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曾经是少不更事的青涩少年;而这个在岁月中曾青涩过的少年,如今成了一名跨国企业的主事者,年方三十二,算是少年得志吧,毕竟有几个三十二岁的男子能坐拥他今天这种地位?放眼看向全世界,怕是找不到第二个吧。
无疑的,他是一个令幸运之神百般垂幸的男人。父兄早逝,留给了他经营良好的庞大家业,让他在四年前接手时,立即进入情况。这当然不得不归功于自他大学时期即被兄长抓来公司实习。别个大学生是“由你玩四年”,他却无缘体会;被兄长当成一块海棉,无休无止的被迫吸纳所有的水份,直至饱和。
父亲于四十九岁那年逝世,大他十一岁的兄长也在三十九岁的壮年死于肺癌。可以说,他们家族的男性一向不长命,但他例外,自小到大无病无恙,不若父兄生来带病。家中不仅有间医疗室,更有家庭医生长住此中,可见得唐家男人命定了要应验“财多身弱”这句神谶。
但他好运的成了例外。
所以亲友们都说他唐-天生是一个幸运儿。身强体健,高大俊美,手下员工上万,资金以千亿计,无比的意气风发。且又娶得一名天仙绝色的娇妻,育有一个可爱健康的娇儿。老天硬是要给他康庄坦途走,旁人只有又羡又妒的在一边流口水的份。世人绝对不会看到他曾为公司付出多少努力——在尚未摸清商场的游戏规则前,吃过多少暗亏,上过多少恶当。种种不足以对外人道的事,不说也罢。
他仍是唐-,世人眼中年轻厉害又幸运的大企业老板。一个少年得志的男人。
应是踌躇满志的男人,此刻却面对着落地窗,慵懒的由二十楼往下望去;车水马龙的街景缩小得犹如小人国的世界,来来去去的车与人,犹如蝼蚁的大小,在这一片号称黄金商业区之中成就另一种庸碌茫然的人生。站在最高处俯瞰,亦是相同欷歙。
向来他并不多愁善感的,可能是早上解决了一份拖延已久的契约纠纷,致使下午过后,一时之间没什么大事必须立即处理,让他有了空暇来伤春悲秋。实在不是他的作风。如果他有这种习惯,“唐远”企业怕不早就倒闭好几次了。
他只是——有些寂然……
“喂,这位老大,当属下们都忙得快挂掉的同时,您老在一边纳凉不会觉得很对不起我们这些做牛做马的人吗?”并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的,是唐-的大学同学兼当兵时的难兄难弟石仲诚。如果关系推得远一点的话,石仲诚的祖父曾被唐-的父亲帮助过。如今石家是中部颇有声望的营造商,石仲诚则是唐-的特别助理,一同并肩作战;除了洽谈生意与敌人交战于商场外,更重要的是对付那些难缠的股东、董事们。虎视眈眈的人实在太多,因此他一直担任地位超然自由的特助,而非掌管实务职责的经理人。
“怎么有空过来?”唐-回身瞄了他一眼,顺道点了根菸,缓缓吐纳。“这些是待批阅的卷宗,有关花莲“云踪计画”的各种企划书,我都整理好了。”
“这么快?”他挑高一道眉毛。
“怎么?手下太能干令你感到困扰吗?”石仲诚走近他,二人相同一七八上下的身高,但因他体格更为壮硕粗犷,十足十给人无与伦比的威胁感;相较于玉树临风白面书生相的唐-,各自有其出色之处。不过唐-一向吃香,斯文的外貌给了外人他似乎很好商量、很斯文儒雅的错觉;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好打交道,更可以说必要时野蛮且无情的。倒是石仲诚还比较好说话,可惜硬梆梆的外表令人为之却步。
“老大,你最近很不对劲。”
“哦?”唐-不置可否,捻熄菸屁股,又燃上另一根。
“你……多久没回家了?”
“哪一个家?”
