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线索链逐一断裂

4月2日,碎尸案案发后第五天,上午九点。

侯大利和江克扬在讯问区面对杜耀。

杜耀眼圈发黑,明显没有睡好,紧闭嘴巴,挺着腰。

侯大利看了一眼杜耀的左手虎口,道:“杜老师,虎口的咬伤好了没有?”

杜耀道:“什么意思?”

“许海咬了你几口,应该不止一口吧,胳膊还有伤?你能不能把两只手的衣服往后拉一拉,应该还有伤口。”侯大利说话的时候,细心观察杜耀的反应,当发现杜耀想要辩解时,又开口封住她的口,道,“你是运动员,运动员敢做敢当,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杜耀右手微微往后缩了缩,道:“这激将法太肤浅了吧。”

在讯问过程中,最难对付的是一言不发或者完全装傻充愣的,杜耀这种针锋相对的做法恰恰最让侦查员们喜欢。侯大利说完开场白后,这才开始正式进入讯问程序,主要是按照笔录的格式,逐项搞清楚被讯问对象的基本情况,也通过这个必要过程,让被讯问人适应环境,认清形势,感受压力。

基本程序走完,侯大利道:“我们上次交谈过一次,我记得很清楚,你说3月28日杨智在阳州与人喝酒。喝酒后,他在哪里?”

杜耀咬了咬嘴唇,心思急转,猜到警察肯定调取了监控视频,不禁在心里暗骂杨智这个惹祸精。

侯大利一直在用语言压迫杜耀:“喝酒,杨智是在江州还是阳州?如今四处都有摄像头,电话记录也非常清楚,你想好了再回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杜耀意识到绝对躲不过去,叹息一声,道:“冲动是魔鬼,这句话没有错。首先申明,我和杨智绝对没有杀人,只是与许海打过架。”

江克扬精神大振,赶紧记录。

侯大利用纸杯给杜耀倒了杯凉水,道:“讲仔细一些,原原本本地讲,不要掩饰,不要隐藏,讲得越真实,对你越有利。只要讲了一点假话,其他话的可信度都会大大降低。”

“谢谢。”杜耀润了润嘴唇,道,“3月28日,杨智在阳州和朋友们吃饭。”

侯大利道:“请你说准确一些,是在哪个餐馆,与哪些人在一起吃饭。”

杜耀讲了吃饭的餐馆和共同吃饭者的姓名后,道:“吃饭后,杨智听说丹丹情绪不好,就开车回阳州。开的是我家里的那辆车,车牌是山ACCCCC,在晚上十点半左右回到家里。他到家时,丹丹已经睡着了。大约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朋友王刚给他打电话,说是在金色天街外面的酒吧街又看到许海。杨智急匆匆下楼,拿了甩棍。我追出去,他已经下楼。丹丹在睡觉,我又不敢追远,外公外婆接到电话过来照看丹丹,我才跟着追过去。我给杨智打电话,他不接。我就先来到金色天街找人。金色天街商场已经关门,外面还有不少小店,我在金色天街转了一大圈,就朝向阳小区追去。”

侯大利内心情感站在杜耀这一边,理智又让他必须抓到杀害许海的凶手。在侦破过程中,两种相反的情绪时常纠缠,此刻面对杨杜丹丹的母亲杜耀,同情心再次上升。

杜耀舔了舔嘴唇,侯大利又给她续上一杯水。

杜耀道:“我在接近向阳小区的街道看到有人在打架,是杨智和许海在搏斗。杨智用甩棍,这是他的防身武器,杀伤力不大,纯粹防身用。许海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根长棍子,挥动起来很吓人。后来我又去打架的地方看过,那根长棍子是绿化部门用来撑树的,碗口那么粗,两米长。一寸长一寸强,杨智为了避开长棍,围着树躲闪。”

侯大利道:“你记得清楚街道的准确位置吗?”

杜耀道:“就在向阳五金店旁边,转过弯就是向阳小区,最多一百米。我见老公占了下风,就沿着街道阴影悄悄摸了过去,从背后抱住许海。我老公趁机抢走木棍,用甩棍狠抽许海。许海是天生力量好,我和老公一起用力,才按住他。许海趁我不留意,在我的手臂上狠命咬了一口。”

拉开衣服,杜耀手臂上赫然有一个撕裂的伤口,与普通的咬伤并不一样。

杜耀苦笑道:“许海当时就和野兽一样,无论杨智如何揍他,他都不松口。我踢了许海的下身,他才松口,随即又咬在虎口上,直接把我的虎口咬穿。我被咬得鲜血直流,打了许海几下,这才脱身。许海很蛮,去掐我老公下身。我老公就放开了许海。我们只是想要教训许海,又不是想要杀他,真要杀人,许海早就死了。许海爬起来后朝向阳小区逃跑,打架的地方距离向阳小区很近,我们怕小区的人追出来,就赶紧溜走了。”

侯大利道:“你们什么时间回到家的?”

“回到家,晚上十二点二十左右。”

“你们从哪条路线溜走的?”

“从向阳小区门口经过,朝前跑二三十米,有一条小道,比较隐蔽,从这条小道穿出去不远,就是实验小学的后门。”

“你在哪里治的伤?”

“我们在家里简单包扎了伤口,原本准备等到第二天再到诊所处理。早上还没有起床,好几个熟人打电话过来,说是许海在昨晚被杀了,而且是被碎尸。我和杨智在昨天打过许海,担心警方会误认为是我们杀人,所以,我们决定不说实话。这就是最真实的原因。”

杜耀讲完所有经过,长长舒了一口气,道:“许海被杀是一件大好事,如果因为此事把我和丈夫搭进去,那就太不划算了。两位警官,我对天发誓,刚才说的全是真话。”

侯大利深入研究过许海碎尸案,凭直觉认为杜耀的讲述大概率是真实的,这样就能很好地解释抵抗伤和蓖麻毒素的不融感。

当然,杜耀是否说了真话,还要与杨智的讯问笔录对证,还得找其他可以印证的证据。

随后,马小兵和伍强在办案区讯问了杨智。杨智同样没有能够扛得住讯问,向两名侦查员供述了发生在3月28日晚上的事情。

结束讯问,侯大利召集杜峰探组、江克扬探组以及105专案组开会,汇总情况,分头调查核实在讯问中杨智和杜耀讲过的细节。

江克扬探组负责核实杨智、杜耀、王刚等人在当天晚上的通信记录,寻找许海用过的木棍,查找向阳五金店周边的目击证人,采集地面上的血迹。

杜峰探组前往阳州,找到在3月28日晚上与杨智吃饭的人,核实杨智所言。

105专案组的任务是从已经拷贝的视频中,查找杨智、杜耀和许海的行动轨迹。

破案的过程相当于数学解题的过程,要利用现有的证据(条件),演算出最终答案。解题的过程就是组合案卷的过程,任何细节都要在卷宗中呈现,否则到了开庭时就有可能遇到麻烦。侦查员水平越高,组卷的水平就越高,反之同理。

下午六点要召开有宫建民等领导参加的第二次案情分析会,各组都想赶在开会前完成收集证据的工作。

江克扬探组来到向阳五金店附近,没有找到“许海使用的木棍”。街道两边有一排新栽的行道树,园林部门为了稳固行道树,每棵树用三根木棍撑着。在向阳五金店门口的行道树少了一根用作支撑的木棍。

