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搬到这栋小公寓已经一个月了,裴嘉烈总算过著自己向往的生活。

    他所向往的生活无非七个字:清闲!清闲!再清闲!

    这栋小公寓远离喧闹市区,清晨惟有鸟儿的叫声把他唤醒,推开窗子,扑面而来的是一片绿叶和野花的香味,沁人心脾。

    公寓因为陈旧且偏僻,很少房客,他一人租下最高的楼层,把整片天台据为己有。闲暇时,便在天台上晒晒太阳,看看书,好不惬意。

    最最让他开心的是,除了贴身秘书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搬到了这儿,公司的下属和家里那个唠叨的妈妈都不知道。


    他们只有他的电话,却没有他的住址。他可以随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而他们却说死道活也找不到他。

    哈哈,好好玩哦,他就像一个隐形人,拖了魔法,来去无踪,却可以时时刻刻观察人间的一切。

    这种感觉如同读侦探小说,让他好开心。

    但裴嘉烈万万没想到,他悠游自在的生活会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女人搅乱了。

    要讲述这个令他头痛的女人,必须从那个吵闹的上午说起。

    那天早晨,他像平常一样,正躺在舒服的大床上作著香槟美人的糜梦,忽然被一阵鼎沸之声惊醒。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没办法,从前闹市中纷烦的生活多多少少会让心里留下点阴影,偶尔出现点幻觉也很正常。但很快的,他便发现,这可怕的声音来自于现实。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推窗眺望。

    只见一辆大车停在公寓楼下,来来往往的工人正搬运著家具。看来,是有新的房客人住了。

    搬家的时候声音吵一点的确情有可原,裴嘉烈心怀仁慈,当然不好与邻居计较,于是,为了不让这鼎沸之声再次打扰自己,他决定打开CD音响,用一曲交响乐来掩盖噪音。

    不料,当大提琴、小提琴、长笛、黑管、大号等诸多乐器齐奏合鸣之时,闭眼欣赏的他却皱起了眉头。

    咚咚咚……咚咚咚……

    是什么在敲打个不停?鼓声吗?不,不像!

    睁开双眸四顾寻找,终于,他发现这声音来自门外。

    是谁在敲门?难道是房东来催房租?

    裴嘉烈无奈地起身迎客,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怔了一怔。

    门外站著一个奇怪的女孩子。

    说她奇怪,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与她素不相识,不知她为何要敲他的门?第二,这个女孩子,本来有一张甜美可爱的脸,可那脸上的表情却冷若冰霜,让人不由得感到阵阵寒意,如同遇到了千年僵尸。

    女孩子右手举著一把巨大的锤子──刚才,她就是用这把锤子在“敲”他的门的?

    “小姐,请问你找谁?”裴嘉烈瞪大眼睛问。

    “这屋子只有你一个人住?”女孩子不仅表情冰冷,说话的语气也毫无感情,像个酷酷的杀手。

    “对呀。”他错愕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是你在放音乐了?”

    “嗯。”

    “你以为自己现在住在别墅里?”眉一挑,女孩子语气更凶。

    “嘎?”裴嘉烈一时间不解其意,他又不是白痴,怎么会把破旧的小公寓当成别墅?

    “那你干么把音乐放得那么大声,不知道这样会吵到别人吗?”

    “哦……”原来如此,他松了口气,“对不起,小姐,因为下面有人搬家,好吵,所以……”

    “所以别人吵,你就跟著吵?”女孩子狠狠地瞪他。

    “我不是故意的……”他顿时百口莫辩,“我只是想掩盖噪音而已……”

    “用噪音掩盖噪音等于加大噪音!”不听他的解释,她依然斥责。

    “小姐,我放的是交响乐,不是噪音呀……”他哭笑不得。

    “在我耳朵里,交响乐等于噪音!”女孩子手一挥,示意他闭嘴,“还有,天台上那些桌子椅子是你的?”

    “是的。”

    “麻烦你把它们搬走,我要晾衣服!你以为天台是你一个人的?”

    “呃……”裴嘉烈顿时结巴,“因为我住在顶层,平时又没什么人用天台,所以……”

    顶层的住户可以独享天台,这似乎是不成文的规定吧?否则谁愿意天天爬这么高的楼梯,而且被烈日直晒天花板呀!

