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秘密进入

马克·布赖特晋见局长以前,出于礼貌,先去见局长助理帮办默里。

“你一定是搭头班飞机来的。案子进展怎么样?”

“海上抢劫案——报上是这么说的——进展顺利。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其中出现了新情况。死者比我们想象的要肮脏。”接着,布赖特开始向他介绍情况。几分钟后,他从公文包里取出文件夹。

“多少?”

“还没确定。这要由世界金融问题专家来仔细分析,但是……嗯,看起来有七亿美元。”

默里吃了一惊,端着的咖啡差点溅出来。他放下杯子,将信将疑地问:

“你刚才说多少?”

“你没听错。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二十四小时前才看完这些东西。丹,我还只是粗略地看了一遍。如果有错,也只能是说少了。不管怎么样,我想应该尽快拿给局长看。”

“不用说,司法部长和总统也都得看看。你打算什么时候见埃米尔?”

“半小时以后吧。想跟我一起去吗?这种国际上乱七八糟的事,你比我强。”

联邦调查局局长的助理帮办很多。默里的头衔定义不太分明,他戏称自己只不过是个“外勤配角”。其实,他是局里处理恐怖主义问题的头号权威,也是查处国际上形形色色的组织如何进行人员、武器、金钱转移问题的专家。此外,他还具有外勤特工的广泛经验。由于这些原因,局长和主管调查工作的行政帮办比尔·肖经常委托他负责监督某些重要案子的侦破工作。所以,布赖特先到他的办公室绝非出于偶然。

“你的情报准确吗?”

“我刚才说了,还没有全部证实。不过,我掌握了一大堆账号、交易日期、金额以及可以展开调查的线索。”

“所有这些都是因为海岸警卫队——”

“不,长官。”布赖特犹豫了一下。“嗯,也许是吧。因为知道了死者不干净,我们就比较彻底地调查了他的背景。即使没有海岸警卫队,我们最终也会找到这些东西的。实际上,我常往那里跑。其中的原因你是知道的。”

“是的。”默里点点头。优秀的特工有两个特点,一是韧性,一是感觉。布赖特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死者家里搜查,是因为他觉得他家里一定还有什么东西。“你是怎么找到那个保险柜的?”

“那家伙的转椅下垫了一块橡皮垫子。你知道,前后移动椅子,时间久了,垫子会渐渐离开原位的。我去了几次,在那张椅子上坐了总共有个把小时的时间,我注意到垫子移离了原位。就把椅子拉开,想把垫子复位。这时我突然想到——这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事实果然如此。”布赖特笑了笑。他完全有理由感到自豪。

“你应该把它写出来投给《调查者》,”——《调查者》是司法部的内部新闻简报——“把这个经验告诉大家。”

“我们办公室有个精通保险柜的人。保险柜打开之后,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解开软盘的密码了。我们在莫比尔找了个人帮我们解决了问题——那人现在也还不知道软盘上有什么资料。他常来帮我们,知道不应该对软盘上的东西感兴趣,事实上,他也的确没对它表现出什么兴趣。我想我们在采取行动把这笔钱拿到之前应当严格保密。”

“我们还不曾有过一个购物中心呢,不过,我们是什么时候把那个敞棚的酒吧弄到手的,这我还记得。”默里笑着拿起电话,按了局长办公室的号码。“早安,莫伊拉,我是丹·默里。请告诉局长我们有要事要见他,比尔·肖也要去。两分钟以后到。”默里放下电话说,“走吧,布赖特。一出马就连连得胜的事是不多见的。以前见过局长吗?”

“只是在招待会上打过两次招呼。”

“他人挺不错,”默里一边说着一边带他走出房间。局长办公室不远,就在铺着地毯的走廊的那一端。他们半路上遇到了比尔·肖。

“你好,马克。你父亲好吗?”

“捕了不少鱼。”

“他是不是还住在基岛?”

“是的,长官。”

“你会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的,比尔,”默里说着就推开了局长办公室外间的门,带他们走了进去。一见到局长秘书,他打住了话题。“天呀!莫伊拉,你真漂亮!”

“当心点儿,默里先生,不然我就告诉你夫人了!”但是,莫伊拉的确很漂亮。她的穿着很合身,化妆也很得体,脸上明显地泛着红晕——准是近来有了心上人。

“请您原谅,夫人,”默里殷勤地说。“这位潇洒的年轻人是马克·布赖特。”

“你早到了五分钟,布赖特先生,”沃尔夫太太不用查看预约表就知道。“来点咖啡?”

“不,谢谢,夫人。”

“很好。”她确定局长没有在打电话,就说,“你们可以进去了。”

局长的办公室很宽敞,可以在里面开会。埃米尔·雅各布斯任现职之前,在芝加哥担任联邦检察官,事业上很有建树。要是不到联邦调查局来,他就可能已坐上了芝加哥的美国地方上诉法院法官的席位。他也完全可以当之无愧地担任美国任何一个刑事律师事务所的所长。但是,从通过律师资格考试那天起,他就决心终生为一个事业奋斗:将罪犯投入监狱。他之所以作出这个选择,一个原因是他的父亲在禁酒时期的啤酒之战中受了苦,他永远忘不了他的父亲仅仅是对南方帮派的强制执行禁酒的人回了一句嘴,身上就留下了累累伤痕。与父亲一样矮小的雅各布斯将保护弱者不受恶者欺负视为自己的终生使命。在追求这一使命的过程中,他不仅具有出色的分析头脑,更具有出自宗教的热忱。在这个以爱尔兰人和天主教徒为主组成的部门里,他这位少有的犹太人被选为十七位爱尔兰人团体的一位荣誉成员。由于J·埃德加·胡佛在任职期间,大家都尊称他为“胡佛局长”,所以现在特工们都亲切地称雅各布斯局长为“埃米尔”。

“你父亲曾跟着我干过一段时间。”雅各布斯与布赖特握手时说,“他住在马拉松的基岛上,是不是?还在捕海鲢吗?”

“是的,长官。您怎么知道的?”

“他每年的奉献节都会寄张节日卡给我。”雅各布斯笑着说,“说来话长了。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真让我吃惊。情况怎么样?”

布赖特坐下来,打开公文包,取出一袋文件,递给埃米尔,然后开始报告。刚开始时他还有些拘束,十分钟后便流利起来。雅各布斯迅速地翻阅着这些文件,同时仔细听着布赖特说的每一句话。

“我们考虑有五亿多美元,”布赖特做了个结论。

“从这些资料看,年轻人,不止这个数目。”

“我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分析,长官。我觉得应该尽快给您看。”

“你的想法很对,”雅各布斯仍低头看着资料。“比尔,司法部里谁做这件事最合适?”

