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紧张大师身首异处

里蒙和断指书生两组人在“望乡亭”会合之后,根据地图绕海湾东行,可以回到宁静山庄。

沿着岸,有着好几处地方,距离本岛约一千公尺或数百公尺不等的地方,有着许多和“龙王洞”类似的怪石。

它们在地图上却没有像“龙王洞”似的标明了它是神仙岛的景致之一。

只有很小的字样标明了它是“海王石”、“人鱼石”而已。

假如说,在那些的怪石堆里,躲藏一条船或是一个人的话,那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顾隆为了探索舒小小的录音带的内容,故意拖着她落在队伍的背后。

贺兰芝的看法却认为顾隆转移了目标,在追求她不着时,又转移到舒小小的身上去了。

年轻的女孩子是比较容易落网的。

顾隆装出疲乏的样子,紧抓住了舒小小的手,仍不断追问“主人”鼓励他自杀的方式。

舒小小说:“据我看,神仙岛的‘主人’既已作古,他的坟墓又很明显地安置在‘望乡亭’那么,这海岛上的各项布置,必是人为的,是故意陷我们于不生之地,置之死地而后已!”

“谁会作这类的事情呢?根据我们写武侠小说的常规,除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谁会这样的心狠手辣?怎下得了手呢?”

“也许有人痛恨你们这一批不可一世的作家!”

“写作成名,并无什么罪大恶极!”

“也许是狂妄,跋扈,财大气粗,气势凌人,惹来的反感!”

“那也不至于到该被处死的程度!”

舒小小停顿下来,欲言又止,呐呐说:“我有些话,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你且说无妨,我绝不替你泄漏出去!”

“我曾一再考虑,宋玉灵是这次‘金奖文艺大会’的召集人,她控制了所有的约会和活动,除了她没有人对归子虚有任何的了解,除了她没有人能阻止神仙岛的夜宴介入。她长久居住在S埠,神仙岛的地理环境也只有她比较容易了解……同时,她一向反对武侠小说,反对侦探小说,反对暴力小说,反对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我曾读过她所写的一些散文,她说,这些都应摒弃于文坛之外,尤其是假借文艺外衣,‘脱古人的裤子’,大胆描写性关系的作品,都应接受文艺界的严惩……由此可见,她对其他九位‘评审委员’都憎恨不已,加上三个金奖得奖人的首名,又是鸳鸯蝴蝶派的,第二名又是武侠小说……”

顾隆惊诧不迭,说:“难道说,你认为神仙岛的布局,宋玉灵是主持人?”

“不!我不敢肯定,只不过除了宋玉灵之外,还有谁能设计这样的布局?”

“宋玉灵弱质纤纤,怎可能心狠手辣?”

“你未读过她的文章!她的文章可不是弱质纤纤的!”

里蒙等一行人绕海滨道路,又重新来到码头的长桥跟前,接连着长桥的就是宁静山庄了。

留守在宁静山庄里的,有着三个人,其中有“娘娘腔”毛病的花恨水,是他不肯跟随大队同行,也许是他的体力不如人,也或是他要为“恩大姐”守灵,这类型的“汉子”的心思是很难捉摸的。

秦弓和许三羊两人却是因为腿部跌伤,行动不方便为由,没参加两组人的搜索行动。

里蒙首先发现,许三羊和花恨水两人都坐在宁静山庄门前的台阶上。

尤其是花恨水,他每有事情,老爱哭哭啼啼的。

这时候,只见他双手掩脸,哭得如丧考妣。

里蒙有了感触,一定是山庄内出了问题,他即加快了脚步,急疾向前奔跑。

许三羊已经发现,他扶着一支木杖站立起来,高声说:“不得了,紧张大师秦弓身首异处……”

“身首异处?”赶向回程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这岂不应了“主人”给秦弓的录音带上的一句话,要给他“身首异处”处分。

“怎样身首异处?”断指书生急问。

“被斩首了……”许三羊呐呐说。

“怎样斩首?谁斩他的首?”贺兰芝问。

“好可怕,我说不清楚……你们自己去看,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许三羊说。

里蒙听不懂许三羊的意思,有打算向花恨水顺便盘问一番。他一拍花恨水的肩膊。

花恨水有如“人来疯”,他已经哭得够凄惨了。一经里蒙接触,他哭得乱跺脚,像一个饱受委屈的女孩。

比较胆大的断指书生和郎枫已匆忙赶上二楼的楼梯。

秦弓的寝室门前,贴有“评审委员,秦弓”的字样,他死在床上,有一块白铁皮自天花板上的缝隙间伸跌下来,位置正好是床上秦弓的颈项间,正如斩首一样,刚好切在秦弓的咽喉间,满床血肉模糊,咽喉自是分了家,颈骨好像也告折断了……

白铁皮落在床畔一侧,下垂的一端,磨得锋利。上一端两边凿有洞孔,缚着细长的绳索。

绳索是经过切断才跌下来的。是谁将它切断的呢?