经过走访,江克扬探组在距离五金店约四十米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目击者,此人开了一家小火锅馆,往常在十一点收摊,结果那天有两个客人踩着啤酒箱吃火锅,到了12点还在喝酒。老板坐在门口等两个酒鬼彻底喝倒。

老板谈起那天的事仍然兴致勃勃,道:“我看见有人打架。两个人都是大汉,最初一个人拿棍子追赶许海。我当然认识许海,我是向阳村的,但我不姓许。后来,许海就掰了一根撑树的棍子,反过来追打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灵活得如一只猴子,围着树跑。我反正没事,抽着烟,坐在门口看热闹。这时候,一个女人突然冲出来,从后面抱住许海。双拳难敌四手,许海手里的棍子被打掉,然后又被抽了一顿。后来,我听到女人惨叫了几声,应该是被许海打痛了。然后许海爬起来,朝向阳小区跑去,那一男一女在后面追。三人跑过街口,我就见不到人了。我原本想要追过去看热闹,里面的客人又喊着结账,所以没有看成好戏。”

给杨智打电话通报许海行踪的朋友叫王刚,王刚承认给杨智打过电话,还调出通话记录。通话时间在十一点零三分。从火锅店老板的描述和王刚的通话记录来看,杜耀和杨智没有说谎。

杜峰探组来到阳州,找到和杨智吃饭的几人以及店老板,都能证实杨智在3月28日曾在阳州吃晚饭,吃过晚饭后才离开阳州。

在视频组这边,周涛和易思华根据杨智和杜耀描述的路线,从四个关键节点的监控镜头中都发现了有杨智和杜耀的画面,包括杨智、杜耀和许海朝向阳小区奔跑的镜头都能抓到。但是,这个镜头以后,在沿线的监控镜头没有发现杨智和杜耀的身影。

杨智和杜耀的离开路线:跑过向阳小区约二十七米,有一个老巷,从老巷穿出去不远确实就是实验小学的后门。后门虚掩,长期没有关闭。这条小道路灯稀缺,更别提监控探头。

调查到此,能证明杨智和杜耀的讯问笔录大体真实,重大缺陷是找不到支撑其从隐蔽老巷回到家中的证据。也就意味着,这对夫妻也有可能追赶到许海家中,然后实施犯罪,其犯罪嫌疑无法完全解除。

4月2日,碎尸案案发后第五天,下午六点,重案一组召开案情分析会。副局长宫建民、常务副支队长陈阳、政委洪金明、副支队长老谭参加会议。

春节后,江州接连三起恶性案件,迟迟未破。省公安厅派工作组过来听取案件汇报,实质就是督战,再不破案,实在无法向全市人民和市委市政府交代。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侦破工作有自己的规律,拼命不一定有效果。

宫建民用余光扫了扫侯大利,心道:“滕麻子督战纵火案,搞得嘴巴起了火泡,李阳带着三组一直在长盛苦战,希望小神探再次表现神勇,早日破了碎尸案,只要能破一个案子,市局的压力都会小许多。”他心里藏着事,脸皮就绷得紧,弄得参会的侦查员们都坐得规规矩矩。

会议由常务副支队长陈阳主持。

首先,各组通报工作情况。

张国强发言非常简洁,道:“在水上派出所的配合下,我们调查了许大光的两个竞争对手,第一个竞争对手谢老板刚刚获得采砂许可证,购买了运输船,生意好,没有作案动机;第二个竞争对手曾经和许大光打过群架,如今他卖掉了采砂厂,在江边搞长江鲜鱼馆,客人坐在船上吃鱼,生意不错。”

宫建民插话道:“这条线很重要,还得继续深挖。”

江克扬通报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卓越在3月28日晚上嫖娼,以及卓越曾经用摩托车撞过许海;另一件事是杨智和杜耀夫妻在3月28日晚上在向阳五金店门口殴打许海。

视频组周涛汇报图侦工作进展。

周涛是典型的电脑狂人形象,头发凌乱,双眼血丝密布,汇报前用双手往上按压太阳穴,道:“那天和组长交流后,我很受启发,犯罪嫌疑人能够准确堵住最关键的监控镜头,说明他以前曾经查看过地形,而且还不止一次。作案当天,犯罪嫌疑人注意隐蔽,但是在犯罪预备其间,心理压力轻,保密意识没有这样强,往往会暴露行踪。我选择了学院街、学院小巷以及向阳小区的十二个控制范围大的监控镜头来往前推,查看是否有可疑人员反复出现在镜头里。”

周涛握着投影仪遥控器,调出地图,地图上标示着十二个监控镜头的位置,又特意在学院小巷的一个监控镜头上画了一个大圈,道:“学院小巷里面没有监控,在小巷和学院街道交叉口有一个特殊的监控镜头,凡是进入小巷,必然要从这个小巷经过。这个小巷在3月28日前一直使用正常,直到被面筋堵住镜头。我们从28日往前推,不管是哪个方向来到学院小巷这处监控镜头,肯定会被十二个监控镜头中的某个镜头捕捉。我和易思华一直在统计进入十二个监控镜头中的四家受害者,已经要看疯了,不管睁眼还是闭眼,满脑子都是不会说话的傻瓜似的人脸。”

侯大利道:“统计结果怎么样?”

周涛道:“我们是以3月15日为起点对四位受害者的家人经过十二个监控镜头的次数做了统计,具体来说就是卓越夫妻、杨智夫妻、汪建国夫妻和陈义明夫妻的人脸,统计数据是汪建国出现在监控镜头次数最多,共有47次,其中经过特殊镜头17次,张勤出现了27次,其中经过特殊镜头2次;其次是陈义明,共有18次,其中经过特殊镜头4次,朱燕出现了23次,其中经过特殊镜头7次;卓越共有7次,其中经过特殊镜头2次,王芳出现了8次,没有经过特殊镜头;杨智共有29次,其中经过特殊镜头6次,杜耀有8次,其中经过特殊镜头2次。从统计数据来看,女的少,男的多,汪建国出现得最多,而且经过特殊镜头的次数远远多于其他人。”

侯大利拿出一幅学院街地形图,挂在白板上,在上面标出四家受害人的家庭住址、工作地点,再标出个监控点的画面,随后又加上菜市场和大型超市。他大脑中存在一幅栩栩如生的三维地图,整个学院街的街区和楼房都存在脑海中,他几乎是从脑海中提取图像,下笔如飞,几乎没有停顿,转眼间就在地图上把所有重要地点标注了出来。

江克扬等侦查员都知道侯大利记忆力出众,可是看到他随手就标出十几个地址,还是被其记忆力震住。

侯大利道:“我们工作再细致一些,杜耀经过监控镜头8次,结合其家庭住址和工作地点,看一看有几次是必须经过的?”

