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踏入玄关后,他们看到的是连接厕所和浴室的走廊,然后是开放式厨房,之后是约八叠的西式卧房。

只要整理干净,这房子应该很适合单身女子居住,如今却宛如一片死海。

地上遍布着腐烂风干后的动物肉块和繁殖在腐肉上却熬不过冬天的死蛆跟死苍蝇,当中还掺杂着大量动物毛发。几具猫尸如海上孤岛般散落四处,周遭则围绕着更多虫尸。


江户川非营利组织代表理事遇害 同居女子失联

根据警方消息,非营利组织“Kind Net”代表理事神代武(五十四岁)于江户川区鹿骨民宅遇害,其同居人目前下落不明。

22日清晨,一名女子拨打110向警方报案,表示“家里有人死了”。警方前往现场后,发现神代倒在客厅,血流满地。报案者并不在现场,神代的脖子、胸部、腹部合计有二十多处刺伤,在警方抵达前就已死亡。

神代与数名工作伙伴及熟人同住在这幢民宅内,案发后,有一名女子失踪。由于报案者是女性,因此,警方认为这名女子熟知内情,正积极调查其下落。

——《每朝新闻》2013年10月26日早报


房间里宛如一片死海。

从国分寺车站南口步行不到十分钟,便可抵达位于住宅区一隅的五层楼建筑——单身公寓“Will Palace国分寺”。其建筑风格是近年来流行的低调摩登设计风,外墙以白色为基底,缀以深咖啡色墙板。

奥贯绫乃带着四名男子来到门口,自动门倏然开启。

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站在小小的门厅中,旁边有位年轻的制服女警陪着。

绫乃带头向三人问好:“敝姓奥贯,来自国分寺分局刑事课。”

同行的几位男子在绫乃身后点头致意。

女警朝他们一鞠躬:“敝姓小池,是地域课的。”

小池脸上稚气尚存,看起来就像十几岁的女孩。想必是邻近派出所的警员吧。

“这两位是这里的房东,八重㭴夫妇。”小池介绍。

两人微微点头,面色苍白。

绫乃语气轻柔地开口:“辛苦两位了。我们想先勘查现场,然后再请教发现尸体时的详细情况。这段时间,能不能请你们在此稍等?”

“好的,麻烦您了。”

八重㭴太太挤出声音。

虽然她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但沟通看来不成问题。

“是505号房吗?”

绫乃向小池确认。

“是的,搭电梯上五楼后,走廊尽头那间房间就是了。一位姓佐藤的警员正在封锁现场。”

“好。那么,麻烦你继续在这里陪着八重㭴先生跟太太。”

“好的。”

绫乃与随行的男子搭上了位于门厅角落的电梯。

今天(2014年3月4日),大约下午两点,警方接到有人在市区大楼里发现尸体的报案通知。多摩勤务指挥中心表示,报案者是一位姓八重㭴的男子,自称是屋主,应该就是门厅那位八重㭴先生。

八重㭴先生表示,他是因为住户失联而上门确认,这才发现了尸体。当时房间上了锁,他是利用万能钥匙进入的。报案内容没有提到什么重点,尸体的详细状况与死因也不明朗,只知道住户已死亡一段时间。

绫乃一行人搭电梯上楼,走向笔直的走廊尽头,恰巧看见穿制服的警员摊开蓝色帆布,遮住房门。

身着制服的警员见他们靠近,倏然停下动作,抬手致意:“辛苦了。”

“辛苦了,我姓奥贯,是刑事课的人。”

“我姓佐藤,来自地域课。”

佐藤比绫乃年长一些,约莫四十出头。他应该跟楼下的小池一样,任职于离这里最近的派出所。

一旦在公寓大厦等民宅发现死因不明的尸体,最先抵达现场的多为派出所地域课的值班警员,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维持现场,并留住第一发现者,等像绫乃他们这样的辖区分局搜查员抵达后,再判断是否为他杀。

这次局里派来了五个人。

他们分别是隶属于刑事课强行犯组的巡查部长奥贯绫乃、与绫乃同组的国分寺分局刑事课最年轻的巡查町田、鉴识组资深组员野间,以及野间的两名部下。

其中,位阶最高、年龄仅次于野间的绫乃负责指挥现场。

这五人将针对现场进行调查,若发现有他杀的可能,就会通知警视厅设立搜查总部,进行大规模搜查。

然而,这类案子几乎与上述情况无缘。

独居者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死去,多数是病死、意外死亡或自杀,他杀的可能性很低。“孤独死”的案例在东京二十三区以外的多摩地区暴增,国分寺这一带也不例外。

独立套房、门户紧闭、与外界失去联系、尸体被房东发现——这是最典型的“孤独死”案例。接到报案时,身为绫乃上司的搜查组组长还叹了口气,嘀咕道:“又来了。”

结婚率下降,不婚族增加,再加上高龄化现象,社会构造的变化使得首都周边的卫星都市在不知不觉中转变为“孤独死之城”。这或许是意料中的结果,但负责善后的警察可头大了。

孤独死并非他杀,所以没有嫌犯可抓,自然也对考绩没帮助,但警方得花费许多工夫才能判断该案是否为孤独死,简直是劳苦功少。说到底,警察这种组织的存在目的,原本就不是为了应付大量的孤独死案件。

