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催化剂

“那么,上校,你的评估呢?”菲利托夫问道。

“同志,亮星也许是苏联最重要的工程。”邦达连科深信不疑地说。他拿出一叠四十页的手稿。“这是我报告的初稿,是我在飞机上写的,今天我让人打出来。不过我想你会……”

“你想得没错,我知道他们进行了一次试验……”

“三十六小时之前我目睹了那次试验,而且获准在试验前后参观了许多设备。那些设备与操作人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依我看,波克鲁什金将军是一位卓越的军官,完全能胜任这项计划。他显然不是追求功名的人,而是一位有进取心的优秀军官。在山顶上管理专家学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菲利托夫喃喃地表示同意。“我对学者们有所了解。你是说他把他们组织得像军队一样?”

“不,上校同志,波克鲁什金学会了如何使他们既感到舒畅,又能干出成绩。亮星工程里的人有一种……一种使命感,这种使命感就连在军官队伍里也比较罕见。我不是在信口开河,米哈伊尔·谢苗诺维奇。我对这一工程的每一方面的印象都很深。也许在太空的那些设施里也是这样。我听说过这些事,但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因此无法进行两者的比较。”

“这些系统本身如何?”

“亮星目前还不是一件武器。还有一些技术上的难题,波克鲁什金指出了这些问题,而且对我进行了详细的解释。目前这只是个实验工程,但是已经取得了非常重要的突破。几年之后,它将成为一件潜力极大的武器。”

“需要多少经费?”菲利托夫问道。对方耸了耸肩。

“无法估计。这项工程耗资巨大,但需要经费最多的研发阶段大体上已经结束。实际的生产和工程费用将比预计的少——也就是说武器本身。我无法估计附加设备、雷达和监测卫星的费用。不管怎么说,那也不是我报告中的内容。”再说了,他也像世界上的军人一样,考虑的是任务而不是费用。

“系统的可靠性呢?”

“那将是个问题,但是个可以解决的问题。每台激光发射器都很复杂,而且不易保养。另一方面,如果除了实际需要外,再多建造几台,我们就能够循环使用,进行定期保养,同时确保必要的数量处于实战状态。事实上,这是项目总工程师提出的方法。”

“这么说,他们已经解决了能量输出问题?”

“我在报告初稿中大体上说到了,最后定稿时将说得更具体一些。”

菲利托夫微微一笑。“连我这样的人也能理解,对吗?”

“上校同志,”邦达连科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对技术十分在行,只是不愿承认罢了。输出功率突破的若干重要问题其实很简单——从理论上来说,具体的工程细节却相当复杂,但通过重新设计激光谐振腔就容易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就像第一颗原子弹一样,一旦理论上阐明了,工程设计问题也就好解决了。”

“太好了,明天你的报告能写完吗?”

“能,上校同志。”

菲利托夫站起来,邦达连科跟着也站起来。“今天下午我会看你的报告初稿,明天把完整的报告送来,周末我要仔细研读,下周我们将向部长汇报。”


真主的安排真的是神秘莫测啊,神箭手心想。就像他当初渴望击落一架苏联运输机的心情一样,他现在只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那个河畔城市加兹尼。他离开巴基斯坦才一个星期时间。几天来,当地的风暴使苏联飞机停飞,他也因此有了充足的时间。他回来时带了一批新的导弹。他的头领正好准备攻击城郊的机场。严冬季节寒气逼人,那些无宗教信仰者把外围的岗哨留给了替喀布尔的卖国政府效命的阿富汗士兵守卫。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指挥机场四周警卫部队的少校营长是为当地自由战士工作的,到时候防线将门户大开,让三百名游击队员直接攻入苏军营地。

这将是一次重大的攻击行动。自由战士们组成三个连,每连一百人。这三个连都将投入攻击。头领知道战术后备队的必要性,然而由于人员太少,而攻击面又太宽,因此这次行动的风险很大。然而,从一九八〇年以来,他和部下一直都在冒险,再冒一次险又何妨?像往常一样,头领将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神箭手将紧随其左右。他们顶着寒风向机场和那些可恨的飞机运动。苏军发现攻击迹象后会设法让飞机起飞,这样既可防止飞机遭受攻击,又可让飞机提供防御支援。神箭手从望远镜中对四架米-24直升机进行观察,发现它们都挂带了武器。自由战士们只有一门可以在地面上摧毁飞机的迫击炮,因此,神箭手将在攻击波稍后的地方提供支援。他没有时间布设常用的圈套,不过这在晚上似乎无关紧要。