这种手法未免过于残酷恶毒。

秦弓死于非命,他的惨状,不忍卒睹。所有的“女生”,不必让她们进房去观看了。

里蒙是写侦探小说的,研究过侦探学,他要找出根由。

原来,问题又是出自床底下。

白铁皮像一把切刀,隐藏在大花板上面,缚着的绳索有轮轴串着的轨道,透出户外,又由户外透入地板的床底下。

床脚下有半锋利的钢刀。正好压在绳索缚着的末端,谁睡到床上去,经重力的压挤,时间一久,绳索被压断,白铁皮就会由天花板跌下来……

“秦弓为什么会睡到被指定房间的床上去?”里蒙提出了问题,说:“我不是说过,每一所房间内都可能会有阴谋的布置吗?”

许三羊解释说:“秦弓是老大哥,谁能管得了他?同时,他自己也说过,‘主人’的作风恶毒,任何地方都可能会有阴谋布置,特别关照我们要处处提防,处处小心……”

“他又怎么会睡进自己房内的床上呢?”

“你们走后,大家都感到分外无聊,肚子饿了,供桌上的酒食担心有毒,谁也不敢吃,秦弓启开了顾隆大哥的手提箱,取出他‘私家酒’,擅自喝了好几杯……他有了酒意,说是累了,要找地方睡觉,上了楼,差不多过了有两个小时,我听得一声巨响,跑上楼去,始才发现这项巨祸……”

“你跑上楼去?”里蒙好像找出了许三羊的“语中之病”。

“我说跑上楼去,其实我是扶着手杖蹒跚上楼,心中很着急就是了……”许三羊立刻解释。

“你跑上楼去的时候,花恨水又在什么地方呢?”

“花恨水吗?他就在秦弓房门口的堂厅中,白大姐尸体的旁边……”

“花恨水当时的情形如何?”

“是他告诉我,声音是发出自秦弓的房内,我推开房门,只见鲜血有如喷泉似的,床上躺着的是秦弓的身体……”

顾隆听过许三羊的陈述,懊恼不已,赶忙去检查他的私有财产,“00七手提箱”,那里面只能装载两瓶“XO”和一些“花生豆”、“开口笑”一类下酒的东西,另外还有一套“赌酒”用的飞镖靶子和六支羽毛飞镖。

顾隆的“私家酒”在昨晚上玩牌时,已经干掉了一瓶,剩下的一瓶,又被秦弓偷吃了好几杯。

在平时,顾隆“视金钱为粪土”,视酒为大家灌肚肠的饮料——可是,在这时候,神仙岛上的物质缺乏,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始才能离去?它就变成“命根子”了。

秦弓不请自取,弄掉了至少四分之一瓶,顾隆怎能不心痛?

“王八蛋,不问自取,是为偷也,活该他斩首!”顾隆发牢骚说:“还吃掉了我半罐‘开口笑’……”

贺兰芝申斥说:“人命关天,你还珍惜着你的‘马尿’!”

顾隆振振有词,说:“我早说过,敌人布置下的陷阱,只要你不要踏进去,他徒唤奈何,谁叫他要进入给指定的卧房睡觉?白大姐已经是前车之监了,且看还有谁高兴再去送死?”

许三羊却给顾隆反驳,说:“我也曾进入我的房间里去睡了片刻,可却仍是活着出来!”

顾隆不乐,说:“那么你不妨多睡,第二个斩首的就是你了!”

里蒙却注意到秦弓房间内的那卷录音带,他始终没肯拿出来公开,现在他已逃不脱厄运,何妨让大家一听内容!

