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鲜花与亲情

威尔逊估计错了,苏格兰场警方也没想到这家伙竟会跑得这么远。在六百英里外,一架葡航波音737客机正缓缓降落在葡萄牙南部港口城市科克的机场上。坐在二十三排D座上的乘客毫不引人注目,头发理得不短不长,从穿着上看,很像个中级管理人员,干净的西服上有着不少皱纹。他给人的感觉是:经过了一天的劳累,连觉都没来得及睡就赶着回家了。他随身只带一只轻便旅行包,一看就知是位老码头。如果有人与他聊起来,他就会用一口爱尔兰西南部的腔调与你侃起鱼市场的行情来。对不同的人,他会用不同的腔调说话,变化之方便,就好比人们换衣服一样。干他这一行的,就需要有这种本事,这样才能成功地隐蔽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在旅途中,他翻阅着《伦敦时报》,该报的头版刊登着昨天发生在伦敦的大新闻,坐在旁边的一位比利时商人与他谈起此事时,他附和道:“是啊,真是太可怕了。”

好几个月的苦苦谋划,花大力气搜集到的情报,在英国人的鼻子底下反复演练,还安排了三条逃离伦敦的路线,沿路布置了跟踪的报务人员——所有这一切都泡汤了,全是那个该死的家伙惹的祸。他看了看登在头版上的那张照片。

你这个美国佬到底是谁?他自忖道。约翰·帕特里克·瑞安。历史学家——一个该死的学者!陆战队退役军人——跑到伦敦来插手这件事情干什么?约翰·帕特里克·瑞安,他妈的,你不也是个天主教徒吗?可不是么,约翰尼几乎快要成功了,半路却突然杀出你这个人来……约翰尼真是太不幸了,多好的一个兄弟啊,办事可靠,从来没有失过手,他一辈子挚爱手中的枪,忠于自己的事业。

飞机最终停在航空旅客桥上。前舱的空姐打开舱门,乘客们站起身来,这位老兄从上方的行李架上取下他的旅行包,跟着人流缓缓地走下了飞机。对于这次行动的失败,他想表现得达观一点。作为经验老到的“行动者”,他知道事情常常会有意外。多年来他曾亲眼目睹过一些行动,由于一些荒唐可笑的原因而失败了。不过这次行动实在太重要了,花了这么久才谋划成的。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将报纸夹在腋下。我们得要重新来过,这件事非做不可。我们有的是耐心。在他们的大计划中,他自言自语道,失败一次又算得了什么?这一次对手运气比他们好,但运气不可能老在对手那一边。我们只要碰上一次好运就行了。住在皇宫里的人是不会搬家的。

肖恩怎么样啦?让他参加行动可是个错误。他从头到尾参与了计划的制定,对北爱解放组织也了解得很多。在他跨出机舱时,他已暂时将这个担心搁在了一边。肖恩是不会说的。他不是那种人,特别是考虑到他的女友五年前被英国伞兵的一颗流弹击中而死于非命时,他是绝对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没人前来接他,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那些参与这次行动的人都已按事先计划的路线撤回去了,他们的武器装备都已被扔进了垃圾筒,上面的指纹也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只有他被对方瞄过一眼,算是给他们留下了一点线索。但他觉得,这个叫瑞安的家伙肯定没能看清他的脸。想到这里,他又重新将当时的情况回忆了一遍。他想起那人挨了一枪之后一脸的痛苦和惊异,恐怕不大会注意他的长相了,要不然的话,一张嫌疑犯的面部画像早已登在报上了。

出了候机楼,他就向停车场走去。他将旅行包挎在肩上,伸手去摸口袋里的车钥匙,在布鲁塞尔机场进行安检时,不知将钥匙塞到什么地方去了。金属探测器,他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这玩意儿恐怕只能对付车钥匙!整整一天,这还是他第一次笑出声来。外面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真是典型的爱尔兰天气。他开着才买了一年的德国宝马车——像他这样的人不光要有掩护职业,还需要有汽车等与其身份相称的行头作为陪衬——直奔他们的秘密据点而去。他已在谋划下面还要进行的两次行动。不过这两次行动都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来策划,好在时间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他有的是时间。

要想知道什么时候该打止痛针非常简单,只要看到石膏尽头左手手指在无意识地不停伸缩,那就是时候了。这种伸缩并不能真正减轻疼痛,但它却能使肌肉和肌腱稍稍变动一下位置,让他在感觉上仿佛舒服了一点。瑞安想起电视上看到的那些侦探或英雄,他们在肩上中了枪弹之后,总是恢复得特别快,穿插其中的商业广告一放完,他们就会生龙活虎地重现银幕。而真人的肩膀——他杰克的肩膀——却是由骨头和血肉所组成的,只要一颗子弹就能将它打碎。随着打止痛针时间的临近,他似乎觉得呼吸都能在肩部引起撕心裂肺的疼痛,甚至右手手指轻轻地击键也会引发一阵阵的痛感,因此他不得不停下来,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这还是他第一次盼望基蒂韦克快点出现,好给他带来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他想起了上次的遭遇。上次背伤造成的疼痛使他在贝塞斯达海军医院经受了一周的地狱生活。他知道,这次所受的伤与那次的伤相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然而,人的身体却没法记住上次痛得有多厉害,它只晓得现在的肩膀痛得很厉害。他回忆起当时的止痛药虽然减轻了背部的疼痛,但是医生给的剂量似乎太慷慨、太随便了点。结果吗啡的副作用显得比疼痛更可怕。整整一个星期,瑞安昏昏沉沉的,仿佛跌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想到这里,他不知不觉地摇了摇头。一阵疼痛从肩臂处袭来,他告诉自己一定要顶住。我决不能让历史重演了,决不!

