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索韦托买不到那张明信片

索韦托的纪念馆,会以那个惨死的黑人孩子的名字来命名,但不会售卖他死亡时的照片。因为细节会给人以猛烈的撞击,宽恕就难以成立。

“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它集中了南非黑人最痛苦、最悲惨、最勇敢、最荣耀、最欢乐、最暴力、最美好的一切元素,迷人又令人望而生畏。”

一位英国作家这样说过。

这是哪儿?索韦托。南非最大的贫民窟,据说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贫民窟。它的历史凝聚着血泪,曾以贫穷和暴力的双翼举世闻名。

一说到贫民窟,我们首先想到的是一堆破败的房屋和一片污浊的环境。但是,这样你就小看了索韦托,它绝非惯常意义上的“一片”“一堆”,而是一个体量巨大的存在。在它绵延120平方千米的土地上(还在不断扩大中),分布着33个黑人城镇,居住着祖鲁、科萨等南非9个黑人部族。此地不仅仅有贫穷和肮脏,爆发过血腥的种族冲突,还收获了巨大的荣誉。南非最伟大的两位黑人领袖——曼德拉总统和图图大主教,都曾生活在这里,他们也都曾获得过诺贝尔和平奖。

索韦托也是南非国大党的“延安”,国大党的“黄埔军校”。无数黑人孩子从这里走上南非的政治和经济舞台,还孕育了数不清的体育和文艺明星……一代又一代黑人精英前赴后继地从索韦托的泥泞破败中走出来,斗志昂扬地表演在世界前沿。

……以上均是我从书本中得来的资料。

纸上得来终觉浅啊,既然有机会可以去南非,我执意要去看看索韦托。不料这一计划一提出,就遭到了大牌旅行社的强烈反对。

我们有行业内部约定,绝不安排中国公民到南非索韦托游览。旅行社的负责同志面容严肃、郑重其事地知会我。

为什么?我当然要问。我原本料到不会一帆风顺,会遇到阻挠,准备缓慢图之,不承想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南非是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国家之一。每年会发生2万多起谋杀案、10万多起抢劫案。入室盗窃案呢,更是抢劫案的3倍,您可以自己算一算,就是30多万起。强奸案会有5万多起……可能看到我已是个老媪,这最后一条的杀伤力不像对年轻女性那样具有震慑力。他略停顿了一下,没有沿着这个可怕的线索继续深入,转换话题说:南非民间,散落着300多万支非法枪械,死于各种暴力的人数是世界平均值的8倍。特别是针对中国旅行者的案件层出不穷,大概因为咱国人爱携带现金,语言又不通,加上住宿条件不够好。为了节省,中国人多住比较偏远的小旅店,更成了犯罪者的重点袭击目标。所以,您万万不能去!旅行社同志的苦口婆心,随着他自己的叙述,转化成斩钉截铁。

我冥顽不化,说,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坏消息,可我还是想去索韦托。

面对我这样不识好歹的旅客,旅行社同志倒也见怪不怪,自有经验应对。他不屈不挠地劝诫:您知道世界杯组委会的负责人、南非足协前副主席莫拉拉是怎么离世的吗?

我是个足球盲,摇头以示不知。看旅行社人一脸悲戚的样子,估计此副主席肯定不得善终。果然,旅行社人说,他是被枪杀的。

我配合着哀伤的表情。

旅行社同志继续问,您知道莫拉拉是在哪里被杀的吗?

我再次猛劲摇头,心想,人都死了,这似乎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死在哪儿还不都一样啊。

旅行社同志对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是在家里被枪杀的,家里啊!

这一次我诚恳地频频点头。死在公共场合和死在家里,真是有所不同。副主席也是个人物,住所应该相对安全。豪华社区都挡不住惨剧,证明南非的治安的确不稳。

看到教育似乎收到初步成果,旅行社同志乘胜追击道,南非前总统曼德拉、继任总统姆贝基还有一些政府高官的家,都曾被盗过。获得过诺贝尔和平奖的前总统德克勒克的前妻,2001年被人杀死在自家公寓里。总统发言人库马鲁也遭到过武装歹徒的抢劫。您看,人家土生土长、有头有脸的南非人都这么不安全,您一个外国老同志,只身到南非最大的贫民窟,这怎么能行!