“还记得主办过那件信贷案的人吗?他是个追查金钱来往案的老手,好像叫马蒂吧,”肖答道,“是个年轻人,鼻子很灵。另外,我看丹也应该参加。”

雅各布斯抬起头。“怎么样?”

“我没意见。遗憾的是我们得不到什么佣金。我们得快点动手。一旦他们察觉,就会……”

“那倒没什么关系,”雅各布斯沉思着说,“但是我们没有理由消极怠工。这么大的损失对他们来说是个很重的打击。其他事情嘛,我们……抱歉。好,丹,我们就决定吧,快点行动。那个海盗案有什么麻烦吗?”

“没有,先生。现有的物证就足以定他们的罪。被告的辩护律师刚开始提出取得证词的手段有问题,联邦检察官就把被告的证词往桌上一摔。据说他这样做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微笑。他告戒那位律师别想搞什么交易,他已经取得了足够的证据来将他们送上电椅。他的确准备这样做。他正在催促早日开庭,打算亲自出马并参与全部过程。”

“看来我们手上的这个案子关系到一个人的政治生涯,”雅各布斯说,“这里面有多少是做给人看的,又有多少是实质性的呢?”

“他在莫比尔那边对我们一直挺好,长官,”布赖特说。

“是啊,国会里的朋友越多越好嘛,”雅各布斯很表同意。“你对此案完全同意吗?”

“是的,先生。证据确凿。新发现的情况本身就能说明问题。”

“如果说他们只打算杀掉他,为什么艇上会有那么多钱呢?”默里问。

“诱饵,”布赖特答道。“据我们掌握的供词,他们实际上是要把这些钱带到巴哈马群岛去交给接头人的。从这份资料上你也可以看出,死者生前常常亲自处理大宗款项的交易。这也许是他购买游艇的重要原因吧。”

雅各布斯点点头。“很有道理。丹,你不是告诉那位艇长——”

“是的,长官。他吸取了教训。”

“好。我们再回到钱的问题上来。丹,你去跟司法部协调一下,有什么情况随时通过比尔告诉我。我要你把动手的日期定下来——给你三天时间。特工布赖特和莫比尔分局因发现这个问题将受到表扬——不过,在我们动手以前,这件事要一直使用代号。”使用代号就意味着要对中央情报局保密。这对于担任美国大多数反谍报行动的联邦调查局来说并非新鲜事。“马克,想个代号出来。”

“海鲢。家父一直对追捕海鲢极感兴趣,再说,海鲢又很能斗。”

“我应当亲自到基岛那边去看看。我还没有捕到过比梭子鱼更大的鱼呢。”雅各布斯停了一会儿。默里心想,他一定是在想问题,可是在想什么呢?不管是在想什么,反正埃米尔脸上一副狡黠的神色。“时机是再好不过了。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们为什么。马克,代我向你父亲问好。”说着,局长站起身,会面即告结束。

沃尔夫太太注意到,他们出来时每个人都笑容满面,肖甚至还向她眨了眨眼睛。十分钟后,她已经在保险柜里放了个新的档案夹,标签上用打字机打上了“海鲢”一词。她把这个夹子放入“毒品”那一格。雅各布斯告诉她,几天之内就会有新的资料进来。

默里和肖把布赖特一直送到他的车旁,看着他驾车离去。

“莫伊拉怎么啦?”车走后,丹问。

“有人说她有了男朋友。”

“是时候了。”


四时四十五分,莫伊拉·沃尔夫把塑料防尘罩套在电脑键盘和打字机上。她再次补妆后,轻盈愉快地走出了办公室。办公室里的人都在为她高兴,可她竟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其他几位秘书、行政助理,甚至局长的贴身保镖这几天都避免说三道四,惟恐弄得她难为情。可是今天晚上,显然她是要外出赴约。情况是明摆着的,不过,莫伊拉认为自己的保密功夫很到家,谁也没看出来。

沃尔夫太太是高级行政秘书,所以在停车场有个专用泊位,这是她享有的待遇之一。几分钟后,她的车已驶上西北区的第十号大街,车子右拐进入宪法大道。往常她都是往南,从亚历山德里亚方向回家,这次却一直向西,驶过罗斯福大桥,进入阿灵顿地区。这时正值交通高峰期,但路上的车辆似乎都善解人意,为她让开了道。二十五分钟后,她来到七角地,在一家意大利餐馆前把车停下。她对着车子的后视镜照了照,确信自己的化妆没有问题,这才进入餐馆。孩子们今晚得到麦当劳去吃晚餐了,不过他们都能理解。她告诉他们说,她今晚要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家。她自以为他们会相信她的话,其实她应该知道他们很容易就识破了她的谎话,就像她曾很容易地就看穿他们的谎话一样。

“请问……”她一进门就对女店主说。

“你一定是沃尔夫太太吧,”年轻的女店主立即对她说,“请随我来,迪亚斯先生在等你。”

费利克斯·科尔特斯——胡安·迪亚斯——坐在餐馆后面角落上的一个雅座里。莫伊拉肯定他会挑一个光线较暗、不惹人注意的地方,而且一定是背对着墙,脸朝外,这样可以在她一进来时就能看见。这两点她都只对了一部分。科尔特斯在这个地区是很谨慎的。中央情报局的总部距这里不到五英里,联邦调查局有上千人住在这一带,万一哪位高级反谍报人员也喜欢这家餐馆,也来光顾一下呢?他知道联邦调查局里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但谍报人员可不是只靠猜测拿报酬的。科尔特斯的紧张心情并非没有道理,不过,他并未携带武器。在他所干的这一行里,携带武器往往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外人不知情,当然也就不这样认为。

科尔特斯见她走过来,便站起身。女店主立即意识到这顿“工作晚餐”的含义,旋即转身离开——她觉得这样比较知趣。尽管在这种公开场合,他们仍然彼此握住对方的手,热烈地交换了一个吻。科尔特斯让他的情人坐下,为她斟了一杯白葡萄酒,然后在她对面坐下来,局促不安地开口说:

“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你等了多久了?”莫伊拉问。烟灰缸里已有六七个烟头。

“快一个小时了,”他看起来很滑稽地答道。很明显地,他是在自我消遣,她想。

“可是我来得并不晚啊。”

“我知道。”说着,他笑起来。“你把我弄得像个傻瓜,莫伊拉。我在家里可从不这样。”

她误解了他的意思。“很抱歉,胡安,我不是存心——”

多么绝妙的反应!科尔特斯心想,好极了!他隔着餐桌抓住她的手,眼中闪着光。“别自寻烦恼了。有的时候,男人当傻瓜也挺有意思的。原谅我这么唐突地请你来。是这么回事,生意上出了点小问题,突然要我飞底特律。既然我已经到了离你不远的地方,我想干脆见见你再回家去。”

“出了问题……?”

