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5、新家

那间房子很特别,它和我以前见过的房子完全不同。其实,我也只见过一间房屋,就是我以前住的温室。这件房子很大,里面有许多椅子,天花板被熏成了黑色,墙上挂着一些很漂亮的图画,画着正在田野里策马奔驰的人。门上方挂着一对牡鹿角,壁炉上方有一个玻璃缸,里面装着一条巨大的死鱼。

在我的笼子周围站了四五个人,有男人、女人,还有一个小孩,他们满脸好奇地看着我,每张脸上都挂着笑容,除了好奇,似乎还有对我的仰慕。我猜这就是我新主人一家。他们找来一个笼子,把我从小笼子里拿出来,放到里面去。来到宽敞、明亮的大地方,我的心情格外好。

关于把我放到哪儿的问题,他们讨论了很久,众说不一。最后,决定把我挂在凸窗上,从那里可以看见前院。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几个人,以前经常见的是男主人,在这里完全不同,总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我身边活动。一天到晚看他们活动、说话,时间一长,我也学会不少人类语言。第一天我就连蒙带猜,弄明白了这家的大孩子问他妈,可不可以负责喂我。后来,他妈妈答应了他的请求,我不知道这是我不幸的开始。这个孩子的记性非常差,经常忘记给我换水。只要他想不起来这件事,我就得饮用脏水。每次他发现自己忘了事,总是用抱歉的目光看着我,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开始时,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这家里有这么多人?从早到晚,一批批的人到这里来,有男有女,还有小孩;有的骑马,有的坐车,还有的步行。来人先在餐厅里吃饭,有人还会去楼上睡午觉。这一拨刚走,下一拨又来了,一整天都有人来来往往。

后来,我认为这些人不是主人家的人,是主人的朋友。要不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使我茅塞顿开,还不知道我会“天真幼稚”到什么时候。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凸窗开着,我看见一只衔着一撮马毛的燕雀,不停地飞来飞去,它正在院子里的一棵白杨树上搭窝。自从离家后,我还没和鸟说过话。我向它打个招呼,它飞到窗户前和我聊了几句。

“这家人挺好的,”我说,“每天都有那么多朋友,你知道主人是干什么的吗?”

“唉,你真是个乳臭未干的笼中鸟。”那只燕雀说,“那些人不是他的朋友,这里也不是私人住宅,而是一家旅社,懂吗?就是客人花钱吃饭、休息的地方。每天下午5点,就有一辆马车来到这里,那是从北边来的公共马车。每天天不亮,还有一辆从南边来的马车。你难道没有注意过他们给车换马?这是一家公共马车旅店,是这一带最繁忙的食宿店。”

这样,我终于了解了周围的环境,并庆幸自己离开父母的第一步是幸运的,至少目前的好运足以令任何一只笼中鸟羡慕。假如你生来就是一只笼中鸟,假如你命中注定不能享受辽阔的天空,那你尽力与这个世界多接触就不会错。我现在住的这个地方,不就是个理想的地方吗?

这里每时每刻都有新鲜事发生,进进出出的旅客带来各地的消息,定时的公共马车还会送来全国各地的报纸。所有这些,我在鸟笼里看得清清楚楚。夏天的时候,我的笼子天一亮就挂到外面的墙上。从那里,我可以看见公路的远方。当定时马车到来时,我都会最先看到。天气干燥时,我看得更远,老远看见一团尘土,那就是马车到了。然后,我就唱歌,那是我自己谱写的歌曲。开头是“女仆们,忙起来,公共马车就要来”。虽然没有人懂歌词,但女仆和门卫很快就熟悉了曲调。只要听到我唱这首曲子,他们就知道班车几分钟后就到,便马上行动起来。门卫到门口准备接行李,女仆们检查餐桌,马夫准备好替换的马匹。小旅店的沉寂一扫而光,马上焕发了生机。这一切使我不由得激动,又唱起歌来,“女仆们,忙起来,公共马车就要来……”唱着唱着,我就觉得自己和外面的世界离得很近,甚至是其中的一员。

一只笼中鸟要想生活的快乐,就要学会热爱人类。在大多数野生鸟的眼里,人是可怕的生物,是它们的天敌,其实并非如此。人和人有很大的差别,就像麻雀和麻雀、金丝雀和金丝雀一样。不过,你和野生鸟说这些,它们根本不相信。

我在那个旅店住的时间不长,没有结交多少人类朋友。其中,有一个人我记得很清楚,他是一个老车夫,驾驶那辆从北边来的夜班车。他赶车的技术很好,人称“一鞭子”。每天晚上,他驾车经过院子时,总会和我打招呼:“哈罗!蓓蓓妮拉!”然后,挥一挥长鞭,甩出一声响亮的声音,店里的马夫们便开始忙碌起来。有的人换马,有的人擦马具,还有人洗掉缰绳上的泥土,为下一段路做准备。这个时候,我就唱另一支歌,是我专门为这位老车夫朋友谱写的。老车夫的名字叫杰克,每晚他的鞭声响起时,我就唱这支歌,用歌声催促马夫们把工作干得更欢。

老杰克每次都会带点糖给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进屋吃饭经过鸟笼时,用手指把糖放进来,还把昨天晚上的剩糖拿走。这位赶夜车的老车夫,他是我在旅店里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