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枝大厦在京桥大街以北的第二条大街上。大楼只有四层，不高不低，半新不旧。这一带不怎么繁华，也不冷清。

长发画家叼着烟斗走进这座大厦的大门。没有接待的前台。左边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厦入住方的标志，即各公司黑漆白字的名牌。总公司的名字只有两个，其余的不是分公司就是办事处。

画家扫了一眼三楼的五家公司名，然后走进狭小的电梯，按下了“3”的按钮。

“是的。我在樱总行签了东阳生命保险公司的保险合同，想来增加投保额。”修二说道。

“请稍等一下。”修二从短襟外套的大兜里取出写生簿，打开给她看，“虽然这画的是另外一个人，不过，印象中是不是这种脸型呢？羽田，不，那个萩村小姐？”

“其他的人不帮着解释一下吗？”

“您可真热心。”

“是啊。”

“嗯，大概三十过半吧。”

姐夫依田德一郎的特征也正是如此。这些跟从公寓的房东那里打听来的八号室的男客的样貌也吻合。

女业务员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画家，最后勉强答应再说十来分钟，便走到走廊的一头。

“啊，到底是画家啊。不过萩村小姐那么漂亮，就算一般人也会留有印象的。”

“别人都嫌麻烦，倒闭了的公司谁都懒得管。并且，我跟原先待在樱总行的一名叫萩村的女经理很熟，也没法装聋作哑。”

遇害的姐夫依田德一郎是三十六岁。

山边修二一一打量着两侧事务所的牌子，一边往前走，不知道哪一家才是姐姐所说的“樱总行”的继任者。这里既有三间办公室连在一起的大公司，也有仅占一间办公室的小公司。

“很遗憾，萩村小姐到底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樱总行从这儿消失之后，我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也没收到过她的明信片。”

“搞画画的都这样。”

电梯停在一条细长走廊的尽头，两侧全都是门窗。以远近画法看过去，在两侧直线的交汇处，有一堵小小的灰色方墙。

短短的一句话，让住在公寓里的那名叫羽田道子的女性与对外称作叔叔的男子，直接跟萩村绫子与玉野文雄两人的影像重合了起来。

“我刚才还以为您正在调查萩村小姐的事情呢。”她稍微压低了声音说道。光是这一句就让山边修二完全明白了。

“应该就是的，因为萩村小姐也做一些内勤的工作。她可是一个多面手。”

“在您繁忙之中打搅您实在抱歉。”修二用手拢拢头发，点头致意，“事实上，有人正托我画一些以女性为主题的画。我物色了不少模特，可总找不到中意的人。正头疼的时候，脑子里忽然浮出一个人来，就是我一年前来樱总行办保险时所遇见的萩村小姐。啊，当然，我当时不知道她叫萩村。现在她的脸从我记忆的深处隐隐约约地浮现了出来。我也并不是特意去记的，大概还是因为有印象，才会成为我潜在记忆的吧。所以正当我苦思冥想时，那张脸便依稀出现在了眼前。”

“社长的态度怎么样，在您看来？”

女业务员就好像关心自己的事情似的叹着气，可当视线落在修二手表的指针上时，她便急忙确认起自己的手表，突然慌乱起来。

“若是这样，只看一下她的脸也行，因为这一次我是真的想用眼睛好好记住。”

这一点也跟房东所描述的经常去八号室的男子的特征一致。

“是吗？那，是不是去了东阳生命保险的总公司就能知道呢？”

“您对这家公司的事好了解啊。”

“玉野先生真的爱萩村小姐吗？”

“您看我净问些奇怪的问题，那个玉野社长是什么脸型的人？还有，身高和长相如何？”

“哎，倒也不是特别……”

“有没有其他喜欢萩村小姐的男士呢？喜欢她，拼命追求她，纠缠不休的那种？”

“因为萩村小姐除了社长先生以外，对其他男性连看都不看一眼，所以并没有您说的情况。”

“是樱总行拜托您给上门的客户打招呼的吗？”

“感觉还是不行，光凭依稀的记忆还是不够，因为这只是我想当然画的，根本抓不住细节……我下定决心要见一见她本人，于是借口说是来办保险的。”

女业务员在公共开水间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种事情我哪里能记得，失陪了。”

女业务员大吃一惊，眼睛直盯着他。

“绫子？唔。”修二知道，这是羽田道子的另一个名字，“……若是能知道这萩村绫子小姐现在的下落，我想去拜访一下。去见见她，哪怕只求她做一下脸部模特也行。”

听修二这么一说，她似乎对他的长发和气质也认同了。

“这个嘛，身高似乎有一米六五左右。”

“不是，还没那么要好。也就是午饭时一起喝个茶之类……”

