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世界尽头

它究竟有没有用某种方式,让自己借着孩子复活?这个问题,我和梁应物都在琢磨,但都没有答案。欧姆巴对生命的研究,已经超越了人类一大截。

梁应物和我同一班飞机回国,那个婴孩,他并没有交给日本方面。在我骑着摩托带着婴儿找到他的第一时间,他就找人把婴儿转移了。也许二十年后,X机构会多出一个优秀的成员。

我把同欧姆巴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梁应物,因为日本海上自卫队的出现,有一些信息欧姆巴没能来得及和我详细说,但我和梁应物一起,把整件事基本还原了出来。

地震中,美季子的家和整片街区一起,沉入海中,因为特殊的能力,她没有死去,而一出生就继承了母亲能力的婴孩,也活了下来。然而,不管是婴儿还是美季子,受到辐射的影响,或者还有让海底人和欧姆巴灭亡的那种神秘力量的影响,基因都已经变化,时日无多。不知道美季子是否事先觉察到这一点,对一个母亲来说,让孩子顺利地活下去,长大成人,是远远超出自身安危的头等大事。

应该是在沉入海中的时候,美季子和欧姆巴有了接触。欧姆巴需要一个助手,来帮助它收集非海生的变异生物,研究基因变化。而美季子需要救自己,更需要救自己的孩子。美季子后来所拥有的种种特异能力,很可能就是欧姆巴实验的成果,但这样的成果只能帮助美季子有更多的手段来收集变异生物,却对她的基因稳定沒有帮助。我怀疑美季子是幵放了自己的身体,作为欧姆巴的试验场,她这样做,就已经放弃了自身存活的可能性。她能力用得越多,特别是不同种类的能力用得越多,基因就越不稳定,最后导致基因崩溃而死。

可是她的孩子,也许是初生基因容易还原的原因,被欧姆巴救了回来,也算是履行了约定。

欧姆巴在死前请我去聚〃f这有些突兀,似乎并沒有必要性。它真有这么多人类的情感吗?事后想来,最重要的目的,也许就是把孩子交给我。它究竟有没有用某种方式,让自己借着孩子复活?这个问题,我和梁应物都在琢磨,但都沒有答案。欧姆巴对生命的研究,已经超越了人类一大截。

至于全奉诚,只是来日本之后适逢其会,在沉没之地碰见了美季子,在明白情况之后,决定用自己的隐形能力帮助她。不得不说,这个人真是活得太虐了。

陈果没有和我们同机回国。梁应物告诉我,之所以日本海上自卫队会出现,就是因为陈果。在崖上车内我们交谈时,梁应物的步话机在之前的撞击中故障了,始终处于幵通状态,于是我们谈论的一切,都被另一辆车里的陈果听去。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梁应物竟让我独自去找欧姆巴,这等于是把主动权从X机构交到了我的手上。加上之前累积的不满,让她作出了把情况向曰方通报的私自决定。

"我说吧,我总觉得这小姑娘过度亲日。"我说。"她是极端国际主义。"梁应物说。梁应物没有告诉我陈果最终的结果,但想来肯定是不妙的。日本海上自卫队因为她的消息而蒙受了沉重的损失,而X机构方面,想必她是绝不可能成为正式成员了。两头都没讨上好啊。

这件事后来在非人世界里颇有余波,好像受此影响死亡的非人,还不止美季子和全奉诚两个人,倒也有从普通人突变成非人的幸运儿存在。但我并不是这个圏子的,对此也不关心。我所念着的,只是水笙和苏迎,但到我写下这些的时候,仍沒有他们后续的消息。

相比起几个非人的死亡和新生,一整个海底人文明的断绝,和海中霸主欧姆巴的陨落,才是真正足以在地球智慧生命史上记一笔的大事如果有什么生命在撰写这部巨著的话。

以上,是我原本为这篇手记写的尾声。

三个多月后,也就是二0——年七月,有一本书幵始大肆在国内媒体上宣传。这是一本科幻小说,出版社的宣传点是,小说的作者原本是个精神病人。

我当然就想到了林贤民。这本小说的作者并不是林贤民,而叫做魏进。但我还是忍不住从报社的图书记者那里,把这本书拿来翻了翻。书里居然说的就是蝌蚪人的世界!我立刻打电话绐林贤民,此时他已经出院,我通过友和拿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林贤民接到我的电话非常高兴,在电话里和我啰啰睃睃说了许多。至于那本书,他很肯定地告诉我,从来没有把书授权给{到可一个出版社,也不知道魏进是谁。他已经很久不去想写作的事了。实际上,我看见的这本书,虽然说的是蝌蚪人世界的故事,整个世界的设定和林贤民一模一样,但具体的故事,和林贤民那本书里的却并不相同。这更像是同一设定下的同人小说。

林贤民说这并不是他新写的小说,我想不到任何他说谎的理由,就只能选择相信。他说想不到可可能泄密的途径,只和纖仑过这部小说。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一下就给了我压力。我当然也不觉得是从我这里泄密,所以决定花点时间査一査。于是我就联系了出版这本书的编辑。结果让我很意外,编辑说这本书的确是那个叫魏进的精神病人独立创作的,而且这个人现在还在北京的一家精神病院里呢。于是我就去找他。细节不赘述了,总之,通过大量的人证物证,最终我只能承认,这书是魏进独立创作出来的。但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如此巧合。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就拿出来和梁应物讨论了一番,当然也未果。到了二0——年九月,事情又有了进展。梁应物告诉我,他进行了一些调査,发现在精神病人群体中,有相当比例的人,有蝌蚪人世界的幻觉。甚至在正常人中,有些神经衰弱症患者,也就是精神特别敏感的人里,也有做梦梦见蝌蚪人世界的情况。而整个关于蝌蚪人世界的共同幻觉里,除了世界架构一模一样外,还有一个共同点——这个世界毁灭了!