我磕头虫似的点头,表示完全同意他的判断分析,心里想的却是——看来这家旅行社是绝不会为我制订去南非索韦托的旅行计划了。好吧,我就不劳烦你们了,另谋出路。

我做出接受劝诫的样子,以不辜负旅行社同志的一番苦心,刚想言不由衷地表个态,可他们是何许人啊,对我的虚与委蛇洞若观火。旅行社同志长叹了一口气说,毕老师,如果您一定要去,我们是不能安排的。但我可以给您一个建议——您必得请到当地的知情人做向导,最好雇用持枪的保镖……

感谢“非洲之傲”中国的总负责人金晓旭先生。他以非凡的勇气和热心,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坚定了我的信念。以他在南非的深厚人脉,非常周到地为我制订了全盘的旅行计划(包括进入索韦托),帮我一了夙愿。

从约翰内斯堡市中心出发,大约行驶了十几千米,看到一些低矮山峦和相对平坦的谷地。

这里就是金矿区。因为挖矿工人集聚,早在20世纪30年代初,这里已成为黑人聚集的城镇。艾文说。

艾文是金晓旭先生的朋友帮我们在当地雇请的白人导游,非常敬业且富有经验。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他像传说中的神灯巨人,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他立刻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你身边,有问必答。当你想独自一人默想时,他马上就隐没无声。唯一与神灯巨人的不符之处,是他的个子并不高。

很多年以前,一个衣衫褴褛、名叫乔治·哈里森的澳大利亚人,有气无力地扛着勘探镐到这片土地上寻矿。他跌跌撞撞地走啊走,突然差点儿被绊个跟头,定睛一看是一块金矿石。他很幸运,这块貌似普通的石块并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它和一条长达120千米的金矿脉紧密相连。

艾文继续介绍。

这个差点儿把澳大利亚人摔成嘴啃泥的踉跄,引发了世界历史上规模巨大的淘金热。无数淘金者从世界各地拥向这里。有揣着一夜暴富美梦的白人,也有一无所有的黑人矿工,还有被矿主招来的亚洲苦力……荒野之地霎时间喧嚣起来,生机勃勃。黄金开采带动了城市化,仅仅半个多世纪,在离黄金矿不远的地方便兴起了一座300多万人口的大都市,它就是约翰内斯堡市。

20世纪初,南非爆发黑死病,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鼠疫。它是由寄生在老鼠身上的鼠蚤传播的烈性传染病,病死率极高。白人政府害怕贫苦的黑人将此病传给白人,就把黑人劳工全部驱逐出约堡市,让他们隔开一段距离自建居所。1949年,南非政府从宪法的层面,规定南非黑人和白人必须分开居住,于是黑人只能大批迁往郊区,潦倒度日。1963年,政府当局索性将约堡市周围星罗棋布的黑人聚集区汇成巨大的黑人城镇,正式冠以“索韦托”之名。

索韦托地区从此像被投放了超大剂量酵母菌的面团,以惊人的速度开始膨胀。它没有任何规划,杂乱无章地四下蔓延。它环境恶劣,基本上没有城市应有的设施,人口高度密集,严重的失业率和犯罪率成了索韦托显著的特点。

以上是艾文的介绍,加上我看过的资料。不要惊讶我在非洲的每一位向导都很有学识。这一方面归功于金晓旭先生的周到安排,为我们挑选了当地最好的导游,另一方面我在转述他们的话语时,会加以核实和调整,力求准确。

