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

    「没事吧?不舒服吗?」

    羽贯小姐在外面很悠闲地问道。我回答说「没事,一点点而已」,在厕所地竖起耳朵监听动静。过了一会,她似乎是回到房间去了。

    我闭守在厕所了,思考着自己身边的三位女性。一个是没见过面的通信对象,另一个是人偶,而最后一个是个喝醉酒就会乱舔的人。

    细想起来,平平淡淡地过了两年,身边还没有过像现在那么热闹的情形。哦哦,这甜蜜的生活。说不定是因为小津把香织小姐放到我的四叠半里所以转运了。很有可能以后的桃花运躲都躲不掉,预定本上的幽会预定记的满满的,甜言蜜语说得喉咙吐血。这些事情只是想想就厌烦了,最终只会落入神经衰弱,狂奔上比叡山的结局吧。


    既然没有器量成为桃色游戏达人的话,就必须一条心。

    三个少女里,一个是无言的美女,即使是我也不能考虑。而另一人,依照我的「通信哲学」是不允许与之见面的。理所当然地,最后就只有羽贯小姐一人了。

    正如木屋町那个占卜师说得「Colosseo」的预言般,我就在这个地方看到了「Colosseo」的照片。这并不应该是Johnny的主张那样,把主导权让给下半身这种浅薄的意思。正因为这是良机,更应该保持绅士的理性,等她回复常态后,以正当的手段开战合体交涉。

    虽说是喝醉了,可她对别人完全没有意思,也会去舔人家的脸。她就是这么个特别的怪人,对我抱有好感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要抓住这个机会,我就有可能发挥力量打造自己的纯金造未来。我对自己的潜能有信心。只不过是潜的太深丢失了而已。

    我冷静下来。

    等到Johnny安静下来从厕所出来时,羽贯小姐已经横躺在房间正中央,发出了如风箱般的声音睡过去了。

    我觉得应该坐在她旁边等待她醒来。

    ○

    可能我也醉了吧,我也撑不住打瞌睡了。本来是靠着墙的,不知不觉间已经横躺下去了。

    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擦了擦朦胧的双眼我站起来,眼前正座着一只滑瓢。我「嘎——」地差点就吓得飞起来,仔细一看那是小津。我应该是一直在羽贯小姐房间里的,而小津却坐在面前。我想象着,牙科护士的羽贯小姐只是个假躯壳,把她的外皮剥下来的话,里面就放着个小津。难道,我被披着女人皮的小津舔脸了,还想跟披着女人皮的小津合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终于开口了。

    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头。

    「正和可爱的低年级生们热闹着的时候被叫来了。我可是乘出租车来的。也请体谅体谅我啊。」

    不明白他说什么。

    「就是说,羽贯小姐是我师父的碰友,虽然待人很亲切,不过有个麻烦的地方就是酒喝多了的话,她的理性的箍就会松弛,就是那么一回事。」

    「那是啥?」

    「难道,你被舔脸了?」

    「嗯,被舔了。」

    「平时还抑制住的,今晚和你喝得过于尽兴了,有点过度。也就是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忘了吧。」

    「什么!」

    我无语了。

    「她说非常抱歉,现在觉得没脸见人也很正常吧。」

    突然,厕所里传出了「噢噶」地抗议般的声音。看来是羽贯小姐把自己关在厕所里,接受喝酒的报应。

    「不过,为什么你会来的?」

    「作为她的代理人,我来把事情说明白顺顺你的气吧。那是因为师父不能看着认识那么久的好友陷入危机而不顾。」

    被羽贯小姐舔过,然后我就觉得这是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说穿了这种想法也真够白痴了。能拉紧理性的缰绳真是幸运。不过,由小津来担任给我泼冷水的角色真让人生气。

    「没什么都没做吧?」

    小津说。

    「什么都没做。只是被舔脸了而已。」

    「嘛,以你的气量,肯定是是那样了,被她逼急了,躲到厕所去了吧?」

    「不会的。我一定会很绅士地照理她的。」

    「谁说的准呢。」

    「可恶,真是气愤。」

    「请不要太怪责羽贯小姐。看,她就抱着座便器接受报应了。」

    「不是,我是气你。」

    「太过分了,我也是受害者。」

    「只要我遭罪,肯定是因为你,你个瘟神!」

    「啊,你又说这种话了。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离开那个高兴的宴会,来到这个地方来?就是作为好友,来安慰你的啊。」