周涛道:“这个没有统计,但是要统计出来也不麻烦,晚上加班,能够做出来。”

“不管是否区分出来,统计数据还是很有意义,杨智在阳州工作,仍然多次出现在监控镜头中,所以,杨智多半侦查过地形。他的目的是打人还是杀人,则是另一回事。”侯大利目光转移到汪建国的家,道,“汪建国在女儿出事前,一直在南方做生意。汪欣桐受到侵害后,他回到阳州,这一段时间没有工作。他和张勤数十次出现在十二个监控镜头前,次数太多,不正常,汪建国或许是条大鱼,以前被我们忽视了。现在杨智、卓越身上的嫌疑明显减弱,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到汪建国身上。”

杜峰探组用了很大精力排查许崇德麻将馆中打麻将的街坊邻居。

杜峰道:“从三月开始,到许海家打麻将的人共有五十八人,其中,男性二十二人,女性三十六人,六十岁以上的四十一人,六十岁以下的十七人。这些人大多数是向阳小区的人,还有一些是老街坊邻居。许崇德和段家秀认识每一个来打麻将的人,很肯定地说四家受害人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没有来过他们家。我们调取了五十八人这一个月的电话记录,没有人与四家受害人有电话联系。”

三个探组和105专案组汇报结束,案件仍然陷在重重迷雾中。

侯大利双眉紧锁,道:“我仍然坚持进入许崇德麻将馆的方式和下毒的方式才是本案的关键点,视频、通信以及排查都是为此服务。杜峰探组做了大量工作,奠定了良好基础,下一步要继续深挖这五十八人,排查他们的社会关系,寻找他们与四位受害者之间的联系。从现场来看,犯罪嫌疑人应该非常熟悉许崇德麻将馆的情况,必然有内应,否则办不到。打麻将的人数多,不太好弄,我们就从四位受害者家人入手,为受害者家庭建立档案,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直至工作的基本情况、家庭住址等,都要包括。有了这个档案,就容易找出来与打麻将者有关系的人。”

这是一项十分繁杂的工作,杜峰探组只有四人,尽管有派出所和社会协助,完成这项工作也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杜峰深知全组人手不足,却没有在领导面前叫苦,准备晚上约全组吃一顿火锅,鼓足士气。对于江州侦查员来说,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问题,一顿解决不了,再来一顿,必然能够解决。

侯大利声音继续在会议室响起。

“许海被杨智和杜耀追赶逃回家时,从时间上来看,许崇德麻将馆应该刚散场不久,出来打麻将的人是否有人无意中见到过杨智和杜耀,要加大力度调查。

“四位受害者的家人到目前为止仍然都有嫌疑,对他们的调查不能放松,还是由江克扬探组负责。

“我有一个疑惑,深夜时分,一辆推车或者三轮车或者自行车出现在街道,从向阳小区到大象坡,应该会留下踪迹,杨智和杜耀夫妻从向阳小区回到实验小学,选择了一条没有监控器的捷径,凶手是不是也找到了一条类似的捷径。周涛和易思华要着重查找这条线,先研究学院片区的所有道路,找出类似捷径,再有针对性地开展视频侦查。”

周涛和易思华对视一眼,面露苦笑。如今他们拷贝了海量信息,要从海量信息中捞出有用的信息太难,这次寻找深夜中的三轮车、手推车和自行车又是一项艰巨任务。

会议最后,由副局长宫建民讲话。

宫建民不仅是副局长,还是刑警支队长。经过与关鹏局长沟通,他即将卸任支队长职务,把刑警支队这副重担交给陈阳。在案侦工作上,陈阳在支队不算最出色的,属于中等偏上的水准,其优点在于大局观强、资历老,与各组组长和探长们关系都不错,由他与政委洪金明搭档,有利于支队团结。

宫建民打开话筒后,没有马上发言,而是依次看过诸位侦查员,才道:“省厅工作组到江州来了一趟,一方面是指导我们工作,另一方面是督战。我不希望省厅工作组因为这三起案件再来一次。纵火案、报复杀人案和碎尸案中,纵火案的线索最少,难度最大,报复杀人案难在抓捕,碎尸案线索多,相对容易一些,如今已经过了黄金七十二小时,我们暂时没有发现的线索会慢慢消失,大家抓紧,争取尽快取得关键性突破。”

分管副局长讲得甚是平和,侯大利听到“线索多”,感受到了压力,浓密的眉毛再次皱了皱。

4月3日,碎尸案案发后第六天,上午十一点,杜峰来到侯大利办公室。

侯大利道:“你昨晚熬夜了?一对熊猫眼。”

杜峰打了个哈欠,道:“大哥莫说二哥,我们两个都差不多。我们探组分了工,每人负责十来个麻友,能在系统里查到的信息就在系统里查,不能查的,今天早上就跑居委会、派出所、学校和档案馆。”

侯大利由衷地道:“这个工作量可不是一般大,大家辛苦了。”

杜峰递了一份表格给侯大利,道:“工作量再大,也得硬着头皮上。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有了初步成果,据我们调查,与汪建国有关系有的共有四人,两男两女。其中,三人曾是街坊邻居关系,一男,二女,两个女的都是六十来岁,一个男的七十三岁;还有一个叫蒋帆的男子与汪建国是同学关系,蒋帆是汪建国的小学和初中同学。蒋帆做小生意,偶尔跑过来打小麻将,最近来得比较多。”

表格上,蒋帆的名字上有一个着重号。侯大利目光在着重号停留几秒后,问道:“你在怀疑汪建国?”

杜峰道:“从动机上来说,汪欣桐和陈菲菲是真被强奸,其他的是猥亵或者强奸未遂。陈菲菲辍学后混社会,被强奸的后果比起汪欣桐被强奸的后果要弱一些。汪欣桐奶奶也因此事心肌梗塞去世,汪建国有很强的杀人动机。在视频中,汪建国出现在视频中的次数最多,也多次出现在特殊监控点,符合犯罪侦察的特点。汪建国学历高,又在广州当老板,按理说能力最强,不应该坐视女儿被强奸而没有任何行动。所以,我们要深挖汪建国,尽管他有不在场的证明。”

侯大利放下图表后,道:“英雄所见略同。立刻调取蒋帆的通信记录,再摸一摸此人的底细,查看他是否在近期与汪建国有交集。”

杜峰看了看表,道:“已经派人去调取蒋帆的通信记录,十二点前能回来。”

重案一组是市公安局尖刀,这是通常的说法。侯大利在105专案组时多次硬㨃支队,对这把尖刀不免有几分轻视。到重案一组担任组长后,他在实际工作中深刻地领悟到重案一组确实是由精英组成,从探长到侦查员在工作时都能发挥主观能动性,既能很好地执行任务,又能够主动出击。这让侯大利对重案一组的认同感大大增强。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杜峰带着通信记录到侯大利办公室,道:“蒋帆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十天时间,蒋帆一共给十四个人打过电话,没有和汪建国通过话。”

侯大利看完通信记录,道:“如果汪建国是凶手,肯定要精心准备,不会让我们轻易抓到破绽。既然追到这一步,我们就不能犹豫,坚持下去,追查到底。你们再到电信局,查这十四个电话号码的具体情况,把十四人的基本情况搞明白。”

作为探长,最怕在办案遇到困难时上级犹豫不决,不敢拍板,弄得侦查员们无所适从。侯大利虽然年轻,但敢于拍板,敢于坚持,这让杜峰深有好感。

下午两点半,侯大利拿到了与蒋帆通过话的十四名通话人的姓名、家庭住址。随即,侯大利、杜峰等人再次来到居委会。

居委会主任四十来岁,甚是精明能干,拿到十四人名单看了一遍,道:“我认识八个。”

侯大利道:“这八人和蒋帆是什么关系。”

居委会主任拿起铅笔,在名字上画圈,道:“这是蒋帆的爸爸、妈妈、哥哥、嫂嫂,这是超市小贾,应该是送货电话,这是许崇德的号码,估计是联系打麻将的,这是蒋帆老婆的,这是他儿子的。”她说到这里,在一个名字后面停下笔来,道,“梁艳也是我们居委会的,这些年一直在广州工作,今年回来过,现在已经回广州去了。”

梁艳和蒋帆在本月有七次通话,通话地点都在江州。侯大利闻言如鲨鱼闻到血腥味道,精神大振,道:“你确定,梁艳没有在江州?”