门打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基蒂韦克,离打止痛针还有十四分钟呢。瑞安早已发现,门口站着个穿制服的人。这次开门,他看得更清楚了,门口确实有武装警察站岗。这时进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警官,手里拿着一束鲜花,后面还跟了一个警察,也捧着一大盆花。前面那束花上还扎着鲜红及金色的缎带,是美国海军陆战队送来的礼物。后面那盆花是由美国大使馆送来的。

“外面还有不少花,先生,”一位警官说。

“这个房间没有地方放那么多的花,你把花上的卡片给我拿来,将花分送到其他的病房里去,好吗?我想他们都会喜欢鲜花的。”谁愿意生活在丛林中啊?不到十分钟,瑞安面前已经有了一大叠问候的卡片、信件及电报。他发现,读别人写的东西比读自己写的东西更能够帮助他忘记肩痛。

基蒂韦克护士来了。对这一屋子的花,她只是瞟了一眼,接着就给瑞安打止痛针,打完针后便离开了,连一句话都没说。瑞安开始觉得很奇怪,但是五分钟后他就知道了其中的缘由。

他的下一个来访者竟是威尔士亲王。亲王进来时,威尔逊又是“啪”的一下来了个立正,瑞安心中纳闷,不知托尼的鞋后跟是否经受得起这种反复出现的大动作。止痛针已开始起作用,他慢慢地觉得自己的左肩不再有任何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头有些晕,就如同喝过几杯烈酒后出现的那种感觉。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会发生下面事情的部分原因吧。

“嗨!”杰克笑着打了个招呼。“您好吗,亲王陛下?”

“还算可以吧,谢谢您。”他的回答显然缺乏激情。亲王看上去十分疲惫,他的瘦脸比往常显得更长了一点,眼神里多了一股淡淡的忧郁。他两肩下垂,穿着一身灰色的老式西装。

“您为什么不坐呢?”瑞安说,“看上去您昨天夜里过得比我还难受。”

“没错,谢谢您,瑞安博士。”他想给杰克一个笑脸,没料到竟笑得十分难看。“你的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还过得去吧,亲王陛下。您的妻子——请原谅,我是想说王妃她还好吗?”

问到这个问题时,亲王有点语塞,坐在那里觉得抬不起头来。“我们感到很抱歉,她身体有点不舒服,因此未能与我一起来此向您表示感谢。她还未能从昨天的惊吓中解脱出来。对她来说,那可是一次可怕的经历。”

脑袋开花,血肉模糊。这样的事发生在谁的眼前,都会受不了的。“我知道。谢谢上帝,听说你们俩身体上都没受到伤害。你们的孩子也安然无恙吧?”

“是的,那全亏了您,博士。”

杰克本能地耸了耸肩,当然只有他的右肩能动,不过这一次却不觉得太痛。“能为陛下尽点心,我感到荣幸,要是当时我自己没有受伤,那就好了。”此话一出,他就觉得不对,后悔自己说话太随便了,说了最不该说的话。只见亲王先是面露疑惑,接着又是一脸的沮丧。

“您知道,要不是您出手相救的话,我们一家三口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所以,我代表我的家人和我自己来向您表示感谢。当然,光说一声谢谢是不足以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的——”说到这里,亲王又一次停了下来,使劲地寻找着新的话题。“我现在最多也只能说一声谢了。昨天那事,我连一分力气都没出,”亲王说完,两眼呆滞,望着床尾发愣。

哦,原来如此啊!瑞安自言道。亲王站起身来,转身朝门口走去。我该怎么办哪?

“陛下,为什么不坐下来让我们聊一聊啊?”

亲王转过身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又转身朝门口走去。

“亲王陛下,我倒感到……”毫无效果。我决不能让他带着这种沮丧的情绪离开这里。如果文绉绉的办法不管用,那就来点别的吧——杰克的嗓门一下就变得粗了起来。

“你给我站住!”亲王转过身来,一脸的惊愕。“你先给我坐下!”瑞安指着他床边的椅子命令道。嘿,至少我已把他给叫住了。不知他们是不是会将颁给我的爵士头衔收回去……

这时亲王的脸上泛着红晕,使他先前毫无血色的面孔显得好看多了。他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很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听着,”瑞安提高了嗓门,“我想我现在知道您心里在想什么了,亲王陛下。您感到不好受,因为您昨天没有像约翰·韦恩那样亲手宰了那些杀人魔头,是吗?”亲王没有任何肯定的表示,但从他脸上显露出来的痛苦表情看,瑞安的判断已八九不离十了。

“嘿,那简直是胡扯淡!”瑞安那不屑一顾的神色使坐在那头的托尼·威尔逊脸都吓白了。

“您应该头脑更清醒一点嘛……亲王陛下,”瑞安趁热打铁地说,“您受过军校的正规训练,是不是?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您还是个合格的飞行员,还从飞机上跳过伞,甚至还当过舰长指挥过舰艇,是不是?”亲王点了点头。好了,可以言归正传了。“那么,您完全应该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一点,没有任何理由自暴自弃啊!我想您不至于会这么蠢吧?”

“您到底想说些什么啊?”亲王的脸上掠过一丝愤怒,瑞安自忖道,好极了。

“请用用您的脑子。您受过专业的训练,对不对?您知道应该如何来考虑这些问题。让我们重新来回顾一下昨天的情景吧。您的座车被手榴弹炸坏,有两个或者三个歹徒拿着自动武器守在车外。座车虽有防弹钢板,但您被困在里面。您能怎么办呢?依我看,您有三种选择:

“第一,您被吓愣了,坐在那儿吓得屁滚尿流。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绝大部分的人都会有这种表现的。这也许是人的一种本能反应吧。可是您却不是这样的人。

“第二,您可能会设法冲出车去,做点什么事情,对吧?”