    「我不要你的怜悯。再说,我陷入这种不愉快的状况,都是因为你!」

    「要是没有遇上你的话,我一定会过得更加有意义。勤奋学习,与黑发少女交往,享受没有丝毫阴霾的学生生活。肯定会那样的。」

    「看来你还醉着呢。」

    「我今天总算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浪费学生生活。」

    「这也不算是安慰,不管你选择哪条路,都会与我相遇的。这是直觉。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废了你。不要作无谓的挣扎了。」

    小津竖起小指。

    「我们的命运有一条黑线连着。」

    我脑里浮现出恐怖的幻影,两个男人如去骨火腿般被黑线卷起来,沉到黑暗的水底。我颤栗了。

    「不说这个了。你好像有个交往了两年的女朋友。怎么样,说中了吧。」

    我说,然后小津就「呼呼呼」地露出他那怪异的笑容。

    「笑什么?」

    「秘·密」

    「像你这样的家伙居然也蔑视我,真不像话。」

    「嘛嘛,我幸不幸福现在也无关要紧。总之,今天的事情,就当时做了场梦放弃,快快回去吧。」

    小津递给我个糖果盒。

    「这是什么?」

    「羽贯小姐的歉礼,是蛋糕。请看在这脸上息事宁人。」

    小津一副要谋划着侵占店家的恶德伙计一般的表情。

    ○

    天空开始变白,我走在黎明的街上。

    内心充满着「宴后」的空虚,身处黎明的寒冷中。站在御荫桥中央两手环抱自己,眺望高野川两岸的翠绿。难得一见的清晨景色给我一份新鲜的感觉,然而,回到了下鸭幽水庄后却已经疲惫不堪了。玄关旁的坏灯,木制的鞋柜,铺满尘埃的走廊,给人一种比平时更加脏的感觉。

    提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走廊下,伏倒在四叠半里从不叠起的被褥上。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回想起来昨天的发生的各种事情。虽然最后小津的登场让人很生气,在厕所里想象与羽贯小姐的未来还没到第二天就破灭也很让人沮丧,不过仔细想想,只是回到了恋爱路线图的起点而已。这样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伤心换来了蛋糕,就当做是件好事吧。我要忍耐,忍耐。

    不过,我实在无法接受。

    心中的缝隙无法填补。

    我从被窝里偷看不会说话的同居人。香织小姐依然靠在书架上,埋头阅读「海底二万里」。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想过去轻抚她的秀发。我察觉到自己有点混乱,想去接近那位专心读书的可爱的黑发少女。

    「你这混蛋……」

    我不禁呻吟了一声,又再缩回被窝里。

    对身边的鲜花抱有狂妄的幻想真是丢人。或者说,要是遵循了那个占卜师的话把主导权让给了Johnny,与醉酒的羽贯小姐来个颠龙倒凤的话,也许真个能开始新生活呢。不,不可能。我不承认。男性和女性的结合,应该是更加严肃的事情,怎么可以像系鞋带那样随便呢!?

    本以为,小津把香织小姐带来会是一个转折点,在我身边的「三位女性」中,对羽贯小姐的希望已经早早幻灭了,这个梦连半天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我的,是不允许见面的通信对象和那个同居的非人类女性。

    也就等同于什么都没有。

    我必须正视这个冷酷的事实。不要紧,我可以的。

    卷在被窝里看着香织小姐的侧脸,Johnny突然间有所误会蠢蠢欲动了,不过我就那样睡过去了,所以没发生什么事情。

    ○

    傍晚的时候醒过来,我到出町边的餐厅吃过晚饭。

    走过鸭川三角洲边时,清楚地看到了夕阳照射下的「大文字」。在这里应该可以看到送神火的过程吧。妄想着在这里与樋口景子小姐一起观赏大字篝火会是怎样一副景象,不过在夜风的吹拂下妄想也徒增饥饿感而已,就适可而止了。

