆一波了解过当晚情况,但那只是浅尝辄止的询问,张一昂坚信一定能从陆一波身上挖到最关键东西,谁让他名字取得那么好,只要破了陆一波,就能将周荣团伙“一波带走”!

男人年轻的时候,互相总会调侃“阳痿”“早泄”“你行不行啊”,到了一定年纪,突然就发现大家很默契地不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了。

陆一波就到了这个年纪。

他的生活非常有规律,固定的时间起床、上班、下班,偶尔有应酬,隔三岔五健身,晚上十一点准时睡觉。可他最近不一样,自从叶剑死后,他就患上了睡眠障碍,他每天晚上都要夜跑三公里以上,让身体彻底疲惫才能睡得下。

“一波,你最近怎么总是皱着眉头?”

枫林晚酒店办公层的最大一间办公室里,陆一波呆立在沙发上,耸着身体,目光笔直地望向空中没有焦点。一旁周淇摇晃着他的手臂,他才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最近为什么总是皱眉头,叶剑死后你就这样了,你该不会跟叶剑的死有关吧?”

陆一波没有回答周淇的问题,只是问:“你说刑警的那个领导,比王瑞军级别还高?”

“是啊,军哥都听他的。”

“那只可能是他了!”陆一波沉吟半晌,又问,“是他亲口让你把会所继续开着,等上回我带来的那个男人再来,就去通知他们?”

“是啊,他说不会查封会所,也会保证我的安全。”

陆一波烦躁地拉开茶几,从里面拿出一支烟点上。

“你不是已经戒烟了吗?”

陆一波没管她,深吸了几口,平复下心绪,慢慢说:“你下午就到群里发消息,会所那些业务都停了吧。”

“停几天?”周淇问,她对会所关门一点都不惊讶,每隔一阵子风口浪尖的时候,会所都会歇业几天。

“不知道,短时间里都不要开了。”陆一波吐了口气。

“都不开了?这得每天损失多少钱哪!”

“现在这个关口,还管什么钱。”

“可是……”周淇面露难色,“刑警队那个领导刚叫我店继续开下去,等那个客人上门通知他,我们把店关了,不是得罪了刑警队吗?”

“你懂什么,如果你真把那客人交给刑警队,那才完蛋!”

“那人是谁呀?”

“罗子岳,三江口市长。”

“市长!”周淇咽了下唾液,“他……他是荣哥的朋友吧?”

“哪个 VIP 客户不是荣哥的朋友!”

周淇一脸惶恐:“那……那刑警队怎么会动市长?”

“哎……”陆一波长叹一口气,“他连市长都敢动,果然是省里来的。”

“一波,你把话说清楚呀,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我都听不懂。”

“我烦着呢,你就别问那么多了。”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担心我会说出去吗?”周淇噘起嘴,抓着陆一波手臂,娇柔地说。

陆一波烦恼地拍着她手背,一边说:“这些都是荣哥和郎博文的生意,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刑警队找上门的事,你先别和荣哥的人说。”

周淇看着他的表情,知道这里牵涉甚多,也没再问下去,只是劝他:“一波,这次会所关掉,索性你跟荣哥商量一下,你也不要再管酒店了,把酒店还给他们,反正我们赚的钱这辈子也够了。”

陆一波咬着嘴唇,过半晌,摇摇头:“荣哥把酒店放我名下,是因为他信得过我。这些年他给了我们不少红利,钱——不是白拿的啊……”

这时,陆一波手机响起,来电显示的是胡建仁。他咬咬牙,坐直身体,接过电话,只听胡建仁问:“波哥在公司吗?”