在前方一百码的指定地点,头领与那名阿富汗陆军少校相见。他们相互拥抱并且赞颂真主。这个浪子又回到了伊斯兰的怀抱。少校报告说他的两位连长已准备按计划行动,但第三连的连长仍然忠于苏联人。几分钟后他手下一位可靠的士官将会把那个连长干掉,那个地段将用作撤退通道。游击队员们在刺骨的寒风中等待。那名士官完成任务后会打一发照明弹。


那个苏联上尉和阿富汗中尉是朋友,回想起来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个苏联军官真的是尽量尊重当地人的风俗习惯,而这还真起了作用。这位阿富汗军官认为,马列主义是他们未来的道路。纵观这个不幸国家的历史,他认为什么东西都比无休止的部落纷争和互相残杀要好。他被认为是一个在意识形态方面有希望转化的苗子,曾被用飞机送到苏联,去参观那里美好的东西——与阿富汗相比——特别是公共医疗服务。十五年前,中尉的父亲死于手臂摔断之后的感染。由于父亲一直得不到部落首领的赏识,他的独生子也就没有什么幸福的青少年时代。

这两人正在一起看地图,决定下周的巡逻活动。他们必须在该地区不断巡逻,不让游击队的土匪们接近。今天的巡逻任务是由二连担任的。

一位士官手拿文件走进指挥掩体,看见里面不是一个军官而是两个,不禁暗自吃惊,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他用左手把信封递给那个阿富汗中尉,握着刀子的右手藏在俄式外衣宽松的袖子里。苏联上尉看着他的时候,他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看着自己准备刺杀的那个军官。过了一会儿,苏联上尉转过身从掩体的射击孔向外看。阿富汗军官似乎是得到暗示似的,把信朝桌上一扔,准备作出答复。

苏联上尉迅速转身,大吃一惊,觉得情况不妙,但已经来不及考虑是什么原因了。他看见那士官的手快速戳向自己朋友的咽喉。苏联上尉急忙去取枪,这时中尉朝后一让,避开第一刀。他之所以能避开,是因为士官的刀卡在长长的上衣袖子里了。士官骂了一声,抽刀扑上去,直刺对方腹部。中尉尖叫一声,抓住士官的手腕,没让刀子刺到重要部位。两人的脸靠得很近,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喘息。一张脸大惊失色,另一张怒气冲天。最后,还是那只不合身的衣袖救了中尉的命。那苏联人迅速取到步枪,打开保险,向刺客腹部射出十发子弹,士官应声倒地。中尉用一只血淋淋的手捂住眼睛,上尉大声喊叫发出警报。

卡拉什尼科夫步枪的枪声传到在四百米外等候的游击队员的耳中,每个人的头脑里都出现了同样的想法:计划失败了。遗憾的是,他们事先并没有准备第二套方案。在他们左翼,第三连的阵地上顿时枪声大作。他们在漫无目标地胡乱射击——那里没有游击队,不过枪声使前方三百米处苏联人的阵地警觉起来。可是游击队头领还是下达了攻击令。他们得到将近两百名阿富汗政府军的支援,而那些倒戈的敌人则似乎得到了解脱。新增加的人员并没有发挥预期的作用。这批新自由战士手中没有重武器,只有几挺机枪,而头领那门迫击炮架设得很慢。

神箭手看见三千米外机场的灯光熄灭后,不由得骂了一声。飞行员们正奔向飞机,机场上出现了手电筒的点点闪光。没过多久,降落伞照明弹把黑夜变成了白昼,凛冽的东南风很快就把照明弹吹散了,但是更多的照明弹不断射向夜空。他没有办法,只好准备发射导弹。他能看见那些直升机——还有一架安-26运输机。神箭手左手举起望远镜,看见那里停着一架机翼很高的双引擎飞机,就像在没有防护的巢中熟睡的鸟。有几个人正朝那架飞机跑去。他把望远镜转向直升机停机坪。