“需要在汽化器的设计上做点变动,这样可以节省些燃料;另外,还得把工厂里的一些车床换一下。”他挥了挥手,接着说:“问题已经解决了。这些事情也是常有的——而且,我还可以借故到这里来走一趟。也许我该感谢你们的环保局或是其他什么政府机构,他们老是抱怨空气受到了污染。”

“我愿意亲自给他们写封信——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的语气有了改变。“能再次见到你,实在太好了,莫伊拉。”

“我是怕——”

“不,莫伊拉。”他的情感明显地在脸上反映出来。“害怕的是我。我是外国人,又很少到这里来,一定有很多人会——”

“胡安,你住在哪里?”沃尔夫太太问。

“在喜来登饭店。”

“那里有客房服务吗?”

“有。但是,为什么——”

“我两个钟头之内是不会饿的,”说完,她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我们现在就走,好吗?”

科尔特斯在桌子上丢下两张二十美元的钞票,领着她走了出去。这使女店主想起《国王和我》中的一首歌。五分钟以后,他俩进入喜来登饭店的大堂,快步走向电梯。他们边走边警觉地四下张望,希望不要被人发现,不过各有不同的目的罢了。他的房间是十楼一个相当高级的套房。莫伊拉进门时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在随后的一个小时里,她的心里只有这位她以为叫胡安·迪亚斯的男人。

“真是太妙了,”他最后说。

“什么事?”

“新的汽化器出了问题,这实在是太妙了。”

“胡安!”

“现在我得找一些质量管理方面的问题,这样他们就会每星期都叫我去底特律。”他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臂一边温柔地说。

“怎么不在这里建个厂呢?”

“劳动力成本太高,”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吸毒方面的问题倒是会小一些。”

“那边也吸毒?”

“是啊。他们把那东西叫做巴苏可,那玩意儿品质很差,不适合出口,可是我厂里吸的人很多,还都喜欢得不得了。”停了一会儿,他又说:“莫伊拉,我本想开个玩笑的,可是你却逼着我谈生意上的事。你是不是对我失去兴趣了?”

“你觉得呢?”

“我觉得,趁我现在还能走,我得回委内瑞拉去。”

她的手指在他身上抚摩着,“我想你很快就会恢复过来的。”

“这话使我高兴。”他转过头去吻她,目光停在她的身上。晚霞透过窗子照进室内,洒在她的玉体上。她意识到他在凝视自己,赶快去抓毯子,他阻止了她。

“我已经不年轻了,”她说。

“每个孩子都认为自己的妈妈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尽管许多做妈妈的并不美。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孩子是带着爱心去看的,而且看见爱心得到了回报。美自爱中生啊,莫伊拉。而且,说真的,在我眼里你真的很美。”

这一来,话终于挑明了。他看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在颤抖,呼吸在加剧,胸脯在急促地起伏。科尔特斯又一次感到羞愧。他耸耸肩——想驱散这种羞愧感。当然,这种事他过去也干过,但都是与年轻女子。那些年轻的单身女子追求的是冒险和刺激,而眼前的这位却大不相同。不过相同也罢,不同也罢——他提醒自己——有一项任务要完成。

“请你原谅。我是不是使你难堪了?”

“没有,”她轻声说,“现在没有。”

他笑着看了看躺在那里的她。“现在,你是不是想吃晚餐了?”

“是的。”

“好。”

科尔特斯站起身,从洗澡间门背后拿出浴巾。这里的服务很周到。半小时后,晚餐车便推进了起居室——莫伊拉一直留在卧室里。那个男侍一离开,科尔特斯就推开了卧室的门。

“你害得我扮演了一个不诚实的角色。他用怀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她笑了起来。“你可知道我在房间里藏了多久?”

“你点的东西太少了。只吃这点色拉怎么够呢?”

“我要是发胖,你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在我们那个地方,是不数女人肋骨的,”科尔特斯说,“看见太瘦的人,我就会认为是巴苏可的罪过。我住的那个地方,那些上了瘾的人甚至连吃饭都会忘记。”

“有那么严重吗?”

“你知道巴苏可是什么东西吗?”

“可卡因。我看见的报告上是这样说的。”

“劣质的——品质很差,毒贩不把它弄到美国来——再掺上点化学成分,这些化学成分对人的脑子有害。在我的家乡,这种东西正在成为祸害。”

“在这里,情况也很糟,”莫伊拉说。她看得出,对这种事,她的情人和局长一样担心。

“我已经跟我们那边的警方说了,如果我的工人脑子受了这东西的害,他们怎么能干活呢?可是警方只是耸耸肩,含糊其辞地说出不少借口——但是,许多人因此而丧命,他们死于巴苏可,死于毒品贩子的枪下,但是却看不见有人来制止。”科尔特斯说着,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你知道,莫伊拉,我不光是个资本家。我的工厂给人提供就业的机会,给国家挣钱,而这些钱可以供人们盖房子,供人们教育孩子。不错,我很有钱,可是我也帮着建设我的国家——就用这双手。我的工人,他们来找我,对我说他们的孩子——唉!可是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总有一天,那些毒品贩子,他们会找我,会把我的工厂抢去的。”他接着说,“我想去报警,可是他们不会采取措施的。我想去找军队,可是军队也不会干预。你是为联邦调查局工作的,是吧?是不是也没有人对此想出什么办法?”科尔特斯说到这里,几乎屏住呼吸,揣测着会得到什么回答。

“你应该看看我替局长打出来的报告。”

“报告,”他气愤地哼了一声。“报告谁都能写。在我家那边,警察写了很多报告,法官也进行了调查——结果还不是老样子!我的工厂要是也这样办,要不了多久,我就得撤到山上的草棚子里去住,就得到街头去乞讨!你们局里在这方面做些什么吗?”

“当然,而且比你想象的要多。目前就在干一些事情,不过,我不能说。办公室里的人都说原来的规矩在变,只是我还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再过几天,我们局长要飞到哥伦比亚去见他们的司法部长,而且——啊!我不该向任何人泄露,这件事本来是要保密的。”

“我会守口如瓶的,”科尔特斯要她放心。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多少情况,”她小心翼翼地说,“有个新的行动很快就要开始。不过我不知道是什么行动。管它是什么呢,反正局长并不太喜欢。”

“如果能打击犯罪分子,他为什么不喜欢呢?”科尔特斯似乎迷惑不解地问。“你们可以开枪把他们打死在街头。真要是这样,我就请你们局里的人吃一顿!”