“对呀,我原本就应该这么做的。”

“那就大错特错了,”瑞安边说边摇着头。“对不起,陛下,那可不是一个好主意。被我开枪打伤的那个家伙正等着您跳出车来呢,只怕您脚尚未着地,他就会将一颗九毫米的子弹射入您的脑袋了。您看上去身体条件还不错,就算您行动很敏捷——但有谁能快过子弹呀,亲王陛下!这第二种选择很可能会让您送了命,而您的家人也会因您而遭遇不幸。

“这最后一种选择嘛,就是您给他们拖时间,希望禁卫军能及时地赶到。您知道那地方离白金汉宫不远,附近会有警察和卫兵。您心里明白,拖延时间对您有利,只要您能拖他们几分钟,情况或许会发生变化。与此同时,您又采取措施尽力保护您家人的安全。您将他们按倒在车厢底部,自己伏在他们的身上,这样一来,即使恐怖分子想伤害他们,也得先把您打发了才行。我的老兄,这就是您所采取的办法。”瑞安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以便让亲王能回味一下他的意思。

“您所采取的恰恰就是最正确的办法,该死的东西!”瑞安往前一倾,不想竟被钢架拉了回来,痛得他直喘气。其实倒也并不是痛得很厉害,因为刚刚打过止痛针。“我的天,这东西真要命。好吧,亲王陛下,让我们接着往下说。您被困在车里,有好几条路可走,您用了脑子,作出了最佳选择。依我看,要是换了别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做得比您更好了。因此,您完全没有必要为自己感到难过。如果您对我的话还有所怀疑,那么就问问威尔逊吧,他可是个警察,这种事情他最清楚。”

亲王转过头去,这位反恐处的官员清了清嗓子说:“请原谅,亲王陛下,我看瑞安博士说的一点也不错。昨天我们在警局里也讨论过这件事,我们得出的结论与博士的完全一样。”

瑞安转过头去问警察:“托尼,你们的人讨论了多久才得出这个结论?”

“大约十分钟吧,”威尔逊答道。

“那就是六百秒吧,亲王陛下。可是您只有五秒,或许是三秒钟。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生死抉择,不错吧?要是换了别人,怎么能够做得到啊。这恐怕与您过去接受过的种种训练有关吧。如果换个位置,让您来判断别人的这种表现的话,您也会得出与托尼和他的朋友一样的结论。”

“可是,报纸却——”

“报纸?让报纸见鬼去吧!”瑞安说,不过他怀疑自己今天说话是否太粗了一点。“记者们知道些什么呀?他们除了报道别人所做的一些事情之外,还能干什么呀。而您却会开飞机,您还从飞机上跳过伞——我就最怕飞行,要从飞机上跳下去连想都不敢想——您还指挥过舰艇。另外,您还会骑马,还受过从马背上摔下来的训练——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您已身为人父,有了个可爱的儿子,是不是?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您是有胆有识的吗?您不是个笨蛋,亲王陛下,您是个训练有素的专业军官。抬起您的头来,像军人一样地活着。”

杰克看得出来,亲王正在回味着他所听到的话。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也比原先挺直了许多。他脸上所浮现出来的笑容虽说还比较严峻,但在这种笑容的后面已经有了一些自信。

“我不是太习惯您讲话的那种强硬的语气,过去很少有人对我这样说话。”

“那就揍我一顿吧,”瑞安苦笑道。“您刚来时那副沮丧的样子,让我觉得非给您打打气不可——当然,我得先要把您留住才行,是不是?我想我不需要再向您道歉了,亲王陛下。相反,我还要建议您去那块镜子前看一看自己。我敢说,现在的您要比早上刮胡子时看到的好看多了。”

“您真相信会是这样的吗?”

“那当然。您因为是局中人,看问题就不可能客观。如果您把自己当成局外人的话,那么看法就不一样了。您昨天所面临的问题比我在匡蒂科基地训练课程中必须面对的问题要复杂得多,但是您却处理得很好。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不妨在这里说一说。

“那是我到匡蒂科报到的第一天,也是军官训练课程开始的一天。我们排好了队,听我们的教官枪炮上士威利·金——一位幽默的黑人班长——训话。他将我们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后说:‘听着,娘儿们,我要告诉你们的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消息是:假如你能证明自己有能力通过这里的课程测试的话,那你们在今后的日子里也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害怕的了。’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至于坏消息吗,那就是你们都得证明自己有能力通过我这一关!’”

“我听说您是班里的第一名,”亲王说。显然,亲王也看过他的履历了。

“我是班里的第三名,在后来的军官基本课程测试中我才得了第一名。是啊,我算是幸运地通过了。这种课程简直就是天路历程,好难哪。当时,最容易做的一件事就是睡觉——一天训练下来,一躺下就睡着。然而,不管如何,教官说的基本没错。

“如果你通过了匡蒂科的测试,那你确实是通过了一种人生的考验。在那之后,除了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证明自己以外,其他所有事情都不在话下了,这件事情陆战队却帮不上什么忙。”瑞安说到这儿停了一下。“那就是我的女儿,萨莉。您和您的家人昨天渡过了难关,亲王陛下,好吧,就算我帮了忙——但您也做了你该做的事,保护了家人。就算有记者在报上说三道四,难道天就会塌下来不成?我记得去年什么时候,也曾有报纸风言风语地谈论过王妃什么事情。妈的,要是有人胆敢说卡茜的闲话,那我就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吃不了,兜着走?”亲王不解地问。

“要他好看!”瑞安笑着说。“恐怕像您这样的重要人物——就只能逆来顺受了。这真是太不幸了。新闻界人士应该有些道德,而像您这样的人也应该和其他人一样享有一些隐私权才对。要是换了我,就不会对他们这么客气了。”

“那么,您会采取什么方式行事呢,约翰爵士?”亲王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这是自作自受,陛下,您这问题可把我给问住了。”

“尽管如此,我们还得感谢您,要不是您的话,我们恐怕就不可能在这里谈话了。”

“看到某人有生命危险,我就是没法坐视不管。如果您处在我的地位的话,我敢肯定,您也会像我一样挺身而出的。”

“您真的这么认为?”亲王感到有点意外。

“亲王陛下,您不是在开玩笑吧?一个傻到敢从飞机里往外跳的人,也必然会傻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亲王站起身来,向着装在墙上的镜子走了过去。很明显,他对镜子里的形象颇为满意。“您说的不错,”他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接着,他转过身来,想弄清楚对自身的最后一丝怀疑。

“假如您就是我的话,您昨天会……?”