里蒙不必征求任何人同意,他将录音机提出房外,放到几桌上去就揿了钮。

每一卷录音带的开场几乎都是相同的。那是阴风凄凄的音响效果。然后“主人”开始说话了。“……你自命是紧张大师,写的都是‘黑道小说’、‘暴力小说’、‘犯罪小说’,应该负担起社会道德责任,社会的不健康,就是因为你这种文人引起的,很多人不知道如何犯罪,就是因为读了你这一类的文章,以身试法,等于是教唆犯罪!如今,操生杀大权的是我,不必审判我就可以给你定罪,应处‘腰斩’之刑!为从轻发落计,给你‘身首异处’算了!”

这简短的“审判”和“处决”,完全应了,所有在场聆听的,都面面相觑。

多么的可怕,说是“身首异处”就给斩了。

柳垂杨脸色苍白,抚着垂下了的乱发,呐呐说:“他说脱掉了我的裤子而后杀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做到?”

顾隆再说:“以秦弓为榜样,你若进入被指定的房间里,又睡到床上去,相信会得到指定的下场!陷阱是如此布置好的,你不去中计,就等于是胜利者,等到‘主人’情急时,他自会露面,那时候不难将他反缚问罪!”

里蒙向大家摆了摆手,说:“我们同来的十三个人,已经丧生了两名,第三个轮到谁,无法知道,以当前的情形来说,剩下的十一个人都是‘挨宰的靶子’,我们必须‘同舟共命’,以应付这无形敌人的阴谋,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个人被屠杀,所以,我主张大家合拢来开一个紧急会议,互相坦诚交换意见,设法保存生命离开这魔鬼之地……”

柳垂杨第一个鼓掌赞成。

所有在场的每个人都一致附议。


会议就在楼下面的大厅进行。大餐桌就权充会议桌了。

里蒙凭他的年资和声望,白大姐被“开刀问吊”,他就是当然的主席了。

由两组人分头搜索全岛的所见说起,证明这是一个荒废了多年的无人小岛。

“主人”——也就凶手,将它简单修复,作为这次文艺大会屠宰场——原因不知道。

里蒙说:“这位主人的手段狠毒是可想而知的,他先牺牲了一名史船长,然后又把神仙岛上唯一的‘活口’——‘女巫’毒害,可见得是一个非常有机智的杀人疯子,我们绝不能等闲视之的!”

断指书生表示他的意见,说:“我仍相信‘魏建仇’就是凶手,他的一艘游船仍躲藏在‘龙王洞’、‘海王石’、‘人鱼石’等的离岛之处,我们一定要先将他活擒,‘生剥活吃’……”

“这很简单,三座离岛的距离只不过二百公尺至一千公尺,我们明天就去搜索!”贺兰芝忽而勇气高涨说。

“问题是没有渡海搜索的工具!”郎枫说。

“我们游泳过去!”贺兰芝激动说。

里蒙挥手,说:“敌人是在暗处,我们是在明处,不论是渡海也好,游泳也好,我们的对手可能持有各样的凶器,而我们呢,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赤手空拳’的!”

断指书生说:“什么样的东西都可以作为兵器,木棒、板凳、砖头、石块、瓦片……我就只差不会泅水!”

舒小小傻傻地说:“不会泅水没关系,我记得有一部武侠小说,划着棺材去为父报仇……”

顾隆正顾着要将廖富贵由大仓库携来的一瓶XO喝完,他忽而傻笑,说:“那是拍电影,怎能扯到事实?”

舒小小说:“隆哥哥告诉我,许多口棺材合并到一起,可以成为一条大船……”

“我没说。是你的建议,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事!”顾隆居然也着急起来,脸红脖子粗的。

“对的,假如没有交通工具,我们把海岛上所有的木料,包括了棺材、‘藏仙亭’、大仓库所有的木料,将它拼凑成一条船,学‘家庭鲁滨孙飘流记’不就可以离开神仙岛了吗?”郎枫说。

“不,不!”柳垂杨紧张起来时,他的家乡话,把“不”字念成“爸”字,就会有“爸爸”之感。说:“我们来时,风浪滔天,千千号豪华游船,都有点招架不住,你们想用棺材,破木板搭造的交通工具渡海,我第一个不要乘坐……”

“你不要乘坐就留在海岛上好了,我们大家都要逃生!”许三羊说。

“老弟,怎由得你出主意?”柳垂杨瞪目。

“生命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到了危急关头,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主意……”

“轮不到你!”

里蒙见他们争吵到将要翻脸的地步,不得不加以制止,猛一拍桌子,说:“你们需要讨论问题还是吵架?”

