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深人静,连一向喧嚣混乱的军校大院也平静了下来。只有几个幽灵似的哨兵,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肖鹏的宿舍也漆黑一团,但是,这只是从外面看,因为肖鹏用棉被把窗子挡得严严实实。在暗淡的灯光下,心情烦闷的肖鹏打开柜子,拿出酒瓶,打开瓶盖往缸子里倒酒,只倒出很少的一些,酒瓶空了。他把酒瓶放在桌上,拿起缸子要喝,又放下,坐在床上,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心里更加烦躁了。

有人在外面喊报告。他不耐烦地说:“我睡了!”

外面的人说:“队长您的电话,一位姓贾的小姐打来的。”

肖鹏一愣,他没想到贾程程会主动给他打电话。转念一想,她贾程程到底还是肖昆的人啊,这么晚了,为肖昆的事还……一种气愤甚至是妒意从心底涌起,肖鹏张嘴想说不接。但,贾程程的眼睛在他眼前晃动着,一向刚强的肖鹏,还是经不住。

他披了件衣服,关了灯,走出去。

不出肖鹏所料,贾程程简短地邀他半小时后在咖啡厅见,就把电话挂了,好像她知道他不会拒绝。

肖鹏到车库开出车,拐到校门口。两个卫兵执勤,于阿黛正在巡查。于阿黛挥手示意停车。肖鹏停下,于阿黛探头见是肖鹏,立正:“肖队长!”

肖鹏说:“我出去有点事。”于阿黛一伸手:“外出许可证。”肖鹏一愣。于阿黛说:“特别行动队成立第一天,是您向我们宣布的队里规定,夜里没有队长签字的许可证,任何人不准私自外出。”

肖鹏看着于阿黛,于阿黛表情平静,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没有外出许可证,您不能出去。”

肖鹏掏出一张许可证递给于阿黛。何三顺突然出现了,伸手从于阿黛手里拿过许可证:“肖队长,你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是不是有点监守自盗之嫌?队员们外出由你签字,你肖队长外出,是不是应该特派员签字。”

肖鹏不看他,从何三顺手里抽出许可证交给于阿黛:“特别行动队任何一个人外出,只要有我的签字就可以,包括我自己。何副官,你若不满,可以向特派员提建议。”肖鹏说完上车,扬长而去。

就要打烊的咖啡厅冷冷清清,没有客人。女招待听见门响,皱着眉想拒绝客人,一眼看见肖鹏身上的军装,把话咽了回去。两个人坐下,肖鹏说:“难得啊贾小姐,竟然会主动打电话约我出来喝咖啡。”

贾程程微笑:“看来我平时是慢待二少爷了,否则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肖鹏:“难道我说错了吗?贾小姐,在你眼里,我和空气有区别吗?”气氛一下子就有点紧张了,贾程程却不动声色。肖鹏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放缓了口气:“是肖昆让你来找我的?”

贾程程搅着咖啡:“肖鹏,你这话是对肖昆有敌意,还是对我有敌意?”肖鹏:“那要看你说什么事情。你找我不会没有事吧?”贾程程没说话。肖鹏看着她:“为了顾老大?”贾程程点头:“是,但不是肖昆让我来的。”肖鹏绷脸:“哼,这话等于没说。”

贾程程喝了一口咖啡,慢慢地说:“我听肖昆说,你们俩从小到大,上学放学,都是顾老大撑船送你们。”

肖鹏冷冷地说:“他还忘了告诉你,顾老大救过我的命!”贾程程一愣:“怪不得,肖昆说让你亲手杀了顾老大比让你自己死都让你难受。”

肖鹏盯看着贾程程:“他是这样说的?”贾程程点头。肖鹏转过身,像是在与空气对话:“如今我要枪毙一个救过我命的恩人,你是不是觉得我该天打五雷劈?”

贾程程:“不是。我倒觉得,逼你做这种惨无人道之事的人,倒是该天打五雷劈。”

肖鹏缓缓转身,冷冷地看着贾程程:“看来贾小姐对共产党有非同一般的感情。”

贾程程针锋相对:“顾老大是共产党吗?你说。”

“往共产党的解放区运违禁药品,你说该是什么?”

“如果你这个逻辑成立,该枪毙的是徐校长和肖昆,而不是顾老大他们五个艄公。”

这话显然触动了肖鹏,肖鹏沉默少顷:“你是怎么知道人押在我手里的?”贾程程:“是我求我叔叔想办法,他打听到的。”肖鹏问:“你叔叔求廖特派员了?”贾程程摇头:“没有。是我没有让他去找廖云山。因为只要我叔叔开口,廖云山势必联想到肖昆,那样对你不利。我知道,既然廖云山把人交给你处理,就是要看看你对这件事的态度,除非你枪毙了这五个人,否则,你必然损害自己。即使肖昆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非常地矛盾痛苦,毕竟最无辜的就是顾老大他们这五个替罪羊,可你,除了枪毙他们,别无选择。”

贾程程显然说到肖鹏痛处。肖鹏心烦意乱,掏出钱包抽出两张钞票放在桌子上,起身就走。贾程程跟着他站起来。

两个人出了咖啡厅。街上空无一人。他们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

贾程程跟在肖鹏身后,轻声说:“肖鹏……”

肖鹏站住:“贾小姐,你这掏心挖肺的,不只是想告诉我,你和肖昆洞若观火吧?”