“我大概会吓得六神无主了,”瑞安答道。“不过您比起我来有个优越之处,亲王陛下。对怎样处理诸如此类的突发事件,您恐怕已经考虑了好几年的时间了,是吧?您也肯定接受过如何进行自卫的基本训练——恐怕是在皇家海军陆战队,是吧?”

“是的。”

瑞安点了点头。“所以,事先您就有了预案,是吗?他们对您实施的虽是突然袭击,但您过去的训练本能地起了作用。凭良心讲,您做得非常的好。请您还是坐下来,也许托尼可以给我们弄点咖啡来喝。”

威尔逊给他们倒上了咖啡。看得出来,他是平生第一次这么接近英国王位的继承人,所以动作有点拘谨。亲王小口地喝着咖啡,而瑞安却从威尔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吸了起来。亲王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

“抽烟对您的康复恐怕不是太好吧?”他说。

瑞安笑了笑道:“陛下,自我来到英国之后,我先是差点被一辆双层公共汽车撞倒,接着又吃了一颗该死的恐怖分子的子弹,差点送了命,然后又在你们一个禁卫的刺刀下苟且偷生。相比之下,”他将手中的香烟在空中打了个圈道,“这玩意儿可是我在英国遇到的最最安全的东西了!”

“您说的倒也有一定的道理,”亲王点头道,“而且很有幽默感,瑞安博士。”

“我猜这与镇静剂——或者他们给我吃的什么药——有关。好了,不要老叫我博士什么的,就叫我杰克吧。”他伸出手去,亲王紧紧地把它握在自己的手里。

“我昨天见到了您的夫人和女儿——您当时还在昏迷之中。我猜您的夫人是位杰出的医生,您的小女儿也十分可爱。”

“谢谢您这么说。当爸爸的感觉怎么样啊,一定很神奇吧?”

“那当然,特别是第一次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时……”

“是啊,”杰克说。“陛下,这可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啊。”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了。

我的天哪,瑞安自忖道,原来如此,一个四个月大的婴儿。如果他们绑架了亲王和王妃,那么政府肯定不会向恐怖分子妥协。政府和警方肯定会有一个救他们出去的应急计划,他们会将伦敦的每块地方翻个底朝天,而且不会——也不可能与恐怖分子进行谈判,这可真是大人之悲剧了。但是,如果被绑架的是个婴儿……真他妈的,那不就成了讨价还价的最佳筹码!他们的用心怎么如此险恶啊——

“这些狗杂种!”瑞安自言自语。一旁的威尔逊听了脸都吓白了,而亲王可能已察觉出杰克大概又在考虑什么其他问题了。

“您在想什么呀?”

“这些家伙昨天并不真想要你们的命。嘿,我敢打赌,您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瑞安点着头,边说边试图回忆曾经读过的关于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资料,可是看过的东西并不多——那毕竟不是他的研究重点——几篇模糊不清的情况报告,夹杂着不少纯粹的推断。“他们并不是想杀您,我敢肯定,所以当您伏在您夫人和孩子的身上时,您就挫败了他们的计划……对,打乱了他们的部署。”

“您的意思是——?”亲王不解地问。

“全怪这些止痛药,吃多了,脑子就不太听使唤了,”瑞安抱怨道。“警方有没有告诉您这些恐怖分子目的何在?”

亲王在椅子上直了直身子道:“这个我不会去问——”

“您根本不用去问,”瑞安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有没有对您说起,是您的行动确确实实——确确实实地——救了您的全家?”

“没有,不过……”

“托尼,你怎么讲?”

“他们说您是个绝顶聪明的家伙,杰克,”威尔逊说。“至于我嘛,恐怕难以给您作进一步的答复。不过,亲王陛下,瑞安博士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什么猜测?”亲王如堕五里雾中。

瑞安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将他的想法向亲王作了解释。

“您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啊,杰克?”

瑞安还在思考着他的猜测。“我是个学历史的,工作常常需要我对情况作出判断。在从事史学工作之前,我是当股票经纪人的——那也需要对行情作出判断。只要您肯用心,判断起来也并不是太困难。您首先得要找到某件事情看上去有互相矛盾或不合情理之处,然后再来分析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互相矛盾或不合逻辑的情况。”最后,他说:“这仅仅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我可以肯定,托尼的同事现在正在调查这件事情。”威尔逊没有答话,只是清了清他的嗓子——这实际上已是个很好的回答了。

亲王望着自己手中的咖啡杯,凝神思考着什么。他的脸部表情已完全摆脱了原有的沮丧和羞愧,取而代之的却是对昨天事件真相的满腔愤慨。

“不过,他们昨天算是错失了机会,是吧?”

“我想也是,陛下,只怕他们并不会死心。不过再要重新来过的话,可就没这么容易了。你说对吗,托尼?”