莫伊拉只是笑了笑,说:“我会转告他们的。那些信上都这么说——各种各样的人都写信给我们。”

“你们局长真该好好听听他们的意见。”

“总统也该好好听一听。”

“也许他会听的,”科尔特斯说。今年可是选举年……

“也许他已经听了。不管是什么变化,反正是从那里开始的。”

“可你们局长不是不喜欢这件事吗?”他摇摇头。“对我们国家的政府,我就不理解,我也没有必要去理解你们的政府。”

“不过这件事也真怪。连我也不知道情况,这还是第一次——嗯,我不能跟你讲。”莫伊拉吃完色拉后,看着空酒杯。科尔特斯替她把酒斟满。

“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们局长动身去哥伦比亚时,你给我打个电话,”他说。

“为什么呢?”她大吃一惊,但并没有直接表示拒绝。

“国事访问都要花几天时间,不是吗?”

“我想是吧。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局长不在,你这个当秘书的事情就不多,对不对?”

“对,不多。”

“那我就到华盛顿来。”科尔特斯从椅子上站起来,绕着桌边走了几步,来到莫伊拉身后。莫伊拉的浴巾松松地搭在肩上。他抓住了这个机会。“我明天一早就得飞回去。跟你在一起,一天显然是不够的,宝贝。唔,我想你已经准备好了,对吗?”

“你呢?”

“看看吧。有件事一直弄不明白,”说着,他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

“什么事?”

“为什么可以得到一个女人的爱的时候,有人竟会傻乎乎地以吸毒取乐呢?”这的确是科尔特斯永远不能理解的事。不过,他也用不着去理解。

“任何女人吗?”她说着向卧室走去。

科尔特斯一把拉下她身上的浴巾。“不,不是任何一个女人。”

“上帝啊!”半小时后,莫伊拉感叹道。她的胸脯上尽是汗——她和他的汗。

“我犯了个错误,”他脸朝下趴在她身边,喘着粗气说。

“什么?”

“你们局长飞往哥伦比亚的时候,你不要打电话给我!”说着,他笑起来,好让她知道那是句玩笑话。“莫伊拉,我不知道这种事一个月里我能不能干一次以上。”

一阵咯咯的笑声。“也许你不该干这么猛,胡安。”

“怎么可能呢?”他转过头看着她。“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呢!可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女人可以青春永驻,怎么男人就不行呢?”她笑着品味着他这句明显的谎话。他已经使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不能给你打电话。”

“你说什么?”

“我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她大笑起来。科尔特斯从床上跳起来,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钱包,然后咕哝了一句脏话。

“名片没有了——噢!”他从桌上拿起便笺,写了号码。“这是我办公室的号码。通常我不在办公室——白天我都在下面的车间里,晚上我在厂里,周末也在厂里,有时候我就睡在厂里。不过,不管我在哪里,康秀拉总能找到我。”

“我得走了,”莫伊拉说。

“告诉你们局长,他必须在周末去。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乡下过两天。我知道山里有一个安静的小地方,从这里出发几个小时就能到。”

“你认为你能受得了?”说着,她又拥抱了他。

“我会注意饮食并加紧锻炼的,”他对她许下了诺言。最后一次亲吻后,她就离开了。

科尔特斯关上房门,走进洗澡间。他得到的情报并没有预期的那么多,可是他的新发现却可能非常重要。“规矩在变。”不管变成什么样,反正雅各布斯局长不喜欢,不过显然是同意了。他打算去和哥伦比亚的司法部长进行讨论。科尔特斯记得雅各布斯和那位司法部长很熟,三十年前读大学时他俩在同一个班。雅各布斯的妻子去世时,那位司法部长还飞到美国参加了葬礼。这一次,这位局长还要带去盖着总统官印的什么东西。也罢,科尔特斯有两位同事正在新奥尔良,为那两个笨蛋在那艘游艇上杀人的事要见律师。在那件事上联邦调查局肯定是插了手的,所以,不管那边出现了什么情况,他都会得到消息的,而得到的消息一定会对他有参考价值,他可以从中获得线索。

科尔特斯洗了洗手,抬头看见镜子里那个得到这些珍贵情报的男人,感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镜中的他。他耸耸肩,打消了这个感觉。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当然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二十三时四十一分,发射开始。大力神-3D的两个巨大的固体燃料火箭助推器按预定时间点火,产生出一百万磅的推力,把整个飞行体推离发射架,炽热的火光从萨凡纳至迈阿密都可以看见。一百二十秒钟后,固体燃料火箭助推器脱落。与此同时,助推器中段的液体燃料推进器点火,将飞行体沿发射方向推得更高、更快、更远。在这段时间里,飞行体上的仪器不断把运载火箭上的数据发向卡纳维拉尔角的地面站。其实,设在古巴北端的苏联监听站,以及位于卡纳维拉尔角外海上的一艘挂着红旗的“拖网渔轮”也从无线电中接收到这些数据。大力神-3D火箭广泛用于军事目的的发射,苏联人之所以对这次发射很感兴趣,是因为苏军总参谋部情报总局的一份未经证实的报告说,运载火箭上的卫星经专门改装,可以截获极其微弱的电子信号——至于是哪种信号,该报告没有具体说明。

它越来越快,越来越高。它的火箭现已有一半脱离,第二级液体燃料火箭已经燃尽,在距发射点一千英里处,第三级火箭开始点火。在卡纳维拉尔角的钢筋水泥控制室内,工程师和技术人员注意到一切仍在按计划进行,看来这种早在五十年代后期就研制成功的运载工具至今依然适用。第三级火箭在预定位置准时烧毁。有效载重舱以及第四级即变轨级火箭仍在飞行,后者在等待着在适当的时机点火,以便将有效载重舱推至预定的对地同步高度。一旦抵达该高度,这颗卫星便会自动在赤道的某特定位置上方与地球同步运转。在这一空当时间里,地面控制室内的人员赶忙喝咖啡、上厕所、复查发射中得到的数据。大家都认为,这些数据与工程师们的估计完全一致。

半个小时后出现了问题。变轨级火箭提前点火——看来似乎是自身原因造成的——将有效载重舱推到了所需的高度,但却没有推到原定的位置;而且,有效载重舱不是准确地在相对静止于原定的同步状态,而是沿偏心轨道在赤道上方作偏8字形不平衡运动。即使有时位于预定的经度上空,它也无法对高纬度地区进行所需的覆盖。虽然前段时间一切正常,成千上万的零件均完全依照原设计发挥了作用,但这次发射并未获得成功。负责前三级的工程技术人员摇摇头,充满同情地看着负责变轨级的工程技术人员,后者神情沮丧地观察着发射控制监测系统。发射失败。

