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绯红的夕照中,无梦踏进了洛府。

  宁总管领着无梦来到洛府内一处静僻的院落,一踏进院中,她立即嗅到阵阵清雅的花香,抬头一望,不禁呆住。

  两边白墙栽植了大株桃花、杏花,底下还有小巧雅致的花圃,栽种着许多开得繁盛的娇艳鲜花,其中只有海棠、蔷薇她能辨识出来,其他完全不认得。

  「这是你家少爷的住处?」无梦实在怀疑,这里明明怎么看都像极了千金小姐的闺房。

  「是啊,我家少爷爱花,他听不见声音,所以对颜色特别敏感,只要色彩鲜艳的东西他都喜欢。」宁总管微笑地说。


  「原来如此,难怪那日他在山道上会看那些野花看到入神了。」她喃喃自语。

  宁总管笑笑,领着她穿过花圃。

  一阵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无梦看见廊下蹲着一个丫鬟正在煎药。

  「玉兰,少爷呢?」宁总管低声问那丫鬟。

  「刚睡着。」玉兰淡淡瞥了无梦一眼。

  「喔。」宁总管点点头,侧过脸看着无梦。「少爷还会睡上一阵子,这会儿老爷夫人可能也都还在午睡,带-去拜见他们也不方便。我看这样好了,-先进屋去等着,我去办点事情,一会儿再过来。」

  「万一他醒了怎么办?」无梦有些紧张。

  「-念过书吗?」

  「背过诗。」安嬷嬷教她和晨星背过几首唐诗,不过她觉得很奇怪,这跟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那就好,这样你们沟通就不会有问题了。」宁总管误以为无梦识字,放心地拍了拍她的肩。「我只是出去交代一些事情,很快就会回来。玉兰,请这位姑娘进屋去,记得奉茶。」他交代完后便大步离开。

  玉兰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朝无梦伸出手,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无梦进屋后,发现这屋的窗子特别大,也因此光线特别明亮。她好奇地打量四周,冷不防看见靠窗的凉榻上躺卧着一个人,她的心措手不及地慌乱了一下,后来才发现那人根本熟睡着,并没有看见她。

  「-是少爷的客人吗?」玉兰在她身后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不是,我是宁总管买来的奴婢。」她压低音量小小声说。

  「啊?府里的奴婢够多了,为什么还要买-进来?」玉兰蹙了蹙眉,高声表达疑惑。

  「嘘,-小声一点儿,那个人在睡觉。」她忍不住提醒。

  「少爷听不见啦!」玉兰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转身又走出去。

  无梦怔怔地看着那张熟睡的面容,他就是洛无天?

  救他的时候并没有时间好好细看他的容貌,现在他睡得正熟,正好让她有机会仔细看个清楚。

  大概伤势还未痊愈,他的脸色苍白似雪,但无损他清俊柔美的面容,反而在他一袭白衣的衬托之下,让他看起来就像一抹不真实的空灵幻影。

  那份似男似女、似真似幻、似神似人的气质,慑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好像她只要用力吹一口气,他就会消失不见。

  就在她看得出神时,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异香,这闻起来不像花香的香气令她迷惑了一瞬。

  洛无天在睡梦中挪动了一下身子,盖在身上的薄被缓缓滑下地,无梦蹑手蹑脚地拾起薄被,小心翼翼地盖回他身上,原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轻柔了,却还是惊醒了洛无天。

  他睁开眼,与她四目相对。

  无梦尴尬地扯出一抹笑,心中暗求着──拜托,你还记得我吧?你最好还记得我,要不然我该怎么向你解释现在的状况啊?

  洛无天微微一笑。他当然还记得,当他睁开眼,蓦然看见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时,他就已经认出她来了。

  『谢谢。』他比了个手势。

  无梦看不懂,呆呆地眨眼。

  洛无天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谢谢-」三个龙飞凤舞的字。

  无梦认得前两个字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字,这才知道他在向她道谢。

  「甭客气了。」她笑着摇手。

  「贵姓芳名?」洛无天又写。

  无梦只认得「富贵于我如浮云」的贵字和「但看古来盛名下」的名二字,猜出他大概是在问自己的名字吧?