“对嘛,大家不要自乱!”郎枫说。

里蒙干脆站起身,正色说:“根据我的写作经验来说,魏建仇早已经连同他驾驶的船,离开了神仙岛,我们去搜索其他的几个离岛,势在必行,那只是看看情况而已,会有什么收获,不得而知,可是此一行动,‘凶多吉少’,我早说过,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我们是赤手空拳的,敌人会持有凶器,我志愿负责领队游泳渡海去擒凶,请各位自动报名参加!”

在场的其他十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举手的只有两位“女生”,那是贺兰芝和舒小小。

“男生”们很觉得腼腆,断指书生先行自白说:

“我很抱歉,大家都知道,我是一名‘旱鸭子’……”

郎枫说:“我能抱着游泳圈下水,东南西北都不知道,一阵潮水会把我冲出太平洋的核心去……”

柳垂杨说:“我在家乡念私塾时,到河里去玩水称为‘洗澡’,当众赤身露体,家长和老师都不许可,所以,到了成年时,也不‘洗澡’了……”

许三羊说:“我若不是跌伤了腿,绝对参加一份,要不然,你们会把我当看做花恨水一样,我才不干呢!……”

花恨水一声娇嗔,谁都以为他会光火的,但是他没有,保持了缄默。

宋玉灵说:“我早已声明过,我在S埠到海水浴场去也只是泡泡水晒晒太阳而已。扒两步水也只是‘一气功’,行出海去,只要脚离地,非淹死不可……”

最后两个,轮到廖富贵和顾隆了,廖富贵摇头,“弃权说话”。

顾隆说:“你们别看我,这一方面我是废人,既有‘惧高症’,也有‘惧水症’,山高水深我都怕,你们真要把我搞死了,很多人没有武侠小说可看……”

说来说去,参加游泳搜索队还是只有一男两女。

会议桌上沉默了好一会,里蒙又开始说话:

“据我所看,搜查几个外岛是很渺茫的事情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要放弃搜索,我可以确实说,魏建仇和那艘游船,不可能会隐藏在海岛外面,当前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如何逃生,我们没有交通工具无法离开神仙岛,因此,我主张制造求救的烟火,希望能引起路过的船只或是天空上航过的飞机引起他们注意,假如任何的一方面有人发现我们被困,我们就得救了!”

柳垂杨忽而灵机一动,说:“神仙岛上既然有风力发电可用,我们何不发电报求救呢?”

里蒙说:“你会发电报吗?”

柳垂杨说:“我不会……”

“那岂不是说废话吗?在场所有的人,谁会制造电报机,又懂得发电报?”

柳垂杨怀着希望,环视了大家,说:“总归会有人懂的吧?”

没有,没有任何人反应,大家全不懂。

里蒙再说:“据我今天的环岛观察,我已经发现,不见有一条船或是一架飞机路过。因此,我们制造了烟火求救信号,要有多久的时间才会被人发现,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一天两天,或是一个星期,甚至于一两个月……”

这句话使得所有在座的人惶恐。

郎枫呐呐说:“假如时间呆久了,我们所有的人都会一一被杀……”

断指书生说:“那不行,我们要速战速决……”

“和谁战?和谁决?我们连‘头绪’都没有找出来!”柳垂杨说。

“唉,我们十多个作家,平日捏造的故事太多了,现在竟然困扰到自己的头上!”顾隆说。

“以事实为是,应付当前的环境,我们最好是讨论逃生的问题!”里蒙说:“我们再继续被困在这孤岛上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粮食问题了!”

“我想粮食的问题并不很严重,在大仓库的那一方面贮存的罐头还多得很,足够我们十多个人一个多月之用……”柳垂杨说。

“各位要明白,主事人是一个下毒能手,史船长和‘女巫’都是被毒药杀害的。他以周详的计划把我们逗引到这海岛上来逐一杀害时,还会给我们留下来这么许多维生的粮食吗?各位不妨自己考虑!”里蒙说。

廖富贵仍在嚼食一只罐头青豆,他楞住了,将罐头弃下,把口中的渣滓吐了出来。

郎枫一声叹息,说:“世界上任何的死刑犯,在临刑之前,都要给他一顿‘酒食’,免得做饿死鬼也,我想‘主人’是一个善用心计之人。他可以用任何方法来将我们杀害,该不会用断粮来将我们饿死吧?”