“我在。”

“那我和博文过半个小时来你办公室坐坐。”

“好啊,我等你们。”陆一波故作轻松地答复,挂了电话,他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沉默片刻,挥挥手让周淇先离开。

没多久,三个男人推门而入。

当先一个高高大大的便是郎博文,周荣的合伙人,虽然周荣永远拿大头,不过郎博文也是三江口有名的大老板。他身边一位和他五官有些相似,长相斯文得多的便是他的亲弟弟郎博图,一直在公司帮哥哥做事。另一人自然就是周荣心腹胡建仁了。

这三人跟陆一波已然很熟,没多客套,胡建仁将办公室门一关,几人一同坐下,面色肃然。

“波哥,有件事要跟你求证一下,警察是不是来过会所找了淇淇?”胡建仁开门见山。

陆一波不由一惊,心思千回百转,警察来找周淇穿的是便衣,此事甚是隐蔽,甚至他也是从周淇口中才得知情况,周淇自然也不会告诉其他人。可胡建仁居然知道这事,这说明——他们酒店里安排了其他眼线,周荣把酒店交给他打理,怕是对他也不是完全放心。

被三个人盯着,陆一波没能考虑太久,只得点头承认:“应该是荣哥说的那个省里来的张局长亲自过来了,还带着三个穿便衣的刑警。”他顿了顿,忙解释,“我前两天在外办事,这事我也是刚刚知道,还没来得及告诉荣哥。”

郎博文笑了笑,大手一挥:“没关系,自家兄弟用不着紧张。对了,那个张局长找淇淇做什么?”

“他问了叶剑的事,问淇淇有没有见过叶剑来会所,淇淇说没见过。”

三人互相看了看,胡建仁奇怪问:“他们调查叶剑,怎么会问到会所?”

郎博文皱起眉:“是啊,叶剑这小子没这爱好,上回你硬塞给他一张 VIP 卡,我看他一次都没来过。”

陆一波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叶剑的事会找上会所。”

一旁的弟弟郎博图盯向陆一波,他一向给人感觉是个低沉阴险的人,说话声音也带着尖锐:“波哥,是不是叶剑的事真的跟你有关啊?”

陆一波愣了下,重重摇头:“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杀叶剑?!”

胡建仁笑起来:“荣哥发话了,如果他知道谁杀了叶剑,他一定要替叶剑报仇!”

“我……”陆一波看着他们三个,“我真和叶剑的死没关系!”

郎博文哈哈大笑:“自家兄弟紧张什么?胡建仁跟你开玩笑的。”

陆一波抿抿嘴。

弟弟郎博图盯着他观察几秒,带着几分怀疑看着他:“警察们办案,也不是无凭无据瞎撞的,警察因为叶剑的事找到会所,八成叶剑死前留下了和会所有关的一些东西。波哥,你好好想想,有没有?”

陆一波神色紧张:“我……我不知道啊,他从来没来过会所啊。”

弟弟郎博图冷笑一声,阴测测地说:“也可能警察的目的不是会所——而是你,借着查会所的名义来找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跟叶剑的死有关,而是叶剑身上是不是有你的什么东西,或者嘛,叶剑死之前,他和你联系过一些事?”

“没有……真的没有。”

“你确定?”

“我……我当然确定。”陆一波咽了下唾沫。

“那么除了问叶剑的事,警察还问了什么?”弟弟郎博图继续逼问,另两人一同盯着他。

“没有啊。”陆一波没有把查市长的事说出来。

“你肯定吗?”

陆一波吸了口气,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怀疑你们杀了叶剑!”

弟弟郎博图冷笑一下,双手交叉在胸前:“你倒是说说看,我们有什么理由杀叶剑?”

“因为……没什么。”陆一波低下头。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大哥郎博文拍拍手,一副宽厚的样子:“一波,肚子里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兄弟,可千万不要互相胡乱猜疑。”

胡建仁也附和:“是啊,波哥你刚才的话只有半句,让我听不懂啊。”

陆一波一脸窘迫,急思之下,只好反问:“那你们凭什么怀疑我会动叶剑?”

胡建仁笑道:“我们可没怀疑你。”

陆一波咬咬牙,挺直身体,怒道:“总之,我说了,我跟叶剑的事没关系,行了吧!如果你们不信,可以问淇淇。”

弟弟郎博图冷笑:“婊子的话怎么靠得住?”