石仲诚直接了当的说着:“有你老婆住的那个家,也就是你口中声明适合休养、气候温和的台中那个家。”
“忙。忘了多久没回去。”他低吟了下,没让石仲诚有发言批评的机会,轻道:“仲诚,你是对的,一直都是对的。”
“啥?”难得出这名傲气冲天的唐小子口中掉出一句赞言,并且听起来无比的心悦诚服,莫怪他惊得只差没倒弹三步远。
唐-看向他,不让平板的表情涌现太多情绪:“七年多以前,你曾警告我,不要只看重美色,便以为那人绝对是我的今生伴侣。我听不入耳,所以活该我跳入冰冷的坟墓中啃啮自己的悔恨。”
开玩笑的心情霎时消逸无踪,石仲诚板起脸道:“你们又怎么了?我记得我也曾在你的婚礼上告诉过你,婚姻的美满是需要努力的。你的悔恨,也有可能同时是大嫂的悔恨。我必须说近几年来你根本是对她不闻不问的。今年学谦上小学,你甚至让他住校也不让他住在台中,假日叫秘书接来你公司一同回内湖的家。你的爱情消褪得真快,也无情得令人害怕。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不该多嘴,但我仍是得说一句:你做错了。”
唐-浅笑半晌,苦涩的滋味弥漫胸臆。
“我走不进她的心。也许更可以说我完全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她的自闭症,没有东西能化解,我的爱也只是付绪东流。到最后,我可能只是她心目中加害她的坏人。我为我的盲目付出代价了,够了。”
“为什么突然感到够了?”
“我对别的女人有了好感。我并不想当婚姻的背叛者,所以解决完了一切后,我才会去追求真正适合我的女人。不那么美,但知性、灵慧,与我心灵相通,足以担当起为人妻的责任的那一种。”任何一种情况的结束,总有一个原因来终止遥遥无期的现况与疲惫。他早该结束为美色而迷恋的肤浅行为。
是的,当年只是迷恋而已。因为在半年的密集追求中,日思夜念的全都是她倾人国城的美貌。他不知道她的性格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什么,甚至以为她的自闭症只源自于羞怯。他单向而热烈的付出,感动了她父母,所以他如愿娶得美人归。那时,似乎没有问过她允不允这桩婚事,待她五专一毕业,立即娶过门……美梦化成了恶梦,他狂热的心渐渐的冷却,迷乱逐渐清醒。在新婚第二天便陷入了炼狱……
好色的人终究得付出代价。
“但她的父母已经过世了,你要与她离婚,她能去哪里?”石仲诚低问着。
“她仍是学谦的母亲,可以住在台中,依然有佣人服侍着。失去的只是唐太太身分而已。或许,日后会有一名爱她爱得挖心掏肺的人可以引导她走出自闭症的世界,那么,她就不再是我的责任了。”
“好吧,也许分开对你们都好。但学谦怎么办?”
“有差吗?他早已习惯没有母爱的生活。”又捻熄一个菸屁股。“而且,我怀疑她有爱人的能力。她的世界中只有好人与坏人,任何一个让她吃过苦头的人都是坏人。我令她痛,害她必须承受生子之苦,我是坏人。而学谦令她痛了二天一夜,他也是坏人。既然如此,就让坏人远离她的世界吧。”
久久不语,最后百件诚轻道:“我希望你会好好与她说明,而不是派律师到台中叫她签名盖章了事。”
“会的,我不爱她,但至少有过夫妻情份。”
多可笑,那个曾经令他爱到发狂的女人,如今却发现只是迷恋,并且毫不留情的结束所有关系。
是,他自私。但因为他累。
他要重新过回自己的生活,给自己寻回“家”的感觉。他要正常人的生活。
他要一名为他所爱,并且也回报他爱的女人。
阳光好强烈的穿透纱帘,同阒暗的卧室投照它无所不至约热情。灿亮得使人睁不开眼。一只纤白的心手怯怯的想拉拢窗边另一片厚帘,企图彻底将阳光阻隔在外。但手指方才触及厚帘,却教外头的日光映照出品润苍白的颜色,她匆匆缩回手。直至好半晌,才又将手探向日光处,微微抖颤了起来。
她怕阳光的猛烈,也怕黑暗的阴森;怕种种未知,也怕种种必经的路程;怕着生人,不喜让人接近。无奈的,她却得接受他人无微不至的照应,否则无法苟活于自己的象牙塔之内。
已是下午四点的时刻,阳光不再伤人,调和成舒适的温度。所以她坐在地毡上的身影又移动了下,纤柔的素影完全投入阳光之中,让日光照出她一张绝美的面孔,与细瘦若柳的身影。着一身的白,宽松的罩袍,身子绝对是瘦弱的,却看不出是否玲珑有致。
能住在雅致的别墅度日,并且有佣人支使,她大抵是人家所谓的“富家少奶奶”吧。即使不喜出门,前庭后院都设计了怡人的景色供她消磨。
这样的日子算是好或不好?