“我只是提供意见,如何应对,我无法强逼各位该怎样去做!”里蒙说。

“高兴吃的,只管去吃,高兴饮的,尽量去饮!只要不怕死就行!”断指书生说。

里蒙站立起来,说:“这是最后的一个问题,基于人道立场,现在总共有四具尸体在这海岛之上,反正棺材是现成的,‘主人’早给准备妥当了,我们活着的,就给他们入殓。今后,我们十一个人,不论谁先死亡,活着的人就当尽义务给先死者入殓!算是我们彼此之间,‘同舟共济’、‘共赴患难’的守约!”

这句话说完,有激昂赞成的,有嘤嘤哭泣的,只有花恨水号啕大哭。

“我不想死……”他呜咽着说。

“谁想死呢?”顾隆干了一大杯酒,气恼地说:“当然,谁都不想死,但是原则上你们要搞清楚,‘主人’要宰我们是一个定局,他布置好有多少‘圈套’?多少‘陷阱’?我们全不知道,各位要保持机智,不要踏进他的‘陷阱’,不要踏进他的‘圈套’,这是必要的保生之道。……所以,今晚上,大家都不要回房间里去睡觉……”

“不睡进房间睡到什么地方?”贺兰芝直截了当地问。

“可以各找安全的蔽所……”顾隆说。

“你又想混水摸鱼不成?”断指书生一语道破指责。

“不!我们大家聚集在大厅里。喝酒,打牌,都可以,千万避免孤单!”顾隆说。

“不行,昨晚上已一夜未睡,我既困又饿,没敢吃东西时,只好回房间去睡了!”贺兰芝说。

“我同样的要陪你同睡,行吗?”舒小小说。

“我也参加,我们三个‘女生’睡在一起!”宋玉灵说。

“我也要……”顾隆说。

“滚你的蛋!”贺兰芝叱斥。

“唉,生死关头,你还要自命风流!”断指书生说。

顾隆说:“这才是英雄本色,有爱哭英雄,有不哭英雄,全凭各人自己去做!”

“你是爱色英雄!”廖富贵说。

“你给我滚开……”

花恨水从不说话。这时却蓦地猛一拍桌子。咆哮起来:“你们全都说完了没有?”

所有在场的人都大感到意外,从未有人看到过花恨水会如此的光火的。

他平时连说一句话一举一动都是阴阳怪气的,忽然拍桌子咆哮,等于是“大爆冷门”呢。

“你们都说完了,就该由我说了!现在一连串已经死掉了好几个人,什么神仙岛的‘主人’归子虚假借‘夜宴’之名要杀害我们全体,这都是鬼话,据我经过了一天一夜冷静的考虑,根本没有归子虚其人,杀人的凶手就是在我们活着的十一个人之中,为什么要做得这样绝?为什么要做得这样辣手?究竟是为了什么?何不干脆自我坦白出来,我们都是读书人,大事可以化小,小事可以化无,死者已矣,生者尚可幸免,为什么不进行坦白谈判……?”他的声音由激昂而渐告软弱,又回复到呜咽而泣。

顾隆又喝了大半的酒,他向是最看不惯这种“阴阳怪气”的书生。

他站立起来,学着花恨水“摇腰摆躯”的姿态,说:“说了老半天,我以为你会说出个道理,究竟是谁设计下这布局要杀害我们全体,原来你是要杀人者坦白招供,你以为杀人者会凭你这一摆腰,一扭屁股,他就会坦白说出来,他就是杀人凶手吗?”

顾隆曾担任过多部他的着作的“执行导演”,模仿的能力“维妙维肖”,使得所有在场者“喷饭”,犹如“苦中作乐”,忍受不住的都嘻笑了一阵子。

柳垂杨的心肠较好,替他解围,说:“花恨水,你认为谁最值得可疑?”

顾隆也说:“对的,一个人不能‘无中生有’,你多少总该有一点‘迹象’,指出我们其中的那一个人,他获嫌最重,杀人的根由……”顾隆的眼睛直在暗示郎枫。

花恨水猛然站立起来,指到顾隆的鼻尖,说:“你……就是你,你‘财大气粗’,口中已无‘古今前人后人’!你要‘为王称霸’,将所有执笔文人‘赶尽杀绝’,唯我独尊……”

“你胡说八道!”顾隆也咆哮了,站立起来,举酒瓶就要打人。

幸好里蒙在旁,将他的酒瓶一手夺下。没有演出“武行”场面。

花恨水的手指头转而指到里蒙的面前,说:“还有你!这种布局和你的小说雷同,其他任何人的布局都不会这样绝……”

柳垂杨劝阻说:“花恨水,你不能像疯狗似的乱咬……”

花恨水的手指头又指到了柳垂杨的脸上,说:“你也休想脱离干系,你被大家讥讽‘脱古人的裤子’,所以你要报复……”

郎枫说:“花恨水,你指出一个疑犯已经足够,干么要‘一竹竿打一船的人’……”

花恨水竟又指着郎枫,说:“你是‘剽窃专家’,最好是把天下的文人全都杀掉,以后,所有执笔者的着作剧本全归你一个人所有!”