一架米-24直升机首先在稀薄的空气和怒号的狂风中升空,这时迫击炮弹开始在机场附近爆炸。一发燃烧弹落在离另一架雌鹿武装直升机几米远的地方,白色的炽热火焰引燃了米-24的燃料,机组人员急忙跳出来,有一人身上着了火。他们刚跳下来,直升机就发生爆炸,并使另一架雌鹿也跟着爆炸。不一会儿,最后一架直升机摇摇摆摆地升了空,没有打开航行灯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这两架飞机还会回来,神箭手对此深信不疑;他们已经击毁了两架飞机,比预期的要好。

他发现其他方面的情况都不妙。迫击炮弹落在攻击部队的前缘。他看见枪口吐出的火舌以及爆炸发出的火光。战场上除了枪炮声,还有军人的喊杀声和伤员的嚎叫声。距离这么远,很难区分是苏联人还是阿富汗人。不过,他对此并不关心。

神箭手没有必要叫阿卜杜尔搜索空中的直升机,他试图用导弹发射器来寻找由飞机发动机发出的肉眼看不见的热源。他什么也没发现,便把视线转向肉眼能看见的另一架安-26。此刻,迫击炮弹在那架飞机附近纷纷落下,但机组人员已使发动机运转起来。很快,他就看见飞机在侧向运动。他看了看风向,认为那架飞机试图转向逆风,然后左转进入机场最安全的位置。在这样稀薄的空气中,飞机不易爬升。当飞行员调转机头后,他会因求速度而牺牲机翼的升力。神箭手拍拍阿卜杜尔的肩膀,然后向左跑步运动。他跑出一百米,停下来再度寻找那架苏联运输机。飞机已开始滑行并加速,它扬起的团团灰尘在冰冻、崎岖的地面上翻腾。

神箭手站起来,使发射器能更好地看清目标。寻的器立即发出嗞嗞声,在寒冷、漆黑的夜空中找到了发出热浪的发动机。


“速度一。”副驾驶在激战声和发动机声中喊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仪表,正驾驶则努力使飞机保持直行方向。“抬头速度——抬头!”

正驾驶把操纵杆向后拉。这架安-26机头抬起,终于跃离积满灰尘的跑道开始升空。副驾驶立即收回起落架以减少阻力,以利于飞机加速。驾驶员让飞机缓缓地拐了个右弯,避开看起来是地面火力密集的地方。一旦脱离险境,他将调头向北,飞往喀布尔,进入安全地带。在他身后,领航员不是在看航图,而是每隔五秒钟就投下一颗降落伞照明弹。这不是为了帮助地面部队——尽管它们起到了这样的效果。这是为了迷惑地空导弹。手册上说要每隔五秒钟投放一颗。


神箭手仔细测定降落伞照明弹的投放时间。当照明弹从机舱投下并点燃发光时,他从寻的器的声音中能听出细微的差异。要想击中目标,他必须盯住飞机左侧的发动机,并认真把握发射时机。他用心算的方法算出飞机最近的进入点——大约是九百米。就在飞机进入该点之前,它又投出一颗照明弹。一秒钟后,寻的器恢复了正常的目标捕捉声音,他的手指紧紧地扣压在扳机上。

像往常一样,他手中的发射器就像达到性高潮似的发出颤动。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团腾空而起的黄色火光,周围的激战声顿时在耳边消失了。


领航员刚刚投放一颗照明弹,左侧发动机就被毒刺导弹击中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气愤——手册搞错了!可是这位机械师没有胡思乱想。他下意识地按下连接一号涡轮发动机的“紧急关机”按钮。这就可以关闭油路,切断所有电源,使推进器停止转动,并启动灭火器。正驾驶踩下方向舵踏板,以补充由于失去左侧动力而造成的偏航,并使机头朝下。这个动作很危险,但是在这样的高度他必须考虑速度,认为现在最需要的是速度。机械师报告说,左油箱已被击穿,不过他们离喀布尔只有一百公里了。接下来的情况更糟。

“一号发动机的火警信号灯亮了。”

“关闭加速器!”