自从疼她如命的父母相继过世之后,她的世界已然崩溃,再也不知如何过生活。生老病死自有其一定的轮回,但在她的心世界中,无疑是一种永无止尽的痛楚。
她是萧素素。在双亲努力多年、寻遍良方、试过各种科学方法才终于生下来的试管婴儿。当时萧氏夫妇已近五十岁高龄,没有人会责怪他们欣喜若狂之后接踵而来的溺爱行为。何况萧素素是个不足月的早产儿。
不足月的小孩,身子骨大多比足月兄弱了些。尤其台湾的空气品质不良,呼吸系统易染上毛病。萧素素的过度受保护,源起于再出生时的体弱,令父母无比惶恐。如果可以,萧氏夫妇根本不想让宝贝女儿上学,所以她不曾上过幼稚园,往后的教育阶段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请病假在家中休养的。老年得子,夫妻俩先后由工作岗位上办理退休,全心全意、草木皆兵的守护着这得来不易的女儿。他们不在乎这种病态的行为有多么招人非议,他们只要掌上珍宝幸福健康,不知人间疾苦的活在他们严密的守护之下。
但他们会老、会死,体力不再能负荷得了周全的保护网,何况他们是在四、五十岁的高龄才产下一女。他们开始着急,急着想找一名会与他们相同疼女儿入命的男子来接续这个工作。
那实在是太简单不过的事了。萧素素的容貌不但集合父母双方的优点,并且更加美上数十倍,美得脱俗出尘不似凡品,如何不使男人趋之若鹜?
在携女儿出门参加表亲婚礼的场合中,一名英俊潇洒、热情出色的男人出现了。他热烈且盲目的追求她,也如同曾经动过此企图的男士相同,他也遇到空前的挫败与阻力——萧氏夫妇绝不让人近他们女儿三公尺以内的。
萧氏夫妇不仅上下学准时接送她,中午更亲自拎便当来学校与女儿共进午餐。有时她只有早上的课,他们更索性坐在校园一角等女儿下课。
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萧素素,即使她的同性同学也不例外。
但那男人锲而不舍的追求今萧氏夫妇动容了。若非萧母的身体变差,那男人是绝对不会有机会的,不管那男人条件有多么好。
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命终究会走到尽头,而且也离尽头那端不太远了。那名叫唐-的热情男子在适当的时机雀屏中选。他们将女儿交给了他。
萧素素向来是没意见的,因为她知道父母巴不得给她全世界最好的一切,因此他们的决定都是对的——即使她完全不明白嫁人代表什么意义。父母给她看的书籍不外乎强调人性至善至纯的文学读物。从小时候的“小王子”、“快乐王子”、“美人鱼”到长大后的“海伦凯勒”、“南丁格尔”、“德蕾沙修女传”——从来不曾有性方面的知识来让她知晓夫妻一定得做那种事,或所谓的“幸福快乐”代表什么意义。
凡是萧氏夫妇觉得不洁的,会污染她心灵的东西,一律在交到她手中之前过滤删除。例如:健康教育课本中有关性教育那几章。
如果她的世界一直有父母守护着,那么她会恨幸福、很快乐,即使无知,即使她活在象牙塔之内。但父母先后与世长辞了,而她在新婚之夜便过着惊惶恐惧的生活。
她不知道她的丈夫为什么要脱光她衣服,并且弄痛她。她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从没有人告诉她婚姻生活是那样的。
那个男人曾经有一阵子非常有耐心的引导她,也给她看了许多书,除了这种困扰人、今人羞窘的事情以外,他真的可以说非常疼她的可是,直到他明白了她不愿走入他的世界,也走不出自己的世界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令他的眼神愈来愈冰冷。他曾经问她: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你是一个自闭症患者?