然而,有效载重舱并不知道这些。预定时间一到,它就与变轨级火箭分离,开始按原定计划工作。长达十米的沉重机械臂自动伸出。距离二万英里的地球的引力通过潮汐力难发生作用,使这颗卫星永远面对下方。太阳能电池板打开,将太阳的光能变成电能,对卫星的蓄电池组充电。最后,巨大的抛物面天线开始形成。由特殊的金属-陶瓷-塑胶材料制成的外部框架在不断受到阳光加热后,依照“记忆”中的构造逐步展开,三小时后形成了一个直径三十米近乎完美的抛物面天线。在距这颗卫星很近的地方,能看见它的边缘有制造公司的标志。放置这个标志实在是个错误,因为不可能有人距它那么近,但这却是符合传统的做法。标志由金箔制成,上面漆着主要承包商为TRW公司,卫星名为流纹岩-J,是此种过时系列中的最后一颗,一九八一年出厂后便一直闲置在仓库里——等于每年耗资十多万美元——等待着遥遥无期的发射,由于中央情报局和国家安全局早已有了使用更先进的信号获取设备的更小巧的电子侦察卫星。其实,这颗过时卫星在发射之前也安装了一些新的仪器设备,其巨大的接收天线可使这些仪器效果更佳。当初设计流纹岩卫星时,是为了窃听苏联发射的电子信号,遥测其导弹试验,截取其防空雷达的旁瓣信号和微波塔台的散射信号,甚至接收中央情报局官员和特工在敏感地点投放的谍报装置所发出的信号。

这次失败对卡纳维拉尔角的人没有多大影响。空军的一位公共事务军官发表声明,大意是说这次(秘密)发射未能进入预期的轨道。这一情况已被苏联人所证实。苏联人原来估计该卫星会相对静止于印度洋上空,而结果它却在巴西-秘鲁边境上空摆动——从那个位置根本看不到苏联。他们觉得很奇怪,美国人竟然允许它开机工作;但是,在加利福尼亚海岸外面的另一艘拖网渔轮上所窃听到的信号表明,这颗卫星在周期性地向地球上某个接收站发送加密的无线电信号。然而,这些信号究竟是什么内容,苏联人并无太大兴趣。

这些信号均被亚利桑那州瓦丘卡堡附近一辆难以归类的通讯车上的抛物面卫星接收天线所接收。车上的技术人员根据这些信号校准自己的仪器。他们并不知道,这次发射被人们认为是一次失败,他们只知道这次发射的一切情况都是保密的。


丛林到啦!查韦斯心想。他并不在乎丛林里的气味,但他不喜欢蛇。他对蛇——不论是什么蛇——是既恨又怕,不过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怕蛇——按理说怕蛇的该是女人,男人不应该怕蛇。但是,一想到这种身体细长、蠕动着的、没有腿、没有眼睑、吐着红信子的蜥蜴似的怪物,他身上就起鸡皮疙瘩。它们或悬于树枝上,或藏于倒伏的树干下,等他走过时会发动袭击,在他身上裸露的部位咬上一口。他知道它们逮着机会就会咬他,而且知道一旦被咬就会死掉。所以他一直很警惕。只要他提高警觉,蛇就咬不着他。再说,他手上有无声的武器,能不出声响地把它们杀掉。不过,蛇这种东西,真他妈讨厌!

查韦斯终于到了路上。他本该留在泥泞中,可是他想躺在一块干燥的林中空地上。他通过AN/PVS-7夜视镜对周围进行了一番仔细观察,没有发现蛇,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把塑料水壶从身上取下。他们已行军六个小时,走了约五英里——在丛林里行走很艰难——但是按要求,他们必须在天亮前抵达这条路,并不被敌方发现——敌方已经得知他们要来。已两次发现他们,每次都是两个宪兵。其实他们并非真正的士兵,至少在他看来不是。他带着全班绕过他们,穿越沼泽地。大家的动作轻得就像……像蛇一样——他有意挖苦自己。他本可以轻而易举地干掉那四个家伙,但那不是他们的任务。

“干得不错,丁。”拉米雷斯上尉来到他身边。他们的声音都压得很低。

“妈的,他们都睡着了。”

上尉在黑暗中笑了笑。“我讨厌他妈的丛林,尽是些小虫子。”

“小虫子还没什么,长官。蛇是我最讨厌的。”

他俩朝路的两个方向仔细看了看,什么也没有。拉米雷斯拍了拍查韦斯的肩膀,便去检查班里其他人的情况。他刚刚离开,在三百码外的树林中就出现了一个人影,并正朝查韦斯的方向移动。哦呵!

查韦斯退到一棵矮树下,放下冲锋枪。枪内没有装上子弹,连蜡制教练弹都没有。又出来一个人,但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查韦斯心想,这种战术也太差了,两人一组不就可以相互支援了吗。唉,真遗憾!天快放亮,最后一抹银色的月光透过森林三层树冠的第一层枝叶洒下来,但查韦斯的夜视镜仍然发挥了优势。那个人影越来越近,脚步很轻——至少他还知道怎样才不会发出声响——走得很慢,眼睛注视着路边,耳朵倾听着周围的动静。查韦斯关掉夜视镜,把它从头上取下,然后从刀鞘里抽出匕首等着。更近了,现在只有五十码了。查韦斯缩起身子,把腿收于胸前。还剩三十英尺。他屏住呼吸,要是能够让心脏停止跳动,他也一定会那样做——以便减小声音。这次只是闹着玩儿的,要真是实战,一发九毫米的子弹早就击中这人的脑袋了。

这个哨兵走过来,朝矮树下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刚刚迈出第二步,只听见沙的一声,便脸朝下摔倒在地。还没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就感到脖颈有把刀子顶着。

“忍者拥有黑夜,伙计!你死了。”

“没错,你已经把我干掉了,”那人轻声说。

查韦斯把他的身子翻过来。是个少校,头上戴着贝雷帽。看来,敌方的确不是宪兵。

“你是谁?”那人问。

“中士多明戈·查韦斯,长官。”

“嗯,你刚才‘杀’了个丛林战教官,查韦斯。干得好。能让我喝口水吗?我们一夜都没睡。”查韦斯让他到树丛里去,他也跟了过去,取出水壶,然后也喝了一口。“你是哪个部队的——慢着,是十七团三营的,对吗?”

“我们拥有黑夜,长官,”查韦斯点点头说,“你去过?”