  『我叫无梦。』她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唇语对他说。

  洛无天轻轻蹙眉,把笔往前一伸,示意她写给他看。

  无梦一脸为难地接过笔,慢慢恬饱了墨汁,笨拙地写下名字,偏偏她的名字笔划甚多,在写「无」字时,中间四条直竖黏在一起变成了一团黑,只有底下的四个点让这个字勉强看得出来是个「无」字,而写「梦」时怕重蹈覆辙,于是把每个笔划都分得很开来写,终于写完时,她发现「梦」字比「无」字大出了两倍还多,和旁边洛无天写的一手漂亮的字比起来,她的字简直像极了歪歪扭扭的毛毛虫。

  无梦放下笔,羞得满脸通红。行了吧?这是我写得最漂亮的两个字了,你可别再逼我写字了,除非你想羞死我!

  洛无天努力忍着笑,她的字着实令他惊讶了好一会儿,光看她的字迹,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好好读过书、习过字。

  但是能不能用文字沟通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必须再试试她认字的程度。

  「再次多谢救命之恩,有件事我不明白,『育婴堂』是什么地方?-为何住在那里?」他快笔一挥,洋洋洒洒地写下两行字。

  无梦很认真地瞪大眼睛,在有如行云流水的文字中寻找自己识得的字,可惜结果很惨,加上「育婴堂」三个字,她前前后后加起来总共只识得八个字,怎么拼凑也猜不出洛无天到底在对她说些什么话?

  我知道他可能又谢我一次了,可他问了「育婴堂」什么事呢?看不懂呀……怎么办才好?

  洛无天听见她心中的哀号,再看她一脸茫然苦恼的模样,大致明白了她认字的程度。很显然地,他们在文字沟通上有很大的困难,麻烦的是,她连他最简单的手势都看不懂。虽然,他大可以用神力将心音传达给她,不过,为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作罢。

  就在他们两个人各自沈默,尴尬对望时,宁总管适时走进来,解救了不知所措的两个人。

  『你们已经见过面啦!』宁总管笑着说道,并同时以手势对洛无天说。

  『多谢你替我办妥这件事,她对我表达救命之恩的方式觉得满意吗?』洛无天以手势问他。

  『关于这件事,我来详细告诉你。』宁总管边比着手势,边将洛无天拉到桌案前,用写的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洛无天。

  无梦呆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安静地用笔对谈,表情有些紧张地盯紧洛无天脸上的反应。

  当洛无天总算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错愕地睁大了眼。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并不是来府里做客的,而走你已经把她买进府来当仆婢了?」洛无天飞快地在纸上写着。

  宁总管有些抱歉地点点头。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可以买她入府为奴?」洛无天严肃地板下脸。

  「总好过她被卖给别人吧?」宁总管无奈地耸肩写道。

  「可是你要我如何安置她?」

  「如果你希望不要太委屈她,那就把她收在你屋里侍候你,过一、两年再为她觅个好良缘,也算圆满报恩了。」

  「可惜她不识字。」洛无天抚额叹气。

  宁总管惊讶地回过头看无梦。

  「-不是说-背过诗吗?怎么不识字呢?」

  无梦根本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笔谈了些什么,宁总管突如其来的一问,令她怔愕了一瞬。

  「我是背过几首唐诗,那几首唐诗里的每个字我都识得,不过……那几首诗以外的字我就认不得了。」无梦心虚地咬了咬唇。

  宁总管恍然明白,伸手抹了抹脸苦笑。

  「-识字不多,恐怕得另做安排了。」

  无梦锁紧眉心,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识字不多这件事如此懊恼过,她看着宁总管回头又跟洛无天一阵笔谈,想来是在「安排」她了。

  「好了,少爷同意让-跟在我身边做事,跟我走吧。」宁总管朝她招招手。

  无梦迟疑地轻瞥洛无天一眼,低头跟着宁总管走出去。

  身后忽然响起两下清脆的弹指声,她和宁总管同时回头,看见洛无天和煦地笑望着她,对她比了几个简单的手势。

  「少爷对-说,有困难就来找他,他会帮。」

  无梦听了宁总管的解释,忽然有种心酸的感觉,她分不清他对她说这话是出自对她的同情还是真心的关怀?但是对出身「育婴堂」的女孩儿而言,这样的话语是何等的珍贵。

  倘若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你也能如此大方地对我,那份心才是比什么都贵重啊!