“我看他们没有胆量再来了,”威尔逊答道。“我们警方已从这次事件中接受了教训,将会开发一些重要的情报来源。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这次行动已经过了那条无形的线。从政治角度看,如果行动成功了,也许可以增强他们的地位。但是他们失败了,这对他们非常不利,并会削弱民众对他们的支持力度。那些支持他们的人也会找他们谈话的,而我们也会很快知道其中的一些谈话内容。他们本来就是孤家寡人,今后恐怕就会更加孤立。”

他们会从这次失败中接受教训吗?瑞安自忖道。如果会的话,他们会接受什么教训呢?这可是个问题。杰克知道只有两个可能的答案,而且这两个答案又完全对立。他将这个问题暂时记在脑子里,回美国后他也会留意这方面的新发展。这件事对他而言已不再是纸上谈兵,他曾为此吃了一颗子弹,还在肩上留下了一个洞。

亲王站起身来说:“您得原谅我,杰克,今天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得不走了。”

“还准备外出活动?”

“假如我躲藏起来,那不就是他们胜利了。您的谈话使我明白了这一点。我想对您再说一声谢谢。”

“您自己迟早也能看清这一点的。当然,能早看清,自然更好,您说对吗?”

“我们以后应该经常见见面。”

“我也希望如此,亲王陛下。尽管看上去我得在此待上一段时间了。”

“我们不久就要去国外走一趟——具体时间就是后天吧。对新西兰及所罗门群岛作国事访问。等我们回来时,您可能已回美国了。”

“王妃的身体行吗,陛下?”

“我想还可以。医生也说了,换换环境对她的心情很有好处。昨天发生的事,在她的心理上留下了创伤,不过”——他笑了笑——“我想,我自然比她更难受。”

我可弄不清楚,杰克暗自想道。王妃很年轻,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愉快的心情。再说还有一件事情也将会给她留下美好的回忆。在危急关头,您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您家人的安全,这无疑会使你们俩的关系更加密切。“陛下,经过这次事件,王妃将会相信,您是多么地爱她!”

“我本来就非常地爱她,您知道,”亲王认真地说。

“有了爱才会结婚,”杰克答道,“即使我们普通人,也是这样的。”

“您是个完全不讲繁文缛节的人,杰克。”

“那就请陛下您多多担待了,”瑞安不好意思地笑着。亲王也回了他一个谅解的微笑。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亲王说着伸出手来,“再一次谢谢您,约翰爵士,在许多方面您都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让我们终身难忘。”

瑞安瞧着亲王向门口走去,这会儿可是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了。

“托尼,你是否知道亲王和我的不同之处在哪里吗?我可以说我曾经当过海军陆战队队员,我认为这么说已经够了。而他却不得不每时每刻在遇到的每个人面前来证明自己。我想这就是当个公众人物必然会遇到的问题。”说到这里,杰克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便你给我什么诱人的待遇,我都不会愿意去干他这个活。”

“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并不一定是他喜欢这样,”威尔逊说。

瑞安听罢想了一想。“这也是我们两国之间的差异。你们英国人认为人是由环境造就的,而我们美国人却认为人必须要经过努力才能达到一定的境界。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观念,你说是吗,托尼?”

“不过,您现在已是英国的一部分了,杰克。”

“我看我得去一趟。”大卫·阿什利望着他手上的电传稿说。讨厌的是对方指名道姓要他去会面。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当然知道他是谁,恐怕还知道他是安全局里主管北爱尔兰事务的官员。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内部情况的呢?

“我看你得走这一趟,”詹姆斯·欧文斯说。“既然他们急于想找我们谈,那一定有什么重要事情想告诉我们。当然,风险也是有的。你再找个人与你同行。”

阿什利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他们要绑架他的话,随时都可以这么做,但是……关于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说也奇怪,他们的行动确有自己的规范。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他们是守信用的。他们对设定的目标进行暗杀时毫不手软;但却绝对不干贩毒、吸毒之类的事。他们也许会炸死、炸伤老人和孩子,但却从不绑架任何人。想到这儿,阿什利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我看不必了。过去局里也有人与他们接触过,绑架这样的事他们是不会干的。我还是一个人去好了。”他说着便朝门口走去。

“爸爸!”萨莉奔进病房,到了床边突然停了下来,仿佛在考虑如何才能爬上床去亲一亲爸爸。她先抓住床边上的扶手,把一只小脚搁在床沿上,便像在幼儿园里爬猴架一样地往上爬。她小小的身躯伏在了床的边缘,晃动着两条小腿,拼命想找个踩脚之处。瑞安一把将她拉了上来。

“你好,爸爸!”萨莉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你今天可好?”

“好得很。爸爸,那是什么?”她用手一指杰克的左肩。

“那是石膏,”卡茜代他答道。“你刚才不是说想上厕所吗?”

“是啊,”萨莉跳下床来。

“我想盥洗室可能在里间,”杰克说。“不过我可没去用过。”

卡茜整理了一下被萨莉弄乱了的床被后说:“好吧,萨莉,咱们去盥洗室。”

在卡茜和萨莉进来时,瑞安已注意到还有个男人跟着她们也进了病房,这人大约二十多岁,身体很健壮,像个运动员,穿着也很得体,看上去还挺英俊的,杰克这么想着。

“下午好,瑞安博士,”他说,“我叫威廉·格雷维尔。”

杰克猜出了他的来历。“你是哪个团的?”

“报告首长,我是第二十二团的。”

“是特空团吗?”格雷维尔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嘿,真是把一流人才给派来了,”杰克小声嘀咕,“就你一个?”

“还有个司机,他的名字叫迈克尔森,是个上士。另外,警方外事保卫组还派来了一位警员。”

“他们为什么不派个警察,反而将你派到这里来呀?”

