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女佣

米吉卡

米吉卡:原名曹娟,山东省烟台市芝罘区人,80后儿童文学作家、自由撰稿人、多家报刊专栏作家、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分级阅读研究中心高级学术顾问、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第六次代表大会代表、烟台市作家协会理事。曾获第二十二届陈伯吹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奖。

我盯着镜子里的兔女佣,她就站在我的身后,一把宽齿的木梳使劲儿握在手上,低着头不敢看我。

“为什么又绑成了麻花辫子?”

我板着脸问,兔女佣抬起头望我一眼,却也没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头低得更深了。

我没有再去把头发打散,因为我知道,无论再让她试多少次,她只会编出这种丑丑的麻花辫子,用一根简单的橡皮筋绑在发尾,而那满满一盒子漂亮的发卡和丝带是派不上用场的。

我把麻花辫子甩到一边,它就土里土气地垂在我的肩膀上。

兔女佣在我身后直直地盯了一阵子,见我没有重新梳头发的打算,便安静地把香木的梳妆盒子抱回桌子上,又把掉在地上的发丝收拾干净。

那天清早,我穿了白的睡裙,光着脚丫跑过前廊,跑进花园里的玻璃花房,那些小巧的玫瑰花苞就快要开了,我总是一睁开眼睛就跑来看望它们,捧了大大的花洒给它们浇水。

在花房的小蓄水池边为花洒装满水时,无意中抬头,发现花园白色的篱笆外站着一只兔子,正定定地望着我,不像匆匆路过,倒像已经站了好一阵子。

我没去管她,开始为玫瑰花苞浇起水来。

阳光不多不少,踩着花瓣上的水珠走近我,虽是踮起脚尖小心地走,还是留下一路亮晶晶的脚印,像谁在玫瑰花苞上撒了一大把细碎的宝石。

花房的玻璃被轻轻叩了两下,我转头,是刚才站在篱笆外的兔子。她穿过敞开的低矮的木门,拘谨地站在花房外,见我看她,赶紧点一下头,规规矩矩地道了一声:“早安。”

我放下花洒,开了花房的门出去,这才向兔子问安。

兔子把手上一块儿方方正正的纸片儿递过来,上面是很干净的字,记着一个地址:麦田街十七号,白色的房子。

“请问,您要请人吧?”兔子转身看一眼我的门牌,那上面的地址和她纸片儿上写的一模一样,她这才更有把握地说,“我一定会做一个很好的女佣。”

“女佣?”我摇摇头解释着,“我想你是搞错了,我是要请人不假,可我要请的是一个花匠,真的很抱歉,我想,我不需要女佣。”

我转身向前廊走去,坐在台阶上穿好鞋子,那是一双轻便的软底蓝布鞋。

“您不知道,我会做许多家务活儿,清扫,洗衣,煮饭,都没问题的。”兔子先是迟疑了一下,一路小跑着跟我来到前廊,接着说,“我……我还会……帮您绑辫子也可以啊。”她把两只手不停地搓来搓去,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顺了一把垂在胸前的长发,发丝里还藏着洗发水的香气,因为不会绑辫子,平日里,只能把长到腰间的头发松松散散地披着,偶尔打了结,麻烦得很。

“好吧。”我对兔子说,“你就留下来做我的小女佣吧。”

“嗯,我一定好好做,一定的。”兔子欢喜地连连答应。

围了一条亚麻的花边围裙,把带子在身后打了个精巧的蝴蝶结,兔女佣便很像那么回事了。

就像她自己说的,兔女佣果真勤快又能干,里里外外都被她收拾得闪闪发亮。偶尔,她会陪我去花房为玫瑰花苞浇水,或是坐在花园里说故事,她还会为花园的篱笆重新上漆,把它们刷得清洁又白净。还有时,她干脆把我的鞋子们赶到前廊的台阶上,让它们成群地晒太阳。