    “你向房东太太多付了租金?”女孩子横眉冷问。

    “那倒没有。”

    “既然大家付的房租是一样的,你就不能多占便宜。”手一抬,她直指著他的鼻子。

    “可我住的是顶层呀!”裴嘉烈委屈地嚷,“这栋旧公寓又没有电梯,我爬楼梯的时候比别人辛苦,总该有些补偿吧?”

    “有人逼你租这一层吗?”

    “那……那倒没有。”

    “那就是你活该!”女孩子讲起话来唇枪舌剑的,“不要再狡辩了!限你今天之内把天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搬走,否则我把它们扔下楼去。”

    “小姐,你到底是谁呀?”房东太太的继承人?

    “我姓邱,是你的邻居,今天刚搬来的。”她面无表情地答。

    “哦!”裴嘉烈恍然大悟,“原来制造噪音的是你!”

    好冤枉,做贼喊捉贼!这小妮子身为罪魁祸首,居然好意思跑来斥责他?!

    “怎么,不服气呀?”女孩子双手交叉在胸前轻哼,“我制造噪音是身不由己,你却是故意为之,我可以被原谅,而你不能。”

    “小姐,你拿著锤子砸别人的大门,总是不太礼貌吧?”

    “你的音乐放得那么大声,我轻轻敲门你能听见吗?大概我把手敲断了,你都听不见吧!何况,你家又没装门铃。”

    “呃……”哇,伶牙俐齿好厉害,让久经江湖的他也不得不暂时甘拜下风。

    “总之,请你以后不要再把音乐放那么大声了,”她再次举起手中的锤子,“如果再犯,我会趁你不在家的时候撬开你的房门,把你的音响砸得稀巴烂!”

    天啊,好可怕,吓得他无言以对。

    裴嘉烈还想说些什么,那女孩子却风一般转身去了──来去匆匆,仿佛一个恶梦。

    他站在口门愣了好久,直到电话铃猛响,才回过神来,踱回屋中。

    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的,不会有别人,一定是他那个无聊的老妈。

    自从老妈迈入中年后,就把对老爹的爱情逐渐转移到儿子身上,天天盯著他和大哥的一举一动,如同紧张的恋人。

    搬到这栋小公寓,有一半原因是为了逃避老妈,无奈,东躲西藏,终究难逃魔掌。

    “喂喂,乖儿子,为什么响了半天才来接电话?”果然,刚拿起话筒,那熟悉又强悍的声音马上从听筒窜出。

    “呃……刚刚在洗澡。”裴嘉烈信口胡扯。在老妈面前,他习惯了胡扯,也惟有这样,才能救自己一命。

    “洗澡?乖儿子,你自己会洗吗?”

    “天啊,老妈,你儿子我虽然尚未到而立之年,但也不至于这么弱智吧?”又不是还在念幼稚园。

    “儿子,妈妈就是担心呀,生怕你吃不好、睡不好,不如我替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女佣人……”

    “免了吧,老妈,”裴嘉烈差点跳起来,“我最怕那些女人了,说是来当女佣人的,却个个都往我的床上钻。”

    “哈哈,”裴太太大笑,“那是因为我儿子长得帅嘛,人家主动投怀送抱,你就将计就计,顺手牵羊嘛,反正我正想要个儿媳妇。”

    “老妈,我还想逍遥几年呢,想要儿媳妇,叫大哥给你娶一个!”

    “你大哥?哼,不要提他,气死我了!”

    “怎么,大哥犯了什么错?他不是一向很乖吗?”

    “还记得那个很有名的模特儿丽蓓嘉吗?”

    “哪个?”有名的模特儿太多了,他哪记得住?