为什么叫索韦托呢?我问。

艾文说,因为它位于约翰内斯堡的西南方,当时就随口叫作“西南镇”。为了更方便,人们把“西南镇”三个英文单词的前两个字母放到一起,这就是索韦托的名字由来。关于这个名字来源的另一说法,就有点儿悲凉。说的是当时白人政权强制拆迁约堡黑人聚居区索菲亚城,黑人们只好背井离乡赶到约堡西南郊搭棚居住,他们绝望地喊出“何处去(So where to)?!”故此得名。低矮的棚户区摩肩接踵而来,木板和铁皮搭建的小窝棚,涂着各种相互抵触的色彩。红的惨红,绿的莹绿,相互厮杀着夺人眼球。偶尔有银亮的洋铁皮屋顶,面对着苍天闪烁,像干瘪牙床上龇着爆裂的锡牙。它们的色泽,证实它们是刚刚搭建起来的棚户区新贵。时间久了,经历过雨季,铁皮生锈人老珠黄,就变成褐黄色的锈蚀物,反倒同周围有了一种暗淡的协调。街道狭窄,路边零散的行路者全是黑人,穿着宽大松垮的旧衣,斜着肩晃荡着身体,自在地走着。

我惴惴问,今日这街面上的情形可算正常?

艾文说,依我看,今天一切正常。

有挥之不去的隐隐担心。我一老媪,为了玩耍与分享,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儿子陪我,他尚年轻,家中还有日夜牵挂的儿媳。他是为了帮助我,辞了职随我远走非洲。古时都说“二十四孝”,我想这陪着父母浪迹天涯,该算是“二十五孝”了。

一片连绵的建筑,高大整齐。在索韦托鹤立鸡群。艾文说,现在我们经过的地方,是索韦托唯一的医院——巴拉格瓦纳思医院。意大利人修建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本是兵营,后来改建成了医院。如今,它拥有2000多个床位、39个手术室、5000多名职工和500多名医生,非常宏大。

人烟稠密的黑人区,有家大医院,实在是件大好事。

行驶中,艾文又指车窗外的路灯,说,喏,请看。

路灯孤零零地竖立着,除了破旧,看不出别样。

艾文说,没发现吗?它们比一般路灯要高很多。如果是晚上来,就会看到灯光很亮,像巨大的银伞。

我说,是怕路人找不到回家的路吗?

艾文说,这是当年的白人政府立起的路灯杆子。不是因为什么善心,而是为了更好地监视索韦托。

车到了一处街道,停了下来。艾文对我们说,这就是那个地方。

哪个地方?我已大致猜到,但还需确认。

这就是海克特·皮特森纪念碑和纪念馆。是索韦托的象征,也是学生们游行和发生枪击的地方。艾文示意我下车。这里有整齐和还算整洁的街道,周围的平顶房也大体规矩,似乎曾有过统一的规划。艾文说,这是政府出资修建的安居房。

临出发之前,我突击学习了非洲的历史,但所知仍甚少。南非的历史十分复杂,令人一时摸不到要领。说起来,咱国的历史也复杂,但南非的复杂和中国式的复杂有所不同。中国历代政权更迭、斗转星移、外敌入侵,让人目不暇接,好歹主脉络基本不变,最后总是九九归一,延续着封建大一统王朝的统治。南非则是在不同时代,由不同的占领者分而治之。占领者们不但和当地土著斗,互相间也掐斗不止。这让人在学习历史的时候感情无所依傍,思维容易飘忽。简单直接地说,索韦托的历史是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的产物。

1913年,南非的《原住民土地法》规定,国民分为四等人,分别是——白人、有色人种、印度人与黑人。400万白人掌握着政治经济的权力,2500万黑人和有色人种成为廉价劳动力的来源。黑人只能拿到白人十分之一的工资。

1976年,南非当局在教育系统强行推动普及白人政府使用的语言——南非荷兰语,要求在基础教育中起码要占50%的比重。这引起了黑人民众的强烈不满,索韦托的弗费尼中学和奥兰多西中学的黑人学生们,开始上街示威游行。当时的南非总理约翰·沃斯特,下达了“不计任何代价”恢复秩序的命令。6月16日,白人警察开枪射击,第一周就有160名黑人死亡。运动和杀戮不断蔓延,持续到1977年。事件中共有566人死亡。它成为导火索,引发了旷日持久的南非黑人抵抗运动。