  洛无天倾听到无梦的心声,怔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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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梦从未曾走进过绸缎庄,当她抬头看见满墙面全是五彩斑烂的美丽布疋时,情不自禁发出惊叹声。

  「无梦,我暂时先把-安顿在店里,布庄里有伙计、丫头和学徒几十个人,我若一开始就让-做轻松容易的工作,怕底下的仆役会心生不服而暗地欺侮-,所以-得先从布庄里的杂事做起,等-慢慢熟悉布庄的工作以后,我再找机会把-调进布房学裁缝,-可愿意?」宁总管好声好气地与她打商量。

  「我愿意。」她知道自己的境遇已经比一般的奴仆好太多了,而且能在这个宛如仙境般的地方工作,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那就好,-跟我过来吧。」他客客气气地带她转进后院。

  「宁总管,依我看,这间布庄全都是归你管的吧?」她发现每个人看见宁总管都毕恭毕敬的。

  「-的观察力不错。」宁总管笑笑。

  「那你最好把我是少爷的救命恩人这档事忘记比较好,否则你老是对我这么小心翼翼、说话轻声细语怕得罪我似的,要是让底下的人看见了怕有失你的威严,现下我的身分只是你用五百两银子买来的仆婢,我觉得你应该用对待底下人的方式对待我,否则不只你不好管人,我要与人平和相处怕也不容易。」她一边环看着周遭环境,一边说道。

  宁总管讶然止步,愣瞧着她那双不存私心的眼眸。这年方十八的小姑娘,居然肯放下对她最有利的武器,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眼下最感到头痛的难题。

  「-的想法令我好生意外。」他对她另眼相看了。

  「是吗?」无梦挑挑秀眉。「你见过冯姑姑,应该知道让她『调教』过的孩子很早就懂得看透人性了,何必意外。」

  宁总管与她四目对望,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就在宁总管将她交给布庄里管着大小杂事的大丫头绿娘以后,她就开始过着与一般奴仆无异的生活了。

  每天一早,她要扫地、抹灰,接着和绿娘两个人一起把一天几十个人要吃的菜挑、洗、切好,下午又得跟绿娘一起捣洗几十个仆役的衣裳,日落西山后还不能闲着,要把一天几十个人吃脏的碗盘刷洗干净。

  做这些事情,对无梦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太苦的差事,她在「育婴堂」的时候,每天做的差不多也都是这些事,只不过更累,更辛苦一点。不过这样也好,她只要一躺上床就能立刻睡着,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想别的事,连晨星离开「育婴堂」后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她都没有力气去想了。

  然而,在城的另一头,晨星却有着和无梦截然不同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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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赵大爷骗了!她根本不是被买去侍候小姐的,而是被卖进了奢华滢靡的「倚红楼」!

  楼下大堂莺燕成群,衣香鬓影,笙歌妙舞,令人目眩神迷。

  晨星独自一人坐在铺陈华丽的绣房中,老嬷嬷特地将她梳洗打扮过,要她乖乖地等买她初夜的客人进门。

  楼下大堂传来拨弹琵琶和吹奏琴萧的热闹乐声,其中夹杂着男女之间的狎邪挑逗,这个奢华颓靡的世界令晨星感到惊恐无助,她逃不了,除了哭,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一直哭?」

  屋内忽然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晨星骇然转身,看见一个白白净净的美少年慵懒地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是谁?」她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我暂时还没有凡人的名字。」他笑咪咪地偏着头说。

  「啊?」晨星傻了。这是什么意思?是「倚红楼」里特有的用语吗?

  「-不懂没关系,我刚刚问-的问题-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一直哭?」美少年眨了眨清澈的黑眸。