    回到了下鸭幽水庄坐在桌子前,收摄心神,给樋口景子小姐写回信,为郁闷的心情找个宣泄处。

    「敬复

    看来夏天的脚步有点急了,炎热的天气依然持续着。我的宿舍里不怎么通风就更加的闷热。虽然有时候会有在走廊上装上吊床的冲动,不过终究还是做不到。夏天到来时,在宿舍里学习变成非常难受的事情。我想到时候会到图书馆去呆着。而且图书馆的环境好,不会有人骚扰,应该对学业进展有好处。

    很高兴你能喜欢『海底二万里』。我会展开世界地图,一边读一边追溯Nautilus号的航行路线。这样就会有一种自己也跟着一起航海的感觉。推荐你也试试。Stevenson的『宝岛』我还没有到读过。我打算去书店找来看看。以前的冒险小说,既有让人捏一把汗的场景也有轻松愉快的场景,其中的搭配真是绝妙之极。我喜欢那些冒险但是不涉及杀戮的题材。

    我还没见识过爱尔兰酒吧,真想去一趟。过着大学与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最近都没怎么出去的机会。

    春天以来,我就一直在忙实验忙报告。表面上来看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过也非常的充实。科学真是一个很深奥的世界。比起JulesVerne所生活的19世纪,现在的视野更加广阔,正因如此,不熟悉的事情就难以窥得全貌,我想这也是一点小小的遗憾吧。不过,这也多亏可科学的发展,才有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可再强求什么了。

    如樋口小姐而言,我会尽力地把握机会,不断提升自我。为此,健康也是非常重要的,我会尽量地锻炼身体,吸取营养。

    不过,我并非每天只吃鱼肉汉堡。请不要误解。为了健康,我连芦荟酸奶也能大碗大碗地吃下去。

    我想樋口小姐工作也很忙,也请保重身体。

    [#地址#]敬启」

    口中哼着调,写完了给樋口景子小姐的信。

    多少有点对自己美化了,不过请视之为诙谐的演出。即使是心中不存在的事情,在书写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就会觉得自己平时也有那样想法了。在写信的时候,自己已经完全成为一个模范生了,不过,写完之后,就像是做了一场梦,由我这个已经陷入兽道的人来再次回想模范生的行为稍稍有点痛苦。还写上「要提高自己」,我还真够厚颜了。空有志向,前路黑暗。要提高自己究竟要怎么做呢?高起的部分,也不过是在可有可无的地方堆起了泥土而已,这种想法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把写好的信装入信封后,我再次读起了樋口景子小姐的回信。

    她说很喜欢梅雨,喜欢朦胧的雨中观赏紫阳花,觉得『海底二万里』里被关在潜水艇的打枪手很可怜,还让我这样的人好好保重身体。

    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位女性呢。

    本来是为了抒发郁闷而写信,现在心中反而忍忍作痛,真是讽刺。我把她的信捧在胸前长舒了口气。这是我心情不快时的所为,也正是这种不快的感觉把我拉回了现实。

    不断地揉捏这在洗衣房捡到的海绵熊。感受着它柔软的触感,心情就平静下来了。越看越是可爱,想给它取个名字。想了五分钟后,鉴于它的柔软,我起了个「年糕熊」的名字。

    ○

    那天夜里,小津来到我这里,说要检查一下我有没有对香织小姐做出不轨的行为,真是太失礼了。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把她拿回去?」

    「马上。」

    小津奸笑了下,「你嘴里那样说,其实是很享受跟香织小姐同居的生活吧?还让她读『海底二万里』。」

    「马上给我闭嘴!永远闭嘴!」

    「我拒绝。我要是不说话的话,会寂寞得死去的。」

    「死了正好。」

    「不过,只要我一张嘴还在,就算杀了我也死不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津说起来超高级梦幻龟甲刷帚的话题。据说这种刷帚的纤维尖端非常强韧而且难以置信地幼细,通过分子间力跟污垢分子结合,无需用力只需轻轻一拂就能拿去除污迹。他的师父让他去找来。