“已经关闭,一切都关闭了。”

正驾驶无暇四顾。这时他离地面只有一百米,不能让任何干扰分散注意力。他眼睛的余光看见橙黄色的火光一闪,但他没有去看,目光从地平线移向速度表和高度表,然后又转向地平线。

“高度在下降。”副驾驶报告说。

“襟翼再下放十度。”正驾驶命令说。他认为现在的速度还足以冒这个险。副驾驶将襟翼又下放了十度。这下子飞机和机组人员就要厄运临头了。

连接左襟翼的液压管路已被导弹爆炸所损坏。改变目前状况所需要的襟翼压力导致两侧液压管路破裂,结果左襟翼在没有任何警示的情况下突然缩回。由于左侧顿时失去升力,飞机几乎造成飞机侧向翻滚,但是正驾驶当机处置,迅速使飞机恢复平飞。此时一切都乱了套。突然,飞机开始下坠,驾驶员大声要求加大马力,但他知道右发动机已经开到最大。他祈祷但愿迫降能保全飞机,可是现在就连让飞机平稳飞行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他意识到,在这样稀薄的空气中,飞机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不得不迫降。最后,他打开着陆灯,寻找平坦的着陆点。他看见的是一片山岩。他用最后的一点控制力把飞机对准两块最大岩石之间的空地。就在飞机撞击地面的前一秒钟,他大声诅咒了一句。这不是出于绝望,而是出于极端的愤怒。


神箭手一时间以为飞机逃脱了。导弹爆炸的火光是不会错的,但是过了好几秒钟什么动静也没有。等看见飞机拖着一道火舌时,他知道导弹击中了目标的要害部位。半分钟后,大约在十公里外,离他们计划的撤退路线不远处,地面上发生爆炸。天亮前他就能看见自己的杰作了。这时他听见头顶上方一架直升机的嗡嗡声,当即回头过来。阿卜杜尔已经丢掉用过的发射管,正把目标截获/制导组件装在一根新的发射管上,其动作之娴熟连受过正规训练的军人也会为他感到自豪。他把组件递过去,神箭手仍在搜索空中的新目标。

游击队对加兹尼的攻击正在土崩瓦解,不过神箭手仍浑然不知。苏军指挥官立即对枪炮声作出反应,他知道阿富汗陆军第三连仍在盲目射击,在场的那位苏联军官无法控制局面。这位指挥官在两分钟内就使得部下各就各位。阿富汗人现在要面对的是整整一个营的高度戒备的正规军,不仅有重武器支持,而且有坚固的碉堡依托。毁灭性的机枪火力阻止了离苏联人阵地两百米处的攻击波。头领和起义的少校想以身作则,重新组织进攻。愤怒的杀声在阵地回响,头领突然被一串曳光弹击中,像玩具一样被掀倒。阿富汗游击队跟原始部落的军队一样,见他们的头领倒下,立刻阵脚大乱。这个消息在阵地上不胫而走,比各连连长从无线电中得到的消息还快。游击队立即溃不成军,一边撤退一边胡乱射击。苏军指挥官见此情景便已心中有数,但他没有下令追击。这样的事他就让直升机去干了。


当苏军的迫击炮开始向另一地方发射照明弹时,神箭手知道形势有点不妙。已经有一架直升机在向游击队发射导弹,并用机枪扫射,但是他无法锁定它。接着他听见同伴们的叫喊声。这不是攻击时的无畏呐喊,而是溃退时的相互告诫。他镇定下来,全神贯注在自己的武器上。现在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他命令阿卜杜尔把备用的寻的器安装在另一个发射管上,小伙子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了。

“在那儿呢!”阿卜杜尔说。“右边。”

“我看见了。”天空中出现了一连串的弧线形闪光。那架雌鹿武装直升机的火箭吊舱正在发射。神箭手立即把发射器瞄准那光点,并听到了截获目标的声音。他不知道距离有多远——在夜间是无法判断距离的,但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一直等到声音完全正常,他才发射了当晚的第二枚毒刺导弹。