“萩村？”修二一下把视线投向了对方的那张扁平脸上，然后又若有所思地将眼睛瞥向了走廊里的照明器具，“大概就是这个女的吧。在我来这里办保险的时候，大概是她给我办理手续的……”

走廊里空荡荡的。正当修二茫然时，凑巧有一名女业务员从一侧出来，于是，他便点头打了个招呼。

“谢谢夸奖。对了，您刚才说您与萩村小姐很熟，是不是会经常一起出去吃饭或去她家做客？”

“估计也不行。”她明确地说道。

“没错。所以，萩村小姐很苦恼。”女业务员的语气像潺潺的溪水一样带着一股同情。

“并且，就算您知道了她的住处去找她，我恐怕萩村小姐也不会答应给您做模特的。哪怕只是做一下脸部模特也不行吧。”

“您说的‘萩村小姐的事’，指的是她与社长玉野先生的关系吗？”

“不，哪有这事。您看，我是个地地道道的画家。”

“有好多不知情者前来，当时光是一一告诉他们就把我累得够呛。”女业务员说道。

“那是。他们公司的事我都对一百多号人说过了，这点事还是知道的。”女业务员笑道。

“不行？为什么？那可是接管他们业务的前代理店啊？”

“萩村绫子。绫锦的绫。”

“啊，是这样啊。可是，他们公司已经倒闭了，萩村小姐也不在这儿了，让您失望了。”

“是一个叫玉野文雄的人。”她把名字的汉字告诉了画家。

“哦，您跟她这么熟也不知道？”

“不，不是因为这个。这方面的纠纷倒还没有。不过……”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含混了起来。

“她是不是很漂亮，二十四五岁左右，细长脸，双眼皮？”

“再麻烦您十来分钟就行，能否请您再和我说说那位萩村小姐？”

“大概是倒闭了吧。他们主要是做东阳生命的业务代理的，由于中途被吊销了代理权，便经营不下去了。据说后来接替的是赤坂的一家叫‘友爱互助’的新公司，所以，若是办理保险的话，您也可以到他们那边去，要不就直接到东阳生命的总公司去。”

“是嘛。樱总行是倒闭了，还是业务转手了？”

“不，我还没有灰心。萩村小姐的全名是……？”

“有是有过。可是，就是找我商量又有什么用呢？恐怕她也就是向我倒倒苦水，稍微减轻一点精神上的痛苦吧。那样的苦恼，她一个人怎么能扛得住。”

“啊，好久没人来造访樱总行了，快三个月没人上门了。您也是办保险的吗？”这名女业务员在修二面前停下来问道。她看上去年龄二十七八岁，扁平脸、小细眼。

“就当是因为画家的原因吧。于是，我根据模糊的记忆，试着画了这样一张脸。画了有十来张素描，这写生簿里的也是其中的一张。”

“就是她。樱总行里虽然有四个女的，可其他的三人都没她漂亮。”

刚才修二下电梯时看到的走廊尽头的那堵灰色方墙，实际上是保洁器具收藏间的门。走廊被这扇门左右分开，两侧有洗手间、仓库和开水间。

“您为什么怀疑我是私家侦探？啊，我明白了，是因为樱总行在生命保险公司的保险费上出了问题，给投保人造成了麻烦？”

姐夫是一米六三。

女业务员瞧了瞧画：“对对，她的脸就是这种感觉。您是画家吧？到底厉害！连双眼皮的眼睛都画得那么像。”

“我能理解萩村小姐的心情。若是公司是搬到别处去了的话倒还好，可毕竟是倒闭了呀。”

“说实话，画得很像。”

“萩村小姐为什么没能与玉野先生结婚呢？比如，玉野先生可以与现任太太离婚……”

“至于脸嘛，怎么说呢，偏向于圆脸的那种。身材也是胖墩墩的，很敦实的体格。”

“唔。”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杀人动机就不是争夺女人了。

修二见缝插针：“不过……不过什么？”

“年龄呢？”

“可是，最关键的住址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呢？”

“说真的，正如您所猜测的那样。玉野社长与萩村小姐之间的确是恋爱关系。这一点，当时在樱总行的职员们全都知道。”她终于回答道。

“十分抱歉。那个，我最后再问一句……大冷天的时候，玉野先生穿的是什么颜色的外套？黑色还是茶色？”

“既然连社长的行踪都找不到了，那萩村小姐就更找不到了……对了，社长叫什么名字呢？”

“啊呀，”忽然，女业务员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小小的眼睛里一下放出光来，“您是私家侦探？”

“也不知萩村小姐现在怎么样，若是能跟社长先生在一起就好了。”

磨蹭了太久的女业务员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