居委会主任道:“确定。我家距离梁家不远,昨天还遇到梁艳妈妈,和她聊了几句。梁艳妈妈说梁艳刚回来,屁股没有坐热又到广州了。”

侯大利又道:“梁艳和蒋帆是什么关系?”

居委会主任道:“街坊老邻居。对了,他们应该是同学,比我们高一届。”

侯大利想了想蒋帆、梁艳和汪建国的年龄,道:“汪建国也是他们的同学?”

居委会主任道:“汪建国也是。当年汪建国成绩是我们学校最好的,考了重点大学。他爸妈都是江州学院老师,在街坊邻居中口碑很好,是模范家庭。谁都没有想到会出许海这一档子烂事。我其实也是看着许海长大的,许海小时候就特别淘气,比一般小孩子都要高大,从小逗猫惹狗,欺负同学。许崇德、许大光都护短,有理无理闹三分。他走到这一步,也确实不出大家意料。”

梁艳在广州,手机在江州,这与常理不符。技侦支队定位了梁艳的手机,其手机位于江州学院家属院。看到这个定位,杜峰想起侯大利在工作会上所言,说道:“侯大利确实有些神奇,咬着许崇德麻将馆的线索用力挖,终于挖到一处大破绽。”

电信局、居委会和技侦支队来回折腾一圈,下午时间麻溜地滑了过去。杜峰探组侦查员一起到路边苍蝇馆子吃了晚餐。晚上七点左右,几人站在楼下,确认蒋帆家开着灯,杜峰道:“现在要人性化办案,蒋帆家有老有小,打电话约他下来。”

胡志刚道:“他会不会逃跑?”

杜峰道:“如果蒋帆真是凶手同伙,肯定经过精心策划,有足够心理准备和防备措施,不会轻易跑路。如果蒋帆不是同伙,他没有必要跑。”

四人上楼,两人在五楼,两人在三楼。胡志刚曾经与蒋帆见过面,便由其在三楼门口打电话。他咳嗽两声,尽量让声音缓和,道:“我是曾经见过你的刑警支队老胡,就在你家的三楼,有事情要和你谈。你家上有老下有小,我们进门影响不好。”

蒋帆接电话时正在客厅看电视,妻子坐在身旁数落儿子,要儿子抓紧学习,最后半学期努力冲刺,争取考上江州一中。刺耳的电话打破了宁静的生活,蒋帆心里猛地一沉,双腿沉重无比。他拿着手机来到阳台,道:“找我什么事?”

马小兵道:“你找借口出来,免得我们进屋。有事情要和你谈,本来我们可以传唤你的。希望你能够配合。”

这一句话软中带硬,蒋帆听懂了其中的威胁意味。他深吸了一口,压住了惊慌,把汪建国反复叮嘱的话在脑中回想一遍,道:“我马上就过来,稍等。”

打完电话,蒋帆挤出些笑脸,道:“妈的,都不让人清静的。有个客户到江州,约我喝茶。”

蒋帆老婆道:“谁啊?”

蒋帆道:“阳州探哥,他才吃了饭,想要约我喝茶。”

蒋帆老婆道:“只准喝茶,其他地方不准去。”

蒋帆不知道此次出去是否能够回来,心情格外沉重,面对妻子的啰唆,笑得比哭还难看,道:“只喝茶,不会做其他事。”

拿起手机,又取了一包烟,蒋帆眼光在屋里转了一圈,依依不舍地离开房门。走到房门,他眼泪都在眼圈里转动,道:“儿子,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市一中。”

“天天都在说这事,能不能让人轻松几分钟。”

蒋帆儿子根本不知道父亲极度复杂的心情,发起脾气,气冲冲进里屋,卧室门发出一声巨响。

蒋帆母亲走到门口,对孙子道:“你爸就是为你好。你看了一个小时电视,回去背几个英语单词。”

走出房门后,蒋帆回头看了一眼家门。温馨的家似乎乘坐一条船,远远离开,而自己站在岸边,距离那条大船越来越远。在楼梯与胡姓公安真正面对面时,蒋帆反而不那么紧张了,道:“到哪里去?”

胡志刚道:“刑警支队。”

进入底楼询问区,蒋帆彻底平静下来,一言不发。

一个两鬓有白发的年轻人和三十来岁的瘦脸警察坐在蒋帆面前。年轻人拿出烟,递给蒋帆,又拿出火机,啪地点燃,道:“我是侯大利,刑警支队重案一组组长。提醒你一句,今天在询问区的谈话都有录音录像,要做笔录。”

蒋帆明显紧张,机械地点了点头。

例行程序走完,侯大利紧盯着蒋帆,道:“你经常到许海家打麻将?”

“是啊,许叔家开了一家家庭麻将馆,打得小,纯属娱乐。元旦后,我手头没啥事,三天两头就打牌。”蒋帆牢牢记住汪建国的叮嘱:“警方有可能会找到你,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尽量实话实说,九分半真话,半分假话。”

侯大利又道:“许海遇害那天,你去打过麻将吗?”

蒋帆道:“下午去打过,吃晚饭前就走了。”

侯大利道:“你认识汪建国吗?”

蒋帆道:“认识,我们是初中同学,小学也是同学。今年欣桐出事,他从南方回来,我还请他吃了一顿饭。”

侯大利道:“你们既然认识,为什么不打电话?”

这是一句经过设计的问话,蒋帆如果承认打了电话,那么他和汪建国要通过梁艳的电话来联系便有问题。

蒋帆如果不承认与汪建国通了电话,那么他也在说谎,因为他应该通过梁艳的电话与汪建国取得过联系。

蒋帆道:“我和汪建国常打电话。汪建国临时回江州,借用了梁艳的手机。”

精心设置的圈套被大实话轻易打破,大实话有可能是未经设计的大实话,也有可能是经过设计的大实话。侯大利没有轻易下结论,继续发问:“你和梁艳是什么关系?”

“我和梁艳是同学关系,我和梁艳都曾在汪建国的公司工作。”蒋帆说到这里,恐慌之心渐去,不禁大为佩服汪建国,脑中浮现出汪建国当日找到自己的情景。

汪欣桐出事后,汪建国找到蒋帆,将其约到一处僻静餐馆。

汪建国大学毕业后就去了南方,事业发展极为顺利,有了自己的工厂。蒋帆失业后南下,投奔了汪建国。

两年前,蒋帆儿子读了初中,开始调皮捣蛋,不服妈妈管教。蒋帆选择回到江州照看儿子。蒋帆在江州的生意实际上也是汪建国在支持,否则拿不到如此便宜的货源和技术服务。

汪建国神情沉郁,道:“你按我说的做。你是不是偶尔在许海家的麻将馆打牌?”