“要到那里去担任营里的参谋。”少校擦了擦脸上的血。刚才那一跤摔得重了些。

“对不起,长官。”

“怪我,中士。不怪你。我们出动了二十个人。没想到你们这么深入,我们都没发现。”

路上传来车的声音。一分钟后一辆汉姆吉普——新式大型高级吉普,前车灯间距较大——的灯光照射过来,宣告了演习的结束。那位“死了的”少校去集合他的部下,拉米雷斯上尉也把自己的部下集合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考核,各位,”他对全班说,“白天好好睡一觉。今晚开始行动。”


“我不信,”科尔特斯说。他已从杜勒斯机场搭乘头班飞机来到亚特兰大。他在一辆租用的小汽车里跟他见了面。车子在亚特兰大市的外环公路以最大限制速度疾驶,他俩在车内讨论得到的情报。

“可以把它叫做心理战,”那人说,“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无法以认罪换取减刑,完全按谋杀罪论处。拉蒙和赫苏斯不可能得到任何减刑的考虑。”

科尔特斯看着窗外的车流。至于对这两个雇用杀手如何处理,他根本不在乎。他们和其他恐怖分子一样,本来就是牺牲品,况且,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他们去杀人。他现在考虑的似乎是一些有关美国截击行动的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的情报。货运飞机失踪的数量是前所未有的。美国人处理这个案子的方式与往常不同。联邦调查局长在做一件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事,局长秘书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规矩在变”,这意味着什么可能性都有。

准是带根本性的东西。肯定是。但会是什么呢?

在美国政府机构中,包括海关、禁毒管理处、海岸警卫队,都有我们花了大价钱雇用的可靠谍报人员,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报告过这方面的任何情况。连执法机构都被蒙在鼓里——只有联邦调查局局长除外。这位局长虽然不喜欢这件事,可是不久要去哥伦比亚……

是某种情报活动——不。是主动措施?这是克格勃的行话,可以指从向记者提供假情况到非法活动中间的任何一种。美国人会这样干吗?他们以前还没有这么干过。他凝视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谍报,他的职业是从点点滴滴的蛛丝马迹中判定人们在做着什么。至于他对他的雇主很反感,那是另一码事。这是个自尊心问题,再说,他对美国人更反感。

他们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科尔特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一无所知,但是,再过一小时他就要上飞机了,再过六个小时,他就得站在老板面前说他不知道。他实在不愿那样做。

是带根本性的东西。规矩在变。联邦调查局局长不喜欢它。局长秘书不知道。哥伦比亚之行相当神秘。

科尔特斯宽了宽自己的心。管他是什么,反正不是迫在眉睫的威胁。卡特尔是绝对保险的。会有时间进行分析并采取对策的。在走私链上的许多人是可以牺牲的,事实上,有很多人会争抢这样的机会。过不了多久,卡特尔的运作就会像以往一样,适应这种不断变化的情况。他要做的是以充分的理由,去说服他的老板认识到这一简单的事实。老板才不会去过问偷运毒品、不得不杀人的拉蒙、赫苏斯和其他任何小卒子的死活呢。对他来说,只要能确保毒品继续交到消费者手上就行。

科尔特斯的思绪又回到飞机失踪的问题上。以前,美国人虽然动用那么多雷达和飞机,每个月也只能截获他们一两架飞机,可是最近这两个星期,他们已经有四架——好像是四架,不是吗?——失踪了。这意味着什么?“作战损失”历来都有——“作战损失”是军事术语,指的无非就是飞行事故——只是美国人可能还不知道。他的老板之所以雇用卡洛斯·拉森,其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减少这种资源的损耗。而且,此举确实获得了一些成效——但是最近却不行了。为什么损失会突然增加呢?要是美国人用什么办法截获了这些飞机,那么,飞机上的人员就该在法庭上和监狱里出现,不是吗?科尔特斯不得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破坏行动,也许?会不会有人在飞机里放了炸弹,就像阿拉伯恐怖分子干的那样……?不太可能……是不是?有人检查过吗?用不了多大的炸弹就能奏效。对低飞的飞机而言,稍微有一点小的损坏,就会给驾驶员带来杀身之祸——还没来得及排除,飞机就会从低空坠落下去。一个小雷管就行了,甚至不到一立方厘米……他得好好查一查。不过,那会是谁干的呢?美国人吗?要是人们知道美国人在飞机里放炸弹,会出现什么局面?他们会冒这种政治风险吗?很可能不会。那么,又会是谁呢?可能是哥伦比亚人。某个哥伦比亚高级军官,完全出于个人的原因……也许是拿了美国佬的钱?有这种可能。科尔特斯肯定这不会是哥伦比亚政府的行动,因为那个政府里也有许多向他们提供情报的人。

一定是炸弹吗?为什么不会是掺了杂质的汽油?为什么不会是在发动机上做了手脚,不会是控制电缆被磨损……或是飞行仪表出了毛病呢?拉森曾说低飞时必须注意观察仪表,他是怎么说的来着?要是某个机械师改动了航空地平仪的设定呢?或者有意安排使它失效……电子系统上出了点毛病?使一架小飞机在空中停飞,困难吗?这该问谁?问拉森?

科尔特斯的内心在嘀咕。这完全是漫无目的的胡乱猜测,一点不像个职业老手。可能性太多了。他知道有件事可能正在发生,但却不知道是什么事,他承认只是有这种可能。失踪飞机的数量异乎寻常地多起来,也许只是统计上的反常现象——他并不这样认为,但却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性。一连串的巧合——世界上没有哪一所情报学院鼓动自己的学员去相信巧合——然而,在科尔特斯的情报生涯中,不是已经有过许多奇怪的巧合吗?

“规矩在变,”他不知不觉中说出了口。

“你说什么?”司机问。

“到机场去。我要飞往加拉加斯,班机不到一个小时就要起飞了。”

“是,老板。”

科尔特斯的飞机准时起飞。由于相当明显的原因,他得先到委内瑞拉去。莫伊拉或许会好奇,也许要看他的机票,也许会问他搭乘的是哪架班机;再说,美国的特工可能不太注意飞往委内瑞拉的乘客,而对直接飞往波哥大的人比较感兴趣。四小时后,他换机抵达埃尔多拉多国际机场,在那里,一架私人飞机接他飞过了阿巴拉契亚山。

武器装备的发放与往常一样,但有一点除外。查韦斯注意到谁也没有在领取单上签字。这确实有违常规。陆军中领取装备都是要签字的,这样,如果有损坏或遗失,虽然不一定要赔偿,但必须以某种方式说明理由。

然而这一次却破了例。

各人携带的武器弹药略有不同。班里的尖兵查韦斯负重最轻,机枪手之一的胡利奥·维加负重最大。查韦斯除了一支MP-5冲锋枪外,还带着十一个弹匣,总共三百三十发子弹。班里有两名士兵的步枪配备了M-203榴弹发射器,它们是全班携带的惟一重火器。