  「因为……我被逼着要卖身了……」想到自己眼前的处境,晨星的泪珠不禁又串串滚落下来。

  「卖身不好吗?」美少年困惑地问。

  晨星一脸错愕地瞪着他。

  「你怎么会说这种话?想不到你年纪轻轻,想法竟然如此轻薄龌龊!」她泣声怒斥。

  「轻薄?是什么意思?」他的表情更困惑。

  「你到底是谁?这样捉弄我很好玩吗?」晨星委屈得直掉泪。

  「-如果不喜欢这里,那就走啊!光是坐在这里哭也没有用吧?」

  晨星微讶地看着他,渐渐开始觉得这个美少年很古怪了。他真的是「倚红楼」里的仆役吗?如果是,照理应该不可能对她说出这种话才对。

  「进了『倚红楼』的姑娘是不可能走得出大门的,你如果是『倚红楼』里的人,不可能会不知道。」

  「要走出这个大门有何难?」美少年露出一抹天真的笑。「-想走出去吗?我可以帮-呀!」

  晨星更错愕了,她呆呆地看着他。

  「你不是『倚红楼』的人!」她猛然起身退到墙角边。「你到底是谁?进我屋里是想做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美少年满脸无辜的表情。「因为看见这里有歌有舞,非常热闹好玩,所以才溜进来瞧瞧。可是大家饮酒歌舞,玩得很尽兴,-却一个人躲在屋里哭,我听见-的哭声,觉得很奇怪,所以想问问-是不是需要人帮忙?」

  「我觉得你才奇怪,莫名其妙跑进我房里,又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怎么能相信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我不会害人,-放心,我只是偷溜出来玩,过阵子还是要回去的,若是害了人,我的主公绝不会饶了我。」他用宛如孩童般纯真的眼眸看着她。

  晨星愈听愈觉得他的来历很古怪,他的每句话听起来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你真的可以帮我离开这里?」虽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分,但是他给她的感觉是无害的,甚至是可以信任的。

  「如果-离开这里就不会哭,我当然可以带-离开这里。」他再度自信满满地向她保证。

  「那你可以帮我找到我的朋友吗?」她满心期待再见到无梦。

  「可以呀!不过,在帮-找朋友以前,我希望-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她戒慎地反问。果然还是有交换条件!

  「在我出来游玩的这段时间内,我希望-能陪我,因为一个人实在有点无聊,有个人间的伴也许会比较好玩。」

  虽然晨星心中尚存疑问,但是美少年清澈的双眸以及无邪的眼神实在让她难以抗拒。不管他是谁,至少感觉上对她是无加害之心的,如果可以跟着他离开,绝对比留在「倚红楼」中好上千万倍。

  「真的只是陪你玩吗?你会不会要我陪你去做什么坏事?」先问清楚,免得误上贼船。

  「我说了,我是绝不能做坏事的,-为什么始终不肯信呢?」他又露出无辜的表情。

  「那是因为世上的坏人实在太多了──」

  「嘘,有人上楼来了。」美少年侧耳倾听。

  晨星的心蓦然一沈。「来不及了!我完了,我走不了了!」

  「放心。」美少年眨眨眼,一手揽住晨星的腰。「闭上眼睛,相信我,我一定能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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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惨,好惨!

  无梦弯腰抱着肚子坐在水井前,一早在下腹阵阵的怞痛下醒来,熟悉的闷痛感让她立刻知道自己的月事来了。

  以前在「育婴堂」的时候,只要月事一来,不管是谁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躺在床上休息,其他的姊妹们就会一起帮忙把事情做完。可是现在不同了,明明下腹疼得要命,腰酸得好像要断掉似的,她也不好意思对绿娘启齿要求休息。

  面对一捆捆要挑洗的菜,她只能咬牙坚持下去,把菜分别拆开泡进冰冷的井水里慢慢洗净。

  忽地,有人轻轻拍她的肩膀,她抬首回眸,惊讶得跳起身,睁大双眼看着拍她肩膀的人──竟然是洛无天!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太惊讶了,一时间忘记了他听不见她说话。

  洛无天温柔地笑望着她,伸手指了指她,接着用唇语无声地、缓慢地说了两个字──『好吗?』

  无梦先是迷惘地看着他,渐渐地,脸上浮起感动的神情,慢慢点了点头。

  「那你呢?伤好了吗?」她反问。

  洛无天微微一笑。『好很多了,还在用药。』他慢慢地用唇语说。

  无梦还想说什么,但是又怕自己的话说得太长他会听不懂。

  洛无天注意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唇上也没半点血色,侧首看一眼井边五、六捆尚待清洗的菜,俊眉轻蹙了蹙,为她必须做这些事而感到心疼不已。

  『太累吗?』他继续用简单的唇语问她。

  无梦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对他解释,只是捂了一下肚子,用唇语对他说──『肚子痛。』

  『吃坏肚子?』

  无梦又摇摇头。别再问了,你不会懂女人的癸水是怎么回事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痛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洛无天听明白了,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黑眸,双耳微微泛红。

  无梦见他赧然的脸色,不安地低下头,在心中喃喃揣测着,他不会是猜出来了吧?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猜出来会不会太厉害了?