蒋帆道:“许崇德麻将馆经营好多年了,都是街坊邻居去玩。”

汪建国道:“欣桐被许海侵犯了,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有自闭倾向。我们在外面打拼,为自己,更是为了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条件。每次看到欣桐以泪洗面的样子,我都气得要爆炸。”

蒋帆想起许海面无表情的模样,道:“许海从小就是家中的霸王,家教很差。我到他家打麻将,很少遇到他。偶尔遇到,他也不打招呼,进门出门都把门摔得咣当响。”

汪建国道:“你不要问我做什么,一个字都不要问。你这一段时间经常去许家打牌,上午、下午和晚上轮流去打,把见到的情况讲给我听。我买了一个针点式秘拍摄像头,你戴在胸前,到了麻将馆就打开,我想要看到许崇德家的所有细节。”

蒋帆紧张起来,道:“你想要做什么?”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别问。”随后,汪建国告诉了他将使用梁艳的手机号码,并特别叮嘱如果警察问到电话的事,一定要实话实说。

许海被杀的消息传出来后,蒋帆顿时明白汪建国所言“一个字都不要问”的意思,被吓得魂飞魄散,几天都缓不过劲。今天来到刑警支队,蒋帆把自己知道的大部分告诉了警方,所讲绝大多数都是真话,甚至可以说没有一句假话。他讲了必须讲的事,终于轻松下来。

经过前期调查,汪建国具有作案嫌疑,蒋帆潜伏在麻将室,多半就是为其打探情报。但是,推理最终还得有证据支撑,没有直接证据,压根锁不死汪建国和蒋帆。

侯大利没有放弃,用了模糊语言,继续向蒋帆施以压力,道:“我坦白地告诉你,我们锁定了犯罪嫌疑人,许海被杀之事迟早要揭穿。案件破了后,你想一想自己,把事情的后果想清楚了。你的儿子要参加中考,老爷子年龄也不小,家中顶梁柱绝对不能断,如果断了,这家人怎么办?”

侯大利所言全是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的实情,是一种心理战。蒋帆就和千千万万苦逼的中年人一样,是家中的大树,若是大树倒下,全家确实会乱了航向,甚至于淹没在大海中。蒋帆内心的沮丧一点点涌现出来,想起汪建国“如果被警方问话要咬牙坚持”的叮嘱,没有屈服,假装没事。

侯大利声音严厉起来,道:“蒋帆,有些事情天知地知我知,如果我们没有证据,也不会来找你。你一定要清楚,别怪我们事先没有提醒你,把知道的讲清楚,才能争取主动。”

蒋帆想起家中的老父母和孩子,内心激烈交战,一个声音道:“许海和汪家的仇怨确实与我无关,我何必要牵涉其中,说出知道的事,此事就与我无关。”另一个声音:“当年失业,如果不是汪建国提携,我家的日子肯定过不下去,把汪建国交代出去,很不仗义。更何况,我确实完全不知道汪建国做了什么事,汪建国做的事情与我无关。警察明显就是想诈我,想从我这里打开突破口,我不能做冤大头。”

经过激烈交战,蒋帆终究决定与警方对抗。

侯大利和杜峰对视一眼,明白今天的询问只能到此为止。

侯大利缓和了神情,又发了一支烟给蒋帆,道:“今天请你过来是了解情况,在这里给你提一个要求,如果想起什么事,随时与我们联系。”

蒋帆逐字逐句读过询问笔录,才在上面签字,又在两处有修改的地方按上指纹。他走出刑警支队的大楼时,只觉得双腿发软,短短一个小时的交谈,耗尽了他全部精力。他如离开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呼吸,只觉得自由的空气如此香甜。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寒战,后背发冷。他摸了摸手背,才发现内衣已经完全被打湿了。

办公室,侯大利和杜峰在分析刚才的询问。

侯大利道:“凶手不是神仙,必须了解许家的情况,蒋帆就是埋在麻将馆的棋子。汪建国的嫌疑越来越大。”

杜峰道:“现在到了刺刀见血的时候了,得上技侦手段。凶手从哪里搞来的蓖麻毒素?这个始终不得要领。汪建国在广州开工厂,他是否可以从广州搞回蓖麻毒素?”

侯大利道:“你安排两个人立刻跑一趟广州,查一查汪建国在广州的公司是否和蓖麻毒素有关,他在那边有没有搞到蓖麻毒素的渠道?”

晚八点,蒋超和胡志刚连夜飞广州。

侯大利曾经与老朴到过粤省,结交了当地刑警。他打去电话后,对方答应得很爽快。

4月3日,晚十点,江克扬和马小兵来到办公室。

江克扬道:“我和马儿一直在许崇德麻将馆附近调查走访,一家一家走,一家一家问。上午没有收获,下午四点,我们有意外发现。在学院街七十一号有一个小商店,平时进货会用一台三轮车,三轮车破破烂烂的,长期没有锁,放在门口。”

学院街地形已经牢牢地镶嵌到侯大利脑海中,听到七十一号,便知道在什么位置。他拉过来白板,画出学院街的主要街道,标示出七十一号的位置,又标示出汪建国家、许崇德麻将馆和大象坡的位置,七十一号恰好在汪建国家和许海家之间。

马小兵竖起大拇指,道:“组长真是活地图,我查过地图才确定这个位置。商店老板说这个三轮车平时很少清洗,脏得很。3月29日早上,他发现三轮车被水冲得很干净,还开玩笑说有人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主动帮他清洗三轮车。我现在怀疑凶手用这台三轮车运送尸袋,冲洗干净后,再将三轮车骑回到这里。”

侯大利道:“骑三轮车到大象坡,沿途应该会被监控拍到,周涛那边进展如何?”

“我和周涛联系过了。深夜出现的三轮车是当前周涛的重点监控对象,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深夜骑三轮车的监控。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三轮车出现,在学院大道,凌晨两点二十七分,有一个监控镜头曾经拍摄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监控镜头被树叶遮住,能看到一个身影,从速度来看,应该是骑了车的。”

江克扬整整一天都在追踪线索,忙了一天,已经疲惫不堪。他狠吸了一口烟,道:“我和马儿找了两辆自行车,沿着向阳小区到大象坡,骑了很多条路线。我们找到了一条平时没有注意到的路线,从向阳小区出发,先经过学院右街,约二十来米后,左拐进小巷子,走一百米,出来穿过一个开放式小区,从后门出来,横穿公路,再走一百米左右,就来到学院街和学院小巷交叉口的被面团堵过的监控镜头。从现在看来,犯罪嫌疑人精心策划过路线,全程躲避监控,其方式与杨智和杜耀使用过的方式一模一样,他们仍然要纳入我们的侦查视线。”

根据江克扬描述,侯大利在白板上画出一条行进线路,道:“除了杨智和杜耀以外,汪建国也值得怀疑。他在监控镜头中出现得最多,之所以会如此频繁出现在监控镜头中,极有可能是在规划线路。但是不管动机有多强烈,也不管疑点有多少,许海被害当天,汪建国没有作案时间,这一点最让人头疼。”

4月4日,碎尸案案发后第七天,上午。

陈菲菲很早就到江州人民医院挂号,准备通过血检hcg来确定是否早孕。

陈义明提出的“天才计划”是通过怀孕来从许大光手里获取钱财,即使没有怀上许海的孩子,也可以通过怀上其他人的孩子来冒充许海的孩子。陈菲菲极端痛恨毁掉自己的继父陈义明,但是,她从十二岁起被陈义明强奸,还在十四岁时打掉过一个孩子,让她不知不觉中受到这个豺狼的影响。她接受了这个“天才计划”,准备自己实施,拿到一笔钱之后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在江州出现,开始新的人生。

之所以要来医院检查,是她感觉乏力,偶尔还恶心。一般人的早孕反应是在一月到三月之间。从3月16日晚被强奸算起,已经有二十一天,个体有差异,若是怀孕,极有可能有早孕反应。在十四岁意外怀孕时,她也是刚满一个月就有反应,这一次和上一次的反应一模一样。

拿到结果,陈菲菲坐在大厅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从坤包里取出一张纸条,上面有许大光采砂厂的电话号码。

陈菲菲道:“喂,我找许总?”