    「世上怎么可能存在这种bug物。」

    「不,有的。你不知道也难怪。因为它的去污能力太强,迫于洗涤剂制作商的压力,并没有卖出多少。总之,假如得不到的话……」

    「师父想要很多东西,搞的我很麻烦。缩面山椒啊,出町双叶豆饼这些还能弄到,但是他还想要古董地球仪,旧书市的旗帜,海马,大王乌贼这些。要是拿些低级物品给他,他一不高兴就要把我逐出师门。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不过,小津看上去却很高兴。

    「对了对了,那时师父说想要海马,然后我在垃圾场捡到一个大水箱回去。想装水进去试试的,结果中途就怒涛般地漏水了,搞得很麻烦,把师父的四叠半都淹了。」

    「等等,你师父的房间几号?」

    「这里的正上方。」

    一股怒气油然而起。

    曾经有天,我外出的时候从二楼楼上漏水下来。等我回来了,滴下来的水把我那些珍贵的书籍不分是否猥琐一律泡涨了。灾情还不止那些,被浸的电脑里的重要资料,不管猥琐不猥琐,全部变成电子藻屑消失了。这件事情,对我的学业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当时有想过去抗议的,不过我讨厌跟不认识的二楼住客打交道的麻烦,那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原来那是你的杰作啊。」

    「只不过是猥琐图书馆被淹了,算不了什么大灾。」

    小津厚颜的辩驳道。

    「给我滚,我忙着呢。」

    「现在就走,今天去师父那开黑暗火锅。」

    小津拿着装满师父的塑料袋。

    正要走出去的小津,突然看到了放在电视机旁的海绵熊。他一手拿过来,揉捏这要确认其柔软性。

    「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可爱的东西?」

    「捡来的。」

    「我拿去可以吗?」

    「为什么?」

    「想放到今天晚上的黑暗火锅去。」

    「你白痴啊,这种东西能煮来吃的吗?」

    「也许能当做是饼吃掉的吧。」

    「这怎么能吃!?」

    「你不给我的话,我又要往这里泼水了。这可要糟蹋了猥琐图书馆。」

    「好了好了,拿走吧。」

    我高喊。难得能抚慰我心灵的东西被夺去了,真是难受。总之先把小津赶走。

    「嘿嘿嘿,谢谢。可不能调戏香织小姐哦。」

    「啰嗦,快走。」

    小津一走,一股疲惫感袭来。

    我向下鸭神社的神明祈祷,保佑他被年糕熊噎着暴毙。

    ○

    第二天。

    这天在学校整整一天都奔走于课堂和实验间。我到喫茶Collection那里吃了明太鱼子意大利面作为晚饭。走在今出川路上,夕阳下蓬勃的新绿如黄金般在吉田山上闪耀。

    啊啊。

    我晃晃悠悠地在今出川路上向着银阁寺走去。

    看来是真的撞鬼了。

    不自觉地盯着小津放在四叠半的香织小姐,还有羽贯小姐压过来的胸部被她舔过脸的事情,似乎都表示我那虽然无意义但很宁静的内心开始动摇了。也就是说,我变得难以抑制那名为爱恋的病。

    我衡量着樋口景子小姐和香织小姐。我回避了她们不应该拿来比较的事实。然而,「人偶」和「人类」仅一字之差,可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对于樋口景子小姐,虽然只是通信,但也算是交往半年了。香织小姐还是「小津的犯罪」的麻烦的证据。天枰严重地向樋口景子小姐倾斜。应该说,我那本应如太平洋般宁静的心,因为做了这样的衡量反而动摇了。

    就结论而言,我向着本不被允许见面的樋口景子小姐的家走去。我是着魔了吧。然而,假如我当时不到她家去一探,因而看清楚那神秘的面纱下的吓人的真面目的话,也一样会郁郁寡欢的。究竟我走了这一步是对是错,真是天晓得了。

    有如被爱情勾了魂似的,我来到了白川路。宽阔的白川今出川路口车水马龙的。在寒冷的夜风吹拂下,我更加向往爱情了。人行道的对面,哲学之道的深处,是夕阳下已经长出茂盛的绿叶的樱花树。