“王八蛋,他已经疯了!”郎枫说。

在群情忿懑的情况之下,坐在花恨水两旁一左一右的是贺兰芝和断指书生,他俩是一片好心,站立起来,将花恨水按捺下去。

贺兰芝安慰说:“不要冲动,有话好说,处在当前的困局,我们最好是团结一致,对付外力,不要被敌人分化……”

“嗯,我明白了,柳垂杨是脱‘古人裤子’的,你脱是‘脱今人裤子’的,你俩是一个鼻孔出气,想把我们悉数毁灭,任由你们‘乱脱一炮’……”

断指书生向是冲动派,他眼看花恨水已凌辱到贺兰芝的头上。

在极其气恼之下,断指书生一扒花恨水的靠背坐椅,证明了他的“技击”还是有两下子的。

坐椅跌下,花恨水倒跌了一个大筋斗。他的体重也不过是百余磅,“体态轻盈”,一翻身就可以坐起来了,指着断指书生诅骂:

“断指书生,别以为你是写武侠小说的老大!只因为顾隆的‘扒头’,你很不服气,所以做出各种的惊人手笔!我也很怀疑这是你的布局呢,你的目的,是要杀所有写武侠小说的着者,而拿我们陪斩!”

断指书生暴跳如雷,他拾起桌上的餐刀要冲过去将花恨水宰杀。

里蒙和郎枫赶忙过去阻挡,坐在断指书生身畔的舒小小也伸手抢住了他的餐刀,说:

“花恨水已经疯了,你不能和他一起疯……”

“谁说我疯了?呀!就是舒小小,你这小鬼,新的金像奖得主!我正在怀疑,你们三个‘后起之秀’要把我们老的一辈完全消灭,然后再由你们称霸呢!……”

富贵楼主一直是在这老一辈的面前打恭作揖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竟也会冲动起来,蹦跳到花恨水的跟前猛踢了一脚。许三羊也喊打不已。

花恨水当然号啕大哭:“你们都欺侮我……”

里蒙和郎枫将廖富贵扯开。加上贺兰芝、柳垂杨等进行平息这场纷争。

花恨水哭着,他痛定思痛,自行承认是着了“鬼迷”所以才会有此冲动。

他说:“我累极了,不管怎样,我要上楼去睡觉!”

里蒙说:“不管谁要进房间去睡觉,最重要的是检查房内有没有阴谋的杀人设备?”

“我已经不管了,早被杀,也许是早减少受罪,只要是死得痛快,那又何妨?”他抚着被廖富贵踢痛了的胸膛,爬上楼梯。

谁也不高兴送他上楼。因为他的眼中全部都是敌人。已经没有“敌友之分”了。

已过了整整的一天一夜,任何人都会困倦。会议中所探讨的问题,也只是吵吵闹闹。

里蒙说:“睡觉事小,最重要的是检查床铺上有没有致人于死的机关?否则和白大姐及秦弓一样就不划算了!”

顾隆说:“最好是每一个人都不回房间去,就不会中计了!”

柳垂杨说:“你的精力过人是著名的,喝酒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但是其他的人怎么行?”

“我的意思并非是不睡觉,而是不进入被指定的房间里去!”顾隆说:“大伙儿聚在一起,万一有什么动静时,大家都可以有个照顾!”

三位女生也感到困倦不堪,她们主张共睡在一间房间里,假如发生事情时,三个人共同对付,要死时,也死在一块了!

“贺兰芝、舒小小……你们天生丽质,假如在房间内遭受谋杀多么的可惜?何不留在大厅里和我们把盏到天明?”顾隆又说。

“你的酒色迷了心窍,将是至死不渝!”

贺兰芝她们三人不理会顾隆说些什么,相继上楼去了。

里蒙自告奋勇,上楼去替她们做房内安全性的检查。

在花恨水的房门外,仍可听到他的低声呜咽。

“假如大家都不回房去,我又不善于和你们通宵饮酒,干什么好呢?”断指书生提出了问题。

“何不继续昨天晚上的牌局?”郎枫看出了断指书生的意图,特别替他提了出来。

“可是我的现钞,包括了稿费单和钻戒全都输光了!”断指书生说。

“谁赢了你的钱,向他借就是了!”