雌鹿的飞行员看见了这枚导弹。他一直在几颗降落伞照明弹上方一百米处盘旋,这时他把总距操纵杆压到底,对准照明弹中间俯冲下来。这一招奏了效。毒刺导弹失去锁定目标,向前直飞而去,偏离目标有三十米。飞行员立即调转机头,命令枪炮手向下面导弹的发射方向接连打出十枚火箭弹。

神箭手卧倒在他身旁的一块大石头后面。火箭弹全部落在离他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这一次是人与人的较量……这位飞行员相当聪明。他伸手去抓第二支发射器。在这种情况下,他通常都会祈祷的。

可是直升机突然消失了。他会飞到哪里去呢?

驾驶员迅速使飞机转入逆风方向,利用风声掩盖旋翼发出的声音,这是当初学习驾驶的时候学会的。他呼叫地面向这边打照明弹后,几乎立即就得到回应。只要苏联人发现了导弹发射手,就不放过。另一架升空的直升机在打击撤退的游击队员,这一架就在跟踪地空导弹的发射者。虽然这样做有危险,但是这位驾驶员却求之不得。导弹发射手是他的死敌。他使飞机保持在毒刺导弹的射程之外,等待照明弹照亮地面。

神箭手再次利用导弹寻的器搜索直升机。这是一种没有多少效果的方法,但是凭他对苏联战术的了解,很容易就能预测出那架米-24在这条弧线上。神箭手两次听到寻的器的声音,但继而又失去了目标。因为那架直升机忽左忽右,而且在有意改变高度,使他无法瞄准。他思忖道,这真是一个狡猾的敌人,如果能把他干掉,那就简直太称心了。他的头顶上方不断出现照明弹,但是他知道,只要他蛰伏不动,在摇曳闪烁的亮光中是看不清地面状况的。

“我看见动静了。”雌鹿的枪炮手报告说。“十点钟方向。”

“位置不对。”飞行员说着把驾驶杆向右一拉,进行侧向滑动,同时用目光搜索地面。苏联人曾截获过几枚美制毒刺导弹,并认真测试过这种导弹的速度、射程和灵敏度。他想自己至少在这种导弹射程外三百米。如果遭到射击,他将利用该导弹的弹道来确定目标的位置,并在对手再次发射之前迅速将其消灭。

“准备一枚烟幕火箭。”神箭手说。

阿卜杜尔只有一枚这样的火箭。这是一种带尾翼的小型塑料装置,有点像玩具。研制它的目的是用来训练美国空军飞行员,模拟遭到导弹攻击时的恐怖感受。它每枚价值六美元,只能直线飞行几秒钟,却可留下一道浓烟。把这种火箭发给游击队,只是为了在地空导弹发射完后,用来吓唬苏联飞行员。但是神箭手却发现它还有另一种真正的用途。阿卜杜尔跑开一百米,将烟幕火箭安置在一个简易钢丝发射架上,然后拉着点火线回到神箭手身边。

“嘿,苏联人,你在哪里?”神箭手对着夜空问道。

“在我们前方,刚才有个东西在移动,我敢肯定。”枪炮手说。

“我们来看一看。”飞行员按下按钮,射出两枚导弹,打在远离神箭手右侧两公里外的地面上。

“好哇!”神箭手大叫起来。他看见了苏联人的发射位置,把寻的器对着那地方,红外线接收器开始发出嗞嗞声。

看见拖着火光的火箭在移动,那飞行员不禁一阵紧张,但很快便发现那导弹打不着他,因为那是从离他刚才的射击地点很近的地方发射的。

“我可逮到你了!”他大叫起来。枪炮手开始用机枪扫射。

神箭手看见了那些曳光弹,听见子弹如雨点般落在右侧的地面上。这家伙很厉害,瞄得很准。可是他在射击的时候,却向神箭手提供了极好的瞄准点。第三枚毒刺导弹发射出去了。

“他们是两个人!”枪炮手对着机内通话系统叫起来。

飞行员已开始俯冲并转向,但是这一次他的周围没有照明弹。毒刺导弹击中一片旋翼后爆炸,直升机像石头一样向下坠落。飞行员努力设法减慢坠落速度,但飞机还是重重地摔在地上。奇怪的是,飞机竟然没有起火燃烧。很快几个武装士兵来到舷窗旁,飞行员看见其中有个人是俄罗斯上尉。

“你没问题吧,同志?”