贾程程问:“廖云山命令你必须杀掉这五个人吗?”肖鹏没说话。

贾程程看着他:“他让你来决定,等于把你推到最难的地方。现在,你能决定杀与不杀吗?你没法决定,因为杀与不杀你都痛苦,都无法选择。”肖鹏冷笑:“哼,看来从你这儿就断定我已经走进了死胡同。贾小姐,依你的高见呢?你认为我会决定杀了他们,还是放了他们?”

贾程程明亮的眼睛在夜色里一闪一闪:“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肖鹏不敢看她的眼睛:“那你就等着我的答案吧。”

他说罢欲走,贾程程紧走几步拦住他:“肖鹏,我找你的原因,是我不相信你会为了个人的安危见死不救。”肖鹏心头一痛,恶狠狠地:“你凭什么这么认为?”贾程程提高了声音:“凭我对肖昆的了解;凭你是肖昆的弟弟;凭你们的血管里流的是一样的血;这个理由够吗?”

这话打动了肖鹏。

沉默少顷,肖鹏:“你为什么对这事那么上心?是想帮肖昆,还是想帮我?”

贾程程:“我既是想帮肖昆,也是想帮你。在我眼里,肖昆的弟弟,无条件的就是我的朋友。”

肖鹏的目光落在贾程程脸上,柔和了起来。

肖鹏勉强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女孩子面前,是只能投降的。他战胜不了她。因为她的刚强是在内心的,这种刚强更多的是因为纯洁,因为善良。

他拉开车门,回头:“贾小姐,你说的这些话很冒险,如果我六亲不认,你,也会是我俎上之肉,你想过吗?”

贾程程平静地:“那对我不重要,我只想跟你说,对顾老大这五个无辜的艄公,如果你能够努力救他们而没有努力,你会负疚一辈子的肖鹏!”

肖鹏看着贾程程,说出了一句心里话:“或许以后,我会因为认识你,而感谢肖昆。”贾程程一愣。肖鹏仍然面无表情地说:“你去求你叔叔买通监狱长,从监狱里提出五个马上要枪毙的死刑犯代替顾老大他们,剩下的工作……”

贾程程大喜过望,激动地:“肖鹏,剩下的工作我来做!”

肖鹏淡淡地:“现在激动还为时过早。我只告诉你,监狱长欠你叔叔的人情,只要贾鸿谷开口,一定能办成。”

肖鹏说罢匆匆发动了汽车,车像逃跑似的蹿出去。

贾程程在他背后高声喊:“肖鹏——别恨你哥哥,他很爱你!”

贾程程匆匆赶回商行时,天已蒙蒙亮了。

肖昆正在焦急地等她:“我四处找你,你去哪儿了?”

贾程程说:“我刚跟肖鹏谈完。”

肖昆一愣,随即生气地说:“我不是一再跟你说吗?我来想办法,你不要去逼肖鹏,你为什么不听呢?”

贾程程一边为自己倒水一边说:“人押在肖鹏手里,你能想出什么办法?你一夜没睡到处找人,想出办法了吗?”肖昆:“是没有想出来,但我也不能去逼肖鹏。”贾程程走到肖昆面前:“你痛苦,你以为肖鹏就不痛苦吗?他不比你好受,要亲手枪毙五个无辜的人,亲手毙了侍候你们长大的顾老大,他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昨晚就把肖鹏约出来了。我叔叔已经买通了监狱长,我们可以提出五个死刑犯替换顾老大他们。”

肖昆愕然,他思索着坐下:“廖云山如此的阴险,稍有不慎便会把肖鹏置于死地,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不能冒险。”

贾程程为肖昆倒了一杯水:“肖鹏已经答应了。”

肖昆心里一热,他抬眼看着贾程程:“他答应了?”

“肖鹏是你的弟弟,你们血管里流的是一样的血。从跟他的接触里,我觉得他跟你一样,只不过他选错了道路,所以他的赤胆忠心必然会成为悲剧。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一直想怎么才能让肖鹏清醒地看到国民党的腐败黑暗,怎么才能把肖鹏争取过来,这其实才是你最大的心病。”

肖昆暗叹口气:“看来我平时是低估你了。”

贾程程笑笑:“我说动我叔叔帮我们偷梁换柱,不仅是不忍心看着你们兄弟二人这么痛苦,更主要的,我是希望通过这件事开始争取肖鹏的工作。”

肖昆没说话,思索着。贾程程说中了他的心事。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兄弟俩走到一个阵营里,那该多好。肖鹏有才干,有能力,即使就说当前的工作,如果他能助一臂之力,那也是有大大的好处啊。可是……

贾程程也越说越兴奋:“偷换成功之后,你就应该把二娘还活着的事告诉肖鹏,这必然对争取肖鹏是非常有利的。”

肖昆打断了神采飞扬的贾程程:“程程,你想得简单了。”

贾程程:“我不这么认为,有你,有二娘,难道肖鹏是铁石心肠……”

肖昆毕竟是久经考验了,他已迅速地冷静下来。

肖昆委婉地说:“程程,如果抛开肖鹏的个人信念,单说他这个人,我心里自然有数。但现在的肖鹏已经不是过去的肖鹏,他是国民党军官,跟我们身处两个不同阵营,甚至可以说,是敌人。”