“嗨!别忙,玩牌我并不反对,但是‘用我的钱轧我的肉’!我可不干!”顾隆忙说。

柳垂杨说:“唉!你们写武侠小说的应该都是英雄人物,视金钱如粪土,到目前为止,每天都有人死亡,明天该轮到了谁,谁也不知道,何必还在乎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之物呢?”

“那么,你何不借给他呢?”

“当然可以,不过我的现钞不多就是了!”柳垂杨蓦地猛然一拍大腿,说:“呀!有了,白大姐的遗物皮包里,有大叠的港币、S币,里蒙正交由我保管,何不先借给你……”

断指书生一怔,说:“借死人的钱来赌吗?”

“有何不可呢,‘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柳垂杨说。

“不必,就只借此一次!”

柳垂杨即取出了白大姐的皮包,数点了有五千余元港币、二千余元S币,还有七百余元美金,柳垂杨悉数交给断指书生,并给他登记起来。把数字留在皮包里。

断指书生笑着说:“假如明天轮到我命丧黄泉时,我还她冥币就是了!”

于是牌局和酒局同时开始,和昨晚上的情形完全相同。他们一面赌钱,一面闲聊应付危局的对策,扯东话西的。

赌钱,原就是“财大气粗”者占优势局面,许三羊是以“学习”姿态参加了“娱乐”。他打的是胡涂牌,该跟的不跟,不该跟的全跟进。

郎枫是“铁板”打法的“寒酸牌”,连输几手,有点气恼,怨天尤人之下如厕,刚进入洗手间,窗户面对海滨,却发现一条黑影在长桥上闪缩而行。

长桥是“宁静山庄”通往仙山的通道。

在这午夜的时间,一头黑影向那方面溜过去,至为可疑。

那会是什么人呢?

郎枫回顾在大厅里边饮边赌的一伙人,一个也不少。

在楼上宿舍处,除了三名“女生”,两具尸体,再就是里蒙和花恨水了。

郎枫溜上楼,敲了“女生”的房门,三位“女生”全都醒着,她们仍在聊天,讨论着“主人”的阴谋对策。

花恨水也没有睡,他在哭泣和呓语。不时还会唱“圣诗”,“天国近了”……

反正他已着了“魔”,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只有里蒙的房门是虚掩着。轻推门板,它就敞开,室内也是空着的。

每一间分配的卧室,室内的布置几乎相同。有小书桌、衣橱,铺着洁白床单的单人床……

里蒙到哪儿去了呢?莫非刚才奔走在长桥上的一条黑影就是他呢?

郎枫想不透内中因素,实在说,这十多个“文化人”都非常可怕。谁也管不了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观意见。

再揭穿了来说,每一个人都是“面和心不和”的。“文章是自己的好”,那是在于写作方面。另外还有利益与声望地位上的嫉妒。

人与人之间也与“弱肉强食”的动物无异。只是“强食”的方式不同。

花恨水是“娘娘腔动物”。静多于动,所以他想的时间比较多。

对了,所有在场还未被杀的人都有嫌疑,凶手就是在这活着的十一个“文化人”之中。

谁是杀人的主谋?

只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可以挽救其他未遇害者的性命。

里蒙悄悄溜走。

他的目的何在?