她是有病的人吗?她只是很怕生人,很不喜欢陌生的环境,不喜欢喧哗,不喜欢看到一大堆不认得的人与她握手。这代表有病吗?
她不敢与父母说这件事,因为怕他们担心。父母就是认为她一定会幸福才让她嫁人,如果他们知道她甚至怕到不敢走出房门,一定会恨伤心。不能说,不能说……
夫妻之间的恩爱亲密,她常是怕得全身僵硬,所以也渐渐减少了这种行为。当她怀孕时,真正是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会为了孩子着想不会再碰她。
可是没料到生孩子居然这么的痛!痛到几乎让她希望以死来求解脱。
她一定不是个完整的女人,不然她不会将自己的儿子视若恶魔的避之唯恐不及。哭了,饿了,尿布湿了,她只会逃避的转身跑开,让丈夫与佣人去接手所有必要的善后事宜。
当然漂亮的小生命令她感到新奇。只要他不哭时,她也是喜爱待在他身边的,虽然仍怨着他今她痛彻心肺,几乎断送一条命,但骨血总是相连,她并不若外人所传的那么可恶。只是小婴儿的哭闹会令她沮丧、不知所措。何况在小婴儿出生的一年间,她的父母先后与世长辞,狂涌而来的悲伤令她无力去与儿子营造出新的亲子关系,而也没有人拉她走出悲痛的深渊重新过日子。
也许她的丈夫曾经做过一点努力,但他在几个月之后放弃了。因在繁重的公事之外,他仍有一名成长中的儿子需要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而这是比较重要的,比起她的无病呻吟而言。
是的,她一直是无病呻吟的,可能也是所谓的自闭症患者。没有人能拉她一把或走入她的世界中,而她无能为力的放任自己一再一再往黑暗世界中沉去她的生命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前面的路途虚无难见,妄自回头也只有空白向她示威着此路不通。
她一直在浪费生命。
危颤颤的双手攀上窗棂,近似透明的容颜也投入阳光之中,无色的唇角蠕动着一些不明的呻吟……
“救我……谁来救我……救我。”
由窗口投射进来的光影,正好牢牢将她环住,而她只是掩住脸,无声的啜泣起来。
佣人说,电话那头是主人,要与她谈话。也就是说,她那个陌生到几乎两两相忘,理应是最亲密,却处得最疏离的丈夫居然想与她谈话?
她忐忑的持起听筒,几不可闻的“喂”了一声,便告无语,犹如等着挨严师训话的小学生。
幸而那头的男子已是十分了解,不寄望有太确切的回应,知道她已接听,便下达指令(无需沟通,实因早已了解她根本对此二字无认知。):“素素,我是唐。希望我所提出的话不会令你困扰。原本这事应该在我们面对面的情况下说的,但我认为见了面反而令你不自在,于是作罢。”顿了一顿,唐-确定得到对方十足的专注之后才一字一字道:“我要离婚,详细的条文我会请王律师拿下去与你说明。不过我说在前头的是:第一,你不必离开现在住的地方。第二,除了你父母留给你的七百万财产之外,我会每个月在你户头汇入三十万供你花费,累积至一百万,我会代你做定存或投入基金市场,每月叫人对你的财务状况做报告。还有,你每个月可以见学谦一次,如果你愿意的话。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可以与王律师谈。可以吗?”终于,他说完他的决定,不大有征询意味的问着。
七年夫妻从未与她有过真正的沟通。她永远只会以惊惶的眼波相对,并且迫不及待的将视线投注在没有他的地方,更别说要她提供自己的看法了,她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不会说的。
在预料之中,她并没有任何回应。他微微扬起自嘲的笑。妄想什么呢?那个美绝人寰的女子,永远是木头娃娃,不会变的,也不会理他的。只会怕他,躲他如恶徒而已。
“那,再见。我想你并不会想见我,我索性也不下台中了。”
那头的电话挂上了。
没有太激动的感觉,不见得是不明白离婚代表什么的。但萧素素只是静静的挂上电话,没有所谓的“曾经沧海”过,也就滋生不出太悲怆的感受。更何况,她也许是不爱唐-的。
当年的下嫁,是父母保证他会非常爱她,她才允婚。其实是父母的高估,她的认知错误,以及他的被利用,成就一桩婚事。利用一个迷恋得晕头转向的青年,来承接照顾保护的任务。他得到的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名襁褓中的大女孩。
不该凑成一对约两个人却凑成了一对,成就了怨偶并不意外。以前不会想,不必想。如今真正的孑然一身,已不再有人可依偎,要走的路却是那么的长。
爸爸……妈妈……
好想好想他们,沉浸六年的哀伤是一种无法拔除的痛。没有人能救她,没有人……
大门外渐渐清晰的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是司机老黄正与什么人争执着。她从掌中抬起头,低落的心情教她只想往房间内躲去。任何外在的风吹草动全与她无干,除了惊扰到她之外,再无其他意义。
管家陈嫂快步过来,放下手中的果汁报告道:“少夫人,门外是一个很恶质的劝募义工,非要我们现在捐钱不可哩。吵了好半天了,不如我们请示老板好不好?现在有些要人捐钱的人都比流氓还凶呢。”明显表示出没人招架得住那位不速之客。
“他……会生气。”她细声说着。
“对呀,老板最讨厌别人在他上班时烦他了,如果我家阿枝在就好了,要吵也不怕吵输人。哎!”