“我听说您的太太想到乡村去转转。我父亲恰恰是管英国各地城堡的,女王觉得您的太太或许想要一位熟悉乡村风景的人来陪伴她,所以就将我派来了。您也许不知道,小时候,我父亲曾带着我走遍了英国各处的古堡。”

“陪伴”这个词用得真够有水平的啦,瑞安自忖道。他自然知道“特空团”是干什么的。他们只干与飞机有关的事,不是从飞机上往下跳,就是用炸弹将飞机炸掉。

格雷维尔继续道:“我来时,团长要我代表他邀请您到我们团里来参观,我们将在团部饭厅里设宴招待。”

瑞安用手指了一下悬吊着的左臂道:“感谢你们的盛情美意,不过那得等上一段时间了。”

“这个我们知道。不管怎么样,报告首长,只要您感到方便,什么时候来,我们都会感到荣幸的,”格雷维尔笑着说。“毕竟您所做的事情原本该是我们职责范围内的事。所以团长要我向您发出邀请。您大概想跟家人单独聚一聚了,那就请容我告退。”

“请照顾好我的家人……你是中尉?”

“是上尉,”格雷维尔纠正道。“我们会的,请首长放心。”瑞安目送着这位年轻军官走出门去,与此同时卡茜和萨莉也从盥洗室里出来了。

“你觉得这个年轻人怎么样啊?”卡茜问。

“叔叔的爸爸可是个伯爵呢,爸爸!”萨莉兴奋地说。“他待我很好。”

“他爸爸是个什么?”

“他的父亲可能是个子爵或什么的,”他的妻子边解释边向杰克走来。“你看上去好多了。”

“你看上去也不错,宝贝。”杰克伸直了脖子接住了妻子的吻。

“杰克,你一定又抽烟了。”结婚前,卡茜就已警告过他,要他戒烟。

真要命,她的鼻子怎么这么尖哪,杰克自忖道。“请原谅我吧,我这一天可过得不容易。”

“真没骨气!”她气愤地说。

瑞安抬眼望着天花板。在世人眼里,我是个大英雄。可是,才抽了几支烟,在卡茜的眼里我已成了狗熊了。他得出结论: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全是公平事。

“请饶恕我这一回吧,亲爱的。”

“你的烟从哪里来的?”

“是那位陪伴我的警察给的,他几分钟前出去了。”

卡茜四下环顾,想找出那可恶的香烟盒来,非亲手将它碾碎不可。杰克早已把烟盒藏到枕头底下去了。找了一圈不见烟盒,卡茜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萨莉坐在她的膝上。

“今天你觉得怎么样?”

“我知道毛病就在那里,不过我挺得过去。你昨天夜里睡得还好吗?”

“你知道我们睡在什么地方,是吧?”

“我听说了。”

“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当了一回灰姑娘,”外科大夫卡罗琳·瑞安笑着说。

约翰·帕特里克·瑞安博士伸了伸他的左手手指说道:“我猜我就成了点石成金的魔术师了。那倒也不错,至少两个人里还有一个可以继续我们的旅游计划。好!”

“你不会介意我们丢下你自个儿去玩了吧?”

“我们出来度假,其中有一半目的是为了让你摆脱医院事务,好好休息一下,你说是吗,卡茜?总不至于因为我的关系,让你把我们准备的胶卷都空着带回去吧?”

“没有你我们玩起来总会觉得不够痛快。”

杰克点了点头,他当然也盼望能亲眼目睹古堡的风采。跟其他许多美国人一样,瑞安对英国的社会等级制度不可能认同,但这并不影响他迷恋英国的历史遗迹,或者诸如此类的传统文化,他暗自想道。考虑到他现在已被授予了爵位,成了这种传统习俗的一部分,这或许会改变他对英国传统的看法。

“多往好的方面看看吧,宝贝。你的导游可是个古堡通,他会给你们介绍许多有关英国城堡的故事,你们不仅可以大饱眼福,还可以大饱耳福了。”

“你说得没错,”她说,“警方说,我们得在英国多待上一段时间。对了,我还得要给莱温道斯基教授打个电话,让他知道我不能按时返回。”她耸了耸肩接着道:“他们是会理解的。”

“你觉得昨天晚上住的地方怎么样啊?比旅馆要强得多了吧?”

“你得要亲自去看一看——噢,不,你得要亲自去体验一下住在那里的感觉。”她笑着说:“好客是这些人的民族特性。他们一定从小就受过礼仪的教育。你能猜得出来,今天晚上谁将会请我们吃饭吗?”

“我不猜就已经知道了。”

“杰克,他们待我们实在是太好了。”

“我也注意到了。看上去他们真把你当上宾对待了。”

“特空部队是干什么的呀?他是不是摆弄飞机的?”

“诸如此类的工作,总之与飞机有关吧,”杰克并不想把事情说得很清楚。如果让卡茜知道,坐在她身旁的人怀里揣着手枪的话,她会感到紧张的。她哪里会晓得那位老兄玩起枪来会与她玩手术刀一样地熟练。“你怎么不问我手术后的康复情况?”

“在进病房之前,我已经看过你的病历记录了,”卡茜解释说。

“记录怎么说啊?”

“说你恢复得很好,杰克。我看到你的手指可以动了,那可是我原先最担心的事。”

“为什么?”

“臂丛神经——是你肩部的神经枢纽。子弹只差一点点就打中你的臂丛神经了,所以你手指头现在还能动。当初你的肩部流血不止,我猜定是你的臂动脉给打破了。臂动脉就在臂丛神经的旁边,如果神经受到损伤,那你这条胳膊一辈子就提不起来了。但是,”她说到这儿禁不住笑了起来,“算你运气好吧,只伤着了骨头。伤了骨头虽然很疼,但骨头总是能够长好的。”

医生讲起来总是这么冷静、这么客观,好像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瑞安暗自想道,即使谈起自己的亲人来也是一样。接下来她还可能会说疼痛对我会有好处呢。

“有疼痛感可不是坏事,”卡茜继续说,“它至少说明你的神经系统完好。”

杰克闭上了眼睛,摇晃着脑袋,表示不敢苟同。突然他睁开眼睛,因为卡茜握住了他的手。

“杰克,我真为你感到自豪。”

“嫁给一位英雄老公不错吧?”