郎枫重新走下大厅。原打算找一两人相陪去捉拿里蒙。

可是大厅上赌兴正烈,总共五个人,那是顾隆、断指书生、柳垂杨、许三羊和廖富贵。

而表演着豪赌的却是两位大牌的武侠小说作家。

这是一副冤家牌,顾隆除了一张暗牌之外,四条Q摆在外面。当然那张暗牌已经是没有用的了。

而断指书生呢,他除了一张暗牌之外,摊在外面的是三张老K和一张小八。“K不离穴”这是“至理明言”。

主要赌的是断指书生手中的暗牌是否老K,假如说,他所持的暗牌是老K的话,“四条K”,那就吃定顾隆了。否则,他就是“偷鸡”。

断指书生玩牌向是“亡命赌法”,他将借自“死鬼”白大姐皮包里所有的钱,“孤注一掷”,向顾隆“沙蟹”。

顾隆从来是赌精不赌赖的。他到现在为止,还未启用“血本”。所有放到桌面上去的钱全都是断指书生的欠条和稿费单,外加一枚钻戒。

这是决定全面胜负的一局。断指书生能反败为胜,或是被顾隆连借“死人钱”都缴光,那就要看顾隆的“长考”了。

郎枫向观战者招呼,谁也不给予理睬,好像看牌的比赌牌的更为紧张。

郎枫最后决意,单独行动。

他取了一把水果刀别在腰间,由长桥追踪出去。

顾隆经过极其伤脑筋的长考之后,豪迈地笑了一阵,说:“断指老哥,你是输急了,就算是‘偷鸡’,我也要让你偷!”

断指书生说:“不要说俏皮话,我希望你看!”

“我不看!”顾隆扔掉四条“皮蛋”。

断指书生先行搂钱。然后说:“我真的是偷你的‘鸡’!‘皮蛋’等于是女人,你在女人多的时候就会混乱的!”

顾隆有点“窝囊”,便取起断指书生的暗牌翻开一看,几乎脑充血。

原来,那只是一张“烂污九”,断指书生真的是“偷鸡”。

他真是“亡命的玩法”。三条K把四条“皮蛋”给“偷”跑了。

“我真是一头猪!”顾隆自掴脑袋,猛喝了大半杯的“XO”。

断指书生转败为胜,得意地仰天大笑,说:“我和你交友十数年,头一次听见你说像一只猪!”

顾隆说:“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钱原就是身外之物,我们被困在这海岛之上,生死被掌握在他人的手中,谁是否能逃出这厄运,谁也不知道,所以,我也不希望赢你的钱,刚才我已交代明白,就算‘偷鸡’,也让你‘偷’!……”

断指书生瞪目说:“你不想赢我的钱才怪,到现在为止,你仍在后悔呢!你一直就是想把我缴光!”

“好的,你不领情,赌下去,我绝对会把你缴光为止!”

断指书生重新把钻戒套在约指之上,俏皮地说:“我不赌了!将近有三十个小时没有睡觉!已经困得眼皮也张不开,就此打住!我要睡觉了!”

“睡觉?你到哪儿去睡?”顾隆惊愕地问。

“每个人都分配有一所房间,当然是回房去睡了!”断指书生说。

“回房间去,你不怕像秦弓一样,被斩个身首异处吗?”

“我想不会,‘主人’在事先就已言明,要使秦弓‘身首异处’,而我呢,‘主人’要我接受他的挑战,我想,我接受他的挑战时,才是面对‘死神’的日子!”

“你假如去睡,我们的牌局怎么办?”顾隆已有沮丧之感。

“嗨,你还有柳垂杨、许三羊、富贵楼主、郎枫大伙人陪你玩!”

“唉,他们都是‘铁板’打法,没有‘顶头对’,绝对不跟,全无艺术可言!”

其实柳垂杨有一大瓶虎骨酒进肚,早就累了,昂在靠背椅上,已经“神智无知”,不时地在打鼾。

富贵楼主是个“寒酸”,他自称是“陪太子读书”,在撑场面而已。说:“其实,我早已饿得发疯,可是又不敢乱吃东西,真想蹲在墙角就地打盹!”

许三羊说:“我根本不会赌钱,也早就困了,实在想睡,只是没敢睡而已……”

断指书生打算上楼,但又停下脚步,说:“假如都不回房间去,这张长餐桌就可以睡好几个人!”

“对的,屋子内已经有三具尸体,单独睡在房间里也会有恐怖感,不如共睡在餐桌上!”廖富贵说。

“没有枕头!”许三羊说。

“找一只酒瓶,或是沙发坐垫就可以应付过去!”断指书生说。

这三个人,决意已定,拉开长餐桌,将它拼成一张大床铺,足够可供三至四个人并排而睡。

“你们都睡了,我怎么办?”顾隆问。

“那是你个人的事了!”断指书生说。

“王八蛋,你们全都没有‘同舟共济’的精神!”

断指书生向是好睡著名,他取了一支“XO”酒瓶当做枕头,躺到桌面上去,不到一分钟,就已经鼾声大作。

许三羊最怕听鼾声,他宁可学柳垂杨,借用一张靠背椅,抬起脚架到窗台上去歇息。

廖富贵却缩到墙角地板上去就寝。

大厅之上,正符合了“宁静山庄”,只剩下顾隆孤单地在陪伴着鼾声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