“你是谁啊?”电话里传来一个恶声恶气的女声,正是许大光的老婆刘清秀。

陈菲菲犹豫了一下,道:“我找他谈业务。”

女声陡然升高,道:“你他妈的是哪里来的骚货,还谈生意,你懂个锤子的生意。再来找许大光,小心老子撕烂你。”

陈菲菲也不是善茬,心中恼怒,话语却变得格外温柔,道:“你是许总的老婆吧,许总早就不喜欢你了,他说你浑身都是肥肉,对你早就没有了感觉,根本不想和你做爱。这是他亲口给我说的。我年轻啊,比你漂亮,我就想和许总睡觉。你这个死婆娘,啃老子一口。”

对面的女人已经暴跳如雷,对着话筒狂骂脏话。

许大光回来后,刘清秀扑上来就要抓丈夫的脸,道:“你还在外面养烂货,烂货居然把电话打到厂里来了。你是不是又带烂货到别墅了。那是我的房子,其他女人不准去。”

儿子被杀后,许大光窝了一肚子火,见老婆发疯,便将其推到一边,道:“龟儿子,住手,啥子事,给老子说清楚。”

刘清秀指着座机电话道:“有个娼妇刚才打电话,听声音也就十七八岁,找你谈生意,谈个鬼生意。许大光,你要有点良心,我从十几岁就跟着你,勒紧裤腰带赚下家产,你在外面玩玩就行了,别他妈的带回家里。真要带回家里,一包老鼠药,我们同归于尽。”

“少鬼扯。你就是没有脑壳,如果真是我的外房,会打这个座机电话?她脑壳和你一样有病吧,不晓得打我的手机。”许大光走到座机电话,调出电话记录,回了过去,“喂,你找我,我是许大光。”

丈夫这几句话很有效果,刘清秀明白自己应该是想岔了。

陈菲菲刚刚走到医院门口,接到了许大光的电话,道:“你是许大光?我是被许海强奸的那个。你看见到公园后门的视频没有,那就是我。”

许大鹏最先看到视频,然后转给许大光。许大光看到视频之时,儿子已经惨死,他只记得儿子死得惨,至于儿子做过什么就选择性忘记了。听说女子自称是公园后门被强奸的那位,脸皮顿时拉了下来,冷冷地道:“你想要做什么?”

陈菲菲道:“我在江州人民医院,刚刚做了早孕检查,我怀孕了。”

许大光算了算视频中的时间,不动声色地道:“你怀孕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菲菲用非常坚定的语气道:“和你没有关系,和许海有关系,这是许海留的种。你们家如果想要这个孩子,给四十万,我为你们生这个孩子,先给二十万,生了以后可以做亲子鉴定,如果是许家的种,那就再给后面的二十万。你不同意,我就做人流。”说完这一段话,她挂断电话,等着许大光回电话。

三四分钟后,许大光的电话回了过来,道:“我同意,只要是许海的儿子,你就是我孙子的妈妈,给个几十万是小事。但是我不能确定是不是许海的儿子,不能白给。”

陈菲菲毫不退让,道:“那就赌一把,赌赢了,许海就有后代。赌输了,也就是二十万的事。”

许大光道:“先给十万,如果是许海的儿女,再给你一套房。”

陈菲菲道:“先给二十万,如果我生的是许海的儿子或是女儿,也不要一套房,再给三十万。五十万,买一个孙子孙女。”

许大光痛快地道:“成交。”

陈菲菲道:“我的继父叫陈义明,是一个大赌鬼、大杂种。你只能跟我交易,不能和他谈。我一句话,钱没有到我的手上,我就去人流。”

许大光道:“这不是一笔小数,我们下午见面。我亲自带你去医院,重新检查,确认一下。”

谈妥后,陈菲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儿,经过母亲所在的菜市场时,她很想进去看一看,但是脚步不听指挥,让其朝着反方向走去。穿过金色天街附近的酒吧街时,她听到有人在招呼她。

肖霄坐在酒吧门口抽烟,朝着陈菲菲扬手。她用很潇洒的姿势弹了一支烟出来,扔给陈菲菲。陈菲菲把烟叼在嘴上,点燃,刚吸了一口,恶心劲又涌了上来。她摁灭香烟,道:“嘴巴不舒服,不抽了。你怎么在这?”

“我在酒吧驻唱,昨天玩得晚了,就在这边住。你可以过来唱歌,收入不错。”肖霄从吴煜案中顺利脱身,没有受到任何处罚。李友青被捕,即将到手的几百万被收缴,煮熟的鸭子飞走,她又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干脆从江州技术学院退学,到金色天街一家酒吧驻唱。

陈菲菲和肖霄都是江州技术学院歌舞团的成员,在学院时没有深交,算是点头之交。陈菲菲坐在肖霄身边,道:“你没事了吧?”

肖霄吐了一个烟圈,道:“我本来就没有啥事。那些臭男人打死打活,关我们屁事。”

肖霄的事在学院里有各种小道消息,不管小道消息是真是假,陈菲菲都对肖霄佩服得紧。她即将火中取栗,就想多向肖霄学些经验。两个漂亮的年轻女子坐在酒吧门口,望着熙熙攘攘的行人,谈着年轻女孩子喜欢的不着边际的话题。

一辆宝马停在酒吧门口,下车之人是帅气的小伙子。肖霄见到此人,眼前一亮,丢掉香烟,迎向前去,道:“吴老板,你这么早就来了。”

肖霄年龄不大,接触的男人不少,很懂男人的心思,虽然长期混迹于江湖,却打扮得很清纯,与帅气小伙子打招呼时,还略带一丝娇羞。

小伙子“嗯”了一声,道:“我好几天没来,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肖霄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道:“爆满。老板的人脉宽,过来的都是高端客户。这是我的同学陈菲菲,她的歌也唱得很好。”

小伙子打量了陈菲菲一眼,道:“找时间,让她过来唱两首。”

小伙子走进酒吧后,肖霄用充满羡慕的口吻道:“这是酒吧老板吴新生,他女朋友是矿业集团的老板朱琪。朱琪以前和我们差不多,如今成了大老板。朱琪的经历特别励志,是我的榜样。我们长得这么漂亮,若是不能发财,那就真是辜负了爹妈给的好皮囊。你别涂这么艳的口红,我们年龄小,皮肤好,打扮清纯点,那些臭男人才喜欢。”

陈菲菲跟随肖霄到酒吧玩了一个多小时,这才回家。刚刚打开门,陈义明心急火燎地走过来,道:“你怎么不接电话?”