“我的后背。”飞行员大声喘息着。

神箭手早就开始转移了。今晚他已体验够了真主的恩惠。这个两人导弹小组留下了空的发射管,大步赶上撤退中的游击队。如果苏军追过来,也许能逮到他们。但他们的指挥官却要他们原地不动。唯一幸存的直升机也只是在阵地上空盘旋。半小时后,神箭手才听说头领死了。天亮后,苏联飞机会在开阔地带追上他们,因此游击队必须迅速进入山区。但是还有一件事要做。神箭手带着阿卜杜尔和三个人去寻找被他击毁的那架运输机。获得毒刺导弹的代价就在于检查每架被击落的飞机,寻找中情局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菲利托夫上校写完了日记。正如邦达连科所说的,他对技术资料的了解远超过一般人以他的学位来推测的程度。菲利托夫在国防部的高层任职四十余年,自学了从防毒气装备到通信密码机、激光等一系列专业知识。也就是说,虽然他不能像自己希望的那样说明其中的理论,但是却能像组装设备的工程师一样熟练地描述设备的运转。他花了四个小时把这一情况都写进了日记。这些资料必须送出去,它们的力量太可怕了。

一个战略防御系统的问题就在于,任何一件武器本身都不总是“攻击性的”或“防御性的”。任何武器的本质就像女人的美貌,全取决于旁观者的看法,或是这种武器被指定的使用方向——纵观历史,战争的成功都是由进攻和防御因素的适当平衡所决定的。

菲利托夫心想,苏联的核战略比西方的更合理。苏联的战略家们并不认为核战争是不可能的。他们所受的教育要求他们讲求实际:这个问题虽然复杂,但是仍有解决的办法,尽管办法不见得完美无缺。他们与许多西方思想家不同,他们承认自己生活在一个并不完美的世界里。一九六二年发生了古巴导弹危机——这次事件把吸收菲利托夫的奥立格·平科夫斯基上校送上了断头台——从此之后,苏联的战略便建立在一个简单的短语上:“损害限制”。问题不在于用核武器去摧毁敌人。有了核武器之后,更重要的问题不是摧毁敌人,使之一无所有,失去“战争结束”阶段的谈判筹码。苏联人一心要阻止敌方核武器摧毁苏联。在两次世界大战中,俄罗斯每次都死了两千万人,他们饱尝了被摧毁的滋味,不想再次被摧毁。

尽管苏联政府有无数次的战术成功,但基本问题依然存在:它一次又一次严重地错误解读了西方的行动和意图;在核时代,不可预测性可能意味着美国领导人是精神失常的人——英国或法国出现这种领导人的可能性就小多了,这一来可能导致苏联的灭亡,并使世界社会主义的实现延误数代人之久。西方的核武器库是对马列主义的最大威胁;对付西方核武器是苏联军方的主要任务。但与西方不同的是,苏联人不把防止使用核武器单纯地看作是防止战争。由于苏联人认为对西方在政治上是无法预测的,因此他们觉得他们不能只依赖于核武器的威慑力。如果一场危机超出了口头威胁的范畴,他们就必须能够消灭或者至少削弱西方的核武器库。

他们建立核武器库正是因为他们想要完成这样的任务。消灭城市及其数百万居民,是轻而易举的,而要消灭那些国家拥有的导弹就不容易了。要消灭美国的导弹,就意味着要发展几代像SS-18那样高精度——也是高造价——的导弹,其唯一使命只是把美国的民兵导弹部队和美国的潜艇基地与轰炸机基地化为灰烬。除了轰炸机基地外,其他这类基地都远离人口密集地区。这样一来,以解除西方武装为目的的核打击也许不至于造成世界性的大屠杀。同时,美国还没有足够的高精度弹头可对苏联的导弹力量构成相同的威胁。这样,苏联人就具有潜在“反击”力量方面的优势——这种攻击的目标是武器,而不是平民。