他身上穿的不是通常的那种带条纹和斑点的陆军迷彩服,而是很结实的卡其布服。这样做是为了不让偶尔看见他们的人——如果有的话——看出他们是美国人。卡其布服在哥伦比亚不大引人注目,而丛林迷彩服却比较显眼。没有给他们配发钢盔,而是发了一顶软边的绿色帽子,还有一块扎头发用的头巾,一小罐绿色喷漆和两支面部伪装用的“化妆油彩”,有一个装着几张地图的防水地图匣——拉米雷斯上尉也带着一个。每人都发到了一条十二英尺长的绳子和一个抓钩。一台高级民用短距离调频收音机——比军用的那种好而且便宜。一架日本制的七倍小型双筒望远镜。一个各国陆军通用的美式伪装网——其实是西班牙制的。武装带上挂着两个容量各为一夸脱的水壶,帆布背包内有一个容量为二夸脱的水壶——这是美制民用的。还有许多净水药片——他们得自己解决水的问题,这并不奇怪。

查韦斯携带的物品还有:一个有红外镜头的频闪灯——因为他的任务之一,是为直升机选择和指示降落地点——以及一个用于同样目的的VS-17信号板;一块信号镜(而且是铁制的,不易打碎),为的是在不宜使用无线电时用;一个小型手电筒;一只丁烷打火机——这比火柴管用得多;一大瓶别名为“轻步兵糖果”的强力止痛药;一瓶含可待因的止咳药;一小盒凡士林油膏;一小瓶挤压式浓缩CS催泪瓦斯;一个包括牙刷在内的武器擦拭工具包;备用的通用电池;一副防毒面具。

查韦斯行进时东西不多,只带四枚荷兰造NR-20 C1式手雷和两枚荷兰造的发烟弹。班里其他的人携带荷兰造的杀伤炸弹和一些荷兰造CS催泪弹。实际上,这个班所带的武器和弹药全都是在巴拿马的科隆买的。科隆正迅速成为西半球最方便的武器市场。在那里只要有现金,就能买到武器。

携带的食品是普通方便食品。卫生方面主要是饮水问题,好在他们都学会了使用净水片,忘了用的人在被拉米雷斯上尉训斥之后能得到抗腹泻药片。每个人还在科罗拉多时就都已再次打了预防针,以抵抗这一地区流行的各类热带疾病,而且大家都带着专为军队生产的无气味驱虫药——市场上出售的一种驱虫灵就是这家工厂生产的。班里的医护兵带了满满一箱药品。每个步枪手都有自己的吗啡皮下注射器和一塑料瓶的作为血浆代用品的静脉注射液。

查韦斯带着一把锋利无比的砍刀,一把四英寸长的折叠军用小刀,当然还瞒着拉米雷斯上尉带了三个形状不规则的星形飞镖。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查韦斯的负重刚好是五十八磅,是全班最轻的。维加和另一位班用机枪手负重最大,达七十一磅。查韦斯把全部用品背起来试了试,然后把背囊的背带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他的负重只有体重的三分之一,男子汉背着它完全可以持续很长时间,而不会感到体力不支。他的靴子很合脚,此外他还带了几双干袜子。

“丁,帮个忙怎么样?”维加问。

“好的,胡利奥。”查韦斯把机枪手的背囊背带收收紧。“怎么样?”

“正合适,朋友。嗨,扛最重的枪确实有奖赏啊!”维加开玩笑说。

“一点不错,大熊。”维加在班里力气最大,每次负重也最大,大家就给他取了个“大熊”的外号。

拉米雷斯走过来,逐一检查各人的行装。他帮大家把背带收紧,在有的背包上捶几下,最后确信每个人的装备都已合格,每件武器都已擦得干干净净。检查完别人后,他就让查韦斯检查他的装备,然后走到全班的队伍面前。

“好——有没有身上疼的或者脚上起泡的?”

“没有,长官!”全班答道。

“都准备好了吗?”拉米雷斯咧嘴笑着问——这一笑掩饰了他与其他人一样的紧张心情。

“准备好了,长官!”

还有一件事没有做。拉米雷斯逐一收回大家的身份识别牌,把它们连同钱包及其他身份证件一起装进一个个塑料袋里,然后把他自己的也装进了一个塑料袋。他数了数袋子的个数,然后把它们放回班里的桌子上。到外面后,各班分别坐上一辆五吨卡车。几乎没有人相互招手。虽然大家在训练中都结下了友谊,但大都局限于各班内部。每个班由十一人组成,是一个独立的单位,其成员相互间十分熟悉,对彼此的射击技术了如指掌,甚至连性生活方面的故事也说得出来。大家结下的友谊很深,有的甚至成了刎颈之交。事实上,他们的关系比朋友更紧密,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生命依赖于他的伙伴们的战斗技能,没有一个人愿意在他的战友们面前表现出软弱无能。大家可能曾有过争论或争吵,但是现在都在一个团体之中。几个星期的训练已把大家团结得像一个人似的:拉米雷斯是脑,查韦斯是眼,维加和另一位机枪手是拳头,其他各位也都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几辆卡车一起开到那架直升机后面,以班为单位登机。查韦斯首先注意到了飞机右侧的七点六二毫米口径的轻机枪。机枪旁站着一位空军士官,身着绿色连衫裤,头戴喷了伪装漆的飞行头盔。机枪上的弹链直接连着一个很大的弹药箱。查韦斯以前对空军没有多少好感——他们不过是一群同性恋卡车司机罢了。但站在机枪旁边的这名士官似乎很严肃,也很能干。飞机左侧的相同位置上也有一挺这样的机枪,只是旁边没有人。飞机尾部也安装了这种机枪。随机机械师——识别牌上写着齐默尔——把大家领到指定的座位上,让大家坐下,系上安全带,然后由他进行检查。查韦斯没有和他说话,但觉得他曾去过他们营地好几次。查韦斯到这时才发现这架直升机比他以前见过的都大。

随机机械师做完最后一次检查,便走到前面,把头盔上的插头插入机内通话系统。不一会儿,直升机的双涡轮发动机就轰鸣起来。

“看来挺好。”保罗·约翰斯对着送受话器说。发动机已预热,油箱已加满。液压系统的一个小毛病已被齐默尔修好。现在,这架铺低3型直升机一切准备就绪。约翰斯上校打开无线电报话机。

“塔台,这是夜鹰-25,请准予滑行。完毕。”

“25,这是塔台,准予滑行。风向1-0-9,风速六节。”

“明白。25开始滑行。结束。”

约翰斯转动总变距操纵杆上的油门杆手柄,将驾驶杆轻轻前推。由于这架大型直升机的体积和发动机的功率,它得先滑到跑道尽头的停机坪上才能起飞。威利斯上尉转过头,看看有无车辆来往。夜已深了,没有车辆来往。一位地勤人员在直升机前向后倒退,手里挥着两根发光指挥棒指引直升机向前滑行。五分钟后飞机开到了停机坪。这时,两根指挥棒合在一起指向右方。约翰斯向他还了个军礼,最后看了他一眼。