    “就是你大哥前一阵子交往的女朋友呀!我和你爸爸都喜欢她,觉得这个女孩子长相甜美、善良可爱,家境虽然不是太富有,但也还算清白,都认准了她当我们裴家的长媳,谁知道,你大哥不知发了什么疯,莫名其妙把人家气走了,害得我和你爸爸白白高兴了一场。”

    “这有什么好遗憾的,大哥肯定不爱她,所以才赶她走的。”

    “可是我们都觉得你大哥跟她在一起很开心呀,那个女孩子特别会说笑话,经常逗得我们笑痛肚子,她……她就像一杯可乐那样可爱。”

    “一杯可乐?”老妈也太没文化了吧,这是什么比喻?“大哥比较适合喝香槟,不适合喝可乐。”

    “唉……总之丽蓓嘉走后,我和你爸爸对你大哥就不抱希望了,现在就指望你了。”

    “嗄?老妈,你说什么?这个电话好像坏了,听不清楚呀!”裴嘉烈故意敲打著话筒,大声嚷嚷。

    “电话没有坏。”裴太太很快识破了他的诡计,“你不要装神弄鬼!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去公司?”

    “我为什么要去公司?”

    “你是副总裁呀!放著那么多工作不做,全都丢给你大哥一个人吗?要知道,你大哥刚刚失恋,心情不好……”

    “老妈,我不去公司,并不代表我不工作呀!恰恰相反,那些工作我在弹指一挥间就处理完了,所以没有必要把大好时光浪费在那个枯燥的地方。”

    “真的吗?”裴太太疑惑。

    “老妈,对于一个十五岁就拿到博士学位的人,你应该怀疑他的话吗?”

    “呃……老妈知道你很天才,不过你还是应该经常到公司走走,免得不知道的人以为你在偷懒。”

    “好了好了,儿子遵命就是。”裴嘉烈应付道,“老妈,我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不能再跟你聊了,因为你儿子就算再天才,也没有办法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

    “乖儿子,老妈还有最后一件事跟你说。你这个周末去跟何伯伯的小女儿见见面,如何?”裴太太没有就此放过他。

    “何伯伯的小女儿?是谁呀?为什么要我去跟她见面?”

    “相亲啊,傻儿子!”

    “嗄?老妈,你说什么?电话好像真的坏了,我真的什么也听不见了!”裴嘉烈再次装蒜。

    “你少跟我来这套!这个周末去跟人家女孩子见面,听见了没有?”

    “听不见呀!老妈,我先修修电话,等会儿再拨过去给你。”这一回,没有再给老妈纠缠他的机会,他当机立断,把话筒一放。

    松了一口气,拍拍心口,紧张退潮后,肚子却咕咕叫起来。

    刚才不算完全说谎,至少说对了一半──他此刻真的饿了。只是,从来不懂得煮饭做菜的他,真不知该吃什么。

    这些日子都是叫外卖,吃得都腻了,附近小餐馆的食物味道也不怎么好……看来,他真该听从母亲的建议,请一个能干的女佣人。

    但这个女佣人不能知道他身为天行集团副总裁、裴家二公子的显赫身分,否则,她们非但不做饭给他,反而会跳上他的床。前车之鉴不可忘呀!

    惟今之计,他得托房东太太帮忙,在附近物色一个可靠的女孩。

    房东太太果然办事效率高,才拜托了她,马上就有人来敲他的房门。女佣这么快就找到了?

    裴嘉烈兴高采烈地跑去开门,却失望的发现,门外不见他期盼的女佣,只站著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

    那女孩子出奇的漂亮,穿著白底绿点的短裙,像洋娃娃一样可爱。

    “哥哥,”她嗲声嗲气地唤他,双手托起一个漂亮的便当盒,“快接住,好重哦!”

    “小妹妹,你是谁?”裴嘉烈慌忙捧住便当盒,惊愕地问。

    “我是你新搬来的邻居,我叫小桐。”她笑咪咪地回答。

    “邻居?”新搬来的邻居平白无故地跑到他家里做什么?“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芋头酥角,我姊姊最拿手的点心哦!”

    “芋头酥角?”平白无故地把她姊姊最拿手的点心捧到他面前干么?香喷喷的味道引得肚子正饿的他差点流口水,“小妹妹,我劝你三秒钟之内把它们拿走。”

    否则他会一口把它们统统吃光。

    “哥哥,你不喜欢这种点心吗?”

    “恰恰相反,我太喜欢了。”喜欢到想当劫匪的地步。

    “那你为什么不要?”小女孩诧异。

    “呃?小妹妹,你不会是告诉我,这是送给我吃的吧?”裴嘉烈更诧异。

    “当然啦!”小女孩大笑,“是我姊姊叫我送来给你的。”

    “你姊姊?”这附近也有他的追求者?“你姊姊为什么平白无故送我点心?”