只是,叫她绑辫子时,却只会绑出丑丑的麻花辫子,虽说编得精细,可总也不能让我喜欢。

街口有一家小小的图书馆,平日里,总喜欢散步似地走去那里借些书来看,可今天绑了麻花辫子,自己觉得不够好看,所以,短短的一段路,飞快地跑了去。

“今天的样子和以前不一样噢。”

管理员把手上写字的笔举起来,指指我的头发。

我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的麻花辫子,她却对着我笑起来,我窘得脸发烫,吱唔着应了一声,低着头走进去,胡乱选了一本书便逃也似地冲出图书馆。

抱着书站在大街上,总感觉每个人都在看自己,或许他们也认为我现在的样子糟透了。是的,空气那么透明,什么东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把手紧握起来,心里闷闷地生气。

“这全怪那个笨笨的兔女佣,辫子绑得这么难看。”

我抬头找那个操着我的声音跟我说话的人,四周扫了一遍,却不见人影儿。

“我在这儿呢。”

我寻了声音仰起脸,就在我身旁一棵粗大的树伸出的枝丫上,坐着一个女孩子,她一边说话,一边从上面麻利地跳下来。

“怎么又是你?”我不高兴地盯着她。

女孩子和我穿了一样的卡其色连身裙,一样的刚刚洗刷过的白色鞋子,甚至绑了一样长长的麻花辫子,就连闪动的睫毛和撅起的嘴角都是一模一样。只是,她比我多了两只小小的角,藏在头顶的发丝之间,隐隐凸起着,如果不仔细看,真的很难发现。

“为什么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总是会出现呢?”我不解地问。

“因为我是另一个你啊,一个坏坏的你。”女孩子一脸邪气又美丽的笑容,冲我挤一下眼睛。

我把书抱在胸前,沿着街急急地往前走,试图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甩掉。

不知谁家门口立着一只漂亮的原木信箱,大概是主人不在家,里面的信多到掉出来。我跑过去把地上贴了花花绿绿邮票的信捡起来,一封一封喂进信箱里。

女孩子满脸疑问地看着我,仿佛我在做一件多余的事,她拉拉我的胳膊,我甚至没有回头看她,把信放好又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我走得慢一些,就像平日里的散步,在干净的街道上散步,总是能让人心里愉快起来。

“哎,这只辫子真的好丑噢,你不觉得吗?”

“我看,兔女佣是存心让你走在大街上丢脸吧?”

“兔女佣连辫子都绑不好,她实在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女孩子跟在我身后,踩着细窄的路牙,偶尔摇晃一下身子,却又能不从上面掉下来。她一路走一路抱怨着。

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只管专心走路,可实际上,每个字都稳稳地落入耳朵,开始并不觉得什么,待她说得多了,心里却也起了疙瘩。

“绑这种麻花辫子出门,你简直像个傻瓜。”

女孩子的话越说越难听,甚至让我恼怒起来,再转身,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

兔女佣在花园里摆了桌子,又铺了方格子的桌布。

我才推开木门,就闻到一股水果沙拉的清香。

桌子上大大的玻璃盘子里,装满了各种水果切成的小块,涂了一层洁白的沙拉酱,兔女佣坐在桌边,正用一只长柄的勺子把它们搅拌均匀。

“我做了水果沙拉耶,你该会喜欢吧?”

她满意地捧起玻璃盘子让我看。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刚才女孩子的话还在心里作祟。

“我不要水果沙拉,我只要每天绑漂亮的头发!”

我冲兔女佣这样大声说,然后,飞奔着跑上楼去。

再下楼时,厨房的锅子里煲了汤,锅子盖着,汤还是温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排在前廊的台阶上,很听话的样子。花园里红色方砖的地面水汪汪的,像是才冲洗过。玻璃花房里的玫瑰花苞刚刚被浇了水,有几支已经盛开了,香香的。

只是,兔女佣已经离开了。

隔天披了头发去图书馆还书,管理员举着笔跟我说:

“你昨天绑的麻花辫子很漂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