    「我只是去看看她住的地方如何而已,并不是要跟她见面。」

    我很不像样子地给自己找借口。

    就这样,我向着从来没接近过的樋口景子小姐的住所,禁断的「WhiteGarden净土寺」走去了。

    ○

    沿着白川路往南走,看见了净土寺的停车场。从这里走进街里。

    虽然信纸上所写的地址已经记住了,不过并没有在地图上确认过位置,只能靠直觉了。逐渐暗下来的住宅区里,我没有目的地走着。我心中也怀着找不到也好的想法,所以也没有特意去问路。在宁静的街上走着,脑袋里描绘着樋口景子小姐平静的生活的景象,只是这样就觉得足以安慰我的心灵了。

    摇摇晃晃地走了三十分钟左右,我开始反省自己并不绅士的作为。果然还是不要找到为妙。太阳也差不多已下山,我想该回去了。就在那时,我看到了「WhiteGarden净土寺」。

    那是一栋白色的公寓,有如是糖果子,雅致地栖身于此。与我的下鸭幽水庄相比,一个是月亮,一个是土鳖。

    然而,找到了她的住所后,究竟要怎么办呢。装模作样的探视信箱,但是没有姓名牌。虽然大门是自动上锁的进不去,但是她住在一楼,可以从围墙看进去。房间号码是102,那应该是左边第二间。看着紧闭的房间门,我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虽然想在不被她发现前离去,但是转念一想,她也没见过我,因此心情复杂。

    就在我在爱情和自我厌恶之间不断摇摆时,102号室的门突然开了。虽然想藏起来,但又不甘心失去这个拜访的好机会。

    我看到了樋口景子小姐。

    那时,我看到的樋口景子小姐非常可怕。似乎是很不注重健康,脸色如月亮背后的住民一般。脸上浮现出追求他人不幸的不祥笑容,应该说这是妖怪滑瓢吧。简直就是小津的复制品。不,这真是小津本人。

    「世上并不存在打救世人的神佛」,大概就是在这种时候用的吧。

    我不可能认错人。

    这就是小津。

    斜视着混乱中的我却装成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小津悠然地打开自动锁走出来。他走到自行车停车棚,把那辆DarkScorpion自行车推出来,简直像是嘲笑我一般露出猥琐的笑容,向着白川路方向去了。

    在那期间,隐藏在围墙阴暗处的我不停地打颤。

    这座公寓确实是樋口景子小姐所住的「WhiteGarden净土寺」。房间号码也没错。虽然我不愿意去想,但是小津究竟是不是认识樋口景子小姐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到进屋拜访了吗?不,我不承认这样的偶然性。我偶然发展的通信对象,跟小津是熟人,神明也真够调皮的了,居然以这种复杂的方式来让人结缘。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此时,我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小津的住处在哪里,还有这里是净土寺。而且,回想起来两天前的深夜,在木屋町的酒吧里跟羽贯小姐说的话。

    「净土寺啊。」

    「就在白川路进去一点。」

    「像糖果子一样精致的好房子。」

    假如羽贯小姐的话没错的话,就能得出WhiteGraden净土寺102号房间正是小津住所的结论。还有,樋口景子小姐跟小津住在同一个地方这个难以让人接受的事实。这个推导出来的结论,要接受它是需要极大的精神力的。为了忍受着难以想象的苦楚,我需要一升的方糖。

    樋口景子是不存在的。

    半年多以来,我都是在跟小津通信。

    ○

    就这样,我与樋口景子小姐的通信就很突然地告终了。

    没有比这更悲惨的结局了。

    我踉踉跄跄地在昏暗的街上走着,回到了校园,向着下鸭幽水庄走去。耸立在黑暗中的幽水庄里,充满着可怕的气息,把误入歧途的我心情反映出来。

    打开玄关的拉门走进走廊,听到了黑暗中传来嗤嗤的声音。走近一看,是电饭煲。不知道是谁接上了走廊里打扫用的插座在煮饭。不过,这时候的我连容忍这等小小的偷电行为的心情都没有,用力拔了插头,把那不知道是谁的晚饭白费了,然后大力关上门,正座在四叠半里。