“好了,让我们上路吧。”约翰斯把油门开到最大,又一次检查了发动机仪表。一切正常。飞机的机头先离地数英尺,然后在飞机前行时突然降下。接着,飞机开始升空,在地面上突然卷起一阵尘土——由于跑道四周有蓝色灯光,所以看得见。

威利斯打开导航系统,调整好电子地形显示器。有一个活动的地图显示器,它与电影《金手指》中詹姆斯·邦德使用的那种很相像。铺低3型直升机可以使用与地面通联的多普勒-雷达系统导航,也可以使用激光陀螺仪的惯性系统导航,还可以通过卫星导航。它一直往南飞抵巴拿马运河上空,看起来像是在进行常规的安全巡逻。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距离设在科雷萨尔的“演艺船行动”通讯联络中心仅有一英里。

“运河的土方工程量很大呀,”威利斯说。

“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长官。第一次。八九十年前干这种事可不容易呀。”说着,他们从一艘大型集装箱船上方飞过。飞机被这艘船的热烟气浪冲得有些颠簸。约翰斯向右移动以钻出气浪。还要飞两小时,现在把乘客叫醒尚无意义。再过一小时,为他们的返程加油的那架MC-130E加油机就要起飞了。

“是啊,要搬运大量的土方,”过了一会儿,约翰斯上校说。他在座椅里动了动身子。二十分钟后,他们已经飞抵加勒比海上空,沿0-9-0即正东方向飞行。

半小时后,威利斯说:“看那个东西。”从夜视装备上,他们看见一架双引擎飞机正向北飞行,距离也许有六英里。他们是从它的两个活塞发动机发出的红外光看见的。

“没有开灯,”约翰斯说。

“不知道上面装的是什么。”

“一定不是联邦公司的班机。”而且可以肯定,他不可能看见我们,除非他也戴着我们这样的夜视镜。

“我们可以靠上去,用轻机枪——”

“今天夜里不行。”真遗憾,我可不是不想打……

“你认为我们的乘客是去——”

“要是能让我们知道,上尉,他们早就会告诉我们了,”约翰斯接着他的话说。他自己当然也很想知道。看他们那副样子,就像是去猎熊,上校心想。穿的不是标准的军装……显然是秘密进入——唉,这一点我不是几星期前就知道了吗——不过,很明显,他们计划要在那里待一段时间。约翰斯从未听说过政府曾这样做过。会不会是哥伦比亚人在耍花样……不大可能。我们在那里至少要停一个月时间,所以他们可能打算要我们支援,也许在太危险的时候,要我们把他们撤出去……上帝呀,又要重演老挝那样的事了,他得出了结论。好在我把巴克带来了。这里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老兵了。约翰斯上校摇摇头。青春到哪里去了呢?

你的青春不是一直在驾驶着直升机,干着各种无聊的事情中度过的吗?

“我在十一点钟方向的水平线上发现一艘船,”上尉说。飞机向右转了几度。交代任务时已经说得很明白,务必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或听见这架飞机。这就意味着要避开轮船、渔船和潜艇,要远离海岸,高度要保持在一千英尺以下,而且不许开防撞灯。从受领的任务来看,这次飞行与战时飞行一模一样,把飞行安全规定统统抛到了一边。即使是执行特种作战任务,不顾飞行安全规定也是反常的事——约翰斯提醒自己。一定是要真刀真枪地干了。

此后,他们再没有遇上其他情况。一看见哥伦比亚海岸,约翰斯就要求他的全体机组人员高度戒备。齐默尔和比恩两位士官打开他们的电动机枪的电门,并拉开了身边的机门。

“我们已经闯入了一个友好国家的领空。”威利斯说。飞机已在托卢北面进入陆地上空。他们使用微光仪器搜寻道路上的车辆,因为他们有必要提防这里的人。他们的航线有意避开了有人居住的地区。飞机上的旋翼有六个叶片,所以发出的声音不像小一点的直升机那么大。从远处听来,这种声音与涡轮发动机飞机没有多大区别;而且在方向上具有欺骗性——即使有人听见了,也很难辨别声音来自何方。飞机飞过泛美公路,往北一拐,从普拉托东部飞过。

“齐默尔,五分钟后到达一号降落点。”

“好的,保罗,”齐默尔答道。分工早已明确:比恩和蔡尔兹每人负责一挺机枪,齐默尔负责投放。

一定是执行战斗任务,约翰斯心想。他微微一笑:巴克要不是估计到会挨子弹,是不会这样称呼我的。

军士长齐默尔起身走到飞机中部,告诉前两个小分队的人解开安全带,还举起手用手指显示出还有几分钟降落。两位上尉都点了点头。

“已看见一号降落点,”不一会儿,威利斯说。

“我来驾驶。”

“正驾驶操纵。”

约翰斯上校绕着降落点飞了一圈,盘旋进入根据卫星照片选定的开阔地上空。威利斯仔细俯视地面,没有发现任何人。

“没看见有人,上校。”

“准备降落,”约翰斯对机内通话系统说。

“准备!”直升机机头抬起时,齐默尔喊道。

查韦斯和班里的其他人站起身,脸朝机尾方向走到货舱门口。飞机着地时,他的双腿给震得略微向下弯曲了一下。

“下!”齐默尔打手势叫他们下飞机。他站在门口,每下去一个,他都拍一下那人的肩膀记着数。

查韦斯紧跟在拉米雷斯后下了飞机。他脚刚着地就拐向左边,以避开机尾的旋翼。走出十步后他就趴倒在地。在他的头顶上,旋翼仍在飞转,不过离地面还有十五英尺,不致于伤到人。

等他们全部下去之后,齐默尔说:“下完了,下完了,可以起飞了!”

“明白,”约翰斯说着,加大了油门。飞机离开了地面。

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查韦斯转过头去看。那架实行灯火控制的直升机几乎看不见了,只能看见它鬼怪似的轮廓离开地面,飞速旋转的旋翼卷起的尘土打得脸上发痛,渐渐地,就不那么疼了,最后已不再有尘土打在脸上——飞机已然远去。

查韦斯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悄悄潜入了他国的国土,他早该预料到这一点了。这一次可不是演习,而是实战。他惟一能返回的路已被切断——飞机已经飞走,看不见了。虽然身边有十个人,可是一种强烈的孤寂感还是油然而生。但是,他是一个受过训练的军人,一个职业军人。他抓起子弹上了膛的枪,很快便得到了力量,觉得自己并非完全孤独。

“出发!”拉米雷斯轻声对他下达命令。

查韦斯向林中走去。他知道全班会跟在他后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