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墨斗

地上有一滩鲜红的液体,恐怕是由于滴在地上没多久的原因,暂时还没有完全凝固。

我用手沾了一点,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是血。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人血还是其它动物的血。

“你看,那是什么?”王紫瞳指着不远处角落里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叫道。

我走过去将它拿了起来。

这东西的形状很有意思,后部有一个手摇转动的轮,用来缠墨线,前端有一个圆斗状的墨仓,里面放有棉纱或海绵,可倒入墨汁。

墨线由木轮经墨仓细孔牵出,固定于一端,像弹琴弦一样将木线提起,弹在要画线的地方,用后转动线轮将墨线缠回。是个很标准的墨斗。

再仔细看看,这个墨斗也有不一般的地方。

它的木轮外侧各雕一个狮形,狮子造型简括质朴,前肢抚铜钱一枚,一条钱从两个铜钱中穿入。

整个墨斗的雕刻虽然不是很细致,但朴素无华,结构设计巧妙,整体造型繁简得当,线条曲直有节奏。拿在手里很温润,如玉器一般,一看就知道是个历史悠久的古物,如果拿出去拍卖的话,价值绝对不菲。

这里怎么会有墨斗的?而且看起来还用过的样子。墨斗的钱有些湿润,而且墨斗尾巴处装墨的地方,还有一些没有干的液体。

找摸了摸,手上顿时沾上了一些红色的液体。下意识的闻闻,是血。看来应该是和地上的那一滩血迹同源。

“你以前见过这东西没有?”我将墨斗递给王紫瞳。

她看了看,摇头道:“这不是我们博物馆里的东西。”说完,有些尴尬的扶了扶眼镜,“其实,就算把这个博物馆中的所有文物卖了,恐怕也买不来这个墨斗。这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官方制造,用来赏赐给有过重大功劳的工匠的。在古代那种歧视奇淫巧计的时代,这种赏赐绝对是少之又少、难能可贵。就我所知,这种墨斗,史料上根本就没有过记载,”

“也就是说,比我想象的更值钱哕?”我拿过墨斗,用手轻轻往空中抛了抛。

王紫瞳脸色都变了,这一刻完全没有矜持、害羞和胆小,彷佛被历史之魂附身一般,将墨斗从我手中抢了过去,死死抱在怀里,还透过硕大的眼镜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请不要这么粗鲁的对待珍贵文物。这个墨斗很有历史价值,如果弄坏了,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

什么历史的罪人啊?我郁闷的挠了挠脑袋。那玩意儿刚才还被人沾了血,扔在偏僻的角落里,而我不过只是随便抛了抛就变成罪人了,这冤枉也太名不符实了一点吧。

我懒得和她计较,只是道:“你不觉得奇怪,这墨斗怎么会出现在博物馆中?而且还有使用过的痕迹!”

王紫瞳顿时哑然了,她不笨,很快就想到了关键地方。

“难道和偷古尸的小偷有联系?”

“或许吧,可以暂时作为这件事情的参考。”我再次将现钱移动到了木板床上。

为什么小偷要将固定绳扯断而不简单明了的割开?这个墨斗为什么会扔在地上?古尸究竟是怎么被偷运出博物馆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偷古尸来干嘛?种种疑问实在令人费解。

我走到床前,手指轻轻的在木板床上摸索了一番。就在摸到边缘时,突然感觉到了一点湿湿的液体,递到眼皮底下一看,是血迹。

找更加疑感了,蹲下身向床底下看,猛地浑身一震。

木板床的床底,用墨斗密密麻麻的弹出了一道又一道笔直的痕迹,鲜红的血透露着一轻丝的诡异,令人非常不舒服。

王紫瞳也看到了,她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裰,低声说:“相传宋朝诗人秦少游出过一个谜语给苏东坡猜。谜面是:‘我有一间房,半问租与转轮工,要是射出一条线,天下邪魔不敢挡。’谜底就是墨斗。据说墨斗因为它的刚正不阿,能够克制世间一切淫邪之物。”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称不是不信这些鬼鬼神神的吗?”

“我不是信与不信,而是陈述一件事实。”

她在我的视线下,脸色泛红,好不容易才将话一次说完:“我突然想起来了,关于这种墨斗,我在某个文献中似乎看到过。看造型,应该不是做来给工匠使用的。”

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底,淡淡说道:“恐怕,这种墨斗是古代朝廷给阴阳师的奖赏,对吧?而且看墨斗的规格,这个阴阳师的名气非常大,”

“你知道了?”王紫瞳非常惊讶。

我笑了笑:“不难猜,古代的阴阳师都是要用墨斗辟邪的,特别是遇到僵尸的时候。或许,我有点猜到偷走古尸的人的职业和日的了。”

王紫瞳微微皱眉:“夜研究员,你还抱有古尸会尸变这种想法吗?”