“为什么要接电话。”陈菲菲翻了一个白眼,不想与陈义明多说。她在和肖霄玩耍之时,陈义明打来数次电话,她有意不接。

“上次给你讲的大生意,老板今天到江州,晚上安排到宾馆。”陈义明伸出五根手指,不停晃动。

陈菲菲已经与许大光谈妥,即将有二十万到账,自然不会再接受陈义明的安排,干脆利索地道:“不去。”

陈义明昨天输得精光,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本来指望今天晚上搞点钱,见陈菲菲变卦,苦口婆心地道:“你要怀上娃,才能找许大光要钱。这个老板很爽快,我告诉他你是学生妹,他不说二话就出到了五千。”

“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陈菲菲提起坤包,转身进屋。

陈义明上前抓住小坤包带子,道:“给你脸了,老子今天要弄你。”

陈菲菲用力拖动坤包,骂道:“你滚开。”

两人纠缠着进了里屋。陈义明欲火在纠缠中不断上升,将陈菲菲按倒在床上,轻车熟路地开始扒她的裤子。突然间,陈义明停止动作,低头看着顶在脖子上的水果刀,赔着笑脸,道:“菲菲,你把刀拿开,我就是给你开个玩笑。你不去就不去,把刀拿开。”

陈义明慢慢上床,趁着陈菲菲提裤子的时候,俯身抓起地上的小坤包,飞快跑出里屋。

“浑蛋,把包还给我,”陈菲菲提好裤子,追到客厅时,已经不见陈义明的影子。“这个烂人,我刚才真该杀了他。”

陈义明打牌输得精光,连吃碗面的钱都没有了,抢坤包的目的是为了拿点钱,谁知打开陈菲菲的坤包,除了四十多块钱外,居然还发现了一张体检单。“妈的,难怪不肯陪客人,还真是怀上了,老子发财了。”

他输红了眼,有了发财机会,如饿狼一般,不管不顾地给许大光打电话。

陈义明的手机、许大光的手机,皆在技侦部门监控之下,两人通话后,信息立刻就反馈到了重案一组。

碎尸案案发后第七天,各种信息纷杂:卓越有骑摩托车冲撞许海的行为,在3月28日晚去做了大保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证据与碎尸案有关;杨智和杜耀夫妻在3月28日夜12点前殴打过许海,此时麻将刚刚散场,杨、杜贸然闯入许崇德麻将馆的可能性不大;汪建国在碎尸案前反复出现在向阳小区和大象坡沿线,却有不在凶杀现场的证据。侦查工作转了一圈后,又回到原点,再次陷入停顿状态。

侯大利把杜峰和江克扬叫到办公室,小范围讨论碎尸案。

江克扬对陈义明印象深刻,道:“陈义明是赌鬼,与陈菲菲关系错乱。他最初不知道陈菲菲被强奸,碎尸案发生后,有好事者公布了公园后门的视频,他才知道,从时间顺序来看,其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杜峰道:“我认为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定下的侦查方向没有错,以许崇德麻将馆为核心,不管凶手是谁,必然要进入麻将馆才能杀人。陈义明在3月28日晚上行踪无法确定,也有嫌疑。”

侯大利拿起烟盒,弹出烟,发给江克扬和杜峰,道:“陈菲菲回答问题时,神情明显不安,有所隐瞒和掩饰,和当初杜耀的神情很接近。许海在东城老区很有名,陈菲菲极有可能认识他。我们以前有个误区,把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受害者的父亲身上。卓佳、杨杜丹丹和汪欣桐私下复仇的可能性不大,但是陈菲菲不同,她即将满十八岁,又与社会上人有染,完全有可能报复。3月28日晚,陈菲菲确实在金色酒吧唱歌,随后又打架,有一个酒吧保安还被酒瓶砸破了头,派出所有记录。陈菲菲本人行凶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她是否指使他人,或者陈义明做这件事,那还得细查。”

三人正在商量,杜峰接到罗志刚电话。

罗志刚道:“粤省同行很给力,我们找到了梁艳。询问视频我已经发到一组的邮箱。梁艳承认得很痛快,她的手机确实在汪建国手里,一点都没有隐瞒。”

三人在办公室下载视频,打开,中年妇女梁艳坐在询问室里,面对镜头,表情冷淡,很沉稳。

开场白结束后,罗志刚问:“你认识蒋帆吗?”

梁艳:“你问的是哪一个蒋帆?我至少认识三个蒋帆。”

罗志刚道:“江州的蒋帆。”

梁艳道:“认识啊,我们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还是同班的。”

罗志刚道:“最近和蒋帆通过电话没有?”

梁艳道:“最近是指多久?这一个月应该没有通过电话。”

罗志刚道:“你有几个手机,或者你有几张卡?”

梁艳道:“平常有两个手机、两张卡。老手机是江州卡,新手机用的广州卡。”

罗志刚道:“两个手机都在身边?”

梁艳道:“我用的是新手机,老手机交给汪建国用。”

罗志刚道:“你和汪建国是什么关系?”

梁艳道:“我和汪建国是高中同班同学,这几年我都在汪建国的企业里工作。欣桐出事,我跟着回来看望。企业不能离开人,建国要守女儿,所以我就提前回广州,处理企业业务。”

罗志刚道:“为什么把老手机交给汪建国?”

梁艳道:“汪建国没有江州手机,就借用了我的江州手机,这样便宜一些。”

罗志刚道:“汪建国是老板,还在意这点钱?”

梁艳道:“正是因为能够精打细算,汪建国才成为老板。办一个企业花钱的地方很多,没有学会精打细算,早就亏死了。”

看完视频,杜峰用力抓了抓头皮,道:“原本以为口腔中找到肉块,案子就破了,结果杜耀和杨智极有可能没进入许崇德麻将馆。原本以为可以通过蒋帆揪出凶手,结果他们能够自圆其说。”

这时,又有一条线索反馈回来。

高连给探长杜峰打通电话,道:“我和派出所的同志又重新筛查了一遍3月28日晚上在许崇德麻将馆散场时的十五人,询问他们在散场离开向阳小区时是否看到一男一女两个高个子。以前我跟他们见面时没有提及这个问题。今天上午重新走访,有一个老大爷说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大个子,匆匆朝实验小学走。老大爷当时尿急,又有前列腺炎,就躲在黑暗角落方便,看到有人过来,还朝里面闪了闪,所以印象特别深。”

杨智和杜耀在向阳五金店前门殴打了许海,再到许崇德麻将馆投放安眠药和蓖麻毒素,显然难度极大,如今杨智和杜耀所言得到了证实,杨智和杜耀这条线暂时无法深入。

自从参加工作以来,侯大利一直在侦办大案要案,碎尸案如同迷宫,一条又一条道路被发现,又被堵死。他有些发愁,道:“找不到突破口,焦人啊,应该是某个地方没有被看透。等一会儿,杜峰去查三轮车,还是那句老话,雁过留影,人过留痕,取走并清洗三轮车,极有可能有人发现。我和老克再走一趟汪建国家,调查梁艳的手机。梁艳能自圆其说,可是我总觉得有些异常。在广州开企业的老板,为了节约话费,使用下属的手机,就算精打细算,也不会到这个程度。手机就好像人体器官的延伸,能不用别人的手机尽量不会用。如果梁艳不回广州,我们根本不会注意到汪建国使用梁艳手机与蒋帆通话这个细节,说不定,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江克扬道:“如果他们有问题,肯定所有口供都串好了。”

侯大利道:“我们就去找细节上的漏洞,事涉三人,哪怕事先串通,也有可能会出现破绽。”

江克扬又道:“汪建国肯定没有时间作案,查得非常清楚。有学院管理员的证明,有费韵教授的证明,有张小天联系费韵的说明,还有张小舒的证明。”

侯大利道:“我最初存在一个误区,总觉得应该是四家人中某一位亲自动手。汪建国是老板,有钱有人,是否会故意制造了一个不在场的证明,然后由其他人实施犯罪。同样,陈菲菲本人有不在场证明,她关系复杂,完全可以利用其他人下手。刚才我在刹那间想起肖霄,她人小鬼大,手段高超,把李友青、施文强两个大男人玩弄于股掌。肖霄和陈菲菲相差一两岁,都在江州技术学院读书,我们不能小视这个陈菲菲。”