贾程程看着肖昆,慢慢平静下来。

肖昆:“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争取肖鹏是我必须要做的工作,但你一定要认识到,动摇肖鹏的思想决不是易事,欲速则不达。先说今天的事吧。”

贾程程掏出一张图:“你看看我策划的方案,帮我查查漏洞。”肖昆展开贾程程画的图看着,半晌:“我亲自去安排。”

贾程程笑了,因为她知道,肖昆终于下决心了。

狡猾的廖云山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整他的老对头徐杰生的。早饭刚过,他就剔着牙来到了徐杰生的办公室,通报了枪毙五个艄公的事。

“肖鹏决定枪毙这五个艄公,我以为,这是给药品一事所能画上的最好的句号。从另一方面,也证明了肖昆坚决撇清与药品一事有本质关系的决心。”他一边装作欣赏着墙上的字画,一边慢吞吞地说。听着站在一旁的何三顺咬牙切齿,他忍不住露出笑意。

何三顺低声说:“卑鄙小人!”

铁青着脸的徐杰生怒斥道:“闭嘴!”

廖云山转身:“哎,三顺,这么说就不对了。知错即改,善莫大焉,毕竟,肖昆的身份和地位是不能和徐大校长相提并论的。”

见徐杰生一言不发,廖云山站起来:“我相信,即使这五个艄公是徐校长雇来的,徐校长同样不会反对肖鹏的决定。”

徐杰生忍无可忍了:“廖特派员,我倒希望,肖鹏毙的这五个艄公果真能够在你的心里画上一个句号,而不是阴魂不散,从中作祟再起波澜。”

廖云山笑了:“我廖某从来不枉费明日之功,明日自有明日的打算。”他说完扬长而去。

徐杰生气得脸色发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椅子压得吱吱响。

何三顺恨恨地说:“我真恨不得一枪毙了肖昆这个王八蛋!如果不是他,校长岂能让这老贼随意羞辱泄私愤!”

徐杰生窝着一口气说:“是啊,我徐杰生是心强命不给做主,让这个小人掐住短处来个大窝脖。”

听徐杰生这样一说,何三顺更是压不住火气了:“校长,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徐杰生正色:“逞一时之勇有什么用?三顺,你听好了,决不能再往这件事里伸一个指头,决不能让廖云山抓住你的短处再生是非,记住了吗?”

何三顺重重地嗯了一声,但他心里想什么,他并不想说。

储汉君也放不下五个艄公的事情。一大早,他就把肖鹏邀至家中。肖鹏来时,储兰云正在院里侍弄菊花。门铃响起,储兰云头也不回地喊:“阿福——有客人——”

阿福不知在忙什么,无人应。储兰云只得自己站起来,走到门口开门,想不到门口站着的是肖鹏,储兰云的心怦然一动。

肖鹏笑笑:“储小姐,你好。”

储兰云马上镇定下来:“你好。”肖鹏问:“储先生在吗?”储兰云点头:“噢,在,这边请吧。”

储兰云把肖鹏让进书房时,储汉君和贾程程正在书房说着什么。

储汉君抬头,看见肖鹏忙招呼道:“肖鹏来啦,我一直在等你,快请坐吧。”

贾程程也向肖鹏点头:“你好。”肖鹏应了一声:“你好。”

两个人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贾程程向肖鹏点点头,出去了。

储汉君坐下开门见山地说了他的意见,肖鹏自然是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门外,储兰云装作无意地站在那儿听着,章默美从她身后走来:“一个大家闺秀,扒着门缝偷听,让人看见了成什么体统啊。”

储兰云吓了一跳,低声不悦地说:“就你眼尖,嚷嚷什么。”

储兰云离开门口,见章默美要上楼,命令道:“默美,你站住。”

章默美站住了,储兰云问:“昨晚你怎么没回来?”章默美:“回家看我妈,不行吗?”

储兰云把章默美拉到一边:“你知道我爸爸为什么为五个艄公求情吗?肖鹏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是共产党吗?如果是共产党我爸爸怎么会公开为他们求情?”章默美一笑:“我怎么可能知道。”储兰云心直口快:“你不是……”章默美按住储兰云的嘴:“兰云,说话一定小心,恐怕隔墙有耳。”储兰云眨眼:“你是指……”

面对毫无心机的储兰云,章默美无奈:“我无所指。”

储兰云想了想又问:“共产党真有那么坏吗?”章默美说:“都能共产共妻,你说呢?”储兰云说:“虽然听着是让人毛骨悚然,可细想想也不可信。你说,哪个女人愿意被人共妻?如果真是这样,恐怕没有一个女人会当共产党。”

章默美突然看见陈安在拐角处偷听,马上叫:“陈先生。”

陈安只好走出来,半开玩笑地说:“不想让你看见,偏偏你还是看见了,两个小姐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听着也挺有意思的。”

储兰云马上沉下脸:“我上楼了。”她说着刚要向楼上走,书房门开了,储汉君送肖鹏出来。储兰云一见,又停住了。

储汉君看见陈安:“安儿,替我送送客人。”陈安见了肖鹏就害怕,只好应着:“哎。肖队长,请。”

肖鹏给储汉君鞠一躬,跟着陈安走了。储兰云的目光不自觉地看着肖鹏的背影,这让章默美感觉到其中异样:“兰云,你在看谁?”