此外,孤独死的尸体总令人不忍卒睹。

这不是什么恻隐之心发作,只是因为尸体的状况非常糟糕罢了。

绫乃二十几岁时曾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女性搜查班。这个部门专门处理以性犯罪为首的女性受害案件,毕竟由女性来调查被害人与关系人,事情比较好办,因此组员全是女性。拜此所赐,绫乃曾经手许多人神共愤的奸杀案件,也看过受害者的尸体。遭到性侵、杀害的同性尸体让她咬牙切齿、无比痛心。与那类案件相比,孤独死死者的尸体并不那么令人痛心,但外观的凄惨程度则更胜一筹。

无论生前遭受多么严重的暴力虐待,只要死后马上被发现,就还能维持人形。但是,被众人遗忘、死后放置许久的尸体,会被虫子或微生物寄生、分解,连人的外观都会消失。

或许,回避这类尸体,正是人类的生理本能。

即使是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资深刑警,也有不少人对此避之唯恐不及。

这起案子似乎也不例外。佐藤皱着眉头说:“里面情况很糟,住户养的猫好像也跟着死了。”

“好,我会留意的。”

鉴识组人员将工具箱放在走廊上,取出鉴识专用的头套、口罩、手套与鞋套。

绫乃迅速着装,打开门,喊了声:“那我进去了。”

一股浓重的臭味迎面扑来。

这是人血与肉块、秽物混在一起发臭时特有的味道——尸臭。其中还混杂着动物的臭味。味道完全闷在房里,没飘到外头,由此可见房间里的气密度很高。

“呜!”绫乃身旁的町田惊呼一声。

高头大马、长相剽悍的町田去年才被分派到刑事课,看到尸体还不习惯。

“振作一点!”

绫乃拍拍町田的背,为他打气。

“是!”町田点头。

踏入玄关后,他们看到的是连接厕所和浴室的走廊,然后是开放式厨房,之后是约八叠的西式卧房。

只要整理干净,这房子应该很适合单身女子居住,如今却宛如一片死海。

地上遍布着腐烂风干后的动物肉块和繁殖在腐肉上却熬不过冬天的死蛆跟死苍蝇,当中还掺杂着大量动物毛发。几具猫尸如海上孤岛般散落四处,周遭则围绕着更多虫尸。

就眼前所见,房间中央有一具人尸,旁边围着大约十具猫尸。

尸体的头部只剩下一部分头皮和毛发,不留一点肉屑,四肢也成了白骨。尸体上套着女性长版上衣,趴在矮玻璃桌上,身上还残留着一点风干的肉屑。

或许,这名女性住户是在众多爱猫的陪伴下独自安详地迎接了死亡。不过,看着眼前的景象,绫乃不禁认为,这是精神失常者创造出来的杰作。

“这种是‘被吃型’呢。”鉴识组的资深组员野间环顾房间后说道。

“好像是。”绫乃搭腔。

“不好意思,‘被吃’是指?”

背后的町田发问。他没遇到过这种状况,所以一头雾水。

“被猫吃掉呀。”绫乃回答,“毕竟它们是肉食性动物嘛,被关到肚子饿的时候,管他是同伴还是饲主,能吃的都会吃下去。这就是被衣服遮住的部分没变成白骨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啊……”町田点点头,表情变得严肃。

如野间所言,最近孤独死亡的人被宠物啃食见骨的案例并不少见,已然成为一种类型。

独居者饲养宠物,多少是想填补寂寞。这年头,饲主将宠物当成家人疼爱是很常见的事,但死后被自己的宠物吃掉,这种下场实在很悲哀。

“应该没放很久,对吧?”绫乃询问野间。她问的是死亡时间。

尸体白骨化所需的时间会受到周围环境的很大影响。一般而言,像公寓套房这种气密度高的地方,尸体必须放置一年以上才会变成白骨,不过如果受到宠物啃食,时间就会缩短不少。

“尸体干成这样,说不定已经过了四五个月。”

“暖气没开吧?”

“嗯?啊,对啊。”野间马上就理解了绫乃的意思,点点头。

死于盛夏或严冬的独居者,通常会死在开着空调的房间。既然没开空调,就表示死者死于比较舒适的季节。从尸体身上的衣服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是去年秋天。

“死因是什么?”

“嗯……有点难判断。”

“我想也是……”

如今,尸体大半都被猫吃掉,消化为排泄物,散落在房内各处。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断定死因,只能从尸体以外的遗物或房间的鉴识结果来判断是否为他杀。

门边的矮柜上搁着一个收纳杂物的空金鱼缸,里头杂乱无章地塞着一堆水电费收据,以及银行存折。

绫乃翻开银行存折,最后一笔记录是去年十月。果然是死于这时候吗?

存折里并没有大笔金钱异动,只有零碎的收支记录,以及每个月固定二十万元左右的入账。会是薪水吗?不过,如果是普通上班族,尸体应该早就被同事发现了。是打工者吗?汇款人没有标注公司名称,无法从存折上看出她工作的单位。水电瓦斯费是自动扣缴的,房租也是自动转账的。去年十月,存折里的余额还有将近一百万,想必她死后水电瓦斯费与房租仍在持续扣缴,所以拖到现在才被人发现。

存折上的户名是铃木阳子。

绫乃望向塞在金鱼缸里的收据,收件人一栏印着这里的住址,以及与存折上相同的名字。

“喂,你就是铃木阳子吗?”

绫乃将视线移向被猫啃食见骨的女人,暗自问道。当然,她不可能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