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苹果属海棠 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

先得说说植物学的专门词,又不想抄植物学书上的定义,就以我的理解来说吧。好在如果说得不恰切,也可以预先原谅自己,说我不是植物学家。也怪吾国的植物学家,何不多对大众说些通俗的话。

就我理解,这些专门词就是方便把所有植物分门别类的一种命名。植物是生命。所以,首先要将其从地球上所有生命形态中分别出来。这个大分别叫“界”。我已写将写的开花的草木都属于“植物界”。

界下又分出“门”:裸子植物门和被子植物门。通俗地说,被子植物就是明显开花的植物,这是植物界最大的类群。这门类植物开花后所结的果有果皮和果肉包裹着种子,所以叫被子植物。这么一说,裸子植物是什么也清楚了,就是所结的种子没有皮肉的包裹。在如今的地球上,裸子植物数量不多,就苏铁、银杏和松柏三类。

门下还要分“纲”。什么意思呢?在野生状态下,植物靠种子繁殖,当它们的芽拱出地面,萌发成的最初叶片叫子叶。说也奇怪,被子植物数量众多,长成很彼此间也千差万别,但无论是草木还是木本,无论是乔木还是灌木,子叶一律两类:一片,或两片。一片的属于“单子叶植物纲”。自然,两片就该是“双子叶植物纲”。

纲下是“目”。这个概念有些难缠,没有太明显的标识,理论上说,“目”的级别比“科”高,但以我读植物书和网上查询的感觉来看,人们常常习惯于跳过“目”,而直接说“科”。以前说过的贴梗海棠,今天要说的这两种海棠都属于蔷薇目。这个目下面有好些个科,共有的特征是都花开五瓣(人工培育后花瓣繁复者不计),其中最为我们所熟知的就是“蔷薇科”的植物。所以,人们很多时候直接就跳过了目,而说蔷薇科。这一科可是一个大家族。全球共有3000多种。中国有1000多种。这1000多种又分为53个属。

这种分类法当然是作为现代科学从外国传进来的,古代的中国,没有这么缜密细致的科学。所以,看古典诗词里写海棠,都笼而统之,不会说具体说写的是哪一种海棠。李商隐没有说过,苏东坡也没有说过。今天,我们要再来分别他们所咏者为何种海棠,总是有些困难,要猜测,要费些思量。据说,中国古代有一本植物书叫《群芳谱》,分海棠为四“品”——也就是四种的意思。这四“品”分别为贴梗海棠、木瓜海棠、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这四品都属于“蔷薇科”。

科下面还有“属”,这四品海棠在植物学中就分别为两属:木瓜属(贴梗海棠和木瓜海棠)与苹果属(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也就是说,蔷薇科下两种海棠的特征与木瓜相像,另两种却与苹果更为相像。都是木本的海棠,彼此间的相像度反倒低于了木瓜与苹果,更不要说,在中文里还有几种也叫海棠的草本植物,和这些木本海棠连这么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了。如果硬要说有,那也太遥远,大致比人和猿的亲缘关系还要遥远。

这些日子,曾经开了个满城的贴梗海棠已凋零殆尽,硬枝上早就长满了嫩绿的新叶,木瓜海棠没有见过,或者见过却不认识。倒是离开两周后,从下雪的北京回来,见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已经盛开了。开车穿行城中,街道的隔离带上白中透红与粉中泛白的繁花盛开,一树树从车窗外一晃而过。那种细心规划计算过的空间,需要树木妆点,却又不允许树木尽情伸展。

我和所有人一样,当然喜欢这城中四处都有植物,都有开花的植物,但会进而更喜欢植物以自然姿态出现在眼前。而且自己家楼下就有这在的海棠树。早上太阳刚露头,就拿着相机下楼,院子二号门旁,水池边那两株垂丝已经红光照眼,但一面贴墙,一面临着水面,让人无法近观,更无法通过相机镜头去凝视,去观察。便又移步小区公园内打探,观景桥边那几树垂丝海棠简直开成了一堵粉红色的花墙!在拍过梅花的公园深处,又见一株西府海棠所有花蕾都尽数盛开,如一团云彩浮在淡蓝的天空之下。