储兰云心里一惊,忙掩饰地说:“我在看陈安,我头一次发现,他有点罗圈腿。”

章默美闻听也转头看陈安,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她再回头,储兰云已经上楼了,章默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再联想起一切,她的内心更加困惑更加沉重。

陈安送肖鹏到大门。

肖鹏边走边不动声色地说:“怎么样啊?”

陈安小心翼翼:“储伯父……储伯父已经答应,帮我与303接头,一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

肖鹏点头:“干得不错。记住了,欲速不达,一定不能过于急迫。”

陈安点头答应,心里却是万分焦急和恐惧。看着肖鹏走了,他左思右想,决心还是要走。

他回到书房的时候,储汉君正在屋子里叹气。显然,他十分失望,此时此刻的他显得心事重重,好像苍老了几分。

陈安一见问道:“是不是遇见不顺利的事情了伯父?”

储汉君不看他,似自语:“如此滥杀无辜,有何前程。……不提也罢。”他摆摆手,闭上眼睛,不想说什么了。

陈安却不想让他休息:“伯父,我想来想去,我必须回武汉。”储汉君睁开眼睛:“为什么?”陈安:“党内的原则是令行禁止,我如果违背这个原则无异于背叛,所以即使再危险,我也得回去。”储汉君摇头:“我不能同意,我必须向你父母负责。而且,你来储家,是与兰云成婚的,这样甩手走了,岂不是让兰云难堪?”陈安还想分辩:“伯父……”储汉君已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程程、默美——”

贾程程走来:“储先生。”章默美也在她后边跟着:“老爷。”

储汉君:“你们俩进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贾程程和章默美对视一眼,进门。储汉君关上门:“程程,默美,我给你们一个特殊的任务。从现在开始,看住陈安,不许他出这个大门。”

贾程程大感意外:“为什么?”

章默美却一声不吭。

陈安脸白了,说不出话,愣在了当地。

储汉君:“原因你们不必知道。我这要去找徐校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五个无辜的艄公被枪毙。程程,默美,若是陈安离开了储家,我可要拿你们是问啊。”

储汉君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贾程程冲陈安一笑:“陈先生,储先生的话你都听见了,千万不要让我为难呀。”陈安只好强作镇定地解释:“其实我只是想回武汉看看我奶奶,之后就回来的,储伯父却认定是兰云暗中赶我走,怕我不再回来了,真是多虑了。”

贾程程观察着他:“我听储先生说,陈先生有七个姐姐,怕是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也难怪储先生会担心你被兰云欺负。”

陈安:“我可没有兰云那么娇气,我虽然有七个姐姐,父母对我要求十分严格,否则也不会舍得我远渡重洋去英国留学。”

贾程程收起笑容:“不管怎么说,储先生回来之前,陈先生必须在我的视线之内,否则我如何交差呀?”

陈安倒笑了:“我就在房里,我向你保证我哪儿也不去。总不能让我跟你们三个小姐一起叽里呱啦地打嘴仗吧。”

贾程程也笑:“我相信你。”章默美话里有话地说:“但愿你别辜负我们的信任,陈先生。”

“放心,放心,我陈安也是男子汉,不会让小姐们为难。”陈安昂起头,满面春风地说着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心里边却一个劲地叫苦。一进屋,他就匆匆走到桌前展开一张上海市区地图,拿着笔认真察看着。陈安也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在和储汉君谈话之前,他已经做了另一手打算:既然共产党国民党都逼我,我必须自救,第一步,我必须安全抵达英国领事馆请求政治避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整个上海和过去的每一天都一样,喧哗,奢靡,混乱,醉生梦死,交织着诸多的恩怨和争斗。所有的人也和昨天一样,匆匆忙忙,提心吊胆,为昨天而自责,为明天而恐慌。而一种人们盼望已久的曙光,就在这种纷杂之中孕育着。

按照计划,顾老大等人的性命在这一天的下午将被结束,而另一个大胆的计划就在这个时间开始了。

两辆吉普车,一辆密封囚车等在后院。肖鹏带着于阿黛等人匆匆走来。走到后院门口,肖鹏站住:“于阿黛,你跟我进来,其他的人在外面等着。”

肖鹏和于阿黛走进后院,吩咐看守打开牢房的门。

门开了,强光照进昏暗的屋里,顾老大等人见肖鹏进来,立刻跪在肖鹏面前哀求起来:“二少爷,救救我们……”肖鹏马上关上门:“不许出声,都给我站起来!”大家马上不敢说话了,站起来。肖鹏又命令道:“脸冲墙站着。”

于阿黛利索地上前往顾老大嘴里塞了东西,反捆双手,套住头,顾老大哼哼地哭着,另外四个人见状又都跪在地上。肖鹏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走出去。

于阿黛看看他,低声在顾老大耳边说:“老实点!别找麻烦!”