“你——”陆一波顿时怒狠狠地瞪向郎博图。

郎博文马上伸手一拦:“小图,你别乱说话,淇淇是一波的女朋友,一波说了没有,那就是没有,这么多年兄弟如果都信不过,那信谁?——好了,一波,你也别生博图的气了,他这嘴巴你还不知道啊。”

双方的剑拔弩张在郎博文的斡旋下渐渐平复下去。

郎博文拍拍手,最后给个定心丸:“一波,你别担心,有东叔在,一个小小三江口副局长闹不起来。刚才我们听说淇淇把会所关了,你做得很对,我们过来前东叔已经跟荣哥说了,会所那块业务马上停掉,钱是次要的,东叔才是我们大家伙儿的根基。”

红绿灯前,车辆拥堵着。

方超一手夹着烟,一手握着方向盘,开着他们的绝版夏利车,正对一旁的刘直侃侃而谈。

“经济学上有个理论,人的一生至少会遇到三次大机遇,只要抓到一次,就能翻身跨越阶层。大部分人空其一生一次都没抓住,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准备!机遇来了也不知道,回过头来才发现擦肩而过。机遇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回顾我这几十年,第一次大机遇已经错过。我高考成绩不理想,打算去国外留学镀镀金,当时家里把宅基地卖了,凑了几十万块钱让我出国。这宅基地要留到现在,我就是拆迁户,身价千万起,哪需要干这行?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人总归要往前看。现在这辈子的第二次机遇,周荣这条大鱼游过来了,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绝对不能再让这一次擦肩而过!”

他侧过头去,发现刘直压根儿没在听他讲话,自顾翻动着副驾驶位的手套箱。

“你在干什么!”方超很不高兴。

刘直从箱子里拿出一沓用塑料壳包起来的东西,展开一看,全是不同人的身份证,好奇问:“超哥,你准备了这么多身份证?这做工,嗯嗯,假得很真嘛!”

“给我放回去!”方超警惕地环视一下四周,斥道,“哪来这么多事!这都是真身份证,网上高价买的!”

“这么多真的身份证,那咱们可以光明正大住酒店啦,再也不用担心假证被看出来,这回准备工作可真周全哪!”

方超得意地扬起头:“废话,我们这次要动三江口首富,这一票下去还不得石破天惊。不早点想好退路,你想进去啊?”

刘直合上箱子,哀叫着:“可动这姓周的也太难了吧,人家住的是庄园,前后都有保镖,出行都有人跟着,一看就是道上混的大哥,咱们盯了这么多天,就没找到下手的机会。直接在外面把他办了吧,这光天化日下动他,肯定惊动警察,赎金一分都拿不到。”

方超哼一声,倒不以为然:“如果容易下手,这三江口首富还不得三天两头被人抢劫?你看他庄园前后都有保镖,可见他自称家里都是钱是错不了的。既然钱在屋子里不会跑,咱们天天蹲点,总能找到机会。慢慢来吧,赚钱都是不容易的!要知道,这个世上除了洗脚的足浴店,就没好赚的钱!”

这时,刘直注意到后视镜里有辆大路虎从他们右边的公交车道快速往前冲来,他瞥了眼自己的车,离前车空了大约三米,忙说:“超哥,赶紧开上去,后面那孙子八成要加塞!”

方超哼一声,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后面的大路虎顺着公交车道一路向前,看到前方一辆小破车和前车车距空出一截,果不其然,一甩方向就要往他们前面塞。

“没素质!”方超哼了声,突然一脚油门顶上去,大路虎赶紧踩停。

几秒后,路虎的左侧窗户摇落下来,一个彪形大汉探出脑袋,朝他们直接开骂:“去你妈的,会不会开车,你他妈没长眼睛啊!”