这令我想起欧姆巴说过的话。巨大的力量,巨大的意识,毀灭的气息。梁应物同时带来的另一个科考发现,让我们大着胆子,对整件事的根源,做了个推断。这个科考发现,是蛟龙号深海潜艇带回来的。就是上个月被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突破了中国下潜纪录的那条船。深海对人类来说,还是一片未知,每一次深海潜艇出动,都会带回大量新发现。但海洋广阔,潜艇下去也不能盲目乱转,有一些特定的地点,如果能够找到,必然能有收获。这些地点之一,就是海底喷气孔。

所谓海底喷气孔,就是在深海的海底,有一些深不可测,或许直达地心的孔洞。这些孔洞曰夜不停,喷出来自地底的炽热气体。深海海底在正常情况下,水温在零摄氐度左右,但在喷气孔附近的温度,要高得多,由此形成了特殊的生态圏,也有大量的特殊物种。

而蛟龙号此次下潜,就去了一处此前已经探明的喷气孔。

结果发现,喷气孔比之前用无人艇探测之时,直径都扩大了一倍左右。这是难以想象的,这种喷气孔,在地质变化里一经形成,千万年都不会改变。如果再来一次地质变化,比如剧烈地震,那多半就消失了,明P有忽然增大一倍的道理。

最初以为必然是之前的探测数据有误,但进一步勘测后,发现该处八个喷气孔孔洞内壁全都结晶化,这种结晶是近期形成的。而且要把玄武岩烧到这种程度,瞬间温度需要几万摄氐度,难以想象地底会出现这样的高温。这其中又有一个障论,如果真的产生了这样的高温,又怎么可能只把喷气孔扩大区区几米呢?

结论就是,能量以某种人类难以想象的高聚集形态,从地球深处喷发出来。

此夕卜,这个喷气孔附近的生物圏,发生了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生物圏内的上百个物种,锐减了一多半,剩下的生物,都出现了相当程度的突变。

梁应物给我看了一些突变后的生物照片,特别指了其中一张给我看。"这是什么?蝌蚪人?〃我吓了一大跳。照片上的生物,有一个红色的大头和长长的身体,尾部变尖,令我想起了蝌蚪世界最主要的生命蝌蚪人。"这是阿尔文虫,一种管状蠕虫。当然,它们原本不是这个模样。现在它们的体形是六到八米,是原本的三倍;头部变大,尾部变尖,比之前敏捷了许多。当然,很可能这只是一种偶然的突变,和蝌蚪人无关。"

虽然我和梁应物都倾向认为,阿尔文虫的蝌蚪人化只是突变中的巧合,但深海喷气孔出现的异状,让梁应物提出了大胆假设。

会不会我们居住的地球内部,出现了重大变故?沒有人知道地球内部到底是什么样子,所谓的地幔地核,只是科学家们的推测,沒有任何一种仪器,能真正探测出地球内部的结构。而在科学史上,这种推测,失准的概率是非常高的,甚至常常与真实情况,南辕北辙。

有沒有可能,林贤民与魏进所写的蝌蚪人世界,就是地心世界?那个世界的毀灭,就是地心世界的毁灭。整个世界的湮灭,巨大的物质能量,所有生灵的求生和垂死意志,从地心逸散出来,造成了一系列的后果。人类从来没有观察到完整世界的毁灭,关于宇宙的初生和灭亡,有一系列的假说,并且在不断变化中。整个世界的毀灭,不可能像一颗炸弹爆炸,也不可能像一颗恒星爆炸,那不仅是物质毁灭,更是空间性时间性的,甚至还可能有其他的变化。比如,从精神投射、生命本原震荡和物质能量释放等几个层面对其他世界产生影响。

所有对蝌蚪人世界的描绘,都是极其奇特的,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在星球内部的世界。但既然从没有人到过地心,从没有仪器探测到地心,为什么它就不能是这个样子的?

就像微观的量子物理世界,所有的物理规则都和常规世界大不相同。地心世界,很可能也和我们这个世界迥异。

这样一个地心世界的假设,可以解释所有已知的问题。从科学层面说,如果沒有一个更合适的理论来解释,或者找到反证;那么我们就可以暂时接受它。

"又一个假设,这些年来,我们作过多少这样的假设了?”我问梁应物。

"许许多多。而且我们还会作更多。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我们对它一无所知,只能在微末的基点上进行大胆想象。〃

对于世人来说,日本大地震大海啸和核泄漏所造成的死难伤痛,是举世难忘的。而对几个月前的我和梁应物来说,欧姆巴的死亡,让我们见证了曾在短时间内雄霸整个海洋的伟大生命瞬间凋零,而海底人的全族毁灭,更是一个比人类文明更长的地球智慧文明的消亡,其震撼性,更要远超过日本地震对人类社会的影响。但如今,这一切与地心世界的毀灭相比,都成了浮云。那个世界有多少物种,多少文明,如今都已经烟消云散,成为了人类一些精神病人的笔下世界。不知道地心现在的状况是什么,也许一个新的世界,正在混沌中酝酿着,在几亿年后,又会重新诞生生命。当然,也许那里的时间和我们的时间并不对等,新的生命已经出现。

我看见了一个世界的尽头啊。〃你觉得明年,二。一二,会是我们的尽头吗?〃我忽然问梁应物。

梁应物瞧瞧我,摇摇头,起身离去。我知道,这并不是嘲笑也不是担忧。而是我们对这个世界所知甚少,更无法把控。无法改变的事情,沒有讨论的意义。唉,这个现实而无趣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