肖鹏在门外点着烟,狠狠地吸着。不多时,于阿黛打开门,把人一个个推了出来。肖鹏把烟扔在地上踩灭,吩咐把囚车后门打开,五个人依次被扔上车,肖鹏把囚车门关上,上了锁,回头看看手下:“所有队员听好了,按事先安排,各就各位。”

众人应了一声,分头各自上车。

肖鹏转向于阿黛:“于阿黛,你的任务完成了,带领剩下的队员作日常训练。”

肖鹏上了囚车。一辆吉普车在前,囚车在中间,一辆吉普车在后,依次驰出后院,向校外驶去。于阿黛一直看着车队开出院门,才悄悄离开空无一人的后院。

这时,在车队必经的郊外路口,肖昆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此刻,他站在小山坡上,正指着面前的土路,再次叮嘱着:“每辆车之间有十来米的距离,你记住,一定要在第二辆车刚拐过去的时候拦住第三辆车。”

听着他吩咐的农夫沉着地应着:“放心。”

肖昆又拉过一旁的男孩,抚摸着他的头,叮嘱:“记住,第一辆车从这拐过去之后,你马上拦第二辆车,一点都不能差,记住了吗?”

男孩使劲点头。

肖昆吁出一口气,心里还是多少有些紧张。从事多年的地下工作了,他知道,一切都是有变数的,谁也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刻会发生什么……

远远的,三辆车相错十几米开来了……

此刻,坐在车里的肖鹏同样紧张。他假寐着,不断抖动的眼皮暴露着他战栗的内心。

三辆车经过乡村,第一辆车拐弯,第二辆车拐弯,突然一群猪蹿出来拦住了第三辆车,农夫惊慌失措地跟在后面笨拙地赶猪,越赶猪越不走,车上的特务只好下车连骂边帮着赶。

肖鹏没有睁眼,但他似乎知道了后面的事情。他没说话,手悄悄摸了一下腰间的枪,又放下了。

第一辆车拐出了村子,第二辆车上的肖鹏神经绷成了一条直线,突然,一粒石子飞来,打碎了车玻璃,开车的特务一脚刹车。

几乎同时,肖鹏一跃而起:“共产党!”

两人拨出枪来,冲下车。

两个人脚刚着地,又一粒石子打在特务脸上,特务大叫一声,捂住了脸。肖鹏向石子方向追去。特务骂着,撒腿也追去。

与此同时,肖昆已蹿到囚车后面,拿出钥匙打开了车门。五个人马上跳下,另五个穿着一模一样的人被扔到车上。一切不过十几秒时间,车门锁上,肖昆等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追出一段路的肖鹏和特务看清前边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

肖鹏停住:“别追了,一定是车上囚犯的孩子,来报复我们的。赶紧回去,别耽误了正事。”

特务捂着脸骂道:“妈的,差点打瞎了我的眼睛。”

两人向囚车跑去,重新发动车,向前开去。拐过村口,看见前面的吉普迎面开来,当看见肖鹏的车时,第一辆车上的特务探头问了一声:“没事吧?”肖鹏伸出手挥了一下,那车才调头又向前开去。此时第三辆车也追上来了。一切好像都没发生过,三辆车前后相随开去。

三辆车相继开到了法场。荒芜的法场上飞起一群乌鸦,哇哇地在人们头上盘旋着。车未停稳,从另一条路上突然烟尘滚滚地冲来一辆军用卡车和一辆吉普车。几辆车几乎同时停下,肖鹏下车,对面何三顺也从车上下来。

何三顺走到肖鹏面前:“肖队长,没想到吧。”肖鹏冷冷地说:“我为什么要想到?”何三顺:“知道我来是干什么吗?”肖鹏哼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别有用心。”何三顺:“别有用心?哼,到底是谁别有用心还不一定呢。”

肖鹏不理他,命令特务:“开囚车。”

何三顺一伸手:“慢。”

肖鹏声音大起来:“你要干什么?”何三顺说:“我觉得有些奇怪呀肖队长。于阿黛带人奉命抓回五个共党分子之后,你肖鹏就有点心神不宁。我多方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五名共党分子是肖家的艄公,其中一个,还是肖家太太的远亲。当廖特派员把这五个人交给你处理之后,你断然做出枪毙的决定,我心里当时真是敬佩万分自愧不如。”他加强语气:“可是,当你把几个见过五名共党分子的队员留在队里,尤其留下对这几个人最熟悉的于阿黛时,我不由得对你肖队长的大义灭亲产生了怀疑。到底是你肖鹏真是大义灭亲,还是演一出苦肉计……我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所以,我要亲自来验一验。”

肖鹏冷笑:“验一验?难道你见过这五个人吗?在我印象里,徐校长是命令你不许过问的。”

何三顺盯着他:“害怕了?”肖鹏:“怕?哼,谁做亏心事谁才怕鬼叫门。”何三顺笑笑:“好。我是没见过那五个共党分子,可有人见过。于阿黛。”

于阿黛从车上下来,跑到何三顺和肖鹏面前立正:“到,长官。”

何三顺:“你上车看看,到底是不是你抓回来的那五个共党分子。”

肖鹏大喝:“慢。”

何三顺哈哈大笑:“你到底害怕了。”

肖鹏冷静地说:“有特派员或者徐校长的许可吗?”何三顺:“特殊情况我可以先斩后奏。”肖鹏指着他:“你首先要弄明白,这个特殊情况,是你自认为的。”

何三顺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肖鹏,挥手从卡车上叫下来二十几个持枪士兵。

肖鹏说:“何三顺,如果真像你说的,是来验明正身,何必带这么多人,我看你的真实目的是劫法场,想把这五名共党分子抢回去。当初给共军运药,你是有一份的!”