“你在研究这具古尸,而且古尸上还发生了这么多古怪离奇的事情,难道称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过?”我看着她的眼睛,直看得她头也低了下去。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既然在考古学上,历代先人就流传下来了那么多行规,绝对不仅仅是空穴来风。我猜,夜教授可能也在怀疑,所以才将我这个不会先入为主的人叫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你,和夜教授是亲戚吗?”王紫瞳突然问。

“嗯,我是他侄子。”突然被打断,我挠了挠头。

“我其实以前听过你的事情。”她低低的说。

“啊,这样啊,嘿嘿,没想到我的名气还满大的。”我又挠了挠头:“称听说的我是怎么样的?”

她的声音更小了:“自大,自恋,自以为是。走到哪里,破坏到哪里。雁过拔毛,容易生气,脾气非常不好。不但深信有鬼有神的封建思想,还盲目崇拜科学。整个一个矛盾结合体……”

“停!给我停!”

这个女孩看起来文诌诌、低调胆小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毒!我极为郁闷的道:“这都是听哪里说的?是不是夜轩那个老不死!”

“半然不是,在考古行中,您的名气其的很大。只不过人多数人对您的称赞都是贬义,很少有正面的。”

“诬蔑,活生生的诬蔑!”我气愤加无奈的用鼻孔喷着气。

王紫瞳看见我这副模样,顿时笑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如银铃般传入耳中,听得我顿时愣住了。没想到她人不算美女,声音却悦耳的如同天籁一般,上帝果然是公平的!

就在这时,二伯父突然闯了进来。

他喘着气,大声对王紫瞳喊道:“王紫瞳研究员,刚才馆子里来了电话,称爸被发现倒在督局里!”

一丝不好的预感浮上工紫瞳的心头,她瞪大眼睛,满脸紧张和害怕:“我爸,他,他没事吧?”

“他,他……”二伯父有些难以将后边的话说出来。

“他,死了?”王紫瞳的眼睛瞪的越发的大了。

“嗯。”二伯父艰难的点了点头:“他被发现死在了督局的解剖室里,发现时已经死了两天左右。”

没等他说完,王紫瞳已经泪流满面的哭着跑了出去。

我和二伯父也跟着她跑了出去,一边跑我一边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伯父顿了顿,这才缓缓道:“王紫瞳的父亲是漠松镇警局的一名法医,两天前安排他解剖一具颇有些奇怪的尸体。但自从那天过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直到有个警察去找他要解剖报告的时候,这才发现他失踪了。最后在解剖室里找到了他,但看他身上的尸斑,已经死了至少两天了。”

“那他是怎么死的?死因是什么?”我皱了皱眉头。

“我也不太清楚。他死的时候没有太多挣扎过的痕迹,尸体在死后也没有被移动过。应该是在解剖室里受到袭击身亡的!”

“受到袭击?他不是一然死亡?”我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恐怕不是,”二伯父缓缓道:“他身旁的物品有大部分散落在了地上,虽然身上没有明显的伤,但脖子处还是隐约有些掐痕。右侧脖子还有两个针管一般的小洞!”

找浑身一震,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问:“王紫瞳父亲解剖的那具尸体,究竟是谁?”

二伯父顿了顿,许久后才吐出了一句话:“是这个博物馆的管理员。”

“什么!”我呆住了。

二伯父深深吸了口气,这才继续道:“这名管理员叫做杨丽,四十六岁,在漠松镇博物馆里已经当了近十年的管理员。

“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确保博物馆中的文物安全,以及将挪用的文物归档归位。这个工作其实不轻松,而且她这个人做工作很称职,常常半夜了,还一个人留在博物馆里加班加点的干。就在不久前,她被发现死在了博物馆的研究室里,当时研究室被她反锁着,房门也没有任何破坏过的痕迹。你也知道,研究室就只有一个门,没窗户。警方虽然初步判断为自然死亡,只是种种迹象表明,她的死很不正常。”

二伯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首先,这名叫杨丽的管理员,她的尸体虽然没有明显的伤痕,但是却全身苍白,严重失血,甚至失血到面部肌肉和整个身体都有些萎缩起来。还有,她的脖子上有两个小洞。”

“也有两个小洞?”我顿时抓住了关键的地方。

“不错,确实有两个小洞。但当地法医认为,那两个小洞不是致死的关键原因。她的死因很可能是心肌梗塞。”

我冷哼了一声:“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心肌梗塞患者。”

二伯父看了我一眼:“我也这么想,心里老是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所以就写信叫你来了。”

“其实二伯父,你也怀疑古尸会尸变对吧。”我回看他。

他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非科学的东西如果没有亲眼见到过,我是不会相信的。但王紫瞳研究员父亲的死亡,和那个叫杨丽的管理员极其相似,而他又是奉命解剖杨丽尸体的时候遭到袭击死去的。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觉得肯定不简单。”