看,这就是那条线。艾文说。

顺着艾文的手指看向广场边,并没有什么线,白线红线都没有,只看到一排树。在南非春天的阳光里,摇曳着初生的绿叶,唰唰作响。

这排树的位置,就是当年警察射杀学生的“开枪线”。当时警察接到的命令是——一旦学生冲击这条线,警察就可以向手无寸铁的学生们开枪。学生们奋不顾身地前行,警察凶悍的枪声响起来……

视绿成朱。树木笔直的枝干上,有迸溅的血。

再请看那张照片。艾文又指点我们的视线。

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一名黑人男青年,怀抱着一个黑人孩子。男子在奋力地奔跑,怀中的男孩显然已经死去。片刻前还是活蹦乱跳的他,死于警察的枪弹。他的身体依然柔软,手脚静静地下垂着,像一只布制玩偶。在他们的背后,是无数愤怒的黑人青年在咆哮。在他们身旁,有一个呼天抢地的女孩。照片当然是无声的,可你分明会听见山呼海啸的呐喊,听到奔跑者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听到小女孩声嘶力竭的呼救……

这个被枪击中死去的男孩名叫海克特·皮特森,是暴乱死难者中的第一位。照片中的小姑娘当时只有16岁,是皮特森的亲姐姐。现在她当然不再是小女孩了,而是安托瓦内特女士。听说她是这座纪念馆的馆长,如果赶得巧,也许她会为你们担任讲解。艾文说。

这个纪念馆不大,暗红色的建筑有一种深沉的压抑感。门前的广场也不算大,大约只有两个篮球场多一点儿的面积。它建于20世纪90年代初,非国大青年联盟为纪念惨案竖立了皮特森纪念碑,南非新政府将每年的6月16日定为南非青年节。

纪念碑就位于大幅照片的斜前方,用大理石制作。曼德拉参加了纪念碑的揭幕仪式,纪念碑上刻着曼德拉亲自撰写的碑文——“向那些在为自由和民主斗争中献出生命的年轻人致敬,为纪念海克特·皮特森及所有为我们自由、和平与民主斗争献出生命的英烈。”

如果说历史上的索韦托,曾是一盘散沙乱摊在约堡旁,从没有过像样的中心,那自打这组建筑矗立起来,此地便成了索韦托的心脏。它承载着索韦托的苦难和抗争,开始日夜不停地跳动。

艾文走进纪念馆然后很快就出来了,对我们说,很遗憾,安托瓦内特女士有事外出不在馆内,所以今天见不到她。请自行参观吧。

我说,你不去了?

他说,我来过无数次了,一会儿,我们在这张照片下面会合。

馆内人不多,我静静地走着,眼前总是出现一摊血。离开的时候,我来到纪念馆附设的小卖部,想买那张皮特森之死的照片。

唔,没有。我们没有那张照片。小卖部的黑人姑娘对我说。

怎么会没有呢?这应该是纪念馆的镇馆之宝啊。我心里纳闷。是不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楚?我又说了一遍——我要那张最著名的照片,就是那张黑人青年抱着海克特·皮特森赶往医院的照片,外面广场上矗立着的那张巨幅照片,你们一定有照片的复制品或明信片。我从遥远的中国来,需要这个资料。

黑人姑娘表示已完全明白我要的是哪一幅照片。但是,没有。没有这张照片。大的小的或者复制品,任何一种,都没有。她说得非常肯定。

我还不死心,问她,是暂时没有,对吧?那么过几天就会有的,是吗?