何三顺冷笑:“恐怕现在由不得你了。”他突然拔枪顶住肖鹏太阳穴:“于阿黛,立即上车给我验明正身!”

见肖鹏被何三顺顶着太阳穴,特别行动队员们也纷纷拔枪对准了何三顺。何三顺带来的人立刻拔枪对准了特别行动队员。一时间,法场上气氛剑拔弩张!

一群乌鸦哇哇地飞走了。

于阿黛慢慢地,好像眼前没什么事似的说:“肖队长,得罪了。”然后,她上了囚车。何三顺盯着肖鹏,肖鹏面无表情。于阿黛在车上半晌没有下来。

何三顺忍不住叫:“于阿黛!”

于阿黛从车上下来,走到何三顺面前:“报告长官,确实是我抓回来的那五名共党分子。”

何三顺一愣,肖鹏顺势拨拉开何三顺的枪:“很失望是吗?现在你就明白了,为什么给共军运药的是你而不是我。”

何三顺不甘心,冲到囚车后面,只见几个囚徒焉头耷脑地坐在地上。何三顺把枪插进枪套掉头要往车上走。

肖鹏又是一声喝:“慢。”

何三顺一愣,站住。

肖鹏的眉毛立着:“林少魁,葛国栋!”两个特务应道:“到。”肖鹏:“把这名通共嫌疑分子给我绑起来!”二人应声是,容不得何三顺反抗,三两下便拧住了何三顺的胳膊。何三顺带来的人涌上来把枪顶向特别行动队员。这回是肖鹏哈哈大笑了:“太好了。何三顺,我终于抓了你一个人赃俱在!蒋笑臣!你马上开车回去向特派员禀报……”

何三顺突然大喊一声:“都把枪放下!”

他带来的人相互看看,放下了枪。

肖鹏高声:“所有队员听好了,下了这些人的枪,一个不许跑掉。”

特别行动队的队员们都是些百里挑一的高手,三下五除二,所有人的枪就都在他们手里了。特务蒋笑臣发动车,何三顺突然甩开按着他的两个人,拔枪冲到车前:“你他妈的给我停车!”

肖鹏:“何三顺,死到临头你还挣扎吗?今天不把特派员请到这儿,怕是他不能相信你明目张胆地要反了!”

举着枪的何三顺一时进退两难,这个鲁莽汉子这时才知道自己不是肖鹏的对手。正不知如何是好,一辆黑色轿车急急开来,何三顺紧张地盯着这辆车,车很快开到他们面前停下,大家看到,车里下来的是储汉君。

储汉君看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十分意外:“肖鹏,三顺,这是怎么了?”

肖鹏满面冰霜:“储先生,何三顺要劫法场,想来你们不是商量好了演一出逼宫戏吧?”

储汉君:“肖鹏,刚才我见了廖特派员,他答应,只要在你行刑之前我赶到了,就放了这五个艄公,看来上苍垂怜啊。肖鹏,看在我不顾老命追到这个地方的份上,放了他们吧,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是无辜的。”

肖鹏:“储先生,如若没有何三顺在先,您话说到这儿,做到这个份上,我肖鹏再不动容我就不是个人了。但是……”

储汉君摆手:“肖鹏,你话先不要说死。三顺,我今天求见徐校长,你是看见了的,我储汉君恳求你网开一面,让肖鹏放掉这五个无辜的人,此事揭过不提好吗?”

何三顺气哼哼地说:“储先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若是答应了,恐怕姓肖的放了人之后倒打一耙,说人是我劫走的。”

储汉君焦急地摊开手:“可你们这样对峙要到什么时候?”

又是一辆车拖着烟尘急匆匆开来,大家又是一愣。车停了,肖昆匆匆下车。

储汉君一看是肖昆,就说:“肖昆、三顺,你们两方都在这儿,我再次申明,买药发药是我储汉君一手谋划实行的,肖昆和徐校长只是为我所用,与此事毫无关系……”

肖昆打断:“储先生您别说了。肖鹏,药是我买的,也是我让他们运的,这五个艄公是什么人你都清楚,你如果一定要枪毙,就枪毙我吧。”

肖鹏不说话,显然,他对肖昆的话似乎有所悟。

何三顺突然说话了:“我现在才看明白,到底是谁在演苦肉计还真不一定。”肖鹏立刻接过话:“何三顺,既然你真没看明白,我一定让你看明白。储先生,你在这儿作证人,我马上派人请来特派员,当着特派员的面再次验明正身,把这五个人犯就地正法。但是何三顺,你要明白,等着你的是什么。”

这回,何三顺真有些心虚了,他看看储汉君,没说话。储汉君悲凉地叹气:“我无言以对。”

肖鹏逼近一步:“储先生,何三顺的话您都听见了,您来选,是让我把这五个人就地正法,放了何三顺,还是请来廖特派员,再说其它。”

储汉君:“我真想仰天长叹大哭一场。肖昆,我们走吧。”

肖昆低声:“肖鹏,算我这个当哥的恳求你了,让三顺走。”

肖鹏看了一眼肖昆,冲手下大喊:“把人给我押过去——”

狐假虎威的队员齐声应:“是!”随即,把五个蒙着头的人犯拉出押着向前走去。肖鹏拔出枪,五个人背冲肖鹏跪下,肖鹏抬手枪响,其中一人应声倒下!