这次讨论有一个重要突破,犯罪嫌疑人不一定就是四家人中的父母,有可能是四家人雇佣的人员。这个范围就太大了,所以仍然得以许崇德麻将馆为中心,沿着中心向外辐射,寻找凶手遗漏的线索。

侯大利站起身,道:“线索是一团乱麻,我们最终肯定能找到线头子。走吧,我们不能气馁,继续行动。”

越野车来到汪建国所住的江州学院家属院。家属院里也是红旗飘扬,还有“庆祝江州学院建校五十周年”的大红横幅。这种宣传方式土是土一些,却也能营造出一种热烈向上的氛围。

刚进家属院院门时,迎面走过来一群老年人,老年人的衣服正面印有“江州学院老年合唱团”几个大字,统一戴着灰色旅行帽,最前面是年轻人,举着“江州学院老年合唱团”的旗帜。

走到了汪建国家所在的楼门洞,江克扬拨通了汪建国的电话,道明来意。十几秒钟后,汪建国急匆匆地从小道赶到楼门洞,道:“如果事情不急,你们稍等一会儿。今天,学院教职工乐团在排练,欣桐很久都没有出门了,听一听乐团演奏,对她病情有好处。我若不在场,欣桐会不安的。等到排练结束,我马上过来。”

侯大利道:“乐团排练,我们可以当观众吗?”

汪建国道:“没有问题,欢迎。请你们朝后坐,不要靠近我们。”

在家属院北侧门可以进入学院老校区,老校区角落有一座音乐厅。此音乐厅原来属于音乐学院,音乐学院搬到新校区后,老音乐厅交由工会管理,成为学院一些乐团的训练地。乐团在台上,由于是排练,灯光没有全开,只是照亮舞台。

观众席上零散地坐着一些观众,有二三十人,在左侧中间位置坐着汪欣桐和汪远铭,汪建国回到观众席后,坐在汪欣桐另一侧。

侯大利和江克扬坐在观众席后排,能清楚地看到祖孙三代的背影。父亲和爷爷分坐两旁,保护着弱小的汪欣桐。虽然在室内,汪欣桐还是戴了一顶能遮住侧脸的毛线帽子。

台上,灯光亮起,音乐从场内几个音响中传出。

张小舒站在乐队中央靠前位置,耳朵追着旋律。由于是排练,她没有化妆,仍然穿寻常衣服。

从十四岁起,舞台位置就属于小公主汪欣桐。出事后,张小舒鼓励汪欣桐继续站在舞台中央,汪欣桐无法克服内心恐惧,短时间难以返回舞台。张小舒退而求其次,暂时顶替了汪欣桐的位置,条件是汪欣桐能够在小提琴方面指导自己。汪欣桐同意了表姐的要求,开始在家里指导张小舒拉小提琴。

张小舒精于吉他,小提琴稍弱。稍弱是相对吉他而言,她在山南大学音乐团也常常演奏小提琴,让汪欣桐指导实则是让其通过做具体事来走出内心阴影。

灯光聚于张小舒身上时,乐队其他声音瞬间停止,只剩下如泣如诉的纯净琴声。最初,琴声优雅,有民谣味道,随即曲调变得激昂,钢琴伴奏以同一音型连续。张小舒沉浸在音乐中,陷入忘我状态。

其他乐器响起,进入第一主题。

小提琴的旋律深沉,婉转凄美,汪欣桐泪如雨下。

很长一段时间,侯大利内心有一层又一层的防护,其他人很难触碰到其内心。在小提琴声音中,他的内心堡垒被撕开一个口子,露出最脆弱的一面。他仿佛看到了在台上翩翩起舞的杨帆,又想起与田甜在大学校园里牵手漫步的场景。往日情景如此真实,这一刻,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江克扬从小受到音乐熏陶很少,很难进入音乐的情景之中。在侯大利陷入不可名状的忧伤之时,他哈欠连天,不时看表。

演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侯大利沉浸在旋律构织的意境之中。其间,音乐老师林风还有一段演唱,水平亦很高。演出结束,演员们轻松下来,收拾乐器,有说有笑。张小舒背着小提琴来到观众席,来到汪建国等人身边。

汪建国竖起大拇指,道:“非常棒,完美。”

张小舒道:“在进入第二主题时,我感觉有些不顺。”

汪建国道:“不是大问题,你和欣桐回家讨论,肯定能拿得下来。”

汪建国站在原地没有动,汪欣桐挽着爷爷,和张小舒一起沿着左堂厢离开。走到左侧大门时,张小舒无意中看见了坐在后排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在打瞌睡,另一个正是神探侯大利。她原本想要给侯大利打招呼,见对方神情严肃,就没有出声招呼。

等到汪远铭、汪欣桐和张小舒离开音乐厅,工作人员开始清理场地,汪建国这才来到侯大利面前,道:“不好意思,侯警官,演出时间有些长。我女儿病情还在恢复中,能不能找另外的地方,我跟你们到公安局也行。”

侯大利道:“走吧,就在家属院找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我们就问几个问题。”

三人走出音乐厅,准备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学院正在搞院庆,家属院比平时的人更多,三人找到了一处室外的石椅和石凳,坐了下来。

江克扬道:“你和蒋帆是什么关系?”

汪建国道:“从小就认识,他是我的同学,曾经在广州和我一起工作。”

江克扬道:“你和梁艳是什么关系?”

汪建国道:“我、蒋帆和梁艳都是同学,我们三个都在广州一起工作。”

江克扬道:“近期,你与蒋帆和梁艳有没有接触?”

汪建国道:“有。蒋帆为了照顾小孩,几年前就从广州回来了。欣桐出事以后,我先回来,梁艳跟着也回来。”

江克扬道:“你与蒋帆通话是哪一部手机?”

汪建国道:“我回到江州后就使用梁艳在江州的手机,做企业不容易,能节约一分算一分。我在江州只和有限的几个朋友通话,用不着注册江州手机。”

这些事实与梁艳所言高度一致,可以互相印证,从情理中也说得通。侯大利负责做笔录,暗中观察汪建国的细微表情。汪建国是典型的文化人,说话不疾不徐,逻辑性强,眼睛平和,手放在双腿上,没有任何不自然。

从身体语言和微表情来看,汪建国内心非常平静。

侯大利的目光偏离了汪建国,看向身后报栏。在学院里有很多类似的报栏,可以贴四张报纸,供师生阅读,很多重要的通知、公示也会贴在报栏。江州学院正在搞院庆,在报栏里贴有大红色的“江州学院英雄榜”,介绍学院五十年时间做出重要贡献的教师。

询问结束后,汪建国很有礼貌地与两位警官握手告别。

坐上越野车,江克扬道:“一无所获。蒋帆、梁艳和汪建国三人所说完全能够印证,毫无破绽,这条线索查死了。”

侯大利用力揉太阳穴,道:“我总觉得我们忽略了什么事,一时又想不透。”

在侦办二道拐黑骨案时,侯大利觉得二道拐黑骨案比以前所有案子都要难,等到水落石出以后,才发现关键点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真相大白,捅不破,则陷在迷雾之中。侦办碎尸案,又陷入迷团,侯大利觉得这起看似简单的案件比起以前的案件都要让人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