二伯父这个老古板很少有思维如此活络的时候。他的疑感,也就是找疑惑的地方。

只不过到底怎么回事,还是要看过王紫瞳父亲的尸体后才清楚。

漠松镇警局离博物馆只有几分钟的车程。说实话,如此小的镇上居然会有博物馆,也不得不称的上是一种资源浪费。从许多细节上看来,小镇居民生活水平不高,而且也不富裕,但正负机构的建筑却极尽奢华,这也从片面上看出了半地正负的政策腐败。

警局在镇正负边上。在这个片区,基本上都是一栋一栋的正负机构建筑,豪华程度堪比一般的市区正负了。

警局也不例外,囤了很大的一块地,修起了高达六层的楼房。

楼房明显经过专家的规划,弄得像个别墅似的。如果不是硕大的草坪前摆放着一个写着“漠松镇警局”的招牌,恐怕外地入会下意识的以为是个星级酒店。

我一边大骂腐败,一边和脸色都没有变过的二伯父走进警局里。警局中人很少,毕竟一个镇上的派出所,人员编制最多也不过三十多人,这三十多人分散在了硕大的六层楼中,到底一个人平均要占几个房间都要仔细计算后才清楚。

不过乘坐电梯到了三楼后,人猛地变多了。王紫瞳被几个警察挡在外边,她一改平时的胆小腼腆,一边哭着,一边哀求挡住她的几个警察,放自己进去看父亲最后一面。

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的是那位身材臃肿的局长大人,他足足占了小半个走廊的空间,这位仁兄满脸通红,身上还有一股浓厚的酒味,样子也醉醺醺的,估计是“合理应酬”到现在,直到刚才得到通知,这才跑回来。

他满脸不耐烦的叫手下将王紫瞳拖出去。

王紫瞳哭得儿乎快要跪到地上了。我儿步走过去,用手将她拉了起来,轻声道:“没关系,我们会想办法让弥进去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她泪眼朦胧,平时那副人眼镜早就不知道掉到了哪个地方。我的视线一接触到她的面容,顿时就呆住了。

这还是刚才那个平凡到丢在人群中都打不出一个水花的王紫瞳?

取下眼镜的她脸孔十分精致清秀,长长的睫毛、黑白分明的眼睛、就算原本略显凌乱的短发也给她增添了一番别样魅力。

她的哭没有让她难看,那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连二伯父都微微有些动容。

这个美女,干嘛要老是戴个大眼镜糟蹋自己的容貌?我很不能理解,但也明白现在不是问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的时候。

“夜教授,劳您大驾了,这点小事我们警局自己都能处理的。”局长打了个饱嗝,正准备喝斥我,不过久经酒精考验的他还是认出了我身旁的人,下意识的点头哈腰。

人类世界的官僚体系就是这个样子,大你一级就是压你一头。虽然在漠松镇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是个土皇帝,但碰上和省上以及中央都有关系的二伯父,这位身材雄伟的局长很清楚自己也不比地上的蚂蚁人多少。

二伯父微微冲他点了点头:“死者是我一个手下的父亲,我能进去看看情况吗?”

“当然,当然,”局长连忙道,一边媚笑着,一边让手下人将位置让了出来。

那副恶心模样,看得我暗自下定决心最近三个月都不吃猪肉了。

解剖室里的情况,和打电话到博物馆通知的警员描述大同小异,现场也没有移动过的痕迹。漠松镇督局没有独立的刑事侦缉科,还要打电话通知市里,让市警局派出专业的刑侦人员过来调查。

王紫瞳的父亲面部朝下的倒在地上,应该是从背后遭到袭击的。王紫瞳趴在父亲的尸体上哭的死去活来,而我和二伯父则蹲了下来,观察着死者脖子上的伤痕。

过了半晌,二伯父抬头问我:“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太多,不过也不算少,”我沉吟了一会儿道:“首先,凶手很残忍,而且毫不犹豫,杀人的决心很大,几乎可以说是一击致命的。

“你看,他先是从后边接近死者,然后用手涅住死者的脖子。凶手的力气一定很大,而死者肯定也反抗过。地上散落的东西就是证明。只是死者不论怎么反抗,都摆脱不了凶手握住脖子的双手。但他绝对不是窒息而死的,最大的死因恐怕还是因为这两个小孔。”

“从何见得?”

学过考古的,大多都懂得如何辨别人的死因。毕竟考古不止是和古董打交道,大多数学者通常都会去研究千年前的古尸,从古尸当时的死亡状况以及死亡原因,挖掘出它们那个年代的诸多信息。

所以一个考古专家到最后,不比一个专业的法医差。

二伯父在考古界赫赫有名,自然有一套他自己的判断标准。显然,他的结论和我不太一样。

我正想仔细解释一番我的结论,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指着尸检用的手术床,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我的声音干涩,有些没头没脑的大声道:“二伯父,那具尸体呢?王紫瞳的父亲尸检的目标,杨丽的尸体怎么不见了?”

二伯父也霍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随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手术台上空荡荡的,原本应该存在的尸体,不知何时起,突然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