“在我的眼里,你一直是位英雄。”

“是真的吗?”不过她过去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当一个史学工作者有什么英雄行为可言呢?卡茜不知道他除了研究历史外还有其他工作,然而就算把那些工作加在一起,他仍旧离“英雄”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自从你对我老爸说你要——算了,不说也罢,你是知道的。再说,我是爱你的,你不会忘记吧?”

“我仿佛想起那天你也说过诸如此类的话,当然内容还要多一点。”

卡茜羞得满脸通红。“我看你现在最好不要去想那些事。”

“你说的也有道理,”瑞安也扮了个鬼脸道,“病人需要养精蓄锐——或者保存体力什么的。那种‘心情愉快可以促进治疗’的理论现在怎么样啦?”

“这就是我让你读医学杂志的收获吗?你要有耐心杰克。”

基蒂韦克护士推门进来,看到一家人在谈话,很快就又退了出去。

“我也只好耐心一点了,”杰克无奈地望着正在关上的房门。

“你真没用,”卡茜望着他说。“我对你太了解了,你心里想些什么,我一清二楚。”

这倒是真话,杰克心中有数。他就是想耍什么手段也不管用。唉,是啊——既然你如此深爱你的太太,那就只能如此了。

卡茜用手抚摩着他的脸。“今天早晨你是用什么刮脸的啊,用他们搁在盥洗室里的生锈的刀片?”

“是啊——还是请你把我的剃须刀拿来,还有我的笔记本,你看行吗?”

“我下次来时会给你带来的,或者我会请别人给你捎来的。”这时,威尔逊回来了,卡茜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托尼,这位是我的太太卡茜女士,那是我的女儿萨莉;卡茜,他叫托尼·威尔逊,是警方派来在这儿陪我的警察。”

“我们昨晚好像见过面的,是吧?”就瑞安的记忆所及,卡茜对人确有见面不忘的本事,她对事情也往往记得很清楚。

“可能是吧,不过我们没有机会谈话——大家都忙得顾不上了。您还好吗,爵士夫人?”

“你说什么?”卡茜好奇地问,“爵士夫人?”

“他们没有告诉你吗?”杰克得意地笑出声来。

“告诉我什么?”

杰克将上午发生的事情向她作了解释。“嫁给一位爵士不错吧?”

“这是不是说您将会得到一匹马,爸爸?”萨莉满怀希望地问,“我可以骑吗?”

“得此爵位是否会违反美国的法律?”

“他们告诉我,英国首相将在今天与美国总统讨论这个问题。”

“我的天哪!”爵士夫人轻声叹道。她稍微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又浮出了笑容。

“跟着我没错吧,小妹妹?”杰克笑着说。

“爸,你到底有没有马呀?”萨莉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我也弄不清楚,等着瞧吧。”瑞安打了个哈欠。他对马的实用价值的了解仅限于赛马,或者也许还可减免一些所得税什么的。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有把剑了,再有一匹马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他暗自想。

“我看爸爸需要小睡一会儿,”卡茜对萨莉说,“而我们也得上街为晚上的宴会添些衣服。”

“噢,上帝啊!”瑞安脸上显出苦恼的表情。“已经买了一柜子新衣服了。”

卡茜露出了狡猾的笑容。“这是谁造成的呀,约翰爵士?”

他们在都柏林奥康奈尔街的一家牛排馆里见了面。这是一家颇有传统风味的牛排馆,不过由于它靠一家麦当劳快餐店太近,旅游旺季时生意会受到一定的影响。阿什利正慢慢地喝着威士忌,这时进来了一个人,来到他的桌边坐下。同时又进来两个人,在对面那桌坐了下来,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周边的动静。阿什利孤身赴会,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都柏林大部分时间都被双方认为是块中立地区。坐在对面的那两位的任务是防范爱尔兰警察部队。

“欢迎您来到都柏林,阿什利先生,”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代表先开了口。

“谢谢,墨菲先生,”安全局的官员阿什利答道。“与局里的档案照片相比较,你显得年轻多了。”

“您说得没错,年轻但并不聪明,而且还有点徒有虚名。我那时候不常刮胡须,因此照片上就显得老了,”墨菲解释说。他拿起菜单:“这里的牛肉特嫩,蔬菜也很新鲜,这地方夏天游客特别集中,不喜欢法国油炸食品的游客都会开着车到这里来。谢谢上帝,幸好这些游客现在都已回美国去了,倒让这里的穷人赚到了大把美元。”

“你叫我来此,是有什么情报向我提供吗?”

“情报?”

“不是你要求会面的吗,墨菲先生?”阿什利不依不饶。

“是啊,我们想见您的目的是要让您相信,我们与昨天发生在伦敦的流血事件毫不相干。”

“我完全可以从报上读到这样的消息——实际上我也的确从报上看到了这样的报道。”

“阿什利先生,我们觉得还是当面澄清一下为好。”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呢?”阿什利边问边慢悠悠地喝着威士忌。尽管两人说话的语调都低沉而平稳,但不会对双方的沟通造成丝毫的障碍。

“因为我们还不至于如此疯狂,”墨菲答道。这时招待走了过来,两人点了菜。阿什利要了一瓶法国波尔多葡萄酒,这顿饭由他请客了。他从伦敦盖特威克机场飞抵都柏林,下飞机才四十分钟。在这家牛排馆会面的要求,是他们在清晨打电话通知英国驻都柏林大使馆时提出的。

“那么,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干啰?”阿什利隔着桌子注视着墨菲的蓝眼睛,慢慢地说。

“英国王室成员不是我们的攻击目标,尽管他们可以成为理想的政治目标”——墨菲笑着说道——“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已经意识到对王室成员采取行动往往会得不偿失。”

“这可真是一件大新闻了,”阿什利说话的语气也恐怕只有英国人才能表达得出来,墨菲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觉得是对他人格的污辱。

“阿什利先生,我们是敌对双方,看对方总觉得不顺眼。如果光从感情出发的话,我情愿宰了你而不与你坐在一起吃饭。但现在的情况变了,敌对双方也可以坐下来谈判,你说对不对?”