    “因为我们刚刚搬来呀,姊姊说,出于礼貌,应该给这栋楼的每一位邻居送一盒点心。”

    “原来如此。”裴嘉烈舒了一口气,随后马上蹙起眉,“小妹妹,你姊姊什么样子?是不是长得很漂亮但不太爱笑、喜欢拿著一把锤子到处走的?”

    莫非……是早上砸他大门、威胁他的恶女?

    “嗯,”小女孩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姊姊今天的确有拿著一把大锤子来敲过你的门,不过她很爱笑的啊……”

    “那肯定就是她了!”既然是恶女送来的点心,不吃白不吃,全当精神赔偿!

    咕咕直叫的肚子逼迫裴嘉烈迅速打开便当盒,抓起一个酥角便往嘴里扔。

    他本想做出不屑的表情,以示对恶女手艺的全盘否定,谁料,那美妙的滋味让他瞪大双眸,半晌无语。

    太……太好吃了!他曾经以为裴家的厨师已经天下无敌了,怎知,天外有天,这无名的恶女竟比他家的名厨更厉害!

    “小妹妹,这……这真的是你姊姊做的吗?”舌尖颤抖,难以置信。

    “对啊,我亲眼看到她做的哦!”

    “小妹妹,你真是太幸福了,可以天天吃到这样的美味……”相比之下,他太可怜了,自从离家出走之后,就没吃过一顿满意的饭菜,这嫉妒之情让他有种落泪的冲动。

    “哥哥,你也可以让你的女朋友帮你做呀!”

    “我没有女朋友……”即使有,那些富家千金也只会穿衣打扮,哪里懂得烹饪这种高深的学问。

    “你可以叫你的女佣人帮你做呀!”小妹妹再次提出建议,“哥哥,你不会因为太穷了,请不起女佣人吧?”

    “唉,现在厨艺高超的女佣人比较难请到。”他无奈地叹息。

    “你可以请我姊姊呀!”小女孩一拍手,大声道。

    “请你姊姊?”裴嘉烈惊得差点跌倒,“小妹妹,你姊姊好像……不太像女佣人吧?”

    他记得那恶女衣著不俗,气质也不差,虽然可恶,却也似上等人家出生的女子。

    “可是她自己说很想当女佣人呀!”小女孩努努嘴。

    “想当女佣人?为什么?”什么时候女佣人成为人们向往的职业了?

    “因为她最近迷上打扫房间,煮饭做菜,好像停不下来似的。”

    “怎么会?”

    “她说一停下来,就会想起伤心的事,所以她要不停地干活。现在我们家的地板都快被她擦烂了,饭菜也多得吃不完,天天大桶大桶地倒掉……她说,自己最好去外面当女佣人,免得家里遭殃。”

    “原来如此,”裴嘉烈明了地点了点头,“可是你姊姊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她遇到什么不幸的事了?”

    “她以前有一个男朋友,现在没有了,这个叫做……叫做……”小女孩抓耳搔腮,半天想不出适当的词形容。

    “叫做‘失恋’。”裴嘉烈代为回答。

    “啊,对呀,就是这个词。姊姊说了好多遍,我都没记住。”小女孩为记忆的复苏而惊喜。

    怪不得那恶女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原来是因为失恋了,所以没有笑容吧?

    一个因为失恋而不停做家务事的女子,用做家务来麻痹自己的痛苦,像失去了双足的小鸟,只能不停地飞翔,无法栖落……这样的女子让裴嘉烈那颗素来玩世不恭的心,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真正恋爱过,但每次看到因为爱情而受伤的人,总是无比同情,甚至,有几分敬意。

    这一刻,不知是因为美味的酥角,还是因为惯有的同情,他忽然觉得那恶女没那么可恶了。

    “哥哥,你会请我姊姊当你的女佣人吗?”小女孩拉拉他的衣角。

    “呃……”

    同情是一回事,每天让他面对恶女那张臭脸又是另一回事……估计处于失恋痛苦中的她,暂时不会有笑容。

    他想,自己大概不会存心给自己找罪受,聘请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女佣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