苏联的弱点在海军方面。美国有一半以上的弹头都部署在核潜艇上。美国海军认为其导弹潜艇从未被苏联潜艇跟踪过。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在二十七年里,它们被跟踪过三次,但从来没有超过四小时。尽管苏联海军经过一代人的努力,不过谁也不能预言这个使命什么时候能够完成。美国人也承认他们无法跟踪自己的导弹潜艇。不过另一方面,美国人却能够跟踪苏联的导弹潜艇。由于这个原因,苏联在海上没有部署太多的弹头。到目前为止,双方都没有把潜艇当作精确的反击武器。

但是这场角逐又有了新的变化。美国人创造了又一个技术奇迹。不久,他们的潜艇将能发射具有摧毁坚固目标能力的三叉戟D-5导弹。这个系统对本身具有摧毁坚固目标能力的苏联战略造成了威胁,其关键因素在于全球定位卫星。如果没有这种卫星,美国潜艇就不能准确确定自身的位置,潜艇上的导弹也就无法准确打击坚固的目标。核武器均势的逻辑将再次被扭曲,使世界局势发生重大改变——这种现象每一代至少出现一次。

人们早就认识到,导弹是具有防御作用的攻击性武器,摧毁对手的能力是防止战争、实现己方和平目标的经典规则。从双方的情况来看,这种力量已经改变了这个被历史证明的规则,把单方面的恫吓变成了双方的相互威胁,从而使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变得令人讨厌。

核威慑:用互相大屠杀的威胁来防止战争。双方都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如果你杀害我们手无寸铁的平民,我们就以同样的方式回敬。防御已不再是保卫自己的国家,而是用愚蠢的暴力去威胁对方。想到这里,菲利托夫露出痛苦的表情。野蛮人部落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就连最不开化的野蛮人也想不出这种办法,然而这却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民族决定——或者发现——的政策。虽然核威慑也许可以被说成是有效的,但是这就意味着苏联——还有西方——都得生活在战争的威胁之下,而且不止一种触发因素。谁也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可是苏联人作出了他们认为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造就了一个在世界出现危机时,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解除对方武装的战略核武器库。他们在具备削弱美国武库的能力后,就有了支配核战争如何打的优势;依照传统的说法,这就是走向胜利的第一步。在苏联人看来,西方自认为在核战争中不大可能取胜的观点,是西方走向失败的第一步。双方的理论家都承认,整个核武器问题令人不满,但双方又都在悄悄地努力研发核武器以增加国防力量。

早在五十年代,美国和苏联就着手研究弹道导弹防御系统。苏联的研究是在西伯利亚南部的萨雷沙甘进行的。六十年代末,苏联人几乎部署了一个可行的系统,但是多弹头分导式重返大气层运载工具的出现使双方十五年的不懈努力付之东流。在进攻性武器系统与防御性武器系统孰优孰劣的较量中,前者总是占优势。

可是现在情况变了。运用计算机技术的激光武器和其他高能发射系统,是向新的战略领域的一次重大突破。从邦达连科的报告中,菲利托夫上校知道,现在切实可行的防御系统已真正成为可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核武器的均势问题注定要回到攻防的传统均衡问题上,而进攻与防御都可能成为某个单一战略的组成部分。职业军人都认为这在观念上是个比较令人满意的系统——谁希望自己成为历史上的头号刽子手呢?但是现在战术上的种种可能性正显露出可怕的端倪。优势与劣势;采取行动与对抗行动。一个美国的战略防御系统能够使苏联的全部核武器变成无用的东西。如果美国人能阻止SS-18消灭他们的陆基导弹,那么,苏联人为了减少自己祖国的损失、采取解除对方武装的先发制人的攻击就不可能了。也就是说,花在生产弹道导弹上的亿万卢布就像用石头打水漂一样沉进了海底。

还不止这些。就像古罗马军团的长盾被他们的野蛮人对手看成是可以保护他们进行肆无忌惮拼杀的武器,今天的战略防御计划也可以被看成是一张盾牌,敌人可以利用它的掩护发动先发制人的攻击,然后利用其防御力量削弱甚至消除对手的报复性反击。