才正叹气呢,客厅半掩的大门竟被狠狠一推,重重撞上墙壁又反弹,差点砸上闯入者的门面,幸而来人早有防备,以一只纤纤玉臂便阻住了门板的反弹力道。不让撞门声专美于前,洪亮的嗓音也以高亢而不刺耳的分贝传遍客厅每一寸角落。
“喂!你们这么挡我是没用的啦!我来三次了,没让我募到钱未免太不合理。我说过我是你们老板娘的朋友是真的——”话尾一顿,看到了苍白无依的玉人儿之后,人嗓门加入了一丝讶异:“萧素素!你都没变耶,又白又瘦小。而且你真的住台中呀!”
两三大步奔到大美人身前,自我介绍:“我是杜菲凡呀,你的五专同学。”
“我……记得你。”杜菲凡是她的同学,同时也是当年的校园风云人物,人缘好、手腕佳、功课一流的八面玲珑才女,但缺点是从不定下来专心做一件事。所以五年学生生涯内并没有太多丰功伟业可以算。萧素素反倒奇怪自己会令他人印象深刻,因为她常请假,与同学素无往来。
“少夫人,她……”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黄指着闯入者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是我同学,别担心。”
“但她一心要募款,老板会不高兴的,她有目的。”他必须保护少夫人的安全,并且阻止别有居心的人侵入这座小城堡。
“放心,我要得到捐款会上台北找唐先生要,不会朝同学下手。今天只是见见老朋友而已,可以了吗?”杜菲凡的目光老早胶着在一身素衣的大美人儿身上。随意挥手,指示两人可以各自下去了。
萧素素被看得不好意思,垂下绝色容颜,局促不已,更是赧于与外人应对。被动的等别人开口,乖乖的当听众,这是她唯一擅长的角色。
陈嫂奉上了茶又退了下去。杜菲凡才开口,语带沉思:“怎么你还是这个样?小媳妇似的。”她以为萧老夫妇过世后,萧素素总算有机会开始成长了。
“外面有人说——你丈夫很少来台中探监?”可不是?这美丽的别墅是座华丽的总统级牢笼。
“什么?”不太听得懂她用词的逻辑,萧素素仅是温婉且疑惑的低问着。她一向没有与人沟通的本事,尤其六年来足不出户,没有与人谈话的机会。
“算了,当我胡言乱语。你不是生了一个儿子吗?在哪?一定很漂亮吧?据我所知,唐-也是一名美男子,这种基因组合下,绝对又产生一名祸国殃民的大帅哥或大美女。”
“他不在……但有他的照片。”她忽尔一笑,好不容易由她一大串浑话中明白了语意,就像个即知即行的小女孩似的,她快步走入书房找照片去了。
不妙!