储汉君突然捂住胸口。

肖昆大惊:“储先生——”

何三顺也奔过来:“储先生——”

肖鹏的枪声未停。乌鸦们飞得影子都没有了。

趁储汉君不在,穿戴整齐的陈安要行动了。

楼道里储兰云和章默美在说话。

“默美,我去上钢琴课,晚饭可能不回来吃了。”

“好的。你要回来提前给我电话。我好给安排饭。”

两人说着下楼了。听着她们的脚步声远了,陈安赶紧跑到桌前拎起椅子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到楼道,陈安举起椅子狠狠向自己的屋里扔去,椅子飞进屋里,碰向桌子,桌上的花瓶应声而落,摔个粉碎。陈安快速闪进了储兰云的房间。章默美和贾程程闻声冲上来,跑到陈安房间门口愣住了。

“他一定是跳窗跑了!窗外就是大街。”章默美说着往楼下跑去,贾程程随后跟去。见两人下楼,陈安马上从储兰云屋里出来……

章默美和贾程程一前一后冲向大门,拉开大门,章默美一眼看见远处蹬三轮的车夫,立刻冷静下来,转身进了院。

章默美思忖:“陈安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办法逃跑?”

贾程程故作焦急地说:“陈安想回武汉看看奶奶,储先生怕是兰云赶他走的,所以不让他走,让咱们看住他。这可怎么办?”

章默美一笑:“你一个大小姐,怎么能看得住年轻力壮的活人,还是个男人。”

贾程程有意地说:“也许陈安在屋里留了纸条什么的,咱们看看去。”

她不由分说,拉着章默美就往楼里跑。

此时陈安已趁无人躲进了书房。见两人上楼,陈安马上从书房里出来,快步向外走去。走在后面的贾程程拐弯时有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陈安正快速溜向楼外。贾程程赶紧跟着章默美上楼,为了分散章默美的注意力,故意在楼梯上绊了一下。

章默美赶紧来扶她:“小心一点。”两人跑进陈安房间。

陈安的房间能看见院子,章默美跑到窗前往下看,院里没人。贾程程故意装作翻抽屉找陈安留的纸条。章默美突然明白过来:“咱们上了他的当了。”说罢,她转身冲出。

贾程程只好跟着她冲下去。

两人再次跑出大门。章默美发现刚才那个特务车夫不见了,她明白,陈安跑了。

“快,你赶紧去火车站,我去码头,咱们分头去堵陈安。”章默美说着,伸手拦车。

贾程程心里翻腾着,不知道陈安为什么要跑。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会儿追回陈安是最重要的。她来不及多说什么,也拦了一辆洋车,往火车站赶去。

肖鹏和于阿黛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肖鹏的脸上这时才松弛下来:“于阿黛,我欠你一个人情。”于阿黛却仍然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只是服从长官命令。”

肖鹏沉默了一下,说:“我不想为自己开解,但我非常清楚,这五个艄公跟共产党没有一点关系。被毙的这五个人是从死刑犯里提出的,奸杀抢掠无恶不作,死有余辜。”

于阿黛说:“队长不必解释,于阿黛只是钦佩长官的先见之明。”

肖鹏:“哼,你若像我一样了解何三顺,就知道他会使出什么伎俩,这个人有勇无谋,早晚会出问题。”他伸出手:“握个手吧,以朋友的名义。”

于阿黛伸出手与肖鹏握了一下,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肖鹏接起电话,听筒里是章默美压低的声音:“队长,那个人逃跑了。”肖鹏一惊:“什么时候?”章默美说:“十分钟之前。”肖鹏:“可能去哪了?”

章默美是在一家商店借用的电话:“据我对他的观察,很可能不是出上海,我在他的抽屉里看见过一份新出版的上海地图,已经被他看得很旧了……”

放下电话,章默美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着热闹的街道。刚才,肖鹏一声不吭地把电话挂了,章默美想象得出,队长一定气得要死。本来就容易情绪低落的她这会儿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怎么就会让陈安钻了空子呢?

陈安到底想干什么呢?

此时的陈安,已经到了英国领事馆附近。

一路上,他一直惊恐不安地四下张望,害怕有人跟踪。远远地看见英国领事馆,他才放下心来,吩咐拉车的特务:“前面路口右转弯就到了,你原地等着我,廖特派员就在那栋楼里,跟我谈完你再拉我回去。”

说着到了路口,特务拐弯停下,陈安下车,从兜里掏出几块大洋给特务:“辛苦了。”

特务接过钱笑了:“这他妈还差不多。”

趁特务欣赏着银元,陈安快步向前走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领事馆大门,几乎要跑起来,他拼命克制着自己,镇定而快速地冲向大门。大门近了,再近了,陈安终于走到大门口。卫兵拦住陈安,陈安从容拿出护照。卫兵翻看了一阵,递给陈安,打开护栏,陈安脸上胜利的笑容刚刚浮现,刚要迈腿走进大门,身后,一辆吉普车发出难听的刹车声。

肖鹏的声音响起:“你敢再迈一步,我就打死你!”