当然,这种看法是简单化了。任何系统都不会万无一失——菲利托夫知道,即使该系统能行,政治领袖们也可能以最不利的方式来使用它,政客们从来就是这样的。一个可行的战略防御计划会给均势增加一个新的不确定因素。一个国家不可能摧毁射向它的全部弹头,甚至对苏联领导人来说,即使死亡人数只有两千万,也是令人不堪设想的。但是,即使是最初步的战略防御系统也能摧毁相当多的弹头,使整个关于反击力量的想法成为空谈。

如果苏联先研发出这种系统,美国脆弱的核反击力量就比苏联的容易对付得多,而苏联苦心经营了三十年的战略态势也会继续保持下去。苏联政府将在两个方面处于优势:拥有一支具有高精确打击水平、能够摧毁美国的弹头、比较强大的导弹部队;拥有一块能抵御对苏联后备导弹基地进行报复性打击的防御盾牌——同时,通过消灭美国的全球定位导航卫星,可以使美国的海基导弹失去战斗力;虽然没有这种导航卫星,他们仍然能摧毁一些城市,但是却无可挽回地失去了攻击导弹发射井的能力。

米哈伊尔·谢苗诺维奇·菲利托夫上校所想象的是标准的苏联式的个案研究。一场危机爆发后(中东最有可能,谁也无法预测那里会发生什么),莫斯科着手稳定局势时,西方进行了干涉——当然是愚蠢而拙劣的干涉——并在新闻媒体上就一场核冲突公开大谈特谈。情报机构会迅速告诉莫斯科,说核打击是完全可能的。于是,战略火箭军的SS-18导弹团和新式陆基激光武器将秘密进入战备状态。当外交部那帮蠢材——军人都不喜欢他们那些搞外交的同事——努力解决问题时,西方会作出姿态,进行威胁,说不定还会攻击苏联某一海军部队以表明其决心,当然也会动员北约军队威胁入侵东欧。这就必将发生世界性的恐慌。当西方激烈的言辞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发射导弹的命令将会下达到部队,三百枚SS-18将发射出去,每三个弹头对付美国的一个民兵导弹发射井。小型弹头将用来攻击潜艇和轰炸机基地,以便尽可能限制附带损伤——苏联人不希望形势产生不必要的恶化。与此同时,激光武器将尽可能摧毁美国的侦察和导航卫星,但不去攻击通信卫星——这是故作姿态,为的是表示“善意”。在受到苏联弹头的攻击之前,美国人不可能对此作出反应。(菲利托夫对此很担心,不过来自克格勃和军情局的消息说,美国的指挥控制系统有严重缺陷,此外还涉及心理因素。)也许美国人会把潜艇部队留作预备队,把剩下的民兵导弹射向苏联的导弹发射井。但是一般认为,第一波打击后剩下的弹头最多只有两三百枚,其中有许多瞄准的是空井,而且苏联的防御系统将会消灭大部分入侵的导弹。

开战一个小时后,美国人将认识到,他们的潜艇导弹的作用已被大大削弱。通过莫斯科-华盛顿的热线将不断传送精心拟制的电文:我们不能听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这时美国人也许会停下来思考。这很重要——迫使人们停下来思考。一个因一时冲动或气愤的人或许会下令攻击城市,但经过冷静思考的人是不会那样做的。

菲利托夫并不担心哪一方会把自己的防御系统视为实施进攻的基本理由。在危机中,防御系统的存在反而会缓解人们对发射导弹的恐惧心理——如果对方没有这种防御系统。因此,双方都得有防御系统。这将大大减少以核武器先发制人的可能性,使世界更加安全。现在防御系统的建立已无法阻止。也许阻挡海潮还要容易些。使这位老兵高兴的是,那些洲际导弹,尽管对军人的职业道德有相当大的破坏作用,最后仍有可能变得无效,在战争中死亡的又将是战场上武装的士兵,死亡应该发生在战场……

唔,他心想,你累了,现在太晚了,不能进行这种深沉的思考。他将以邦达连科最后一稿中的资料数据来写完这份报告,并将它拍成照片,把胶卷交到他的接头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