杜菲凡望着消失在书房门后的大美人不自禁的摇头。七年婚姻生活的洗礼,不曾让小女孩蜕变成女人,性格依然善良畏怯,没有人引导她走出被父母保护太过的格局,那么也莫怪外面有人传着唐-另有新欢的小道消息。她知道唐-,一个精明厉害的企业家,而通常这种男人所渴求的伴侣或对手,无不是对等的聪明成熟精干,否则是不放在眼中的。或许会在年少时一时沉迷绝然的美色,但不必多久,理智终究是他性格上强势的因子。
精明厉害的男人会需要的伴侣不出两种:一种是相同的能干俐落,可当事业上的合多人;再一种便是真正贤内助解语花,足以慰藉他公事之后的疲惫,享受温暖欢乐的家庭生活。
而萧素素未被调教成任何一种,因为她的父母灌输她唯一的理念即是她只管被宠爱就成了。
真正的孝女二人组。同学五年,她常看到萧氏夫妇跟前跟后的伴读痴心状,真的只有“变态”两字足以形容之。
如果要怪唐-有了别人,不如先怪萧氏夫妇的自私。如今可好了,两人撒手西归,留下无依无靠、无自主能力的萧素素自生自灭。
“这是照片,他叫学谦。”一张八寸大的婴儿照递在杜菲凡眼前。
“好可爱!”第一眼的惊奇过后,她注意到的是下方的日期指着五年多以前。那么小孩约莫也六、七岁了。“没有大一点的照片吗?”
萧素素乖乖的摇头:“没有放在这边。”
杜菲凡望着照片发怔,她也就习惯性的安静。直到好半晌之后,她明确的感觉到杜菲凡没有回过神的打算,才怯怯的偷把眼光瞄放在杜菲凡飞扬的面孔上。
对女人的畏怯没有对男人那么多,毕竟是同性。何况杜菲凡是令她印象深刻的同学。
她一向很享受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从没心思去想外面的生活会不会比较好,与同学亲近有不有趣的问题,她安心且满足的依赖父母。但杜菲凡的活力四射首次今她的心中有了羡慕。
从没见过有人那么活跃得令同学师长佩服,似乎班上有什么大事小事第一个必定找她处理统筹不作第二人想。她很有人缘,每个人都喜欢她,可是她并不是笑脸常开的好好小姐那一型。她有时候还挺辛辣刻薄的呢,面孔也常是冷冷的要笑不笑。所以大家喜欢她,但却不敢对她有太过火的玩笑或行为。
她不是烂好人,她是很聪明冷静,做事热诚的人。很奇怪,也很令人臣服。
所以求学生涯中她独独对杜菲凡印象深刻。在心中,她偷偷认为杜菲凡是“侠女”,像古代那种铲奸锄恶,却绝不鸡婆生事的那种传奇人物,做了好事也不要人乱宣扬。
冷不防杜菲凡眼睛对上她来不及闪躲的眸子,她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双眼,不知如何是好的绞着双手。
杜菲凡看着她,觉得自己又有了鸡婆的欲望。天晓得自己这种毛病到何年何用才能根治。
“我们来聊天吧。”她提议着。
“啊?”
“与人谈天,首要的就是要把眼睛看向对方,让对方觉得被尊重。”
仓惶的小鹿斑比眼匆匆往上一瞄,又垂了下去。
“当然如果你觉得困扰,我们也可就此说拜拜,我只消达成募款的目的就成了;我答应“受虐儿基金会”一个月内募捐到五百万的捐款买医疗器材,目前遗缺四百五十万呢。我打算由你丈夫身上挖出一百万加入爱心的行列。”杜菲凡耸了耸肩,见大美人似乎无意接受外人的鸡婆,当然也就从善如流的随便她了。鸡婆虽然是可恨的源自天性,但幸而她不勉强人。省下自己的多事,咕噜两大口喝完半凉的茶,她站起身:“我看你似乎无意聊天,那就算了,拜拜。”
“我——”萧素素急促的出了声。
已走到玄关的杜菲凡半转身看她,等着。
要,不要;停或走,光明或黑暗。
冒险必须承受的挫折失败与安于现状得到的空寂与安全——她要哪一个?
莲步碎移数寸,她抖颤且脆弱的伸出手,低哑却坚定的轻道:“救我,请你。”
很害怕,却是必须去做。否则她永远只有绝望相伴。
蜕变之后,更好或更坏没有人能预测。只是成长总有其必经的过程。只是生命自有其一定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