方超瞥了他一眼,不去理会,刘直乐得哈哈大笑,还摇下窗户伸出手,朝那大汉竖起了中指。

“我去你妈的王八蛋,有本事下车!”大汉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世上还有这么拽的人。

这时,路口绿灯亮起,前方车辆开动,方超的车子也跟了上去。刘直用力咳嗽一声,头一伸,一口浓痰笔直地飞到了大路虎的引擎盖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摇上窗户。大汉看着这一幕,呆了几秒,只想直接撞上去,可这小破车已经开远了。

绝版夏利行驶了一阵,来到一段空旷的马路上,这时,车后响起急促的喇叭声,方超朝后视镜一看,那辆大路虎正急追而来,一个劲按喇叭要他们停车。

“超哥,那孙子在追我们呢。”

方超瞪了眼刘直,不满道:“谁让你多事朝他吐痰的,你不知道我们这车上有枪,万一惹出事招来警察,不得直接进去了!”

刘直嘀咕道:“刚才你不也没让他加塞啊。”

方超鼻子哼了声,说句“坐稳咯”,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毕竟是绝版夏利,任凭怎么踩油门,刘直依旧坐得很稳,预期中的推背感加速度没有出现,发动机轰鸣声很大,速度依旧让人着急。

大汉见小破车不停,反而有加速的态势,更是大怒,一脚油门深踩,大路虎直线逼近。

见到这副态势,方超不敢大意了,用力攥紧方向盘,左突右转想甩脱后车,但无奈车况差距太大,就像一个小孩跟成年人比跑步,哪怕他突然往其他路口拐去,大路虎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不消片刻掉头后又很快追上来。

没几分钟,双方早放弃了原来的路线,都竞速到了郊外的一条偏僻马路上。

此时路上已无其他车辆阻隔,大路虎依仗性能再次冲到他们侧面,把小破车逼到了最右侧车道。路虎车头使劲别过来,要把他们的车子逼上隔离带。方超眼见避无可避,赶紧踩下刹车,奈何这薄如蝉翼的刹车片配合手刹依然停不下,路虎还在向他们别近,眼见要撞上隔离带了,方超只能一狠心把方向盘向左一打,砰一声,撞上了路虎的车尾巴。

一阵车皮破裂声后,两车同时停下。方超紧皱双眉,寻思着这下该如何善后。

路虎车门打开,一个身高一米八、五大三粗的大汉下了车,先看了眼自己车的车屁股,保险杠撞断了,车屁股陷进一个大坑。刚刚就是一肚子火,此刻被追尾更是火上浇油,他狠拍小破车引擎盖,朝里面的两人大喊:“你们两个白痴赶紧给我滚下来!”

刘直这辈子最听不得别人喊他白痴,顿时怒极,打开手套箱便掏手枪要教训对方,被方超眼疾手快一把按下,低声怒斥:“你疯了!”他一把夺过枪塞回箱子里,指着刘直额头厉声警告:“你给我牢牢坐车里,不许下来,听见没有!”

刘直被他的气势震慑,不甘心还是点点头。

方超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张讨好的笑脸,下车掏出一支烟递上去寒暄:“大哥,你人没事吧?”

“人没事?没事你妈。你看看!”他一把打掉方超递来的香烟,指着自己的车屁股,大手一张,“也甭跟老子废话了,赔钱吧!”

“赔钱?大哥,你看看,是你一路别我们的车,我们没刹住,这才——”

“我操,你还有脸说,我一路按喇叭叫你停,你是聋了吗!不是你旁边那王八蛋朝我车吐痰,我别你们干吗?”

方超不想惹事,咽了下唾沫,用出这辈子积攒的全部好脾气,觍脸笑着:“大哥,这事一码归一码,我兄弟朝你车吐痰,是他不对,我让他给你道歉。这车子的事是你别车在先,赔钱的事儿就算了吧。”

“算了?你这人很幽默啊,我车撞成这样,你不想赔啦?”

“话不能这么说,追尾是你别车的责任,吐痰是我兄弟的责任,最后结果是两辆车都有损失,我建议是各修各的。”

“你他妈想得倒挺美啊!”大汉走上前,狠推了几把方超。

方超倒退几步躲闪,心里想了想,大事化小吧,毕竟周荣才是大事,忍他一会儿!他掏出钱包看了看,很不情愿地从里面掏一沓钱递过去:“我只有三千,都给你,可以了吧?”