通过取景框屏息凝神,看见那些花朵。于是,周围的世界就消失在那个方框之外了。只有花朵,将开的花朵,盛开的花朵,在初升太阳的照耀幻变着光彩。直到该去单位的时间了,才收拾起心情,将自己塞进车里,汇入了滚滚车流中间。

下午,接到去韩国作文学交流的邀请,发现护照过期,去公安局排号申领。事必出来,走青江路时见一路车流的尽头参差楼群后的天空中,一轮夕阳温暖金黄,就想真是春天了。成都的春天很美,首要之处不在百花竞放,而在一冬的阴霾散开,常常有了艳阳与蓝天。这么想着,已经下意识把车开进了省博物院,取了相机就进旁边的公园去看海棠。一路看见,玉兰到了尾声,水边垂柳绿绦柔软摇荡,黄色的迎春垂岸而下,把绿水映得发亮。相伴而开的,还有同样明黄照眼的棣棠。桃花开了,李花开了,榆叶梅开了。但我直奔记忆中曲径旁有成群海棠的地方。

是的,它们都盛开了,都是苹果属的海棠: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

看见互相在花树下留影的女子,总要拉下一枝来横在胸前,总要伸着鼻子去嗅,因为没有嗅到想像中浓烈的香气,脸上有种不肯置信的表情。其实,花有香气,或有颜色,或有蜜,就是要引诱昆虫,或飞鸟来帮助传播花粉。没有香气不过就是不需要某些外媒来传粉的意思。也就是说,不是每一种花都需要散发香气。花吸引飞鸟、蜜蜂、蝴蝶和其它昆虫传粉,除了香气,还有颜色、花蜜和形状。鸟与昆虫都是需要酬劳的媒婆。但是自然界也还有一个不计报酬的,做了好事都不知道的媒婆,那就是风。风摇落花粉,风扬起花粉,风吹送花粉,把花粉变成一阵甚至有些呛人的烟尘。美国人萝赛在《花朵的秘密生命》中这么写到花粉:“我们都呼吸着这种雄性的细致的烟尘”。风就这样把这一朵花雄蕊上的花粉(精子)扬洒到另一朵花的柱头上,使之受孕,帮助植物解除近亲繁殖的风险。

现在,我眼前这些没有多少香气的西府海棠与垂丝海棠,花朵的颜色与姿态,其美丽确实难以言喻。而且,不断有蜜蜂这一朵花飞向别一朵花,蝴蝶也飞来了,它们多毛的双脚上花粉都粘成了粉色的小球。那个美国作家萝赛还说过:如果我们只从生物学的意义上来观察植物,那么,路过那些萼片与花瓣尽情展开,大胆暴露出雄蕊与雌蕊的花朵时,我们都应该感到脸红。虽然说花开并不是为了让人观赏,因为花出现在地球上已经两亿多年了,但人才出现多长时间?但人又确实在观赏花,而且还做了很多工作,让很多花变得更适于人观赏。

那么现在就忘记植物学吧,观花就是这样,需要适度地懂一点植物学,但当花成为一个审美的对象,比如现在,当一株满枝都是红色花蕾的垂丝海棠和一株盛开着白色花朵的西府海棠并立在一起相互辉映的时候,就应该忘记植物学了。

西府海棠或者较早开放,或者有更快的开放速度,花朵已经尽数展开了,三五朵一簇,构成聚伞花序,密密地缀满了枝头。近看,如玉如缎的片片花瓣上泛出阵阵红晕,仿佛美人腮上匀开的胭脂。不由想起一个词:海棠红。

垂丝海棠花瓣软柔如绢,花蕾与刚开的花红得深一点,盛开的红得浅一点,垂在长长的青中泛红的花梗上轻轻摇晃。那些花朵,所有粉白都从一派粉红中轻泛出来,不止是每一枝,而是每一朵,那粉白与浅红的幻变都莫测而丰富,就是同一朵花,每一片花瓣,那粉与白的相互渗透与晕染都足以吸引人久久驻足,沉缅其间。自然之神就是这样一个随心所欲的调色大师。从这些色彩精妙幻变的花朵上,让人想像自然之神也许有比我们更细致,更丰富,更自在的情感。表现这些颜色,文字其实无能为力,也许好的音乐更接近那种自由与丰富。其实,最有力的表现就是这些颜色它们自已,这些花朵它们自己,又喧闹又安静,在春天成都越来越明丽的蓝天下面。

201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