    荒凉的四叠半角落里,香织小姐仍然坐着认真读书。羽贯小姐的梦想破灭,证实了樋口景子小姐不存在,现在我就只剩下这个沉默寡言的香织小姐。

    我拿出羽贯小姐作为歉礼的蛋糕,放在在四叠半正中央,与这个四角形点心对峙。下定决心,把羽贯小姐压过来的Rx房的触感,樋口景子小姐的书信这些都忘掉,把这个蛋糕作为晚饭解决。也不切开,我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了。

    「这是不听我的话的报应。」

    Johnny嘲笑道。

    「烦!闭嘴!」

    「在羽贯小姐的宿舍里,痛快地交给我办就好了。那样的话,最少不用轮落到闭锁在这四叠半里的下场。」

    「我可不相信。」

    「嘛,然后,现在你就只有这个香织小姐了。」

    「你在想什么?」

    「喂喂,事关将来还要向保持你的绅士风度吗?有什么不好的?一起奔向幸福吧。这时候不要再说漂亮的话了。看来我是高估你了。」

    Johnny似乎想对香织小姐做什么混账的事情,我拼命地要阻止他的失控。假如此时此地就范的话,那么在在羽贯小姐的单身公寓厕所里自闭而守住的清誉就毫无价值了。香织小姐的一动不动,正引诱着我去占据她的身体,有如时代剧的大人「有什么不好的」一般,我的贞节就要不保了。

    「你总是干傻事」,Johnny很不负责任地说。

    「不好意思,错的是小津不是我。」

    我冷哼道,一个人吃着蛋糕。

    咕噜咕噜地大吃时想到,一个人把蛋糕默默地吃掉一整个的行为,反而把让我陷入了更深的孤独地狱去。我大口大口吃着甜蜜的蛋糕,逐渐地显露出恶鬼的形相。我的内心里激发着怒火。可恶的小津。仔细想想,羽贯小姐的事情也好,樋口景子小姐的事情也好,难道我不过是小津掌中的跳梁小丑?那个可恶的腐败妖怪。干这种事情有什么乐趣可言啊?我这问题问得真是愚蠢,小津的行动原理怎么可能用我自己的尺度来衡量呢。他只不过就是那样一个男人而已。拿他人的不幸做小菜大吃三碗饭。想来,这两年间,他肯定把我当美味的小菜吃足饱饭了。

    以前我只是朦朦胧胧觉得是那样,现在是清清楚楚的想明白了。

    他万死莫赎!

    我要把他扔到磨豆机里磨成粉末!

    当我定下决心时,我的房间的天花板摇动起来了。

    是上面的小津的师父的房间在闹腾。可以听到争吵的声音,还有人在跺脚。快要坏的日光灯一闪一闪的摇晃着,飞蛾在打转,四叠半里时亮时暗。简直就像是在暴风雨中摇弋。荒凉的四叠半处于精神上的徘徊状态中,我大爆对小津的诅咒。可恶,这多事的四天里是多么的黑暗啊。别以为我会哭,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哭。虽然可以让我哭的理由多得是,但是在把小津轰至渣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哭的。喂喂,Johnny,我要发狂了。

    「反正你什么都做不了。这是把我叫傻瓜,强作绅士的报应。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这样永远跟我一起在这个四叠半世界里彷徨吧」,离不开我的Johnny说道,「在这个四叠半里,不管是天才还是白痴,都是一样的可悲。」

    「我同意,着实可悲。」

    「那么,即使不是真实的,也向香织小姐索要一点小小的幸福吧。」

    Johnny劝说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看着正靠在书架上阅读『海底二万里』的香织小姐,她的秀发飒飒,清澈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书页。虽说爱的形式多样,但假如我在这闭锁的爱的迷宫里迷失了的话,一定不会再找到回去的路。对于不中用的我来说,更是无需怀疑的事情。屈服于Johnny的耳语和香织小姐的侧脸的诱惑,舍弃仅有的一点点名誉,这样做真的好吗?

    突然,听到有谁吧嗒吧嗒地下楼来的声音。本以为是会直接离开幽水庄的,不过却是向着我这边走来。

    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房门就被踹开了。

    「你丫的!」

    一个发狂的男子冲进来。

    后来才知道,这个男子,正是香织小姐的主人,跟小津的师父进行着神秘的「自虐性的代理代理战争」的城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