多么期望得到肯定的答复,那么,我几天后才离开约堡,走之前我再特地来买也行。

黑人姑娘这一次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说,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从来就没有那张照片。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呢?这张照片非常有历史感,估计所有到过纪念馆的人,都会被它的血腥和真实所震撼到,动心买一张留做纪念的一定大有人在。

黑人姑娘不再解释了,忙着去招呼新的顾客。

带着满腹疑团,走到馆外和艾文会合,地点就在我想买的那张照片下。

我仰头看着照片说,这张照片非常真实。

艾文说,拍摄这张照片的新闻记者名叫尼兹马。当时他就在枪击现场,奋不顾身地抓拍到这个悲痛愤怒的瞬间。抱着被白人警察子弹杀死的皮特森的黑人青年,名叫梅布伊萨·马库波。他和死难者姐姐一同跑向医院的黑白照片被世界各地媒体转发,使“索韦托惨案”在第一时间传遍了全世界。

我说,照片真实得让人发抖。黑人青年梅布伊萨·马库波,当时说过些什么,现在在哪里?

艾文说,当人们问马库波为什么临危不惧时,他说,皮特森是我们的兄弟,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抱起他。当时黑人的处境很艰难,马库波害怕被种族主义者报复,就从南非逃走了,听说是在莫桑比克,至今杳无音讯。

我接着问,这张照片这么有名,为什么在纪念馆里却没有出售呢?

艾文稍稍停顿了一下,说,您在今后的参观里,还会不断发现这种现象。就是在纪念馆中,把这一段历史说得很详细。但是,当你离开的时候,不会带走这些具体的证据。

我大大地惊奇了,说,为什么?难道是想让大家忘记历史吗?

艾文说,不。我们并不想忘记历史,要不修这么庄严的纪念馆干什么?但是,我们不想天天生活在仇恨中,我们希望走出纪念馆,大家就开始新的生活。那些照片非常刺激,如果总是看着它,人就很容易沉浸在历史的冲突中。今天不巧,没有见到皮特森的姐姐。我有一次陪着客人来参观,正好是他姐姐做讲解。临离开纪念馆的时候,客人们向安托瓦内特女士表示同情,为她当年曾目睹弟弟的死亡,说了一些慰问的话。您猜,安托瓦内特女士是怎么回应的?

我思忖着说,安托瓦内特女士会表示感谢吧,会说记得弟弟之死吧,会说历史不能重演吧。

艾文说,唔,这些话她都没有说,只是淡淡地回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艾文转述这些话的时候,面容平静,但我还是受到了暴风骤雨般的震动。

心理学上有一个专有名词,叫作“未完成事件”。

它指的是既往情境中那些创伤或艰难情境,尚未获得圆满解决或彻底弥合,仍活跃在我们的脑海中,栩栩如生。由于这种记忆心理上的未完结,会由此引发且未完全表达出来的情感,例如悔恨、愤怒、怨恨、痛苦、焦虑、悲伤、罪恶感、遗弃感等等。

这段话说起来有点拗口,简言之,“未完成”就是半成品,就是事件尚未结束。你曾经受到过伤害,无论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仍是伤口未愈,暗自流血。或者你以为已经忘却或谅解,但一到了相似情境,人们就会不由自主地重温噩梦,旧创口就会翻涌作痛,沉重的阴影会势如破竹地卷土重来,让你身心堕入当年黑暗的旧窠臼,悲痛难忍,理智恍惚。

这个词语来源于20世纪初诞生于德国的完形心理学(也称格式塔心理学)。这个学派衍生的格式塔疗法,主旨是强调人活在当下的此时此刻,强调人要充分学习、认识、感受目前的一切,不再沉湎于往事。

南非当年的苦难不可谓不深重,裂痕不可谓不惨痛,撕裂不可谓不血腥,牺牲不可谓不酷烈……

他们现在对此的态度是——此事已结束,无须耿耿于怀。哦,让我们一起共同向前。

在这个指导思想下,索韦托的纪念馆,会以那个惨死的黑人孩子的名字来命名,但不会售卖他死亡时的照片。因为细节会给人以猛烈的撞击,宽恕就难以成立。

这种终结苦难的勇气和步骤,真是勇敢与温和并存的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