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国的小矮人

小矮人是因为生了一场奇怪的病,才由寻常国一员变成小人国的。从此,世界之于他再也不寻常了:一张床能铺成荒凉的旷野;一排书架能翻成慌乱的海洋;而一座渺小的城市竟能像恶魔的血盆大口,狠狠把他吞噬于黑暗,而黑暗里有着使他抬不起头的高人群,再次把他吞噬。

“也许你需要一次旅行,让自己容纳这个世界。”医生治不了小矮人的病,只能作出这样的建议。小矮人听从,并开始一段旅行。

在糊口之城的一条巷子。

他发现一块餐巾大小的四方面包,上面长着结实的面包树,香软的奶油枝头缀满漂亮的果实,有草莓、樱桃、栗子和巧克力等。

“可恶的蚂蚁!”突然,巷子临近的面包店传出一声怒喝,一群红蚂蚁正被一位小厨师追赶。它们“冲”到小矮人面前,一致鼓起双腮扛起面包向前“冲”!

小矮人也跟着蚂蚁们钻出巷子的大墙洞,滑过马路的轮子底下,沿路边一幢大楼管道滴溜溜地爬,爬上废弃的天台。气没喘一口,蚂蚁们急急放下面包,鼓起的双腮像打开的风口袋呼啦呼啦,吹出一股不可思议的香气,顿时,面包上长出一棵结了芒果的面包树!

“朋友,来块面包吧?”当中较大一只红蚂蚁终于想起小矮人。“你们好棒!面包好神奇啊!”小矮人惊叹。“嘿。”红蚂蚁挠挠头,“为了糊口,每天我们都要清洁好自己,背着这块面包走遍所有面包店,怀着对食物的珍爱,轻轻吸取香气喷洒到这面包上,来种出更多面包!”“但你们不卑微不痛苦么?天天被人当小偷追打,然后逃亡,只为了吃上一块面包。”小矮人看着更加矮小的红蚂蚁。“你以为谁都会拥有糊口的魔法吗?!何况我们不是小偷,气味是共享的。”红蚂蚁扬起下巴。

“嗯,很荣幸光临蚂蚁国。”小矮人怕被红蚂蚁小看,赶紧声明自己跟它们不同国度:“我是寻常国的小矮人!”“不,哪儿都是寻常国,我们是一群糊口的寻常蚂蚁。”红蚂蚁颔首道。

小矮人带着红蚂蚁给的一块面包,离开糊口之城来到隐形之林。隐形之林全是青葱的狗尾巴草,一直延伸到没有尽头的尽头,盛大而绚烂。林子里就泥土和天空,房屋、灯火、人潮,这些仿佛已被隔绝在世界之外。

小矮人决定和狗尾巴草在一起。他想,或许只有隐藏自己而不为人知,才会获得真正的安宁。狗尾巴草的生活跟婴儿呼吸般自然。白天它们安详地仰望阳光,风吹来时晃晃身子,遇上大雨便好洗洗尘,夜晚它们任由星子在身上发光,要么包裹在黑漆漆的夜。在辽阔的天空下徜徉,被日夜之光以及和风细雨宠爱,让小矮人感到欣喜。可很快他又愣住了:跟狗尾巴草对阳光仰首是很帅气,迎风起舞是很自由,被雨冲刷一身尘埃后的心是透明的,与星星发光多么得意,跟黑夜拥抱多么温暖……但这出色的一切却要隐藏着,得不到谁的瞩目,似乎不大理想。

“怎么?要走人啦?”忽地,一根狗尾巴草向小矮人挑挑眉。“呃,你不觉得不受人注视的生命,即使存在得无比诗意,还是也很没……”小矮人怯怯的回话被狗尾巴草打断:“哪里没意义?我们知道自己的存在就够呗!况且我们被赋予大自然语言和秘密,那是一种沉默的力量,无法告知你们人类的。”“那你现在又会告诉我?”小矮人眨巴眼睛。“嗯哼,看在你能谦卑地跟我们站在一块才搭理你而已!总之,每个生命都有自己伟大的存在方式,包括你。”狗尾巴草拽拽地说。

最后,小矮人向狗尾巴草来了个“属于人类那套”的亲吻,作为虔诚的道别。他继续往前走,想起红蚂蚁与狗尾巴草,它们仿似给他的心拨开一些雾,还没确定雾散去后是什么,却察觉自己走到一座山下面。

一颗硕大的水滴往小矮人头顶打下,他惊呼地一抬头:天,山上居然有巨、巨人!噢,如果他的体积在寻常人脚下相当于老鼠,那在巨人脚下跟甲虫差不多了!小矮人瞄了瞄山上,才惊觉那颗水滴是巨人的泪,他在哭!他不禁往山坡挪几步,终于清晰地望见了巨人,巨人和自己同样地,跟普通人的差别仅仅是扩大与缩小版。巨人捂住嘴巴捂住心房,低泣的泪从他的指缝间流淌,再沉重地落地……

“你,受伤了吗?”巨人给了小矮人同病相怜的触动,使他攀上了山,跳到巨人脚尖。巨人感到脚趾头痒痒的,低头一瞧,小矮人的出现让他止住了泪水:“没受伤……但又好像受伤了,心张开了很大很大的黑洞……”“嗯,我也试过……”小矮人喃喃,耳边又传来巨人的哀叹:“是。小人国和巨人国的人,是不适合生在寻常国。就算我们没伤害这个世界的能力,也不敢惊动或接近它。再说,我们更怕被世界伤害。”巨人道出小矮人曾经的感受,但他此时却起了异样的想法:“其实,国度就一个,而生命就是生命,每个生命都可以绽放一股力量去守护自己以及亲近世界,连一粒种子也能做到,何况是巨人与小矮人?!我们去寻找这股力量吧。嗯,也可说成魔法!”小矮人说着说着,整个人渐渐充满生机,他确定红蚂蚁和狗尾巴草赋予他什么了。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离开这座山,找寻我所愿望的?!”巨人心里的黑洞像被一道光填补,他把所有希望放到小矮人的一句答复上了。小矮人轻松往巨人的脚背一躺,双手枕在后脑对巨人说:“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