“那就请你继续往下说吧。”

“我们没有参与昨天的流血事件,我可以向你保证。”

“什么保证?叫我怎么相信?”阿什利冷笑道。

“您很善于挑逗别人的情绪,阿什利先生,”墨菲也冷冷一笑,“不过今天我不会发火,因为我今天肩负着和平与理解的使命。”

阿什利听了忍不住要大笑起来,赶快抿了口酒,总算没有笑出声来。

“墨菲先生,要是下次你落在我们手里的话,我是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的。不过话得说回来,你也算是一个我不可小视的对手,一个还有些迷人之处的坏蛋。”

啊,英国人的不偏不倚,墨菲暗自思道。这就是我们最终能够取胜的原因,阿什利先生。

不会!你们不可能取得胜利的。阿什利对墨菲的这种脸部表情一目了然。

“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相信我的话?”墨菲通情达理地问。

“那就告诉我,参与昨天事件的人的名字和地址,”阿什利平静地答道。

“这可不行,你知道我们做不到。”

“假如你希望建立某种交换关系的话,那你就必须这么做。”

墨菲叹了口气。“你对我们组织内的情况又不是不了解。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也能像你们那样,在电脑键盘上敲几下,就能打印出一长串名单来?昨天涉案的是哪些人,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有些人自动脱离了,又有些人来自爱尔兰南部,一转眼就找不到了,这些人与其说怕你们,倒不如说更怕我们,他们害怕当然也是有理由的,”墨菲换了口气,接着说:“昨天你们逮住的那个人叫肖恩·米勒——我们连这个名字听都不曾听到过。”

“那么,凯文·奥唐奈呢?”

“对,他可能会是他们的头头。四年前他神秘地消失了,那是在发生了……唉,你我都很清楚吗,不必老调重弹了。”

凯文·约瑟夫·奥唐奈,阿什利心中暗暗回忆着,三十四岁,身高六英尺,体重一百六十磅,未婚……这是四年前的情况,现在是否已经结婚就很难说了。他是个十分出挑的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成员,干起事来最心狠手辣,是该组织安全部门的负责人。后来人们发现他利用职权排除异己。被他暗中干掉的人有多少?至少十个,或者十五个,他们都是爱尔兰共和军的高级负责人。不可理解的事情是,阿什利自忖道,他被发现干了这么多坏事,竟然能够活着逃脱了。然而,有一件事情墨菲弄错了,阿什利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促使他大暴露。

“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还要护着背叛过你们的人和他的手下。”其实他知道个中原因,只是想抓住机会让对方多说些情况。

“如果我们把过去的自己人都给出卖了,那我们的组织还站得住脚吗?”墨菲反问。

“这倒不是我所关心的问题了,墨菲先生,不过你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不管怎么样,假如你要我们相信你的话……”

“阿什利先生,你谈到了我们所面临的整个问题的关键,是吧?如果英国政府能够按照互信互利的原则来处理爱尔兰问题的话,那么我们俩今天根本就不用坐在这里了,是不是?”

阿什利虽是情报官员,但对爱尔兰问题并不陌生。这会儿听了墨菲的话,他又陷入了沉思。这是个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历史上发生的偶然事件,再加上一些人为的政策错误,造成了今天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谁会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阻止了爱尔兰自治法案的落实;谁能想得到当时执政的保守党会用爱尔兰自治问题来对工党施压,而不真正想解决问题。这到底该怪谁呢?这些早年惟恐天下不乱的政客们早已被人们所遗忘了,但是问题却越来越难以解决。有什么办法能摆脱这一政治困境呢?他暗自问道。阿什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不是他的责任,而应该是某些政客的责任。有些政客的所作所为造成了今天这样的难题。

“我要告诉你的是,阿什利先生——”招待端着菜过来了,没想到这里的服务这么迅捷。招待在桌上搁好了菜,以优雅的姿势打开酒瓶,让阿什利闻了闻味道,又往杯子里倒了一点让他尝了尝。这位英国人实在没想到这家店里的酒竟会这么香醇。

“请继续吧,”等招待离开了之后,阿什利说。

“这些家伙有出色的情报来源。其可靠性确实让你难以相信。这个情报来源埋藏在你们那边,阿什利先生。至于这个情报来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情报是如何传递的,我们无从得知。惟一了解内情的小青年四年前就死了,”墨菲边说边尝了一口菜。“瞧,我说这里的菜十分新鲜吧。”

“四年前就死了?”

墨菲抬起头来:“怎么,你不了解这个情况?这可让我不敢相信,阿什利先生。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我们有个小青年,他的名字叫米基·贝尔德,就在凯文身边工作。他是——好吧,我不说你也猜测得出来。一天,我们在伦敦德里一家酒吧里喝啤酒,他对我说凯文发展了一个极好的内线情报来源。可第二天他就死了。第三天,当我们去找凯文时,他已在前一小时逃跑了。自那以后,我们就一直没有见过他。假如我们找到凯文,阿什利先生,我们将会代你处置他的,你们的特空团来为他收尸就行了。这样的安排,对我们双方都算是公平的吧?我们不能向对手泄露机密,但这件事情不一样,凯文本来就是我们要处置的一个对象。如果你们有机会找到他的话,万一你们不愿亲自动手,那就把他交给我们好了,我们会做得干净利索,当然前提是你们的人不要进行干涉。你看行吗?”

“关于这件事情,我们回去还得再研究一下,”阿什利说,“若是我本人就能批准的话,那我是不会反对你的建议的,墨菲先生,我想我们能够相信你刚才所说的话。”

“那就谢谢你了,阿什利先生。这次会面不算太别扭,是吗?”晚餐棒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