陈安僵在原地。他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心好像往一个不见底的深渊里沉去。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储汉君在刑场晕倒,肖昆直接把老人送到了医院。当储汉君缓缓醒来,看见肖昆在床前,正冲他微微笑着。

“储先生。”见储汉君醒了,肖昆亲切地叫了一声。

储汉君四下看看:“我……这是在哪?”肖昆:“在医院。”储汉君欲坐起来,肖昆忙按住他:“先生,还打着点滴,不要动吧。”

储汉君还是努力起来一些靠在床头。肖昆看着他:“您不应该去。”储汉君长叹一声:“我要是不去,恐怕会自责一辈子。”

肖昆看看四下无人,低声说:“枪毙的五个人不是艄公,是从监狱里提出的死刑犯。”

储汉君一愣。

肖昆:“是程程的叔叔贾鸿谷一手安排的,得知您去法场我赶紧去追,可还是晚了一步。”

储汉君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啊,原来是这样,我说肖鹏不会那么丧心病狂。”

肖昆点点头:“廖云山太奸滑,我们必须为肖鹏着想。”

储汉君高兴地笑起来:“这就好,这就好啊。”他一把拨掉针头:“这针不打也罢了。回家,回家去。”

储汉君话音刚落,储兰云和贾程程闯进来。一进门,储兰云就扑向储汉君:“爸爸——你怎么啦,你吓死我了。”

储汉君笑着拍拍女儿的头:“是肖昆小题大做,走,回家去。”

储汉君拉着储兰云往外走。贾程程示意肖昆有事,肖昆暗示贾程程先不要说。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出了医院回储家,一进储家大门,章默美和陈安就迎出来了。

看见陈安,贾程程暗吃一惊。

肖昆从容地说:“你们两个有福气,没赶上虚惊一场。”陈安问:“肖大哥,怎么了?”肖昆含混地说:“伯父有些不舒服……”

章默美把贾程程拉到一边,低声说:“幸亏我赶到得及时,差一点他就上了轮船。”贾程程松了口气似的:“谢天谢地,要不是储先生在医院躺着,我恐怕已经坦白了。改天请你喝咖啡。”

两人相视一笑。

大家在客厅落了座,阿福进来报告:“老爷,肖鹏先生来看您。”

肖鹏捧着花篮进来,满面堆笑地说:“储先生,肖鹏负荆请罪了。”

储汉君心中有数,有意冷淡地说:“岂敢啊肖队长,实在是多礼了。”

肖鹏把花篮递给阿福,向储汉君一鞠躬:“肖鹏无礼,请先生多多原谅。告辞了。”说罢转身走去。

储兰云本能地脱口而出:“哎——”储汉君拦住她的话:“兰云。”

储兰云问:“这、这是怎么回事呀?”储汉君不回答,说:“我累了,我要休息一会儿。”

肖昆赶紧说:“兰云,快扶先生回房休息吧。”

储兰云只好扶储汉君一步三回头上楼了。肖昆瞄着肖鹏的背影追了出去,在大门边追上了肖鹏:“二弟。”

肖鹏显然知道哥哥在后边追,站住。

肖昆:“我替顾老大他们谢谢你。”肖鹏:“这件事就此揭过,你我都忘了吧。”肖昆:“肖鹏……”肖鹏冷淡地:“我还有事。失陪了。”

肖昆、贾程程二人匆匆回到商行。路上,程程就向肖昆汇报了陈安逃跑的事情。肖昆一路无语,紧锁的眉头说明他在紧张地思索。贾程程也不敢打扰他。进了商行,关上门,两个人还是一时无语。

好半天,肖昆才问:“程程,你和章默美只相差五分钟吗?”

贾程程点头:“对,从储家大门口出来,我和章默美分手的,但我根本没去火车站,只是拐了个弯就奔码头了,我就是怕章默美抓住陈安。可等我赶到码头根本就没有看见陈安和章默美,陈安怎么就乖乖地回来了呢?”

肖昆思索着说:“我刚才问过阿福,他们在我们回储府前不到半个小时二人一起回来的。”贾程程想了想:“那就是说,他们不是直接从码头回来的。”肖昆点点头:“如果陈安是去码头还需要这样查地图吗?那么他是在地图上反复找着什么地方呢?”

贾程程沉了一会儿说:“你是在怀疑陈安根本不是按照你的要求回武汉?!”

肖昆:“必须查清楚。你现在就去码头,找老马,设法查一下今天下午码头还有这趟船的船票吗?因为在这之前,陈安是没有离开过储府,那他就没有机会提前购票。”

贾程程起身,又停住,迟疑着问:“你在怀疑谁?是章默美还是陈安?”肖昆摇摇头:“我们没有权利坐在这里猜想,一定要保证各个环节不出现漏洞。”贾程程:“好。我现在去码头。”肖昆也站起来:“我去找肖鹏,想办法探探他的口风。”

贾程程:“好吧。”

被徐杰生指派盯着肖鹏,可是在刑场却吃了肖鹏的亏,何三顺心情不顺。吃了晚饭,他四下闲逛,不经意地走进了值班室。也巧了,正碰上值班特务接电话,是找肖鹏的。

听着特务说肖鹏不在,何三顺问:“谁找肖队长?”

特务回答:“一个叫储兰云的。”

储兰云?何三顺心里一动。