车内的刘直见方超掏钱赔偿,忍不住叫起来,方超回头狠狠瞪他一眼才把他脾气压下来。

谁知大汉压根儿没碰这钱:“三千?你知道我这车撞成这样,修理得多少钱?没三万根本下不来。”

“三万!”

“你也别说我讹你,讹你这破车也没劲,你找保险公司来,也不要你自己掏钱。吐痰的事,老子也不跟你计较了。”

方超面露难色,过了几秒,直接说:“大哥,跟你坦白说吧,我们车没上保险,三万也拿不出,要不这样,三千私下给你,你自认全责找保险公司,怎么样?”

“我自认全责?”大汉干笑了两声,“你撞了我的车,还要让我自认全责,我车也送你要不要!”

“这——”方超一愣,回头看了眼刘直,刘直激动得一个劲点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门下车了,方超只好为难地回过头,“要!”

一个小时后,附近的一个还未投入使用的空旷停车场,大汉被塞住嘴巴、五花大绑半点不能动弹地塞在大路虎的后车厢里,大路虎已经被换掉牌照,方超和刘直将小破车里的所有东西都搬上了大路虎,把小破车开到了另一处隐蔽的地方藏好。 收拾已定,两人看着这辆性能优越的大路虎,简直热血沸腾了,这下所有装备都齐全了,直接干周荣吧!

自从刘备逃亡后,公安对他的抓捕就没停下过脚步,从刑警、特警到派出所,甚至交警还有各部门下面人数众多的协警,都一同投入工作。好消息是查到了一些线索表明他还躲在三江口,坏消息是他反侦查意识很强,警方始终不确定他的真实藏身之所。

宋星因为第一次抓刘备时没按电梯,成了单位里的傻瓜典型,这几天来自然一门心思将功补过,扑在抓捕的第一线。

今天是王瑞军陪同张局长去找陆一波的。

两人都穿着便服开车来到枫林晚酒店,下了车,王瑞军向张一昂介绍起情况:“我打听到的情报都说陆一波是个厚道的老实人,他跟周荣是老同学,不过他和郎博文不一样,郎博文是周荣的合伙人,陆一波则更像周荣的马仔。枫林晚酒店名义上是陆一波的,但线人都说大老板是周荣。对了,上回局长你要周淇开着水疗会所钓罗市长,她没听咱们的,会所正规业务还开着,但里面的场子昨天下午就突然关了,据说短时间里都不会开。”

“她敢把会所关了!”张一昂停下脚步,脸上泛起怒容。

“对啊,我猜周淇知道了罗子岳的身份,她两边都不敢得罪,所以关门。”

“那她可使劲得罪我了!”

两人进入酒店,王瑞军径直找上前台:“我们要找陆一波。”

“您稍等。”前台小姑娘客套地应付一声,看他们俩的气势,不敢擅自做主,马上叫来大堂经理,贴耳说了几句。

大堂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士,很职业地微笑询问:“请问两位先生跟陆总有预约吗?”

“没有。”王瑞军挺起胸膛,摆出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掏出证件在她眼前晃了下,“你就告诉陆一波,我是三江口公安局刑警大队的王瑞军,我要找他问点事。”

一听是警察,大堂经理不敢怠慢,忙走进前台,拿起电话机,低声说了好久,挂了电话,一脸歉意地说:“两位领导,实在抱歉,陆总不在公司,您……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张一昂朝天花板看了眼,冷笑:“别废话,陆一波就在楼上,你再问问他,是准备现在让我们上楼,还是叫他到我们单位里谈。”

经理咽了下唾液,忙又打起电话,这次的时间很短,挂了电话后,经理马上带两人上电梯,送到陆一波办公室门口。

陆一波亲自开门,满脸堆笑地将两人迎进来,让人看茶倒水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