  洛无天正了正神色,轻轻托高她的脸,让她能清楚看见他的嘴型。『休息,别做了。』

  『不行。』她有些迟疑,有点为难地摇头,她无法用简单的几句话对这位少爷身分的男人说明身处于仆婢世界的那种无奈。

  下腹又一阵强烈的痉挛,无梦难受得皱紧眉头。大少爷,你在这里我得站着和你说话,连坐也不能坐,你如果不想看到我的腰断在你面前就快点走吧,行行好让我坐一下。

  洛无天听见她心里的抱怨,感觉得出来她是真的非常难受。其实只要他肯出手,她可以立刻脱离疼痛的折磨,但是这样一来必然会令她对他拥有神力这件事感到恐慌害怕,即使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还是得谨慎行事。

  无意间,他看见无梦脏污的衣袖,突然想起今天来此的目的。

  他把手轻放在她背上,微微使力,她就被动地跟着他离开了后院,来到色彩鲜艳灿烂的前厅。

  正在招呼客人的伙计,一看见洛无天带着无梦走来,立刻恭谨地躬身行礼。

  无梦不知道他把她带到前厅来是想做什么,只见他伸手指了指几疋上等丝绸锦缎,伙计们随即取下来整整齐齐摆放在他们眼前。

  『选-喜欢的。』他微笑地望着她。

  无梦怔怔地看着颜色柔美软滑的丝缎,又困惑地看看他。

  『记得吗?我毁过-一件衣裳。』洛无天说得很慢很慢,尽可能把嘴型做清楚,让她明白他想说的话。『-选块喜欢的衣料,我让人做一件衣裳还给。』

  无梦好半晌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感觉一股欣喜不停涌现。她这辈子只穿过粗布棉袍,从来不知道把上等丝绸锦缎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感觉?

  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抚过紫雾般光滑细致的缎面,突然间听见伙计们发出一迭连的惊呼声。

  「不得了,快停手!-把缎面勾出丝来了!」

  无梦心一惊,蓦地怞回手,赫见她刚才摸过的缎面上出现了一条条勾坏的花痕。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惊慌得把手藏到身后。

  洛无天疑惑地拉过她的掌心细瞧,这才发现她的双手上面布满粗糙的纹路,再好的丝绸锦缎只要一经过她的手,不刮花是不可能的事。

  这双手带给洛无天极强烈的震撼,她才只是十八岁的少女,为什么会有一双如此粗糙的手?他无法想象这是她曾经做过多少辛苦的事情,才造就的一双手。

  「你不用还我衣裳了!这种衣裳我没办法穿!」她骤然怞回手,羞惭地转身跑回后院。

  洛无天追过去,按住她的双肩,缓缓施点力道,令她转过身来。

  无梦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怎么会在洛无天面前丢这么大的脸!那是什么奇怪的布啊?怎么我的手才轻轻碰一下就刮坏掉了?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少奶奶都穿这种衣裳吗?被侍候的人和服侍别人的奴仆难道就差那么多?不过是一块布嘛,凭什么我就碰不得!

  洛无天沈静地望着她脸上淡淡的苦涩,他伸指抬高她的下巴,好让她可以读到他的唇语。

  『-不必留在这里了。』

  「为什么?」她惊问。难道是因为她毁了一块上等绸缎,所以便不配留在绸缎庄吗?

  『以后,-只服侍我一个人就够了。』他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对她「说」。

  无梦茫然地眨了眨眼,怔怔看着他,费力读完他的话之后,强作镇定的脸上有着小小的讶异。

  『以后,-只听我的吩咐,我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懂吗?』他极缓慢地「说」着,直到确定她完全听明白为止。

  无梦一双大眼定定地盯着他,在他眼中,她看到了宽厚、温柔和怜惜。

  服侍他肯定是比留在这里做粗活要好的,只是,他为什么要待她这么好?就因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吗?

  因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不得不待我好吗?其实你已经让宁总管付过一千两,这份恩情早已经还清了。我倒是希望救命恩人不是你待我好的唯一一个原因……她的耳根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泛红。

  洛无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听见了她心底的问话,可惜无法回答她,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